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道:“其实春菱姐就是一张刀子嘴,心眼不坏......”
小鹃道:“就是这个脾气秉性膈应人,原在知春馆,除了书染、莲心她不敢使唤,旁人她哪个放眼里了?这次她回来,紧要的活计一件没沾上,屋里有她没她都一样。偏她还不自知,跟姨奶奶梗着脖子拧着劲儿,好似奶奶离开她就不成似的,奶奶心里能痛快了?再大的恩情也禁不住这样来磨的。姨奶奶不好说什么,既如此就我来说,我才不怕得罪她呢。”言罢取了一碟新鲜果子,端到卧室去了。跟香兰闲话两句,便道:“奶奶也太好性子了,春菱这样的合该狠狠敲打才是,省得她不知自己斤两。”
香兰笑着摇了摇头,把面前的碟子往小鹃手边推了推,道:“她这样的性子,敲打反倒让她心里怨恨更大,愈发坏事了。有些事并非疾言厉色就完事大吉,倘若真如此,反倒简单了。”心中怅然想道:“小鹃和春菱是最早同我共患难的,情分非同寻常。春菱挣命往上的心我明白,只是她性如炭火,又爱挑剔吵嘴,如今我在府里看似风光,实则艰难,我身边器重的人,出去就是我的脸,她行事有差池,我便更难了。索性多给她赏赐,再看她一时,只怕她因此记恨了我。”
小鹃道:“奶奶顾虑我们都明白的,春菱不光挑事,还爱搬弄人是非,不成就把她赶出去,奶奶身边还愁人用么,灵清又有眼色活计又巧,灵素厚道,雪凝虽说是个墙头草,可写写算算不在话下,怎么就容她张狂。”
香兰道:“她到底与我有恩,好处我都记在心里,倘若不念旧情,未免让人寒心,也不是我的本意了。这事我自有分寸,日后你也远着她,真闹僵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小鹃应下了,回去将此事跟画扇说了,偏巧小方儿也在,前因后果看个明白清楚,回去同跟林东绣、韩妈妈及夏姑姑当成玩笑话说起来。
韩妈妈道:“春菱这丫头,原在太太房里就是爱抢尖向上,想不到如今愈发变本加厉了。”
林东绣冷笑道:“原本香兰还有几分气性,近几年却愈发软了,倘若是我,一顿杀威棒打下去,管他什么春菱秋菱,都让她知晓厉害。”
夏姑姑瞧着林东绣,微微摇了摇头,回去跟她的丫鬟芳菲道:“动辄言语相斥并非驭人之道,林四姑娘还欠磨砺,那个叫香兰的姨娘倒像是会为人处世的,只是性子仍嫌软了些,也不知是真良善,还是假装出来的。”
却说当日下午,香兰午睡起来,命灵清研墨裁纸,压好水晶兽头镇纸,将窗子支开,对着外面沙沙翠竹,仿前朝梅花道人笔墨画了幅《墨竹》,在空白处题了年月日,又写“消夏自留,作于畅春堂”一行字,向灵清一伸手,灵清立时将一方雕琢兰花的小印,在朱砂中按了按,递到香兰手中。此时外面传来说笑声,香兰将印章放到一旁,往窗外一望,只见姜丹云同林东绣携手揽腕从外走进来,姜曦云慢悠悠跟在最后。
香兰微微皱眉,一边洗手一边对灵清道:“让她们赶紧沏茶摆果品,姑娘们都过来了。”刚用毛巾擦了手,便听春菱在外面道:“四姑娘和二位表小姐来了。”
香兰从隔间走出来,那三人已经到了,林东绣进门先笑道:“我们三个四处乱逛,不知怎的就溜到你这里来了,大夏天的,可得赏碗茶吃。”
香兰忙让茶让座,笑道:“别说一碗,几碗都省得。这儿还有消暑的凉茶,姑娘们可要来一碗?”
三人落座,林东绣问道:“大哥哥不在家?”
香兰道:“他一天到晚的忙,吃了早饭就出去了,说京郊练兵,圣上派他去督一督。”
这二人说话儿,丹、曦二人则不动声色打量,姜丹云只四处环视这屋子,只见这畅春堂比林府中旁的屋子都大出不少,敞阔豁亮,隔扇风门,竹纹裙板,窗户皆为槛窗,明堂内一色花梨木桌椅几子,铺着五色八宝花椅搭褥垫,因是夏天,垫上又铺一层细细的凤尾簟,正中有一长条案,上悬“克明俊德”匾,下却不曾挂字画,反挂一张极大的强弓并一筒羽箭,条案上架着宝剑、长刀等兵刃,显出主人尚武之风。明堂左右皆有帘帐与次间项链,梢间靠北则为寝室,垂着细密的珠帘,另有屏风相隔,不见当中之景了。
姜丹云心中暗惊,林锦楼这房里陈设比她家祖屋尚要气派,昨晚上听林家两个婆子磨牙,说京城林宅不过当日林长政在京为官住的府邸,比之金陵老宅要差得远了。姜丹云瞧在眼里,心里便愈发火热了。
姜曦云只用眼去看香兰,只见她头上用三支碧玉簪子盘了髻,穿着真红樱桃的褂儿,葱黄挑线裙儿,比上次见添两分俏丽娇美,脸上仍不见脂粉,长眉秀目,雪肤红唇,空灵轻逸,恰似明珠美玉。姜曦云上下打量几遭,又默默将目光收了回来,口中笑道:“方才香兰姐姐在做什么呢,我们来可打扰你了?”
香兰听她口称“姐姐”,暗道这姜曦云果然言语甜净,只笑说:“我也是闲着无事,你们来得正好。”
此时春菱出来献茶,听了这话便笑说:“方才姨奶奶正画画儿呢。”
姜丹云因问道:“什么画儿?给我们瞧瞧如何?”
香兰尚要推辞,林东绣已站起来,口中道:“香兰画得一笔好丹青,咱们去瞧瞧她方才画了什么。”言罢已引着众人到东次间的书房去了。

266 五女(二)
这东次间原是待客的宴息,因香兰要一处书房,林锦楼便命人将东次间的大炕拆了,添了一张花梨木大书案,另有书架等物。瑶窗用绿纱罩了,香兰仿赵孟頫画了一幅《烟霞图》,另写了两对联,几幅字,皆是临摹米芾笔迹,几欲可以乱真,皆挂在书房内。书案上设有博山小篆,珊瑚红描金蝙蝠抱桃笔筒里满满当当插着大小紫笋,案角上设水晶花囊,当中四季鲜花常新,因是夏天,满满插了一囊晚香玉,喷馥吐香。另有大鼎、玛瑙黄花梨小屏风等物。窗下设一罗汉床,炕几上摆着半盘未下完的棋,屋角另一侧横着一张古琴,散着几张曲谱。整间屋陈设未见奢华,却极其清雅,别致非常。
林锦楼也觉着这东次间书房甚好,索性晚上命人将公务抱到东次间来写,命香兰在一边伺候着,自觉红袖添香别有情趣,是以书房中又有林锦楼遗下的零零散散东西。
众人一入书房,姜丹云见其风雅便先赞了一声,姜曦云环顾四周,虽觉高雅,口中称赞,但她瞧不上这等六艺气韵颇浓的女子,故而心中十分不以为然。林东绣已围到书案旁去看画儿了,指着那竹子道:“单画一支竹子,怎不多画几丛?”又说:“这角上添两块奇石,岂不是更有生趣。”评个不住。
二云也围上去看,姜丹云略通书画,见了香兰桌上那幅画便惊了半晌,看了香兰两眼,狐疑道:“这是......你画的?”
灵清正在一旁洗刷文具。闻言道:“自然是我们奶奶画的,其实这一幅还不算上佳,瞧墙上那幅《烟霞图》了么?其实也是姨奶奶手笔,当时大爷见了都惊。说他怎么不知道家里还有前朝松雪道人的真迹。”
众人又往墙上看,有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姜曦云只觉画得精妙,林东绣学过丹青,知这画儿极难。便对香兰笑道:“你可不得了了,怪道大哥哥天天金屋藏娇,把你当宝贝似的供着。”说话时有意无意看了姜曦云一眼。
姜曦云心里不大自在,脸上却不显出来,眼睛只往四下去瞧,只见书案上摞着几册往来公文,另有军队账簿,并几册游记杂文、诗词歌赋混在一处,姜曦云拿起来翻看,只见那杂文一册有簪花小楷写的注解。同画上的字对比,便知书是香兰的。罗汉床的扶手上挂着一条男人系的腰带和家常穿的散腿裤儿,另有香兰一件半臂,海棠几子上散放着香扇、帕子、手钏儿等女人用的小物儿,日常的东西在主屋里就混在一处,便知林锦楼同香兰必然是朝夕相处了。
香兰原没想到这三人竟会到书房来。故而一时未来及收拾,如今见姜曦云四下打量,连忙使眼色让灵清将散在外面的东西收了。另招呼大家就坐吃茶,林东绣捧起茗碗,抬头一望,又“噗嗤”笑出了声,道:“你们快瞧瞧丹云妹妹,她是看魔怔了!”
原来那姜丹云仍对着《烟霞图》看个不住,她越瞧越心惊,心道:“虽说画是临摹。可与原画有有些不同,改了两处烟霞的用色,由浅黄变为淡紫,用色晕染比原来的还要高明,这样的笔力和功夫。甭说是大姐赶不上,都能媲美宫廷里御用的画师了。”再瞧香兰,心里一时嫉妒,一时又酸涩,滋味难以名状。
姜曦云笑着上前将姜丹云拉到身边坐,小鹃、画扇已端了托盘出来重新摆过果品,香兰笑道:“既然来了就好歹吃些,别嫌弃。”
姜丹云捧起茗碗来吃了一口,问香兰道:“你同谁学的画儿?”
香兰笑道:“小时候体弱多病,当了定逸师太的寄名弟子,她教我些琴棋书画罢了。”
姜丹云道:“定逸师太?我怎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书画僧?”
香兰道:“她是长居金陵,出家人又深居简出,名号自然不为人所知了。”
一语未了,忽听外面有人说:“二奶奶来了。”话音未落,谭露华已晃着扇子走进来,一见东次间里坐着一屋子人,眉头一挑,以扇掩口,假笑道:“哎哟,不巧,我可不该这时候来。”
林东绣并姜丹云脸上都不大自在,姜曦云只管低头,香兰一见便知里面有文章,忙起身让座,笑道:“二奶奶忙,平日请还请不来,有什么巧不巧的。”一面暗暗给小鹃使眼色,小鹃会意,点头去了。
谭露华似笑非笑道:“只怕就你愿意请我,别人可就不乐意了。”
林东绣道:“这话什么意思,我倒听不懂了。”
谭露华只微微冷笑,并不搭腔。
香兰见场面有些冷,忙让众人吃细茶果,谭露华从粉白的葫芦碟子里取了块荷花酥,咬了一口便夸道:“这点心是致美斋的罢?那家点心铺子的荷花酥极难得,平日里不好买,每日辰时就卖那么一阵子,至多五十块,没买上的就明儿个请早了。”
香兰笑道:“早上小幺儿们出去买的,二奶奶喜欢吃,我这儿还有,待会儿都拿走。”
谭露华也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又看了姜家姐妹一眼,扭过头对香兰道:“香兰妹妹到底是大哥哥房里的人,说起来不过两块点心,可做派这样大方,比那些号称是世家小姐的强出不止一头去了,怪道大哥哥这样爱你。”
这话一出口,姜丹云登时拉了脸,姜曦云目光微冷,只低下头轻轻吹茶,林东绣则抿了嘴坐在一旁笑,一副看好戏模样。
香兰心头警醒,明白这是谭露华借着捧她,拿她当枪使唤讽刺姜家女孩儿,脸上只款款笑说:“就两块点心,这能看出什么大方来。二奶奶说这话是臊我呢,赶明儿个我就去二奶奶那里蹭饭,非得吃几顿好的,把这两块点心补回来不可!”
她说得俏皮。谭露华和林东绣不由笑了,香兰见小鹃站在门口跟她使眼色,便站起来道:“几位稍等,我去去就来。”走到门外,小鹃低声道:“问了彩凤,方才三个姑娘先去了二奶奶那儿。因姜家二老爷在福建做些买卖。姜曦云这厢便带了些福建特产来送各房,咱们也是收着了。二奶奶用着好,便问她们还有没有,姜曦云说已全送了人了。偏四姑娘嘴快,言谈时说漏了,原来姜家另给大爷和亭三爷备的福建特产比二房的丰厚一半,二奶奶登时就沉了脸色,说姜家原来瞧不起他们夫妻,四姑娘又火上浇油,说了句‘二嫂别恼怒。有道是‘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东西虽然有多少,可情分是一样的,如今曦妹妹二哥要到浙江做官,全赖大哥哥和二伯照应呢。多送点子也是人之常情,你说是不?’二奶奶更怒上来,当场就下了逐客令,连解释的话都没听一句,甩手就走了。二奶奶在外头逛一圈,便往姨奶奶这儿来,想不到冤家对头,还是碰到一处。”
香兰听罢大感头痛,近二年她心性愈发沉了,连旁人与她挑衅争持。她都懒得回一句嘴,可这四尊佛坐在屋里,林东绣爱挑唆,谭露华不是省油的灯,姜家姊妹更绝非等闲。待会儿不吵起来才叫见了鬼了。
香兰点点头。嘱咐道:“我知道了,你做得好,橱里还有半碟子点心,你拿去跟她们分分罢。”返回身到屋内,站在帘子外面,听见林东绣道:“行了,二嫂也别气了,好歹都是一家子亲戚,为这点东西也不值得。”
谭露华坐在椅上,支着手臂,面上微微冷笑道:“为着可不是东西,‘人争一口气佛受一柱香’,为得是这张脸,眼见是瞧我们二爷身子弱,便不把我们当一回事,连送个不值钱的特产还分三六九等亲疏远近,姜家可是好家教。”
姜丹云本想瞧姜曦云笑话的,可听到谭露华扯到姜家的家教上,显见连她一块儿绕进去了,不由皱了眉,扯了姜曦云袖子一把,低声道:“你也是的,怎就疏忽了?倘若如此,还不如不送呢。”
只见姜曦云放下茗碗,慢条斯理道:“二伯命人从福建捎回来的特产,咱们几个姐妹人人有份,我觉着住在府上叨扰了人家,福建这特产又是个新鲜物儿,就把自己那份儿拿出来与林家的哥哥姐姐们分了。”说到此处看了姜丹云一眼。
香兰看得分明,心道:“这言下之意就是‘人人有份的东西,单我拿出来送了林家,你半毛不拔又有何资格奚落我?’这姜曦云骨子里果然是个厉害的。”
姜丹云果然脸色变了变,不吱声了。
姜曦云轻描淡写道:“东西统共就几样,林家的太太得了一份儿最多的,大表哥为二哥的事出力,我也多给了些,因林家三表哥之妻樱如姐姐同我在闺中就交好,我多给三表哥那份儿便含着她的例了,我给二表哥的福建特产虽少,可添了两锭子上好的药材补足,另有一方极好的徽墨,这两样比寻常福建特产还金贵些,倘若表嫂还想要福建的特产,回头再请二伯捎些来便是了。”
香兰心说:“这话的意思是给二爷那头福建的东西虽少,但也以别的东西补足了,跟旁人是一样的。这一番话确实滴水不漏。”
谭露华冷笑道:“免了,曦姑娘把自己的礼匀出去送人,慷慨大方,孝顺娴淑,这么得太太称赞的,我再厚着脸皮讨岂不是不知趣儿,也用不着姑娘写信。彩凤!去把曦姑娘送咱们那份东西拿回来,用了什么拿银子补上,好让人家接着献前儿去。”
眼见就要吵起来,香兰刚进去要劝,只见姜曦云看了看朝窗外望景的林东绣,又瞧瞧低头吃茶的姜丹云,忽做了一脸的为难与委屈,道:“瞧二表嫂说的,那两锭子药都是极难得的滋补之物,我还特特问过太太,寻了二表哥的药方来看,知道药性不相冲才送过去。那方徽墨本是父亲赠给我的,说是名家雕刻而成,我爱惜得跟什么似的,跟绣姐姐说笑时才知道二表哥喜欢搜集笔墨纸砚,这才巴巴的送过去,二表嫂要这样说可真诛了我的心了。”
这一番话噎得谭露华双颊发红,香兰暗称姜曦云高手,说话生生将旁人气煞,却抓不住她把柄。
香兰摇摇头,再抬头时,脸上已是笑如春风,进了屋坐在谭露华身边,道:“二奶奶别生气,曦姑娘也是一片痴心,只是话赶话儿的才没说通罢了。”
谭露华一把甩开香兰的手,冷笑道:“谁让你假好心!”
林东绣瞧着热闹心里直乐,心说:“香兰果然是个傻的,莫非瞧不出那个姜曦云是太太相中的人么?就该让她们掐到一块儿去,她可倒好,出来劝,又被人好心当成驴肝肺。”给香兰使眼色,要她别再管了。
香兰只做看不见,又拉了谭露华笑道:“方才不过一场误会,姜家姑娘们都是太太请来的客,姑娘们之间倘若拌几句嘴,二奶奶又公正又大度,还要管着劝几句呢,没得自己因误会先置气的,我知道你是上午受了委屈,这会子心里还烦闷,这才一下没缓过来,跟我到旁边坐坐,我那儿刚裁了一件衣裳,不知用什么花样子,二奶奶一向眼界高,快帮我挑挑去。”一面说一面拉着走,又叫:“画扇,还不快过来扶你们二奶奶,把我前几日画的几张花样子拿出来让二奶奶掌眼。”
这一番话说得又妥帖又舒坦还递了个台阶下来,谭露华登时觉着自己面上有了光,她本也不想闹,只是面子上下不来,这厢便顺水推舟,被香兰拉了去。
屋中三个女孩儿坐着面面相觑,不多时香兰又进来,亲手给几人添茶,又对姜曦云笑道:“二奶奶这人不过心直口快,曦姑娘别往心里去,其实就是几句话赶在一起的误会,如今解开了,日后还要和和气气的才好。”
姜曦云笑起来,又娇俏又天真,道:“瞧香兰姐姐说的,原是我的错,恼得二表嫂生一回气。”
这一桩事就先轻轻巧巧揭过,屋中四人极有默契的不再提了,姜丹云撇撇嘴,低头吃一口茶,忽眼风一闪,只瞧见东次间另一侧通往后头卧房的门口,隐隐露出一双男子穿的青缎朝靴,并一块绣着海牙的衣脚,那靴子站了站,便离开往卧房去了。姜丹云心头立时突突跳了起来,她知道,这是林锦楼回来了。

267 五女(三)
当下夏姑姑带了丫鬟来了,香兰忙往里面让,夏姑姑道:“我来接四姑娘回去的。”
林东绣央告道:“好姑姑,姊妹们都在,让我再乐一时。”
香兰便道:“我们再说会儿话,姑姑先到隔壁歇歇,二奶奶也在那里挑花样子呢。”
夏姑姑暗道:“林家太太的意思,一是让我教四姑娘,二是让我相看姜家两个女孩儿人品,倒不如留下来,再看看,方对得住人家的重托和那丰丰厚厚的银子。”想到此处,便口中答应,由灵清引着,去了谭露华那屋。
此时忽见姜丹云站了起来,往屋角横着的那架琴走去,手指头微微拨弄琴弦,对香兰笑道:“这琴不错,可否让我一试?”
香兰便笑道:“既然丹姑娘有雅兴,我们也有耳福了。”
姜丹云神色矜持,坐了下来,拨了几个音,又调了调琴弦,叮叮咚咚拨奏,琴音似行云流水,如孤雁长鸣,洋洋洒洒抚了一曲《平沙落雁》,抹挑勾剔,极尽技巧华丽之能。
香兰暗道:“姜丹云真真儿弹得一手好琴,这曲《平沙落雁》极难,竟也驾驭得精妙,显见是精心学过的。”
一曲终了,众人皆抚掌赞叹。
姜丹云双颊微红,却往门口望,瞧不见林锦楼站在外面,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姜曦云不知林锦楼回来,见她姐姐一径儿往外望,不由有些奇怪,此时林东绣推了她一把道:“丹妹妹都弹这样好。曦妹妹也定然不俗了,不如弹一首与我们听听?”
姜曦云笑着推辞道:“四姐姐是我们姊妹当中最擅抚琴的,我技艺拙劣,献丑不如藏拙了。”
林东绣百般撺掇姜曦云弹一曲。姜曦云皆笑着推辞,姜丹云吃了一口茶,看看香兰,似笑非笑道:“香兰姐姐屋里摆着一架琴。想来也是通音律的人了,也弹一首与我们听听如何?”
香兰见她面上隐含挑衅之色,也懒得再说场面话推辞,便道:“我弹得自然比不得丹姑娘,就当凑趣儿,引大家乐一乐罢。”言毕坐下来,弹了一首小品,十分清微淡远,指法不见繁复。也别有生趣。
一曲弹完。众人亦称赞不住。姜丹云掩口轻笑道:“弹得的确不错。”眼神中却隐含不屑之意,神情十分自得。
香兰只是笑笑,前世沈家请了琴技高超的先生来家里教习。《平沙落雁》她尚可弹奏,只是今生技艺早已生疏。倒不如弹弹清新小品聊以自乐罢了。
一时灵清、灵素又进来重新摆上瓜果,灵清退出时在香兰耳边道:“大爷回来了,让奶奶招呼客人,不必管他,他待会子就出去了。”
香兰点点头,只见林东绣复又坐到琴边拨弹,姜丹云凑过去,两人一时论起五音六韵,一时又评说《广陵散》各派演奏难易,倒是十分相谐,香兰也放了心,转身到暖阁儿里去安抚谭露华,又同夏姑姑说话。
姜曦云坐在屋中只觉得十分没趣,原家里请了通晓音律的师傅教她们姊妹几个抚琴,她跟着学了半晌,听着那宫商角徵羽并几十种指法便觉头晕眼花,并无十分兴趣。况她觉着愿赏古琴的风雅之人毕竟少数,自己不过家中的庶女,学了这个也无甚大用,遂丢掷一旁。她吃了一口茶,抬头一瞧,只见林东绣正在弹《阳关三叠》,虽时断时续不甚流畅,却也似模似样,姜曦云觉着十分没趣,遂站起身,到院子里散散闷。
因畅春堂里来了客,有头脸的丫鬟们皆去伺候了,院子里偶有一两个小丫头子,姜曦云见院里栽着些奇草仙藤,几块山石,衬着各色桃、梅、海棠等树,景致优雅,缓缓转到后院,便可见后头层层叠叠假山,另有数丛兰草,另盆内种着各色兰花。
她站在那里,却不知夏姑姑的小丫鬟芳菲正在一侧假山后头掐凤仙花染指甲,更不知卧室一处窗户正对着此处,林锦楼歪在矮榻上,隐在软帘后,恰能看见她。林锦楼半眯起眼打量,只见这女孩儿生得十分白皙,也不搽脂粉,乌鸦鸦的发,衬着一张明媚秀丽的脸儿,往下看,又见其素手圆润,体态丰满,与香兰十指纤纤并盈盈一握细腰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