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参商低了头,脚在青色宫砖上蹭了蹭,挣不过心中之情,迈了小步走上前去,路过门口小吏时只是伸手接过那几册卷宗。也不敢再抬眼看他。
先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不认识沈无尘,此时沈无尘开口便能叫出她的名字,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背后已有地那些风言风语不知还会变成怎样…
“把门关上。”沈无尘进去后回身,看她一眼。
她关门,紧紧捏着卷宗。
“过来。”他又道。
她垂着头,往他那边走了几步。
“坐。”
她把手中的东西搁在案上,却是不坐,小声道:“刘大人说这些都是他亲自查勘过的,当是不会有错…”
沈无尘拿过一册。随手翻了翻,又抬眼看她,“说完了?”曾参商点头,“沈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吩咐。在下就先告退了…”
“有。”他打断她。
她抬头,恰巧触上他的目光,心间不由一躁,“何事?”
沈无尘指指案前木椅,仍是望着她,“陪我一会儿。”
曾参商怔了怔,没料到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那目光仍似先前那般直白无遮。根本是变也未变,当下不禁红了脸,想到先前门外小吏之言,又微恼起来,没好气道:“无缘无故叫我留下成何规矩?你可知旁人都是怎么说我地…”
“趋炎附势?”他低头看她,“还是攀附权贵?”
她看他仍是一脸不在乎的模样。不由更恼。“你怎么…”
沈无尘忽而伸手,将她整个人拉入怀中。抱紧了才又道:“既是被人这么说了,那你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枉担了这虚名?”
曾参商闻着他身上这气味,脸挨在他胸前,渐渐变得滚烫起来,挣也挣不开,心底轰地一塌,脱口而出道:“几个月都没见你,以为你早忘了我这人…”
话一出口便后悔不已,这话…
沈无尘又将她抱紧了些,下巴抵在她头顶,低声道:“东面地事情成山似的多,近日来忙得连觉也没的睡,再一想到你上回那话,便索性想等忙过了这段再去找你。”
曾参商用力推了他一把,从他怀中抬起头,嘀咕道:“既是这般忙,那我更该走,免得误了军国大事…”
沈无尘轻笑,抬手勾过她的下巴,“让你陪我一会儿,这么难?”
曾参商支吾两声,挣离他地身子,去一旁案前坐下,半晌才抬眼,脸颊微红,看着他道:“只得一会儿,晚些还有事呢…”
沈无尘墨眉渐展,眼里尽是笑意,“好。”自去一旁续理政事,不再多言。
曾参商老老实实地坐着,不时地抬头看看他,见他眼下青黑,满面疲容,人也比先前瘦了些,心底略略有些不是滋味。
东面战事连连,朝中压过来的事情有多少,她能想像得出。
单是收降地那二十多州南岵大镇,换防安民,选吏外派,重编行路,赋晌城建,哪一事谈得上容易?
内都堂宰执治事虽是由他同廖峻二人分印轮值,可廖峻年迈,诸多政事便都堆在了他这边,再加上英欢颇是信任他,有意无意间便将许多重责之事交与他做,因是才忙至眼下这寝卧不安的地步。
曾参商见他低眉在思,便顺手捡了一堆搁在案上的折子看,翻过之后替他分理成几小摞,再抬眼时便见他正盯着她看,眼里深深浅浅一片,似笑非笑。
她这才发觉自己僭越了,这些折子哪里是她能碰的了的…忙收回手,讪笑一阵。小声解释道:“…无心之为。”
沈无尘眉沉眼动,半晌才又低了头,“无妨。”
曾参商想了想,忍不住问他道:“先前听人说,今日早朝你同枢府地人相争不休?”
“消息倒传得快。”他扔了手中地笔。眉间深陷,“这才多久,连你也听说了。”
她看出他神色不似往常那般淡若,心中瞬明定是什么令他棘手之事,忙道:“若是不便,就别说了…”
“攻伐中宛,选帅之事。”他低声道。
曾参商一怔,没料到他会毫无顾及地对她说出此事。心底微暖,“南岵之事尚且未定,现下若论中宛,是不是太早了些?”
沈无尘自她面前抽过一封折子,边看边道:“不早。狄风破梁州,只是早晚之事。”
曾参商想了想,也点头,“狄将军沙场威名赫赫,此次于南岵攻城夺寨可谓无往不利,若是将来攻伐中宛亦由他挂帅出征。定能势摄中宛…”
话未说完,便见沈无尘黑了脸,手中折子也摔在案上,不语不言。
曾参商顿住。不再说下去。
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似怒非怒,却隐隐生威,令人不敢再开口说话。
良久,他才抬眼,看向她的目光颇为复杂,“枢府也是此意。”
她挑眉,忽而全明白了。不由起身,“你是担心狄将军,所以不愿他再挂帅?”
沈无尘不语,似是默认。
曾参商垂眼,不知说什么好,沈无尘与狄风之间的情谊若何。朝野人人都知。
他二人之间远非寻常臣僚可比。同为英欢心腹十多年,其间经过多少事多少磨砺。才换得如今这等相惜相护之情。
只是她惟一想不明地却是,沈无尘何故会担心狄风出征中宛…
他伸手过来,轻抚她的额,待她抬眼看他时,微微笑道:“莫要费心思琢磨此事了,将来究竟如何,还得看皇上作何打算。”
曾参商看他在笑,心里松了口气,本想劝慰他,谁知反被他劝,不禁也笑起来,对上他温光四溅地目光,脸又浅浅红了。
沈无尘大掌渐渐移下来,摸过她地脸,轻声唤她,“参商。”
“唔。”她低低应了一声,任由他捧住她地脸,拇指轻轻摩挲她地唇,身子不再躲挣,心中也不再抗拒,感到他转案过来,轻拉她的胳膊,自己下意识地便缩进他怀中。
沈无尘嘴角噙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垂头吻了吻她头顶的发,又唤她一声,“参商。”
她红着脸,在他胸前靠了一会儿,才又推开他,轻吁一口气,道:“需得回去了,晚些还要去见皇上。”
沈无尘心中略算,想到今日是她入禁中讲书地日子,不由笑道:“皇上许你九崇殿说书一职不过是加你个虚衔,你还真把自己当…”
曾参商抬眼瞪他,抿唇不语。
沈无尘松开手,“你先回户部去,”他脸上笑意淡了些,“此话虽不该我对你说,但皇上今日身子微恙,便是你去了,也是改日再传的结果。”
她略显诧然,想到前两日伴英欢至西苑时她还是一身精神,而沈无尘今日既是说皇上身子微恙,那定不是什么小病,不由感到奇怪…
沈无尘轻捏她的脸,目光愈发宠溺,“别胡思乱想,圣体如何,自有太医来断。”
曾参商脸又红,拍开他的手,急急忙往门口走去,待至了门边才又回头瞥他一眼,“你…”咬了咬唇,心底小鼓敲动半晌,才小声道:“别太累了,注意身子…”
沈无尘听见她这话,微怔了一瞬,转而笑起来,正欲开口再言,便见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负于身后地手握起来,复又展开,如是三次。
能得她今日之言,怕也不是…求不得了罢。景欢殿外六位宫女静候,望见远处疾行而来之人,忙下阶去迎,“皇夫。”
宁墨点头,面上霜意未变,神色略显焦急,边往前走边道:“皇上身子不好几日了?”
宫女替他出去身外厚缎青蟒白绫袍,一边递过热湿帕子来与他净手,一边答道:“还是前几年的老毛病,这次不知怎的又犯了…月信昨日刚至,夜里便疼得人都睡不了,早晨根本没法儿地,却还是硬撑着去上早朝…”
宁墨趁隙朝内殿看了一眼,皱眉道:“没用太医院以前调的方子么?”
宫女接过帕子又递水来,“夜里便让御药房的人煎了送来,服了之后却是一点未好,无奈皇上不让传太医,直等早朝下了后实在忍不得了,才让人去传的…”
宁墨接过玉杯润了润唇,不再多言,直直转身入了内殿。
床榻之上垂幔未放,英欢躺在床上,双眸微合,眉尖紧蹙,半缩着身子,额上汗绞发湿,脸色苍惨如灰。
宁墨走近,撩袍坐于榻边,心底沉沉一叹,伸手去将她湿发拨开,又擦了擦她额上地汗。
英欢缓缓睁眼,看清是他,又半垂了长睫,低声道:“怎么是你来了…”
宁墨收回手,将身上衣袍尽数解开,手探进锦被里,握住她地足踝,双掌在她足底按压了一会儿,然后将她冰冰凉的双足慢慢抬起,放在自己暖热地怀里,身子向前挪过些,看着她脸色微变,才扯动嘴角,淡淡一笑,道:“不是我,还会是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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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三十七
他的皮肤光滑温暖,热意点点送至她脚底,平实贴心的触感,比锦被中的琅丝錾花梅铜脚炉更能让她安怀。
英欢轻轻吁了口气,动动身子,朝内侧半翻过去,腰腹僵酸涨痛,眼角微微有些湿。
宁墨稳稳捧住她的足,待捂得同他的身子一般热后才松开手,重又将锦被替她盖好,把前面拿至一旁的脚炉放回床角被底,自己挪至她身前,轻轻拉过她的胳膊,翻过她的手腕,伸指搭脉。
英欢抽动了一下手臂,侧目看他,“成何规矩。”音若轻烟,语气却带了责难之意。
宁墨将她胳膊拉紧了些,轻声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规矩,难道现下还要再着人去传位太医来,而后左右互诊?”
英欢无力敌他,兀自偏过头,“太医院何时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
宁墨不再言语,半晌之后松开她的腕,又伸手进被,在她腰下缓缓摸索了两下,低眉看她,“要换么?”
英欢僵白的脸上起了丝红晕,摇了下头,“此事哪里轮得到你动手,待一会儿唤人来就行了…”
“便是我来,也没什么。”他俯下身,亲了亲她额头,目光疼且怜惜,“夜里受凉了罢?”
英欢没力气再言语,只是嗯了一声,便闭了眼不再动,听见他离榻转身,知他是去外面取温着的药,心口不由泛起一阵恶心。
没一会儿宁墨便又回来。手中果然持着银碗,弯了身想扶她起来,却见她身子朝内一缩,纤眉攒起,脸上全是汗。
她眼睫微动。仍是皱着眉,“不喝。”锦被下,胸前身后在一阵阵地冒冷汗。
宁墨闻言,也不迫她,只是回身放下碗,牵过她的手搁在掌心里,再看她时眼里没了先前温光,低声道:“到底怎么了?”
英欢额发又湿。抬眼看他,“老毛病而已,你难道不知…”
宁墨一垂眼,“这么些年你拢共才病过几次,哪一次不是心病先至,而后气损体虚?在你身边这么久,又怎会连这都看不出来。”
英欢听了他这话,心揪得紧紧地,只觉身上更痛,更是言语不得。
宁墨握着她的手。在一侧坐了半晌,待看她喘息匀平了些,才除去袍靴,上榻躺在她身侧。将她揽进怀里。
手及之处尽是汗,她身上棉单半湿而凉,浸得他心也跟着冰了下来。
他伸手探下去,轻慢地揉着她的小腹,不紧不慢低声问她道:“可是东面又有何事让你记挂不下的?”
英欢身子微微一颤,抵在他胸前的手渐握成拳,鼻间湿气满萦,竟是喘不上气来。前一日京中使司才得了消息。英俪芹一月前诊得有孕,后因不慎而至小产,贺喜闻后特辍朝一日,以哀中宫失子之痛。
十二年来未闻他得一子半女,奈何册后未久便使中宫有孕…
勤政似他,又能因英俪芹而辍朝一日。可想其二人之间当是怎样地帝后情深。
英欢头靠在宁墨的臂弯处。心中冰火相杂,眼角潮润。小腹阵痛不休,人僵乏欲眠,可却无论如何都定不下心来。
脑中尽是那一夜他的柔情他的笑,翻云覆雨两心相许,她以为纵是倾此一生热情亦不过如此。
红烛金帐下,天边未晓前,那一盏合卺酒苦渗脏腑,他那旦旦誓诺此时犹在耳侧响荡。
江边离行前那遥遥一眼相望,漫天遍地雪飞冰澈,他久伫于江岸浮桁尽头的身影俊拔似松,不畏苍寒不顾册仪,只为了能多看她一晌。
谁料世事遽变,不到一年的光景,他身边便真的只有那一人。
国无储君,将成大碍,想必他也终是定了心思,既是册后,企盼得子也在常理之中。
只不过…
却是徒留她一人似傻子一般,日夜念着他。
英欢眼睫泛潮,被宁墨揽在怀中,呼吸渐窒渐深,不由展拳推他,低声道:“去替朕将案上那几封折子拿来。”
只有心系于政事之上,才能不再想他。
宁墨拉下她的手,搓去她指尖凉意,低叹道:“人都成这样了,还操心那些作什么,且先好好歇一日再说…”
英欢身子仍是僵着,唇抿着不开口,眼角愈发湿了去。
他慢抚她地背,感到她身子松软了些,又移下去揉了揉她的腰侧,低声问道:“仍痛?”见她点头,便轻轻将手按在上面,以掌中之热替她驱寒,眼中怜惜之情愈盛,良久才又沉叹道:“倘是能代你痛…便好了。”
她心间绷紧了的那根弦一下铮断开来,人微微发抖,手攥在他襟前,咬着唇不让泪流出来。
心中身上之痛,从来都只归一人。
何故却还有人,愿替她受此之痛。
英欢低低喘了口气,手缓缓松开,轻声道:“搬进宫中来罢,永德殿还空着。”
身边之人迟迟未语,腰间大掌逐渐转硬。
她抬头去看,就见他双眸黑澈清亮,一动不动地望着她,似是不信先前听见了什么。
英欢又垂下眼睫,“回头命人收拾一番,十日后再搬。”
宁墨眼中有光在闪,将她搂得更紧,嘴唇动了又动,才开口道:“你…”
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了叩殿之声,“陛下,枢府许大人求见。”
英欢闻言皱眉。额角随着身子一并痛了起来。
枢府,又是枢府。
脑中不由想起早朝时分,沈无尘同许彦二人在殿上相争不下之景。
南岵旦夕在灭,中宛日夜在谋,遣谁为帅。朝中只怕除了沈无尘之外,都是铁了心地认定狄风是不二人选。
一心为国似沈无尘者,怕是不会单因顾虑狄风安危而公然持反对之议。
可沈无尘的心思她只知三分,其余七分究竟为何,却尚未能得机会细问。
可眼下许彦竟是不依不饶,竟又来此求见,莫不是非得先从她这儿讨个定议不成?
英欢心中烦躁不已,半晌不答。外面人又叩道:“陛下?”
宁墨松开她,兀自起身,披了外袍朝外走去,隔着外殿厚门对外道:“皇上身子不适,若无急事,便改日再说。”
外面声音消了半瞬,又道:“因是南岵来的急报,许大人才要急着见皇上地…”
英欢在内殿听见这话,耳根一震,想也未想便挣扎着起身。外间候着的宫女们瞧见了,慌忙进来服侍她穿衣。
宁墨听了眉沉心叹,转身回去,就见英欢人已起来。正在抬手拢发,脸色虽是苍白,可神色却是定之不摇他亦将身上理束齐整,低头道:“可要臣先回避?”
英欢却顾不得理他这话,襦裙才一及身,便匆匆忙地朝外走去,边行边道:“宣!”身后宫女们见状,忙将拱帘放下。好叫外面瞧不见内殿里间如何。
南岵急报…
一闻此言,心便突跳,连身上难耐之痛都暂不作论,满心都是梁州二字,若非重要急报,枢府又哪里会让许彦亲自来跑这一趟!
英欢人刚至外殿。就见许彦躬身而入。不待他行礼时她便快步上前,急急问道:“东面怎样了?”
许彦抬头。飞快地从袖中抽出折章,面上满是急喜之色,“陛下,南岵皇帝邵定易自弃梁州不守,由大军一路护退至德州,意欲渡越水而入中宛以避伏降之祸,狄风五日前率军入梁州城。”
英欢心口跳停一拍,耳边嗡嗡作鸣,眼睛盯着许彦,僵声道:“…此言当真?”
许彦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又将那折章呈与她看,“狄风请旨,领军强追与否,惟愿陛下定夺。”
英欢迅速接过,手微颤着展开,目光飞扫一遍,心这才落了底,又猛地跳起来,狂喜之情骤涌而上,如滔天海浪一般将她整个人打懵了神。
狄风占梁州…
真的占了梁州!
本以为攻围梁州城定会是一场苦战,谁曾想邵定易竟会主动退走,而邰大军一路纵深急攻挺进,至这最后这一刻竟是不废一兵一卒而占了梁州!
英欢头阵阵发晕,隔了半晌才忽而笑了出来,素唇渐绽红光,脸上也慢慢起了血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苍白,握着那折子的手紧了又紧,终是压住心中诸情,抬眼看向许彦,“枢府何意?”
许彦知她圣心大悦,也便不掩面上笑意,开口道:“邵定易一旦过越水,身前便是天然屏障相阻,身后便是中宛大军相护,想要强追何其难也。更何况南岵之内还有邺齐大军,若是分兵向北追袭南岵败军,只怕邺齐亦会趁势图占梁州。”
“所言在理,”英欢点头,眼底喜色愈浓,“便命狄风莫要北上追阻,但留梁州休整大军,布防换守诸事需得多上三分小心,其余收降细末待明日交与中书再议。”
许彦诺应,却是不退,迟疑了一下,又道:“陛下,攻伐中宛选帅一事…”
英欢脸上笑容渐淡,略微沉眉,思虑半晌,又看向许彦,低声道:“不论命谁为帅,都得先让狄风回京一趟。”
大历十二年十二月九日,狄风败南岵大军于梁州以西,南岵皇帝邵定易率文武众臣退走德州;十四日,渡越水入中宛,南岵京北大军亦随。
十二月十八日,上使秦应路观察使郭常安为权知梁州府事。暂理南岵已降诸州军民政务;二十日,除狄风左金吾卫上将军,诏其回京叙功。
大历十三年正月初九,狄风抵京,上命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沈无尘率朝中三品以上官员至东郊相迎。摆宴明宏殿。所及皆是皑皑白茫。
天上轻雪仍在飘,远处日隐云现,冷风过身呼啸不停,四下皆静。
沈无尘靴被雪没,紫蟒厚衮之上结了冰霜,眉梢眼角皆凝雪。人却似寒雕挺立,眼睛望着东面风过云移之处,动也不动。
他身后十步,紫袍玉带立了一片,一眼望去只见人人肩上都是雪痕,却是无人动,亦无人开口说话。
扑面寒风时起时落,眼中被吹得似要成冰,面前白茫扰视,远处景物渐渐模糊起来。手指一动,便似要断。
待人已冻至僵透难耐之时,东面地平线处终于腾起阵阵雪雾,越滚越厚。越扬越高,似一团巨大白怪一般朝西迫近。
略有马嘶之声自远处渐传渐近,雪雾慢慢散开,其后高高擎起的黑底赤字大旗逆风展扬,其上怒笔昂划一个狄字,刹那间便将这万里素野染作一片墨迹。
沈无尘微一攥拳,心中突起莫名之情,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见风圣军兵马齐整划一飞驰而来,不消多时便能看清士兵身上甲胄盔缨。
雁行阵当中斜口突裂,一人一骑从中而出,座下之马昂脖高嘶,黑甲银盔映着白雪之茫。格外夺目。
沈无尘眼里一烫。热意瞬时将睫上寒霜化成冰雾,下意识地上前两步。下巴微抬,心沉沉一落,咯噔作响。
空旷冰冷地胸腔内此时热血渐涌,望着马上之人飞鞭疾行,掌心不由也烫了起来,恨不能抛下身后众人,直直朝前向他迎去。
…时隔一年半矣,终是回来了。
狄风一路飞驰,待至臣众数十步时才止,蓦地抽剑指天,号令身后兵马并停,而后翻身下马,收剑回鞘,大步踏雪,朝前而来。
其后黑压压地士兵们齐齐下马,身上冷锁甲片咯拉响动之声迟迟不休,扰乱四下之静。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中漾起,眼前将兵人马身上皆是利战征伐后的猛戾之气,迫得祗候众臣们不敢直直相视。
狄风面颊凹瘦,神色沉肃有加,横眉之上雪积成峰,神色寒比冰天,目光横扫过来,待看见百官前列地沈无尘时,眼中沉冰瞬时裂开。紫蟒玉带,黑甲银盔,二人目光隔雪相触,久久未移。
沈无尘望着狄风,嘴角终是微微弯起,眉展眸亮,上前一步,高声道:“奉皇上旨意,迎左金吾卫大将军狄风入城!”
声音清亮,一传四方。
身后众臣工们闻之,齐齐揖道:“请左金吾卫大将军入城!”
狄风胸口热气直冲眼眶,紧紧握住掌中之剑,又朝前进了一步。
沈无尘抬起冻僵的胳膊,向他伸过手去,眼里微湿,脸上笑意却是更大,“大将军。”
狄风甩剑换手,嘴角一扯,伸手过来,狠狠挥掌一握!
远处城门大开,入城之道早已清彻,沈无尘与狄风执手在前,百官居后,风圣军将士们成列缓缓入得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