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吃了一惊,立时坐了起来,林锦楼起身去了。片刻后,书染回来道:“因是出痘没的,尸首不可留,赶忙忙的抬去烧了,留着骨灰停灵,大爷念在她服侍过自己一场,抬举她当了姨娘。棺木是早就备下的,应有的一概不缺。”
香兰便将鹦哥托付给她的话说了,又道:“好姐姐,我去不得那头,还得劳你帮我想着。”
这还是香兰头一遭托书染办事,书染立时拍着胸脯应了,又赞香兰菩萨心肠云云。不多时,果然拿了一包银子和首饰回来,又道:“鹦哥家里人已经来了,正跪在大爷跟前谢恩典。”
香兰道:“她家都来了谁?”
书染道:“她哥哥嫂子,还有她一个小弟。她小弟十岁了,在二老爷那儿当差,唤做昭儿。”
香兰在那包银子里又添了四十两。命人把昭儿叫来。对他道:“你姐姐与我有旧,临终前托付我把她的梯己给你,这一包是她的东西,你妥帖收好了。日后若有为难的地方,便来找我罢。”
昭儿与鹦哥容貌颇似,哭得两眼通红,跪下给香兰磕头道:“菩萨奶奶,昭儿给您磕头,永远记着您的大恩。”抹着眼泪儿去了,暂且不表。
昭儿走后,香兰合着衣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忽见鹦哥进来跟她说:“香兰妹妹。我走了。你有情有义,应了我的事,往后我们家里也自有后报。”
香兰一个激灵,睁开眼却见林锦楼正从外走进来,哪里有鹦哥的影子。
又过了十几天。林府上再无人发热出痘,眼见年关已近,林昭祥便命儿子、媳妇儿等人重新搬回林家。秦氏回来头一遭事,便要全家都去栖霞寺做法事打平安醮。
“一直提心吊胆的,这回家里死了七八口人,外头还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我之前已经到庙里许了愿,这回满愿了,得做一场事才算圆满。老太太这回都要去的。”秦氏道,“绫姐儿直跟我抱怨,说上回去庙里没意思,连戏都看不得。这次栖霞寺里有个高楼,倒是能搭戏台子唱一场。”
王氏道:“她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家里人命关天的,还只顾着淘气看热闹。”
秦氏打趣道:“眼见都要订亲,已经是大姑娘了,绫姐儿最近可端庄斯文了不少,连话都少了,可见是要出嫁的人了。”
林东绫立时涨红了脸,众人都笑了起来。林东绫却悄悄别过头,轻轻哼了一声。
秦氏又打发蔷薇去知春馆,告诉香兰要带她一块儿去。蔷薇笑道:“太太还说,要让姑娘跟她坐一辆车呢!”
春菱忙问道:“紫黛去不去?”
蔷薇道:“太太没问起她,倒是韩妈妈在太太跟前求了,太太也应了要带她去。”
待蔷薇走了,春菱便拍着手笑道:“瞧见没,路遥知马力,太太也看出紫黛是哪一尾狐狸精了。如今太太特特叫姑娘一起,这就是要抬举姑娘了。”
香兰暗自摇头。秦氏用什么御人之术她全然不放心上,但在府里憋闷了这么久,能出去散散心总是好的。
单表到了去栖霞寺这一日,林府门前车马纷纷。香兰同秦氏共乘一辆,一路无话,偶尔秦氏要喝茶,香兰便递杯盏,或给秦氏的手炉里加梅花香饼儿,而后便在马车一角静静坐着。秦氏却可亲许多,偶尔问香兰两句,也不像原先冷冷淡淡的。香兰心中暗暗纳罕,却不知秦氏得知她义助鹦哥之事,对她平添几分好感。其实连秦氏自己也承认,前些日子香兰在她院里,虽不讨喜,只是静悄悄的呆在那儿,可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闺秀做派,连她嫡亲的女儿只怕都要比下去。且香兰能文善画,性子也温顺,是个极难得的。许是这女孩儿太出色乍眼,或是因为自己儿子强将人家弄进门来作妾,秦氏这心里头总是不踏实。
林锦楼骑马一路护送,待到了栖霞寺,寺内方丈早已携着一众和尚外出迎接,林锦亭忙带着一众执事、管事和族内子弟前去应酬。
秦氏这厢人如何礼佛、参拜暂且不表,林锦楼在寺庙里转了一遭,又命家里带来的护院将寺庙守好,到香兰处嘱咐:“好生伺候太太,爷先回去,等三天后接你们回府。”等语。香兰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林锦楼交代几句便走了。
春菱看着香兰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姑娘,你对大爷上心些罢…如今姑娘连名分都没有,大爷又是风流惯了的…”
香兰淡淡的笑了笑。自从林府里不再出痘,林锦楼便又早出晚归,有时便宿在外头,有人悄悄说林锦楼在外头又有了新的相好,听说梳笼了怡红院的云坠姑娘,此女色艺双绝,有一把鲜亮的好嗓。她早就听底下人传言,可春菱她们还以为她不知道。
书染是个精明人,同她说笑时道:“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人,我瞧着大爷对姑娘才是十足的上心,别听外头人胡嚼舌头根子,先前大爷三天两头在外头,如今不过偶尔出去应酬,平日出了衙门便回家。院子里只剩姑娘一个,这些日子有个守备孝敬大爷一个天仙似的女孩儿,大爷都没收,直接送了人。”香兰听了这话仍只是笑。
林锦楼风流不是一两日,她是他房里的一件玩意儿,操心自己日后还来不及,怎有旁的心去吃劳什子的闲醋,倘若林锦楼有了新相好,就此将她丢开手,她可要松一口气了。
春菱见香兰不答腔,也只好无可奈何。一时秦氏要参加法会,香兰便跟着一同去,待拜唱了一回,林东绫先说自己头疼,便回去歇着,林东绣等了一回也悄悄溜了出来,暗道:“都说栖霞寺的签最灵验,我去求一支。”遂到了东边的三圣殿,大殿内空无一人。林东绣独自迈步进去,刚要取供桌上的签筒,却听佛像后隐隐传来说话男子和女子的说话声,便轻手轻脚,躲在柱后一看,却见是林东绫正和一化成花脸的高壮戏子说话,不由大吃一惊。
林东绫道:“…杜郎,这两天我右眼皮一直跳,心里头也扑腾…这事…真能成?”
那戏子道:“自然能成,我还能骗你,我都备好了,只等明天晚上,你睡觉警醒着点便是了。前几日你们在甘露寺,不曾过夜,所以没能动手罢了。”
“…我还是怕…家里都死了七八口人了,我一闭上眼睛就想他们会不会找我索命,尤其是含芳,好歹伺候我一场的…”
205 祸事(上)
“哎哟哟我的姑奶奶,这会儿你还说这话,是不是晚了?”行了,别哭别哭,林家那七八口跟你没关系,你大哥院儿里有人出痘,跟你那里有什么相干?再说,含芳是你们家生奴才,命都在你手里,她能为主子的事肝脑涂地,那是她的福气。再说你不是也厚厚赏了她家里人么…”
林东绫不说话,仍只是哭。
“好妹妹,你别怪我心狠,我这也是为了你,为了咱们俩以后…我答应你,这桩事之后,从今往后我全听你的…莫哭了,你真愿意舍下我,跟那个半老头子成亲?”他又温言软语的安慰半晌,低声道“明天晚上你警醒些…”声音逐渐压低,伏在林东绫耳边,旁人便不可闻了。
林东绣抻着脖子仍偷看,却听丫鬟疏桐在外头喊着:“四姑娘。”显是过来找人,林东绣生怕被林东绫发觉,慌忙提了裙子从大殿内跑了出去。
疏桐见林东绣神色惊慌的从三圣殿里奔出来,登时吃一惊,还未及细问,林东绣便一把扯了她往客堂去,直进了里屋,方才瘫到椅上喘息不住。疏桐凑近一瞧,只见林东绣面色苍白,纵是冬天,额上也起了密密一层汗,不由惊道:“姑娘这是怎么了?”掏出帕子给她擦拭。
林东绣脑中乱成一团,一把推开疏桐的手,心里止不住发寒。疏桐见林东绣浑身微微打颤,益发焦急起来。原林东绣器重寒枝,疏桐费劲费力的巴结才慢慢熬上来,这一遭出来做法事,屋里的丫头们哪个不盼着跟出来?林东绣却越过寒枝直接点了她跟着,疏桐只觉自己将要出头了。可林东绣若出了三长两短,也是她头一个吃瓜落。疏桐一叠声道:“姑娘是不是身上不舒坦,家里跟了大夫来,我这就去请!”
林东绣一把拽住疏桐的胳膊,纵然她有几分聪明,可到底是养在闺阁里的女孩儿,年纪又轻,方才又偷听这等秘闻,早已六神无主。暗道:“疏桐最是伶俐,又对我忠心耿耿,不如同她说了,二人商议也好拿个主意。”便悄悄将三圣殿里的事说了一回。
疏桐脸色顿时一片雪白,暗道:“林东绫这小浪蹄子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勾搭野汉子害家里人性命,简直比烂*子还不如!”
林东绣犹豫道:“这事怎么好?是不是赶紧告诉太太?可太太眼里不揉沙子,又是知春馆里出人命最厉害,知道了定然不能善了,此事又关乎三姐姐名声…我这般告了密定要跟二房结仇,平白得罪人,况且亲事还未订,将来二房也要给我添箱…”
疏桐早已镇定下来,转了转眼珠儿,凑上前道:“奴婢心里有话,说出来恐怕姑娘要打嘴,可不说出来…”
“说罢。”
“我可是真心为了姑娘好。”
“我明白,你说罢。你这滑头,什么时候跟我耍这些虚的假的。寒枝虽好,可到底不如你机灵,你道我怎么把你带出来呢。”
“那奴婢可就说了…依我说,姑娘这事儿就烂在肚子里头,权当没听说!人都已经死了,府里都厚赏了银子,即便知道是三姑娘干的,家里也得给遮掩。二房知道是姑娘把这事儿挑出来的,心里肯定得恨您,何苦来的!”
“我也这么想…可那男的说什么明天晚上,三姐姐若真有yin奔不才之事,我的名声也跟着受累,将来的亲事就艰难了。”
“嗐,那男的指定是想跟三姑娘私奔呢!她走了正好,姑娘也不想想,如今永昌侯说话就要请媒人,两家作准的亲事,她一跑,岂不是便宜了姑娘。”
林东绣一怔,缓缓坐了起来,若有所思道:“哪有这么简单。”
“姑娘只不过比三姑娘差在出身上,旁的哪里逊色了。永昌侯纵然位高权重,可到底是个鳏夫,年岁长了些,还能挑剔姑娘?三姑娘要跑了,咱们这等人家必然顾及脸面,怎可能传扬出去,可老太爷惦着结这门亲呢,家里待嫁的女孩儿只剩姑娘一个。永昌侯又跟大爷交好,这厢能娶大爷的亲妹子,他也定然是乐意的。”疏桐一面说,林东绣一面坐直,神色凝重。
疏桐笑吟吟道:“有句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三姑娘既然跟那戏子有情,咱们又何必棒打鸳鸯,不如成全了他们一对儿,世上也多了个好姻缘。姑娘也得偿心愿,嫁个风光的贵婿,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依我说,编成戏文都能流芳百世的。”
林东绣“扑哧”笑了出来,点着疏桐道:“你这一张油嘴,就是能说会道。”又敛起笑容,皱眉道:“这事容我想想。”
疏桐知道林东绣已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想到日后林东绣真嫁得侯爷,素日自己一片野心也有了用武之地,不由一阵窃喜,安安静静退到一旁。
闲言少叙。
一时法事已毕。秦氏和王氏自去服侍林老太太,香兰和红笺在外间立着,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红笺上前低声道:“累了罢?去歇歇,我在这儿就是了,屋里还有雪盏和珊瑚,足够伺候了。”
香兰道:“哪里就累了,我去客堂看看,若是素斋做得了就端过来。”转身将要出门,却见紫黛迎面走过来,手里端着两个小捧盒,径直往林老太太房里去了,一面撩开帘子一面笑道:“这是庙里的住持请老太太、太太们用的点心,都是一色奶油炸的面果子,不知什么味儿,可瞧着玲珑剔透的,精巧得很,老太太好歹尝尝…”说着便进去了。
香兰和红笺面面相觑。
红笺顿了顿道:“韩妈妈原说过来的,可犯了旧疾,便让紫黛替了她。”
香兰恍然的点点头,忽然抿嘴一笑道:“有时我看着她,都替她累得慌。”尽心竭力的做小伏低,左右巴结,挨骂受辱都顶着张笑脸,死死抱着秦氏的大腿,香兰自问,自己折不下这个腰。
红笺也笑了,道:“你不是她,人家兴许不觉着累,反倒觉着快意得紧。”
“这倒也是。”香兰点点头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系上披风撩开帘子去了。
206 祸事(中)(含qian20051978和氏璧加更)
至客堂中,有个六七岁年纪的小沙弥迎上前,合掌道:“女菩萨,斋饭未妥,还请稍后再来。”香兰合十还礼,退出来,在院里转了一圈,四处观瞧,只见院中几株红梅都开了,另有苍松翠柏,纵已入冬,却也瞧着极为繁盛。香兰觉得这梅花开得好,有心折一支插在瓶里供佛,便走到梅树跟前,伸手去摘上头的花儿,忽觉似有人在偷窥她,心里一凉,猛转过身,却瞧着四周空无一人,唯有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到天上去了。
杜宾隐在门口,又偷偷侧了身从门缝往外瞧。只见梅底下俏生生立着个穿大红猩猩毡斗篷的美人儿,光瞧侧影就袅袅娜娜,这会子转过头,露出白玉样的脸儿,容色照人,愈发惊艳了。杜宾手指尖都痒起来,暗道:“多日不见竟比先前还有颜色,怪道林锦楼那样的风流客都让这小娘儿缠软了腿,待明日也将她一并掳了,让侯爷将她赏给我,如若不然,也总该让我尝尝滋味才是。”
这里秦氏和王氏服侍了林老太太一回便各自回了房,用斋饭等不在话下。到了下午,林老太太、王氏和林东绫等到后头高楼里听戏,各处游玩,秦氏仍去礼佛。至晚间,林老太太白天耗过了精神,又吹了山风,身上便不好,大夫开了一剂方子,喝了方才睡得安稳。秦氏怕出好歹,第二日见林老太太健旺了些,便分了一半人护送林老太太回家,不在话下。
一时无事。待到第二日晚间,众人都将要歇了,香兰同红笺一并住在秦氏与林东绣的卧房的外间。红笺服侍了主子便吹熄灯自顾自睡了,香兰却睡不着,披衣裳坐了起来,取出个芍药撒花的包袱,抱在怀里出神。这是她前几个月一针一线精心缝纫的,对旁人说是为了给定逸师太贺寿才做的针线,实则是比对着自己身量裁的。定逸师太如今去了扬州的寺庙做了大住持,她原打算悄悄从林家溜走。先到附近的静月庵找她师姐们,结伴一并到扬州去投奔师父,过几年,等事情淡了再接她父母亲,孰料被林锦楼刺中心事,又以双亲之命要挟。直接掐断了她的心思。香兰叹口气,倘若一时半刻走不得,还不如把这衣裳供养寺庙的僧人。也算积德行善。
忽听有轻软的脚步声,只见林东绣从屋里走出来,香兰忙要站起来点灯,林东绣摆摆手,轻声说:“不必了,我是睡不着,听见外头有动静,找人过来说说话儿。”说着坐在香兰身边。
原来林东绣也辗转难眠。她自小便羡慕林东绮和林东绫是太太肚子里托生出来的,又有个争强好胜的性儿,却难在众姊妹间出头。林东绮这等知道顾全人脸面的尚好。可林东绫却有意无意的压她一头,说话又刺人。平日里让她生了不少闲气,暗暗生出怨恨,如今林东绫将要做出没脸的事,可让她能把这胸中一口恶气出了,更可能白捡一桩上好的婚事,这渔翁得利的好事。她又何乐不为?只是…她到底觉着良心不安,觉着什么地方不对,偏又说不上来。
香兰低声道:“我看你晚上用得少,这会子怕是饿得睡不踏实,太太还有半匣子点心,姑娘就着茶好歹用两块罢。”说着便起身,到桌前去端茶,另取点心匣子。
林东绣站了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慢慢踱到门前,暗道:“那戏子说今晚便动手,不知是什么时候拐带三姐姐私奔。”
香兰端了茶走过来,笑道:“你看什么呢。”从从门缝往外望去,此时三更已交鼓,只见天幕上挂着半轮月亮,院子里仿佛撒了一层银霜,晶晶亮亮的。忽然,对面厢房顶上猛地冒出七八个身影,轻轻巧巧的落在院里,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来到院中,领头人打了个手势,那进人先往东厢房去了。那房里正住着王氏和林东绫。
香兰心头一跳,慌忙捂上了嘴,转身对林东绣道:“大事不妙,来了歹人,姑娘别声张,快去穿衣服。”说着去摇红笺,快步走到内室去叫秦氏。
林东绣原以为是林东绫的相好夜晚带她私奔,心道香兰大惊小怪,可扒到门缝一瞧,只见院子里已站了十几个高壮的男人,顿时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到卧房,见秦氏已起来,便带着哭腔道:“太太,真来了歹人,手里都提着刀,怎么办?大,大哥不是留了侍卫和护院么…”
秦氏登时也慌乱起来,忙不迭抓了件披风,只听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似乎有人在撬门闩,红笺早软了腿,同林东绣抱着抖成一团。
香兰暗道:“护院们没动静,不知出了何事。”她手脚冰凉,心怦怦跳得将要从喉咙蹦出,但见屋中女人皆是一副慌张模样,反倒镇定下来,低声道,“趁歹人不知道咱们已察觉,咱们先从禅房后门溜出去,后院正有扇门,通着僧人们的寮房,再过一会儿他们便要做早课了,咱们正好去求援。今早老太太回家带走二十来个侍卫,这会子前院还有二十多人,再叫他们来救人也不迟。”说完折回身,顺手抄起自己缝的那件厚棉僧袍披在身上,把禅房卧室的门掩了,走到后头茶水间,果见有一扇门,拨开插销轻轻推开,见外头静悄悄的,忙扶着秦氏出来,几人踉踉跄跄,行了没几步,便听一声凄厉的尖叫,依稀像是紫黛的声音,高声哭嚷道:“别杀我!别杀我!我就是一个丫头,太太小姐跟大爷的小妾都在旁边屋,冤有头债有主,万别找到我身上哇!”
这一叫,惹得一阵犬吠,院子里瞬间大乱起来,紧接着紫黛便没了声息。疏桐与紫黛共处一室,想来也凶多吉少,林东绣只觉浑身一阵冰寒。
香兰心里一沉,这样大的响动,如何也要惊动护院和侍卫了,可外头竟静悄悄的,显是对方早有准备,遂紧咬着牙根,死死抓着秦氏的胳膊,头也不回的往前冲,到跟前一瞧,只见后院的小门已上了锁,只听身后动静越来越大,已隐隐传来踢门和脚步声,林东绣腮上挂满泪,将要哭出声,摇摇欲坠,站立不稳。正惊慌间,香兰忽见墙角有个柴禾垛,高高耸着,顿时大喜,忙扶着秦氏过去去爬那柴堆。
幸而因是寺庙的内院,故墙也不高,四人七手八脚的爬到墙头,闭着眼跳下,摔在一片种着花草的软泥地上。香兰朝四周看了看,道:“因咱们到这寺里,僧人都被驱了,连住持都往别处去住,余下的都是不到十岁的小沙弥,实在不堪指望,我小时随恩师到过栖霞寺,依稀记得僧人寮房钱头便挨着藏经阁,那一处极隐蔽,不如过去躲一躲罢。”
从方才香兰便成了这四人的主心骨,众人无有不应,互相搀扶着到了藏经阁,香兰捅破窗纸,伸手进去将窗户上的扣儿拨开,托着秦氏等人钻了进去,最后轮到她时,红笺伸手来拉她,香兰却道:“藏经阁有个二楼,你们上去躲着罢,一时半刻他们搜不到这儿。”说着便要合上窗。
秦氏忙问道:“我的儿,你要干什么去?”
香兰道:“他们迟早搜到这里来,不能坐以待毙,我去钟楼敲钟,栖霞寺的僧人本就宿在附近,听了钟声便知寺中有异,他们一来,太太便得救了。”
秦氏一怔,忙上前去拉香兰的手:“可歹人听见钟声,必要来捉你了!你也进来躲罢,方才闹了这么大动静,这会子前院的护院侍卫们也该听见了。”
香兰摇了摇头:“前院的护卫们恐怕不中用了…”秦氏脸色一变,却见香兰对她笑了笑,放低声音道:“倘若我要有个好歹…还求太太厚待我爹娘,能找人为他们养老送终…”言罢合上窗子便去了。
秦氏怔住了,红笺却哭出了声,哽咽说了句:“大仁大义呀,香兰姑娘…”捂着嘴,浑身哆嗦着,已哭成泪人,却见秦氏顺着墙壁便滑坐到地上。红笺慌忙去拉,低声哭道:“太太千万保重身子,好歹咱们先上楼去,别辜负香兰的一片心。”硬将秦氏搀扶起来,摸着黑往楼梯处走去。
秦氏仿佛痴了一般,良久叹了一声道:“先前是我错待了她…”一语未了便泪如雨下。
林东绣跟在后头,早已哭得满面是泪,把拳头塞到口中再不能言。她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样不堪,分明是她三姐要同戏子私奔,怎竟会引来歹人?早知如此,她从一开始便该告诉秦氏才对,可事情已到这般田地,她一句话都不能再说,只能死死咬着唇儿,任泪珠儿簌簌的往下滚落。
半月高悬,寒风萧杀。香兰拔足狂奔至钟楼,气喘吁吁的扶着楼梯到了顶上,抱着钟锤朝那洪钟撞去,只听一阵“咚咚咚——”的钟声狂鸣,直令人振聋发聩,杜宾登时色变,叫一声:“糟了!”立时带着人往钟楼赶来。
207 祸事(下)含05111039283和氏璧加更
香兰在钟楼上撞了一阵,往四周一望,只见不远处僧人们寄宿的房舍中亮起灯,可她身后依稀见得有几点火把朝钟楼处来,香兰慌忙跌跌撞撞跑下楼梯,往藏经阁相反的方向跑去,她只觉喘不上气,肺仿佛要炸开似的,腿也如同灌了铅,却听得不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