她忍着泪,缩在袖中的手冷得发麻,唇也开始抖,“…如若将军实不愿,那我便留在宫中侍奉皇上,一辈子侍奉皇上。”

替他侍奉皇上。

无法报答他,那便报答他所爱之人。

往后年年月月,只消能远远看他一眼,知道他人都安好,便够了。

再不多求。

狄风眼中黑沫渐滚,眉头又动,看她良久,而后慢慢抬手,伸指抹去她脸上泪水,沉沉一叹,“莫哭。”

乔妹紧咬着唇点头,小声道:“我不哭。”

可他指尖温热的触感更让她想哭,咬破了唇也忍不住眼中之泪。

他心里有多苦她知道,因为她心亦苦。

天地之别,山高水远,触不到碰不得,只可念不可求。

此间之痛,又岂止他一人才知。

狄风垂下手,捻了捻指间泪珠,看她眸间满满都是水,心底竟是隐隐一抽,不禁道:“此次回京,不过只留几日而已。”

她抬头,看着他。

狄风停了停,又道:“今夜多说无用,待我征宛而归,再来问你心意若何。”

乔妹一时哽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而后急急地点头,“我说过的话,永不会变…”

真的不会变。

哪怕是将来有日看他妻子安乐,她也甘愿为他献此一生。

绝不后悔。

狄风不再言语,又看她两眼,才展开眉头,微一点头,慢慢转身往前走去。

她不敢再追,看着他背影越来越远,却终究没忍住心底之念,向他跑了几小步,小声叫道:“将军…将军自己要多保重…”

沙场刀枪无眼,她会担心。

狄风脚下略僵,低眼一瞬,却是未停,步子更疾,不消多久便走得没了影儿。

冬夜风簌簌,凌面而痛。

去年此时他送她入京,今年此时她睹他出征。

她冷得发抖,手在袖中攒得紧紧的,却不忍离去,一直看着他走过之路,心中亦是揪得紧紧的。

待他征宛归来,再来问她心意若何。

待他…

归来。

大历十三年正月十九日,上命左金吾卫大将军狄风为帅,率军东伐中宛。

正月二十六日,狄风出临潼关,会于宏、林锋楠二部于顺州城下。

二月三日,邰大军兵分三路,于宏北上,林锋楠居中,狄风自领风圣军南下,欲图巍州南岵残部。尺之尖。

殿内瓷碗摔地而裂之声刺耳万分,浓浓药味滑门而出,宫女于外祗候不敢入。

贺喜手攥薄折,人在远处便闻得此声,脚下步子更大,冷眸冷面寒比冬雪,待近殿之时目光横扫诸人,“怎么,都在此处等着领赏不成?”

为首宫女小声道:“皇后不让人近身,亦不进药,李大人亲自从御药房取药来,才进去没多久…”

贺喜听后面色愈冷,褐眸怒火骤燃,嘴闭得僵紧,良久才转动身子,低声喝道:“都在这儿等着,没诏不得入内!”然后飞快踏阶而上,没几步便跨进殿中。

涩苦药味扑鼻而来,刺得人一时将窒。

他撩帘而入,一眼便见地上裂成片片的上好官瓷,青花祥云碎成了渣,同黑浊汁液混在一起,不堪入目。

将太医遣退,贺喜几步上前便至床边,手撑床柱,低头看床上之人,嘴角扯动一下,冷冷道:“是真心想死?”

 


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四十二

英俪芹卧床不动,面如缟缎,半晌才慢慢睁开了眼,望向他,眼中空空不含情,嘴却闭得紧紧的,一字不发。

贺喜扶着床柱的手移下来,半弯下身,撑在她枕侧,盯住她的眼,低声道:“想死,也要等平灭中宛之后。”

英俪芹动也不动地望着他,眼波凝止,仿佛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贺喜眉微动,忽然低笑一声,道:“想知道他在哪儿?”

英俪芹放在身侧的手蓦地动了一下,眼瞳微缩,其间渐渐有了光,唇轻启,声音哑得辨不清,“你…肯告诉我?”

贺喜脸上笑容渐冷,转身去拿案上尚好药碗,“喝了,便告诉你。”

英俪芹费力撑起身子,靠上身后软枕,伸手接过药碗,捧至唇边,急急地张嘴喝了下去,捧着碗的手抖得一塌糊涂,药汁溢出嘴角,将那淡色素唇染了点黑,更显病弱之态。

自孩子没了之后,身子便一直大虚,太医诊脉虽对小产存疑,却也不敢问出口,只是遵贺喜嘱咐,沿寻常方子来慢慢调理。

起先还肯进药,人也未见如此憔悴,只是待再也不闻谢明远的消息后,她才拒药不进,生生做出一副寻死之态来。

旁人只道皇后是因孩子没了才性情大变,可他知道后才陡然明白,原来她竟也是动了真情的。

她身边原先的几个陪嫁宫女均已被他罚至外殿司任差,永不得近中宫一步,此举更是让她愤懑难堪。体虚之下又生出病来。

连月来几闻皇后不肯让太医诊脉,不肯让人进药,他本是没怎么在意,以为过些时日便好了,谁知近几日又闻她连饭也不愿再吃。这才当真动了大怒,朝议过后便亲来宣辰殿勘视。

只消轻轻一试,便知症结所在。

果真是因为谢明远。

英俪芹垂手落碗,抬眼去看贺喜,脸上俱是企盼之色,“你当真没杀他?…他人在哪

贺喜低眼看她,见她十指死死掐着身下锦褥,人在轻颤。不由带讽一笑,望着她,不开

英俪芹见他不语,眼中企盼之意转为焦急之色,欺身上前,伸手去扯他地袖口,低声泣道:“他在哪儿,你倒是告诉我…”

“中宁道,禁军。”贺喜轻抽手臂,将她甩开。目光渐寒,“还想死么?”

英俪芹抬手抹了抹眼角,鼻尖透红,垂了眼。“我死不死,对你而言又有何差。”

贺喜捏紧了掌中薄折,“对邺齐有差。”他停一停,又道:“你若想以死来报复朕,让邰与邺齐徒生嫌隙,想也别想。”

她低眼,不语,指甲划破锦褥之丝。

贺喜目光转向一侧。将床榻里外打量一番,见俱是凌乱之状,再看向她时眉皱得更紧,冷声道:“二日前,刚调中宁道禁军赴中宛。”

英俪芹蓦然抬头,眼中略有恨意。似是知道他是何意。

贺喜低笑。笑声僵寒,“前线战事紧急。沙场刀枪无眼,营中军法无情,他是活是死,端看你是活是死。”

他对上她水眸之光,又道:“只要你眼下不再寻死,老老实实按规矩过日子,朕保他不死。待中宛事定之后,你要死要活,朕都不管!”

她咬住嘴唇,眼中恨意不减,仍是不开口。

贺喜挑眉,冷笑道:“不信?”他垂袖,弯身凑近她,“朕将御驾亲征,若是在外闻得你在宫中有何动静,莫论何因,定杀谢明远!”

她猛地一扯锦被,身子在抖,眼中水光凛凛,“我应了你便是!”

御驾亲征。

几日来只闻西线大举调兵,却不知,他竟是又要御驾亲征。

贺喜直起身子,敛了目光,瞥一眼床头盛药空碗,又看向地上碎瓷,“民赋收之不易,你再这般使性子,莫怪朕不留情。”

英俪芹眼眸又红,撇过头不再言语。

贺喜最后看她一眼,也不再开口,挥袖负手,脚下踩过地上瓷渣,一路穿帘而出。

听见殿门开了又合,她才转过头,看向那只碗,目光定了半晌,而后蓦地伸手用力去掐那碗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泄出心中对他的恨与怨。

青花釉彩龙凤祥和,繁复花纹之间,赫然一抹朱红之色。

她微怔,随即伸指去抹,一擦即去。

指间湿感略粘,分明是赤血一滴。

心下陡惊,抬眼朝外望去,殿门紧合,先前之人早已不见声影。

那拂碗而过的玄色广袖…

漆黑似墨,纵是染血,亦难辨出。

大历十三年二月八日,邺齐皇帝御驾亲征,调京中禁军三万、中宁道禁军八万同赴中宛,会胡义守军于云州。

二月十三日,于宏过水;十六日,林锋楠下越州;二十二日,狄风进泷州,距巍州仅余二百里。

泷州邰大营外,一人一骑飞驰而来,过门不下,亮牌直奔而入。

营中火光犹明,兵沸马嘶之声不绝于耳,待近中军帐前时才小了些。

狄风立于帐外,身未着甲,袍摆受风而鼓,脚下一动不动,眼望直驰而来之人,眼中终是涌出些光。

马未停时,方恺便飞快地翻身而下,不顾踉跄之姿,咧着嘴便奔至狄风身前,自胸前摸出一叠笺,交与狄风之时笑着道:“邺齐同意将军之计,愿与将军共伐巍州南岵残部!”

狄风接过,展纸匆匆阅毕后收起,只是略微一挑眉,便转身入帐,仿若事在情理之中,并无丝毫意外。

方恺跟着进去,口中笑道:“将军真是料事如神,怎知邺齐大军西进不得,只能南下从巍州入手?”

狄风回头看他一眼,侧目望向帐中悬着的地图,下巴微抬,指向中宛东面,低声道:“谷蒙山、丰涧在前为天险,燕朗铁骑在侧相阻,纵是邺齐大军不惧血战,想要再进也是难事。中宛东面已失五州与邺齐,更不会在此时掉以轻心,燕朗之后又有岳意大军为守,邺齐大军破一不能敌二,以贺喜之心思手段,又怎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只顾一路西进?”

“再者,”他垂眼,低笑道,“南岵帝室北上携财甚多,若能下巍州,则邺齐大军不愁粮响矣。邰只图灭南岵残部,俘邵定易其人,其余断不与邺齐相争,他又怎会拒邰共伐之请?”

方恺面上笑容更大,“将军说得在理,只是属下原也没想到,邺齐答应得会这么快!”

狄风眸间微动,目光定于图中巍州处,却再未开口。

怎能不快。

他人尚在遂阳时,英欢便已着京中使司送书至邺齐,密信止付那人与阅,议二国共伐巍州之事。

只消她开口,那人又怎会不应。

不过未料及地是,那人竟会真的再次御驾亲征。

他眉头略沉,嘴角微扯,想必是…不甘心在南岵输于邰,誓要在中宛猛扳一局,将他赢过来。

巍州地险多山,又有江环伺,南岵十万大军驻于野,非一部之力能取。

莫论邰还是邺齐,但凡想要南下以攻巍州,势必要分兵留于中北二路,以阻中宛援军。

是以狄风只带风圣军赴此地以候,而贺喜亦将留兵于云州,谁也不敢倾一军之力而伐巍州。

“将军只留十日与邺齐大军,是否太仓促了?”方恺在一侧不放心,小声又问道。

狄风回神,看他一眼,挑眉道:“绰绰有余。”

中宛东南以下皆平原,以邺齐骑军之速,若无意外,最多五日夜便可至巍州以东百里处,之所以将共伐之时定于十日后,不过是留出些时间,以防不测之报罢了。

轻兵扰营,诱敌而出,东西两面大军同时夹攻,南北山谷伏以弩兵,南岵大军本就是败军之部,又如何抵得过如此利兵共谋,只要能于乱中破巍州城,南岵大军定是不歼自溃。

狄风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帐外,冲方恺道:“吩咐下去,这几日处处小心提防些,万莫出什么意外;给将士们都吃好点,平日里操练再加一班。”

方恺诺诺遵命,目光却是闪烁不定,直瞅狄风腰间,欲退不退。

狄风看他,“怎么?”

方恺咧嘴,指指他腰间玉佩,“将军以前领军从不戴这玩意儿,怎么这次…属下都看了好些日子了,心里琢磨不出…”

狄风微一皱眉,斥道:“退下!”

方恺一怔,少见狄风对下发火,因是忙退出帐外,合帘而走。

夜风随帘微入,凉意侵面透

狄风半晌才收回目光,头稍低了一下,看见腰间之玉,不由抬手,慢慢将它握于掌中。

其上字之纂痕,划划刻之于

一面是狄,一面是御。

瓶纹纤细繁复,隐隐发亮,她微哑的声音犹在耳侧——

保你平安。

他缓缓闭眼,手又将那玉握得紧了些。

漫漫征途,惟此以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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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四十三

烟卷灰云,席裹青天。

云州城外百里,莽莽草坡上营帐延绵不断,一眼望之不尽。

寒风一起,长草斜倒铺成一片波,逆风翻过的草叶隐隐作亮,自远处望去,仿若清碧湖境一般,刺得人难睁双眼。

营外兵马声沸,六万邺齐铁骑人马着甲,长枪槊戈,弯弓臂弩,整装待发。

营中四角,十六面黑底金字旌旗顺风展扬,明黄锦苏如水似纹,沿旗碎飞,苍戾之景中徒添一抹柔。

中军行辕帘帐未放,里间通明,簌簌微尘在外面洒荡进来的阳光中翻飞轻舞,拂过坚铁硬甲,落于利剑薄枪。

玄紧束腕,狠狠一把拉死。

二寸宽的棉质袍带,在腰间系绕数圈,直待双袍同体不留一缝,才用力打成结。

赭色硬质牛皮马靴上暗隐龙纹,靴侧十二枚缃金固卯,及踝抽带,顺膝而紧。

贺喜直腰,宽肩微沉,背身转回帐中一角。

清暗之下,厚硬帐幕略泛黄渍,独衬得湛然玄利淡存银光。

他伸手,取过那剑,手自剑鞘下端一路滑上去,寒气渗掌,至柄犹盛,握着剑柄时双眸一湛,微跳火花,而后猛地将剑一把抽出。

至玄之暗,似墨非墨,中棱亮直,噙冰带利。

指沿锋刃缓缓划过,压腕翻剑,夹着剑鞘走至案边。

他垂眼。从一旁抽过硝软牛皮,轻轻拂拭剑尖,剑锋,剑柄,动作一丝不苟。目光如火淬剑。

帐外响起脚步声,中杂铠甲擦震之音。

“陛下。”低低的男声伴着顿甲落膝之声一并响起。

贺喜侧身回头,瞥一眼来人,眸色浅沉,墨眉斜扬,“进来。”

谢明远起身,入得帐内,走至他身前几步。低着头又叫了声:“陛下。”语气漠漠,欲抬眼却又不敢。

贺喜扔了手中软皮,一把收剑回鞘,将剑朝他身上猛地一扔,而后负手于身后,立着望他。

谢明远下意识地以掌接剑,翻转剑身垂至腰侧,正要再动时却面色恍变,握紧了剑抬头去看,见贺喜面不作色。正定定看着他。

“此剑还由你来代佩。”贺喜看他半晌,转身去拿甲胄,丢下这么一句话。

谢明远低头看剑,眼中水光蓦现。“是,陛下。”而后慢慢将剑挂至腰侧,垂手待立。

三字中存了何意,不需他道,贺喜自明。

这么多年来,但凡他在君侧,此剑定由他来代佩。

本以为此生再不能得贺喜之信,却不料此次随中宁道禁军出兵。至云州后,他竟又被传至御前。

仍是代佩此剑。

君恩厚重似此,纵是粉身碎骨亦难偿。

他手握着剑柄,指尖缓磨其上暗纹,心底之情难抑,却亦难道。

手滑下去的一瞬。忽觉柄侧一处湿粘。

他低头去看。手上带了一抹赤色,眼瞳骤缩。抬手一闻,面色又是大变,慌忙抬眼去望正在着甲地贺喜,目光顺着他肩后一路向下,沿臂划过,至他甲衣未盖的右腕处才止。

暗红之色溅起一心之惊。

“陛下!”谢明远几大步上前,看着贺喜的后背,紧声道:“陛下可是旧伤未好又裂?”

贺喜系甲的动作停了一瞬,忽而转身,飞快抬手一把掐住他的喉,褐眸光似寒潮陡涌,冷声沉道:“大战在前,休得胡言乱语!若乱军心,视与敌寇同谋!”

谢明远微窒,被他扼得再说不出一字,半晌才被放开,急喘了几口气,却是不怕死地又道:“陛下体恙,当传医官来看!”

“朕地身子朕自己清楚。”贺喜猛地一震甲,伸手拿盔,斜睨他一眼,“十日后便要急攻巍州,此时狄风之部已出泷州,邺齐大军今日必发!”停了停,推开他向前走去,背身又道:“你若再多一字,便给朕滚回中宁道去!”

谢明远眉间沉陷,紧攥了拳跟上去,不再多言,却是不放心地盯着贺喜的右肩,目光不移。

帐外青草熠熠泛光,眺目可见远处坡下雄势浩壮的六万兵马,枪剑铁甲凛凛生威,军旗槊戈直指苍青天幕,激沸人心战血。

连日大雨今晨刚停,草混泥香,弥漫空中。

青天烟云,金日碧草,黑甲玄盾,雪缨银枪。

贺喜将盔夹于臂下,大步朝外走去,远处早有人牵马过来,战马锁甲之光凌目而过,一睹俱摄。

他利落扯缰,翻身上马,回头去看谢明远,高声道:“走!”

战马鼻息喷啼,原地尥蹄几下,闻得马鞭凌空之声,未及落下时便已扬蹄飞行,踏翻一路草泥,溅起清香纷纷。

将兵见圣驾已至,士气更是昂扬,举枪连呼“陛下”数声,待贺喜马及军前才止。

贺喜驭马,行过阵前,目光一路横扫诸行将兵,心潮随军而涌,眸间烁烁,似火在燃。

待要传令发兵之时,挑眸却见营间有人疾驰而来。

他拨转马辔,转身相向,驱马轻跑几步,见那人近身勒缰之时皱眉道:“何事?”

来人急着下马,将手中信报呈至御前,满额皆是汗,口中道:“中宛燕朗大军昨夜自谷蒙山东营向北撤离。”

贺喜闻言面色遽变,迅速又扫一眼信报,眼中火苗灿灿,深吸一口气,又看向来人。低声道:“斥候勘验无误?燕朗当真弃谷蒙山向北?”

来人飞快地点头,“定不敢对陛下有欺!”

贺喜扯缰回马,转头望向身后人马巨阵,目光颇为复杂,握着马缰的手指指节盘突。阵阵发青。

中宛燕朗大军,弃谷蒙山向北。

一把攥紧掌中信报,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眸被火烧得烈红。

心在动摇。

邺齐大军踞东以守,久久不以西进,正是因燕朗之部一直驻守谷蒙山不离。

天险奇兵,不敢冒犯。

因是才允了邰之请。与狄风共伐巍州南岵残部,若胜,则邺齐占巍州重镇之地、南岵帝室之财;若败,则邰邺齐二军共分其损。

可现在竟闻得,谷蒙山无守兵。

怎能不动心!

贺喜又深吸几口气,抬头迎风,望向远方山峦连峰,尖入云雾似仙境。

可逆风将心间隐隐火种一吹即起。

婪疆之欲如熊熊大火,瞬时燃遍整个胸腔。

再也止不住扑不灭。

云州至巍州以东,本也只用五天便可急至。而狄风徒留十日与邺齐大军,便还有五天时间可以空出…

若是先行向西疾进,越谷蒙山取宾州,而后再日夜奔赴南下。与狄风合伐巍州,如是则能双利皆占!

贺喜目光渐回,又望向兵强马壮的邺齐骑军阵容——

五日疾取宾州,五日南下伐巍,以他手下禁军之骁勇果决,绝对来得及!

他猛地扬鞭疾行,奔回阵前,传将至驾侧。吩咐众人道:“调军转向,马不停人不歇,直向谷蒙山!”

众将皆讶,可却不敢开口质疑,领命下去,传至军中各营伍什。不消一刻。六万马阵甲翻枪移,齐齐掉头向西。严待以令。

贺喜执枪策马,疾扫阵前之草,银枪薄刃划断数尺碧波,溅起草渍片片,利刃之尖碎草满沾,翻肘竖枪,扬指天际,对阵高声喝道:“走!”

数万铁蹄踏地,草灭泥飞,漫山遍野为之抖颤,天边烟云卷风而散,烈日洒透黑甲利枪,折射暂盲之光。

槊戈逆风,人马向西!

巍州以西八十里处,丛木林间漆黑阴霾,邰大军三万人马伏于其间,噤声不动。

一个人影自远处摸黑而来,不敢点火明路,步子极慢,半晌才至侧翼之后,压低了声音随手拽人问道:“狄帅何在?”

“阵后暂歇。”

那人松了手,沿着侧翼阵边急急往后而去。

松石之间,狄风弃马于旁,屈膝坐于突地之上,手撑在膝间,头微微垂着。

“将军!”

一小声急唤将他瞬时惊醒。

狄风蓦然睁眼,眼角凝血,借着树下稀疏月影仔细辨认,见是方恺,不由抬手抹了一把脸,低声道:“何事如此慌张?”

方恺凑过来,坐在他身旁,扔下手中短剑,皱眉道:“至今未见邺齐大军一人一马,将军不担心么?”

狄风挑了一侧眉毛,低眼不语。

约于今晨齐攻巍州郊野南岵大营,却迟迟不闻邺齐军马人声,如何能不担心。

可他心中却知,那人绝非言而无信之人,既是应了邰之请,就断无不发一信而不至之理。

因而纵是不见邺齐大军,他依然命麾下风圣军将士在此伏候,仍按先前计议行事。

可若是邺齐六万大军不至,光他手下这三万人马,绝无可能对南岵十万大营发动奇袭而胜…

正兀自沉思之时,又听方恺在一侧不放心地道:“将军…若是天明还不见邺齐人马,便先带弟兄们回泷州大营罢!”

狄风偏头看他一眼,反问道:“可有派斥候再去察探?”

方恺点头,道:“几个时辰前才又派出一拨,只是现下还未有人回报狄风伸手自地上扯起一根草,拈在指间,绕了又绕。半晌才又道:“再等等。”

方恺扭过头,正要开口再言,待瞧见狄风地动作时,便又闭了嘴,不再说话。

只有紧张不放心时。狄风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