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参商默然,眉微微皱起。

沈无尘看她一眼,又道:“北戬国虽小,可境多险隘,易出而难进,若想攻进北戬并非易事,需得耗时耗力又耗财。北戬自恃其险而按兵不发,就是想要待以观望,看四国于南岵境中究竟会成何势。北戬皇帝向晚,生性沉寡,野心又是极大,多年屯兵却是隐而不发,想必是想要找准时机一举成其大业。此次南岵若败,邰与邺齐二国下一个目标便是中宛,到时怕是免不了一番霸土夺疆之争,北戬若是于那时出兵南下同争,占取中宛北面诸地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到时天下便成三国鼎立之势,北戬拓疆称雄指日可待。”

曾参商听他之言,小脸乍白又黑,诸多疑虑自心中滚过,一时间竟不知该开口问哪个,半晌才猛地道:“北戬…就不怕邰同邺齐二国将来再次联手共伐?”

沈无尘眼一阖,轻轻摇头,复又道:“且不说别的,单说这几役下来,二国兵力国库均是疲薄,势必需得修养生息,短时间内哪里能够又言兵事;再者,它国收降之地岂是一时便能固守的了,抚民安人之策亦是需时甚久…邰邺齐怎会愿意再去啃北戬这块硬骨头?这其间种种,北戬自是看得一清二楚。”

曾参商咬咬唇,“如此说来,皇上这回是想要你去探北戬之意?”沈无尘点点头,“若北戬意在拓疆称霸,此次定不会扰邰自北调兵南下之计;若北戬不允皇上之请,那邰便仍屯兵北面而不南调,待南岵事成之后再图中宛,只不过…狄风势必要苦上些。”

曾参商听他说到狄风时语气弱了不少,不禁抬眼去看他,就见他头已偏至一侧,手握袍侧轻攥,面上神色如何却也辨不出。

她心中晃过一念,不由又问道:“若是皇上欲解狄将军重压之困,为何不直接自北调兵入南岵,而要举兵攻伐中宛以迫其收兵…”

“邰调兵南下,中宛定会出兵阻援,与其破其阻挠而南突入岵,不如直接攻伐中宛来得快。”沈无尘眸子一斜,眼里溅起寸寸火花,“这一路而来,你除了问我国事,就没旁的想说了么?”

曾参商本来还有话欲问,只是被他这目光及话语一搅,心中顿时缠成了五丈麻,吞吞吐吐道:“我…”

沈无尘弯身过来,手抬起拨了拨她地下巴,“我要去北戬,就没话想要对我说?”

曾参商脸遽然变得滚烫万分,一掌打落他的手,心口突突在跳,咬了咬牙,开口道:“沈大人还请自重些,我与大人同朝为官,将来…”

沈无尘身子硬了一瞬,朝后避去,“怕我挡了你的仕途?”

曾参商点头,“是。”而后再也不看他,上前一把撩起车帘喊停,背着他道:“我…自己走回去。”

车子遽停,未稳之时她便急着要往下跳,可腰间一紧,整个人都被他拉回车内。

车帘陡落,背后男子胸膛滚热,耳边烫烫响起他沉沉的声音,“我这一走不知能否安然而归…你先前所言我就当没听见。若是等我回来时你还是作如是想,那便再亲口同我说一遍!”

 


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二十八

曾参商听见他口中那一句“不知能否安然而归”,狂跳的心忽而僵停了一刹,胸间酸酸涨涨的感觉甚是陌生,搅得她心中起了一漩寒潮之涡。

沈无尘手臂朝后收紧了些,将她压得离自己更近些,头偏下来,嘴唇划过她右面的脸颊,话中带了淡淡笑意,“一派邋遢之样,不过我不嫌弃…”

曾参商心猛地一坠,人全然清醒过来,瞬时火气冲天,抬肘便向身后用力击去,口中愤然道:“你这人好不要脸!竟…”

肘未击中,话未说完,全身便僵在那里,再也动不得再也说不出。

他的掌不知何时挪了上来,正按在她襟前二寸处。

她浑身血液于一刹那间统统凝住,寒气从腹底漫至四肢百骸,心底却有火苗陡然窜起,烫化了血中之冰,刺痒难忍,呼吸骤窒。

他的掌抚过她胸前,手指撩开襟带,直直探进去。

她心中之血滚滚而沸,直直冲上脑顶,连思考都再也不能,僵在半空中的手臂只是僵着,人怔愣着,没有任何反应。

他撩开她白单中衣,手轻轻摸着她胸前缠得厚厚的棉布,指从上面挤进去,慢慢摩挲了一阵,才住了手。

“明明是险峰奇谷,却得如此遭遇…”他口中热烫之气沾着她耳廓,口中不紧不慢道。她指尖发痒,身子躁热,脸上火烧火撩云烟雾绕。嘴唇都在发抖。

这男人…

是谁说他为人刚正不阿,待人礼尚有加的?!

她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深吸两口气,抬脚往后狠踹了一下,感到他的手蓦然松开。才飞快地转身,扬手便朝他地脸上猛掴一掌!

十成十的力道,清脆响亮的一声,四指红印似花一般绽开于他脸上…

沈无尘身子动也不动,眯着眼睛看她,嘴角慢慢、慢慢地弯了起来,“是我唐突了。”

唐突个鬼!

曾参商气愤难平,见他一副不知痛的样子。见他面上这含意深甚的笑容,心中只是更恨,“你…你不要脸!”

“唔。”他这才抬手摸了摸左脸,扯了下嘴角,轻轻吸了口气,“还好离京前不必再去朝中及六部,否则我还真是没脸出去见人了。”

曾参商迅速地将衣袍理平,抹了一把面上红潮,声音气得发抖,“你此去北戬。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沈无尘脸上笑意渐渐隐去,眼底水光成冰,“真心话?”

“自然是真心话!”曾参商冷笑,“我一向自诩不会虚与委蛇之人。最见不得伪君子!沈大人莫要把旁人都想得同你一样…”

他再不开口,面色沉暗,定定地望着她。

她忍着满腔愤恨之情,又看他一眼,“你…莫要以为世间女子都是一个样!”说罢,飞快地掀帘而出,跳下车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外面地沈府小厮面上之色惊诧不定,回身望向里面。懦懦道:“大人你…”

沈无尘不语,任那帘起帘落,终是垂了目光,眼角微动,抬手捻指扫过左脸红肿之印,暗叹一声。

若是把她当作世间寻常女子。他又怎会行此之事。

自从遇上了她。他又怎可能,以为世间女子都是一样的。

马车又行。车厢内仍有她身上气味暗涤浅荡,似雨后泥草一般的味道,生机勃然却又倔强磐砺。

耳边忽然响起那一日在景欢殿中,英欢冷冷说的那句话——

只望你将来有一日,莫要落到同朕一般的境地来。

他遽然阖眼,手指互攒。

可遇,却不可求么?

原来竟是这种滋味,这种滋味。

大历十年三月二十七日,上命工部尚书、端明殿学士沈无尘为使,赴北戬以咨国事,朝臣弗议。

四月三日,京中使司有报,邺齐太常寺少卿古钦起赴北戬;四月六日,枢府有报,南岵秦王邵景越领京北大军南下,过蒹蒙关,直逼寿州。

齐望墩上的夜风寒魄刺骨。

四月初,南岵境内莺飞草长,白日里艳阳金茫遍地而落,入夜后气温陡降,若是起风,便是如冬末之寒一般。

疏影婆娑,满山林木松松而伫,静得出奇,皎月苍辉扫叶而落,隐隐可见林下掩藏的遍山人马。

战马衔枚噤声,漆黑之甲隐入夜色之中;将兵去盔缨手执弩,一动不动伏于马背之上,眼望坡下窄道,个个蓄势待发。

云上月隐,寂静之夜愈显垂肃,耳边只留风扫树叶之音,沙沙之声似低鸣之渊,更摄人心。

一声响亮的喷嚏声蓦地响起。

人马立即有所颤动,弩机响动铁甲相触之音渐起渐伏,弦之一刹之时陡然传来一压低了地肃稳之声——

“莫要慌张,是自己人!”

士兵们闻声收手,紧张之情缓了缓,暗吁一口气。

狄风回身慢慢扫过打伏众人,敛回目光,借着月色望向身侧方恺,小声问他道:“这点时候你都忍不得?”

方恺一脸臊色,狠掐了自己一把,“这南岵的天气真是见了鬼了,不过是昨夜受了点凉,谁知今日就…”

狄风抬手做了个住口的手势,回头朝下望去,眉头沉沉一动,闭紧了嘴,手将马缰松了松,又绕了几圈在掌间。

方恺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他道:“将军,你腿上的伤…”

狄风瞥他一眼,“不碍事,小伤而已。”

方恺目光移下去,见他垂在马肚侧面的左腿比往起平常要屈了几分,不由暗攥了一把缰绳,“将军将此处交与末将,放心回营休憩便是。”

狄风回头盯住他,面上带了黑戾之色,“休要再多言!”

方恺咬咬牙,撇过头,目光探至山下远处,双掌间满满都是冷汗,一刻一刻数着时辰。

眼见夜已过了大半,夜之最黑一过,天边即明,可东面却仍是一点动静都无。

随狄风策马执枪纵骋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似此刻这般紧张不放心的时候。

无关成败与否,只是怕狄风拼命不休,伤势再重,若是于此处有个好歹,那该如何!

十日前大营为中宛黄世开援军所袭,狄风出战之时左腿中箭,幸在箭未淬毒,可伤口甚深,太医院的上舍生嘱咐这些时日里不得用力,可他却是不管不顾,仍是亲身带兵,以己作表。

按兵十日不动,待黄世开之部于盐州城外五十里处扎营后,狄风才召集众将,定了今夜袭营之计。

血仇血报,邰东路军中将士们哪一个能容得自己敬畏的主帅蒙此之辱!

命陈进领兵夜袭黄部大营,扰敌既退,佯装败逃,一路将中宛营中兵马引至此齐望墩之处,而后狄风亲辖兵于此,趁夜伏击中宛大军!

只是没人心中有底,黄世开是否真的会上当。

就算率兵来追,只怕一看见齐望墩,也会按兵不进。

方恺心下暗揪,眼望东面山口处,半晌都未眨眼,若是黄世开不领兵出营而追,为何陈进之部也久久不见人马之声…

怔迟之间,隐隐听见远方有马蹄踏地之音,还伴着忽起忽落的叫嚣之声。

方恺蓦地回神,似是不信自己地耳朵,策马上前一步,身子伏得更低,眯了眼朝山下打量。

还未看清之时,耳边便传来身侧狄风抽剑之声。

剑刃触鞘,金属相碰之声于这静夜中分外刺耳,连响三下,是为暗号。

全数兵马立即进入戒备之态,士兵们执弩以待,摒着呼吸,眼望狄风手中高举之剑,就待他一声令下,而后万矢齐射!

远处马蹄纷沓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坡上已能望见山口处的火光,赤底黑字的陈字帅旗冲过两山隘口,高高逆风而扬,比其后火焰之茫更加耀目!

狄风深深吸了一口气,持剑右手紧了一瞬,眼睛一路跟着那高扬帅旗,渐移渐近…

山下,邰骑兵们疾冲入谷,速度飞也似的,只一瞬便至齐望墩之下,军中有人打了一个响啸,而后众马齐齐掉头,沿坡陡上,其间一人狠命策马,还未及望见狄风,便远远叫起——

“将军,我们烧了中宛大军地粮仓!”

一写战争就兴奋得手抖…

谢谢端木的长评,我很感动^+^

 

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二十九

马鸣风嘶,那响亮的一声穿过山林之间,凌划众人耳侧,娑娑树叶随风而颤,山下一派兵马兴然之象,远处火光越来越盛,不多时便烧透了半边天,红光映灭了此夜之黑,似血泼苍穹,残艳无边。

方恺闻言心底大震,兴奋之情瞬时溢满胸腔,飞快地转过头去看狄风,“将军!”

中宛大营粮仓被烧,再无比此更振奋人心的了!

狄风面色不为所动,仍是望着远处山口,漆黑双眸映着那冲天之光,火苗在眼底暗跳,“你带一队人马至后山等着,待中宛大军入瓮后,下山堵其生路!”

方恺眼亮面红,大声道:“是!”随即回身,抽点了麾下一营之兵,策马率众往后面去了。

山下陈进之部人马上至半腰处便停了下来,先前传话之人驭马飞行而来,至狄风身侧时满面均是喜色,“狄将军!”

狄风轻点头,面上僵黑之色松了一分,“中宛大军可有所动?”

那人咧嘴,耐不住心中兴奋之情,“黄世开老谋深算,甚是狡猾,本是根本不肯带兵出营!陈将军领弟兄们佯退之后,又遣了一队人马奇袭营后粮仓,纵火其间,中宛大军恼得都要疯了!狄将军且看着,他们定会派人前来追袭,以报毁仓之仇!”

狄风眼望山腰间陈进之部,见其帅旗已收,兵马都做隐伏之势,这才吩咐那人道:“回去告诉陈将军。一切按原先商议好的行事!”

那人领命而退,狄风脊背一挺,抬头遥望天边火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些,嘴角松动。脸上终于浮起一抹笑,只是那笑未得停暂便转瞬即逝,隐没于这血凉夜色当中。

能将中宛粮仓烧毁,当真是意外之喜!

由此看来,就算今夜设伏不成,黄世开日后也不能好过,中宛大军若不主动劫粮,便只能弃盐州之营往东而退!

如若还能诱其而出至齐望墩下。将其痛败一场,势必会大挫中宛士气!

只是齐望墩此处易设伏兵,任是哪个稍有疆场之历地将帅也不敢贸然趁夜过此追袭敌军,只怕性子沉稳似黄世开者,纵是面对粮仓被烧之境,也不会愤然不顾此地之势而派兵强追过谷而行。

满山嚣杂之声渐渐隐没,夜又归静,远处火光之上浓烟滚滚,遮天蔽月,肆漫无形。血亮之夜又沾一丝诡异。

东面山口处远远传来马蹄踏地之声,狄风耳廓微微一动,挑眉朝东望去,身后众将士们亦是听见马奔甲震之音。纷纷转身向东,执弩以待,眼中尽是警备之色。

战马被止的低嘶之鸣杳杳传来,半晌之后不闻蹄踏之音,人马之声渐渐消无,更是不见一个中宛士兵冲入谷中。

狄风心蓦地往下坠去,面色愈黑,黄世开到底是…没上这当。

掌中之剑一横。正要落剑而收时,山下忽然响起箭啸之声,簇簇棱光自东面山口齐越而来,划夜破风,百矢凌谷之声煞是摄人。

镞尖没地,激起一片轻尘。又有乱箭射中两侧山上石壁的。一波纷乱未平,另一波箭雨又至。如是三四次,几有千矢,齐望墩下山间窄道满是纷落箭骸,坡壁上亦有短尾利箭横七竖八地插着。

而后箭啸终停。

狄风凝神以待,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重又竖起掌中之剑,嘴角暗划冷笑一瞬。

好个探敌虚实之计,若不是他让陈进袭营后率部上山,抑或先前陈进动作慢上几拍,只怕现下邰人马已被这乱矢射倒大半!

山谷间不闻人声马嘶,半晌风过静夜后,东面山口处又起动静。

马蹄踏地之声于一刹那间猛地响起,纷杂错甲之声亦是震乱不休,下一瞬便见中宛骑兵纵马而入,银甲在远处火光映射下愈发醒目,战马飞驰,银光素行,如同活动的射靶一般,于夜色中格外分明。

狄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东面奔来的数众人马,待其后山口再无兵马之象,才在心里飞快地估算了一下。

只有二营左右地兵力,可见黄世开还是老沉深谋,未派出重兵来追,又怕有诈,所以才叫人在未入山谷前先放箭四轮。

山下中宛骑兵一路飞奔,离齐望墩越来越近,盔上红缨似血染目,风啸林颤,天边隐隐泛起一丝白意。

狄风嘴角陡硬,飞快回头,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麾下将士们,而后猛地振臂落剑,剑刃扫风,嗡嗡作鸣,一命之下,众人皆动!

臂弩纷纷对准山下疾过人马,未有号令,而弩矢齐齐遽发,飞一般地射向谷间窄道!

天边一隅亮起三分,驱退暗黑之夜,日头破云而出,万丈金茫如网一般拢下来,衬得那横刃镞尖发出令人不能凝视之亮,千矢如漫天银雨一般,朝着中宛人马猛地落下!

马翻人落,谷间狭窄,跌绊连宕,中宛大军前倒后随,不消多时便折落大半,惊兵之声杂乱而起,后面人马疾停不进,纷纷亮刃以待,朝山上箭发之向望过来。

前面落敌未伤之兵也纷纷爬起,拾起兵器便飞速朝后退去,山下吼骂之声瞬时响彻谷间——

“是邰伏兵!”“干他大爷的!”“退,往回退!快!”

反应过来的中宛兵马在乱中掉头转向,欲沿原路朝东面山口而退,兵急马颤,一派杂乱无章之象,马蹄踏矢而歪,散兵为身侧疾行战马所冲,又摔倒在地,待零星几匹脱缰战马飞奔至山口时。后山之上蓦然响起惊天动地的嘶吼声,方恺麾下邰人马猛地朝山下冲下来!

树木为之陡颤,风萧过耳不停,以高凌下,顺势疾冲。如利剑一般劈过中宛溃逃之兵,瞬时将其后路断于铁蹄之下!

中宛将兵惊慌之下更是章法全无,谁也没想到临近破谷而出之时却被生生阻住,邰兵马势不可挡无法硬战,中宛溃兵求生之志顿涌,再次纷纷掉头,朝西面疾驰而去,欲从山谷间的另一头冲出去。以求生天之机!

一声尖锐地哨啸之声在山上响起,齐望墩半坡处的陈进伏兵伴着啸声杀下山去,将西面之路亦是生生封死!

中宛人马被牢牢困于齐望墩坡下谷间,绝望之地求生不能,将兵们被逼得眼冒血光,个个甩弓上剑,意欲同邰士兵们拼死一战!

虽是被冲杀,人马俱惊,中宛骑兵待将令下后仍是飞快地结盾成形,向中间缩成圆形团阵。以御正从东西两面疾速逼近地邰大军。

红日破雾陡升,光照大地,扫去山间一切阴霾,林间尚伏邰众兵跃跃欲动。就待狄风一声令下,然后便冲下山一道围剿中宛兵马!

下面中宛结阵人马如铁水冻凝,甲盾在外,方恺陈进二部一时间竟找不到可突破之处,只是在两面堵着,以观后策。

狄风眼望山下形势,面上神色终是变了变,眉间微微一动。回身望众,翻肘扬剑,朝天竖起,猛地挥了几下,高声吼道:“跟着我,冲!”

“冲!”

麾下将士们齐齐嘶吼出声。亮刃于外。黑甲暗光如波顿涌,人马沿着山间陡道伏冲疾下。转瞬便至山下!

如黑色利箭一般,马踏道尘,直直劈入中宛团阵正中,将其猛地撕出一条口子,甲翻人仰,先前固若金汤般的中宛骑兵阵此时裂为两半,东西两侧邰军队见状遽上,同狄风所辖之部分剿已破中宛残阵!

剑起剑落,谷间山风裹着浓浓的血腥之气,天边红日为云所遮,赤边隐隐似血,金属相触而震之声,人仰马翻哀号之音,响彻山里山外。

战势陡倾,邰士兵如重山相压,狂扫中宛散兵弃部。

狄风执剑凝神,飞速扫荡着眼前两军人马,眼眸在看见右面山壁下地赤马黑甲之人时突然一暗,而后蓦地策马飞驰,直向东面奔去!

一马独行,一刃自利,剑尖直抵突喉!

狄风手腕微震,掌中之剑断刃卡在中宛小将颈前,目光映血而红,脸色寒似千年未融黯冰,“此时若降,我还能留你一命。”

小将盔没甲破,脸上挂彩,目光逡巡一圈,而后颓然叹首,“还望将军放过这些士兵!”

然后身子猛地向前一顶,任那断剑利刃划过颈前,人跌马惊!

温热之血溅起,狄风眼前一红,飞快收剑,剑尖凝血,抬手草草抹了一把面上血迹,回身大吼道:“将已战死,尔等速降!投兵器者,免其一死!”

正在激战的邰将士们闻之,均大声呐喊起来,“投兵器者,免其一死!”“投兵器者,免其一死!”

喊声震天,中宛大军士气已没,见率军赴此的主将战死,又听狄风愿放他们生路,骤惊之后又是迟疑…

半晌之后,最*东面山口处的一人猛地扔了手中之剑,“我…愿降!”

此行如同石子漾波,一举掀起层层涟漪,自东而西一路过来,中宛士兵们纷纷掷兵戈而言降,滚鞍落马,弃箭投弓。

邰众将士们难抑面上兴奋之情,时隔这么久,终于打了一场痛快胜仗,原先笼罩军中的瘴疫之忆、苦守之难、被袭之痛,此时统统尽数消弥,心中只剩无边喜悦!

不知是谁先高呼了一声“吾皇万岁!”,年轻的声音充满阳刚之气,于这初晨山间抖荡不休。

邰大军一时群情激昂,前后纷纷扬起手中枪剑,直指青天,口中齐齐高喊——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三声高呼响彻九天云霄,震破中宛残军之念,邰将士们脸上难掩面上骄傲之色,他们是皇帝陛下心中永远信任的国之禁军,是狄风手下骁勇善战永不言怯地陷阵利刃!

狄风望着眼前这场面,胸口激荡之气上下起伏不休,握剑之手似要攥裂掌中剑柄,眼里涌出水光,映日而亮,嘴角微启,心中默念…

吾皇,万岁。

 


卷三欢若平生,喜之不尽帝业三十

已降尚活的中宛士兵们在收殓死于前战的士兵们的尸首,漫山遍谷的血腥气味被初晨之风凛凛吹散,日头爬高,红霞扫雾,空蒙气明,恍恍之间竟有隔世之感。

狄风缓缓收剑归鞘,剑柄之上血凝成痕,玄虎四爪攀鞘而攒,缁黑纹路混着暗红之色,一派残僵诡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