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带着湿润的水汽从球场的方向吹来,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梁夏深吸了口气,满腔都是这初夏清新甜嫩的气息,抬眼望体育馆的小平台处望去,果然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虽然被帽子和口罩遮住了大部分五官,她却知道,那一定是他。
就像现在,她明明白白知道,她们是要去夺取属于她们的胜利了。
终于到了球员进场的时候,她走在张小春和黄隆沙后面,一步一步朝着熟悉的扇形球场走去。
“小夏姐!小夏姐!”队伍尾端的方梦正使劲地踮着脚冲她挥手。梁夏扭头,方梦有些焦虑,又有些喜悦地停下动作,侧了侧身。
其他人也都停下了脚步,朝着她身后看去。
人群熙熙攘,不远处的车流喧嚣热闹,孔佳宜背着包,满头大汗,喘着气站在人群的最前端,脸色绯红,手里紧紧地拽着印着“CT”两个字母的墨绿色运动包。
对上这么多目光,她喘得更急了,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我比完赛了,反正没事…就回来了。”
梁夏张了张嘴巴,“欢迎”两个字低得只有黄隆沙和身边的孟小运听到,他们很快重复了这个词,方梦更是直接把人拖进了队伍里。
生怕她跑了似的。
张小春高兴坏了,站那就忘了动,一个劲傻乐,被催促了才又带头往里走去。
孔佳宜有些尴尬地被方梦拽着,挣脱了两下没挣开,只好跟着一起往前走。
欢呼声雷动,大部分应该都是给飞扬之梦的,但显然也掺杂了朱筠等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一直到列队握手致敬,也还零星有声音传来。
孔佳宜朝场外的观众席看了一眼,到处都是为飞扬之梦鼓劲的各种横幅和人群,还有一些人举着B城的牌子,看样子并不是飞扬之梦的球迷,但现在进行的是城市排名赛,显然也觉得有必要支持一下同城的队伍。
飞扬之梦,是B城唯一一支参赛的职业球队,相当于T城的黑镰之刃,这次比赛最强战力的代表。
春天已经打败了胜率排名第二的繁星了,这一次,怎么也不可能赢飞扬之梦吧!
孔佳宜十分讨厌这样的氛围,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要这么跑回来。
这一次,春天恐怕会把主力全部换成了女队员。
即使她离开了,即使王瑜马上要回家做乖学生了,她闭着眼睛也猜得到——梁夏这种人,就是这么无赖,就是这么不撞南墙不回头。
让她们撞死算了!
她这样想着,这样毅然踏上归途。
可到了晚上,却还是忍不住要想起那天在大巴车上,梁夏那让人看着就不大舒服的睡姿,还有站上投手丘那一瞬间的心动…
垒球赛当然好,垒球当然也很激动,可是,垒球场上没有投手丘。
只是那么小小的一个土堆,提升的也不过是那么一点点视野。
孔佳宜不得不承认,她心动了,早已经被丢弃掉的梦想,再一次夜夜萦绕心头。哪怕这梦想注定是要破碎的,是要无法实现的。
打完比赛,她向庄妍提出要暂时请假离队时,庄妍的表情都有些惊讶。
“你是被那家伙洗脑了吧!”
是啊,一定是被洗脑了…孔佳宜往前看去,梁夏跟在张小春他们后面,和她还是很有一段距离的,这时却正朝着一个方向笑着挥手,一脸偶像安慰粉丝的表情。
孔佳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赫然看到了正瞪着眼睛一脸怒气的蓝绮和表情茫然的纪阳阳。

韩颂果然在飞扬之梦的队伍里,见到梁夏,客客气气地弯起眼睛笑着打招呼,梁夏热情地和他握手,然后与队友们一起转身,回到自己的休息区。
客队先攻,但这是满天星的场地,两支队伍都算是客,便由抽签决定了攻守顺序。飞扬之梦先攻,梁夏在投手的帮助下穿好了护具,蹲下之后,习惯性地瞥了一眼身侧的左打球员,冲着投手丘上打了个熟练的暗号。
比赛,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i姐的手榴弹~
第八十一局、飞扬之梦
外角滑球。
伸卡。
外角滑球。
方梦身体向前微微俯身,对着捕手区的梁夏点了点头,又一球投出。
第一棒,朱至杰,26岁,左打,擅长短打。
第二棒,孟然,25岁,右打。
第三棒,纪连伟,27岁,左打…
飞扬之梦的打席果然针对她做了调整,好几个非一线的右打击球员被派到了场上,但是,飞扬之梦的整体风格并没有因此改变。
在职业圈里,并非没有出色的左投投手,飞扬之梦本身也有足以和顾远嘉齐名的左投选手姚见均,飞扬之梦一直坚持着左投占优势的打线,必然有其成熟的战术考虑。
黑镰有顾远嘉,但是飞扬之梦每次败给黑镰,顾远嘉并不是决定因素。
顾远嘉在黑镰也只是一个中继投手,并不是真正的王牌,右投肖静林带给他们的压迫远高于顾远嘉。
而这一次,面对与顾远嘉十分相似的投手方梦,飞扬之梦也没有贸然歌全部左投——从以往的比赛来看,方梦担任的其实也是类似于中继投手的位置,她在场上的时间并不会太久。
她下场之后,几位左投主力肯定还是要换回去的,这一次的人员调整,在飞扬之梦看来,对她已经算足够重视了。
捕手要不是梁夏的话,连这样的调整都未必会做。
春天棒球队这一路走来,那成长他们当然是看在眼里的,可是…春天的对手都是谁?业余队!
对上满天星,对手黑镰,无一不是败北。
飞扬之梦虽然输给了黑镰,却不大相信自己会输给这样一支业余队。
让飞扬之梦的队员和教练比较惊奇的是,春天这一次上场的守备队员竟然全都是女球员。捕手,梁夏;投手,方梦,一垒手,王瑜…
一直打着美女球队旗号的队伍是繁星,但是到了城市排名赛赛的赛场上,繁星并没有坚持这一口号,甚至连特质的短裙球服都换了下去。可是春天棒球队…姚见均瞅着场上的那一溜忙碌的女孩茫然了,捅了捅身边的队长宋飞:“队长,他们这是干嘛?”
宋飞也皱着眉头,春天棒球队那个构成,一向就挺阴阳不调的,而现在这个状况,完全就是“全阴”了吧。
姚见均又捅了他一下,宋飞只好含糊地解释:“不管干嘛,总之要阴人就对了。”
宋飞记得那个孟小运,进步神速,跑得挺快,盗垒技术也很不错,再练上两年,没准真能往职业圈发展。
可是,他居然也没上。
他又不是投手,还保护起来了?
又或者,受伤了?
宋飞忍不住往春天的休息区看了过去,孟小运、张小春等几个大老爷们全都趴在围栏附近,个个一脸严肃,似乎在讨论什么。
说着说着,孟小运还被张小春推了一把,那一把力度挺大的,孟小运差点磕黄隆沙身上。然后张小春就紧绷着脸进去了,隔了一会儿,抱着什么东西出来了。
宋飞使劲盯着那东西看,长长的,条状的,红色的…什么玩意?
张小春拿着那个东西,越往外走脸就越红,站到护栏边上时候,有些迟疑地分发给队友,休息室门口转瞬就红了一片,宋飞好像隐约听到了点噪音。
那是…助威棒?
那片红色疯狂地摆动了起来,孟小运和黄隆沙几个却卯足了劲喊了起来:“加油!加油!春天必胜,春天加油!”
那么多大老爷们,一齐扯着嗓子喊,声音还是很洪亮的,
宋飞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们,大老爷全部不上场,居然还准备了助威棒,这是干什么?
看不起他们飞扬之梦?!
我们可是职业球队!打进过总决赛的!
在他思考来思考去的时间里,方梦已经接连三振两名击球员了。宋飞的反应却挺冷静的,这并不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方梦首发,部分左投被换下。
但是,方梦能坚持多久?
春天总不可能让一个中继投手投满全场吧?往常的主力黄隆沙、孔佳宜,甚至是文倩灵,都是右投。
唯一还有点存在感的左投,似乎就是那个年纪很小的女孩——王瑜的上场次数就更少了,毕竟年纪小,经验也不足。
第三棒纪连伟上场了,宋飞和教练打了招呼,戴上护帽,拿上球棍,走到了准备区。
这个胖妞,还是有两下子的。
好球,好球,坏球…好球!
可惜了!
三出局,攻防互换。
纪连伟垂着头走到队长宋飞身边,宋飞揽着她肩膀笑了笑:“别介意,你是左打,她的球路太刁钻了。”
纪连伟勉强“嗯”了一声,跟着宋飞一起回到休息区。
韩颂已经穿好护具了,面色沉静,正听教练在说最后的部署。
对于李仅风的离开,飞扬之梦的球迷显得愤慨异常,球员当中也有不少人有个人情绪,宋飞和教练倒是都挺能理解的。
理解得有些心酸。
球员转会,其实是没有多少自主权的,譬如飞扬之梦的宋飞,曾经是猎风的签约球员。他是在猎风首战失利后,被直接当做筹码卖到飞扬之梦的。
不同于满天星的雄厚背景,飞扬之梦一直属于财政比较紧张的球队。论实力,飞扬之梦曾经远高于满天星,论名气,满天星甚至现在的繁星都在棒球圈名声赫赫。
满天星有罗柏这样的明星球员,飞扬之梦难得出几个好球员,最多一个赛季,肯定会转会。
满天星背后的俱乐部是商人开设的,飞扬之梦背后,站着的则是守财奴一样苛刻的老板。
对于球队的成绩,他并非不关心,但是每次有其他队伍砸下重金来挖角,守财奴同志还是免不了心动。
价钱高到一定程度,这个心动就很容易变成行动。
买到宋飞,对飞扬之梦来说,是笔十分划算的买卖。谁也没想到在猎风频频失误的宋飞在被俱乐部卖出之后居然卧薪尝胆,混到了第四棒兼一队之长的位置。
飞扬之梦卖李仅风买韩颂,也有点这样侥幸的意思。
李仅风值钱,这个大家都知道,黑镰买他也是下了血本的。而且,现在大部分俱乐部重金挖人值钱还是比较人性化地事先找选手沟通,黑镰也提前做了这样的准备。李仅风的离开,就他自己来说,也是心甘情愿的。
黑镰之刃,显然离冠军更近。捕手走了,军心动摇,这是对其他人而言,对李仅风来说,捕手走了才好,那样,才有他的位置。
既然俱乐部和选手想法合拍,这是最好不过的。
看看路明天和温小榕,合同都没到期呢,就在那作死地闹!淮云不就给坑了?人性化管理还是很需要的。
而球迷们对李仅风的离开愤怒异常,其中也有李仅风个人意愿倾向投身黑镰之刃的原因在里面
你被俱乐部给卖了,投身敌队,我们勉强理解,你心甘情愿被卖?那可就别怪我们嘘你骂你叛徒了!
尤其是,新捕手韩颂表现不佳的情况了,李仅风和黑镰的春风得意简直就是把刮骨钢刀,让B城球迷又嫉又恨。
守财奴老板的思路是比较简单的:
猎风不要的,其实是个宝。
黑镰不要的,没准也是个宝。
但是,这个赛季一路走来,韩颂显然没有体现出“宝”的风采。
韩颂的沉静,更类似于凝重。
要上场了!
韩颂整了整帽子,迈步走出,宋飞迟疑了一下,赶上一步:“加油!”韩颂回了他一个微笑,大步朝着捕手区跑去。
春天的第一棒,是王志扬。
已经到了进攻的时候了,仍旧没有换人,王志扬站在击球员区,准备区坐着孔佳宜…韩颂下意识地寻找,很快看到了休息区的梁夏。
她也已经除下护具,也换好了手套。
第三棒,朱璇;第四棒,梁夏。
韩颂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同时瞥了一眼正活动着手腕的王志扬。28岁,长打不大行,上垒率倒是不低。
先投个坏球试探试探吧,韩颂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王志扬果然没有挥棒。
第二球,没动。
第三球,依旧沉稳地选择了观察。
第四球,飞扬之梦的投手投了个全速的正中直球。
王志扬果断地一步迈出,挥棒。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局、韩颂
球高高飞起,王志扬紧张地盯着球飞出的轨迹。
外野高飞球!
韩颂也掀了面罩站起身:“队长!”
白色小球在阳光下折射着毫不起眼的的光芒,底下的守备队员却已经跑成一片。飞扬之梦的游击手正是宋飞,离球可能的落地点最近,紧跟着球飞行的方向奔跑。
球飞驰,球开始下坠——
宋飞的手套张开了,球进手套,接杀。
王志扬下场,孔佳宜拍了拍她肩膀,走到一半,先转头去看场外的一个方向,肖静林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微微低下头,竟然也不觉得失落。
爱情没抓到,反倒跑来打球——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站到投手丘对面,马上又严肃了起来。韩颂看了她一眼,一点儿也不迟疑地打了暗号,球飞出,孔佳宜棒。
落空。
孔佳宜这才看了身侧蹲着的韩颂一眼,她对韩颂的印象一点儿也不深刻。在黑镰正副队长的耀眼光芒下,这人就跟影子一样暗淡,一不留神就忽略了。
如今真正到了场上,才开始真正留意到他,梁夏的话也从脑海里蹦了出来:你觉得我会怎么处理,他或许就会这样处理。
又一球投出,孔佳宜印证了自己的看法,果然挺好猜的,只要是“觉得可能会投的球种”,必定就会投出。
孔佳宜猜梁夏的配球都没这么准。
第三球,第四球,孔佳宜也毫无收获地出局了,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了点把握。
这个捕手的心思,挺好猜的嘛。
朱璇上场,韩颂要了暂停,走上投手丘。投手李智毅拿手套遮住嘴巴,声音有些含糊地问:“怎么了?”
韩颂揽住他肩膀,也拿手套挡着嘴:“试试伸卡球吧。”
李智毅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又瞄向朱璇,对方正在慢悠悠地整理着手套,再望向准备区的梁夏,梁夏拄着球棒冲他笑笑。
这笑容太熟悉了,瞬间勾起很多不好的回忆,李智毅立马收回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那试试吧。”
球被投出,朱璇果然没有挥棒。
第二球,第三球…朱璇突然改挥棒为触击,球落地滚向一垒,朱璇也飞奔向垒包。球在地面上滚得不慢,一垒手速度也很快,李智毅暂时补上一垒位置,眼看球被一垒手捡起,传出的瞬间,脚下一晃,球微微偏开了一点儿方向…
上垒!
二出局,一垒有人。
春天轮到第四棒打击,梁夏站到韩颂身侧,韩颂看了她一眼,开口:“你们的第三棒不擅长打伸卡球吧?”
梁夏点头:“是啊。”
“我想也是,”韩颂开始打暗号,嘴巴却没停,“职业投手你也要试试?”
梁夏没再接腔,球飞来的时候,果然没有挥棒。
一直到两好球之后,才飞快地打出了一个标准的界外球。
李智毅的眼神有些阴郁,第四球投出,是全速的正中直球,梁夏再一次挥棒。
界外球?
不,球高高飞起,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径直落向了护栏外的观众席。
两分本垒打!
梁夏把球棒扔到地上,迈步朝着一垒跑去。场外的观众有些茫然,欢呼声当然有,但稀稀拉拉很有些尴尬。
这一场比赛,最先得分的居然是业余队!
梁朱二人回到本垒后,春天还剩下一个出局数,第五棒张霍芸成功打出安打上垒,第六棒文倩灵被接杀。
一局结束,第二局一开始,宋飞就被保送,靠着第五棒打出的外野高飞,成功进到了第二垒,第六棒被三振出局,第七棒再一次被三振。
飞扬之梦的教练有点坐不住了,身为一支职业球队,守备时被业余队打出本垒打就算了,打线还集体哑火,这算什么?
队员也很无奈,方梦的球路太过刁钻,左投本来就克左打,被换上来的右打击球员人数本来就不多,还有常年坐板凳的人,被三振似乎也不能怪他们。
韩颂倒是挺平静的:“方梦打不满全场,最多也就支撑个半局。”
教练看他一眼,有些犹豫地看向休息区还没上场的几名球员。
李智毅换了件内衫,也挤了过来:“韩哥,你怎么知道那个朱璇不擅长伸卡球?”韩颂低头笑了笑:“我也是猜的…而且,上一场比赛时候,繁星的蓝绮投伸卡球时,梁夏似乎挺紧张的。”
“紧张吗?”李智毅瞪大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下,完全没有梁夏什么时候很紧张的印象。韩颂也没再解释,视线落到手上拿着的手套上面,一阵恍惚。
是啊,你们当然不会注意到这个。
只有他韩颂会注意到。
他会留意她在赛场上的各种小动作,甚至连比赛时换几次内衫,喝几次水,叫几次暂停,翻几次记录…
他知道她每天几乎所有的训练量,知道她每天在队里的所有行程,甚至连肖静林那隐晦的感情也早早觉察…
这一切,大约就是从她开始顶替他正捕手的位置开始的吧。
不知不觉,这个后来者已经一步一步,将他逼得连首发的固定位置都没有了。
韩颂换好手套,朝着春天的休息区看去,正看到梁夏拍着张小春的肩膀大声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只有那个熟悉的动作清晰地映入眼帘。
那副模样,不想在说什么战术,80%是在开玩笑。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三局、平分
韩颂的预言并没有成真,比赛到了第六局,方梦仍然在场上,飞扬之梦也重新更换了几名右打球员上去。
她的投球质量在下滑,却并没有出现太多失误,比分被追近,春天仍然领先着一分。
但是,更让韩颂意外地,是朱璇对伸卡球的处理。
她确实不擅长,不擅长却并不是不能打——至少触击短打是没问题的。何况她之后上场的是梁夏,只要成功上垒,必定能捞到推进垒位的机会。
春天最薄弱的环节在第九棒,也就是赵美女,她似乎单纯是被拉来凑数的,防守时候还好,接球算得上利索,打击是真不行。
上场几次,出局几次,唯一的好处是富有牺牲精神,很能配合队友的盗垒行动。
再一次攻防互换之后,飞扬之梦的又一名二线右打被换了上来。
主力球员还剩下几个?
已经多少球了?
一百三?
一百五?
方梦有些模糊地估算着,手臂酸痛,汗流浃背,捡滑石粉包时,腰好像要断裂了一般。再一次将球投出时,方梦明显觉察到了吃力——这一球,恐怕没有控制好。
白色小球远远偏离了好球带,高度也过高,垒上跑者趁机开始进垒,梁夏掀了面罩朝后跑去。球飞得太高了,仰头去看时几乎要被耀眼的阳光刺伤眼泪。
“飞扬之梦!飞扬之梦!”
观众席有球迷在欢呼,方梦听到了自家休息区张小春等人助威棒的敲击声,孟小运的嗓子都有些沙哑。
“梁副队加油!方梦加油!”
梁夏冲到了本垒板后的护网附近,却没有再上前,球撞上铁网,反弹,终于落入手套。她一边回跑,一边将球传往三垒。
二垒跑者已经开始滑垒了,球再一次飞起,终于还是没能赶上,司垒裁判判定跑者上垒成功。
方梦有些呆滞,梁夏又叫了暂停,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投手丘的:“没关系,还没得分不是。”
方梦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没有回答。
梁夏扶住她肩膀:“还能坚持吗?”
方梦点头,借着擦汗的动作抹去眼角溢出的眼泪,调整情绪拿手套挡着嘴唇问:“有几个主力被换下去了?”
按照棒球比赛的规定,已经被换下场的球员,无论防守还是进攻,同一场比赛是不能再次上场的。
换下去了,那么就别想再上来了。
这是方梦还坚持着不肯下场的原因,也是这次用她来做首发和主力投手的原因。投手丘一旦让出,至少在今天,再没有站上去的机会。
梁夏握住她的手,用拇指在掌心轻轻捏了三下:“有这个数了,很不错了。”
方梦长长地松了口气,梁夏拍拍她肩膀,小声说:“下一局就换佳宜上来吧,你好好休息。”
方梦“嗯”了一声,声音太轻,怕她听不到,赶紧又点了点头。
太阳光撒在身上,全是夏日灼热的气息。
第七局比赛开始,方梦终于被换了下去,飞扬之梦所有的左打都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当即就把那两名坐了冷板凳的主力左打换了回去。
方梦迟早要被换下去,他们早就知道的,但是直到春天安排孔佳宜去牛棚热身,这个希望才变得真实可触摸起来。
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春天休息区的那些男队员,女队员在场上挥洒汗水,他们居然干脆穿上了运动外套,专心致志地做起了拉拉队。
记者的镜头开始越来越多的扫射到了他们那边,当然,更多则留给了场上春天清一色的女队员,和飞扬之梦主教练那张阴郁的脸。
今天的春天棒球队,确实有所不同,只启用女球员不说,居然还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续领先了六局。
媒体提到梁夏,提到当年的“魏冬”,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闯入男性职业竞技赛场的女球员”,她是特例,她是特殊的。
她的成功,她最终被驱逐的下场,全部都是津津热道的热点话题。梁夏这个名字,一直是作为一个异类被单独拎出来的。
她的各种男性化表现帮助她赢得了成功,而她一旦回归女性,遭遇的便只剩下失败。
而今天,她不再是一个人,首发球员九人,从17岁到28岁,清一色的女性。短发的,长发的;美丽的,平凡的;大方开朗的,内向羞涩的…她们站到了同样作为职业球队的飞扬之梦对面,她们似乎也并没有多么的逊色。
电子大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地记录着比赛进程,整整两小时三十七分钟过去了,春天仍旧保持着领先。
这支纯女性球员的队伍,无声无息地向着“男人的棒球场”这个口号发起了挑战。
女人真的应当滚出棒球场吗?
假如有足够多优秀的女性选手,应当做的难道是驱赶,而不是为她们开辟另一个合适的赛场吗?
孔佳宜上场,让一部分对方梦那刁钻球路不胜其扰的左打球员长出了一口气,也让仍旧留在场上的二线右打十分难堪。
下手投球也并不是那么好打的,这位职业垒球手的基本功显然是很扎实的,居然还冷不丁就换投球姿势,简直比刚才的左投还要烦人。
李智毅被换下去之后,梁夏的粘打战术也开始了,韩颂很无奈,除了保送,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可保送次数多了,对士气影响也是很大的。
梁夏虽然曾经是黑镰的首发,人家最出名的地方是在蹲捕和战术统筹,击球方面可没给哪支职业球队造成过这么大的压力。
就连宋飞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似乎真的有点看走眼了。
第八局上半,孔佳宜投出的伸卡球被宋飞打出了一个三分本垒打,比分终于反超,全场欢呼雷动。
方梦坐在简清身边,拿毛巾盖着头,一声不吭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分数。简清瞥了她一眼,有些焦躁地拿笔在本子上胡乱地划着。
孟小运又在敲那根已经弯了的助威棒了,沙哑的声音和助威棒挥动的哗啦声混淆在一起:“哎呀,被反超了!不然把我换上去吧!志扬跑得没我快啊!”
张小春没理他,但在梁夏等人因为换场而回到休息区时,也憋不住把为了表决心表支持穿上的外套又脱了下来,露出身上的春天球服。
“梁夏,把美女先换下来吧。”
赵美女一身臭汗,这时也知道形势,倒是没抱怨,只拿眼睛去看梁夏。
梁夏低头解着护具,解开了左腿的,又去解右腿的,额头的汗水沿着鼻梁往下,在鼻头凝聚,最后滴落到忙碌的手腕上。
“不用——美女,用不用?”
赵美女这才抬手擦了把汗,摇头。
于是,又上场了。
这一次,朱璇终于找到了抽打的机会,成功上垒,对方投手频频牵制,却也没能阻止她盗垒的脚步,比赛接近结束,飞扬之梦的顾虑也少了,没有再次选择保送她。
粘打的话,消耗投手的同时也消耗你自己,我们还有投手可以更换,你们有合适的捕手可以更换?
梁夏果然也没再选择粘打,老老实实地挥棒击出,为自己争取到了上垒的机会。
离开职业赛之后,她的安打率和上垒率倒是稳步上升的,不知是逆境中被激发了潜能,还是对手水平太差。
对手们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水平不好,于是纷纷表示,女人的忍耐力和柔韧性真的很可怕啊!
简直就是踩不死的小强,有在下水道安家的潜能!
一三垒有人,无人出局,好不容易比分占优势的飞扬之梦再一次紧绷起来,幸好第五棒张霍芸的运气和球技都没有那么好。
她上场的次数虽然不少,但从来没有担任过第五棒这样靠前的位置,春天并不是一个可以用卧虎藏龙来形容的球队,没有担任过,自然不可能是保存实力,而只是实力还未到这个程度而已。
张霍芸打出的外野高飞球被接杀,朱璇和梁夏在球落入手套的瞬间开始了双盗垒。春天的左外野手将球传给了游击手宋飞,宋飞接球,传向三垒手。
朱璇被触杀,梁夏成功上垒。
二人出局,二垒有人。
文倩灵上场打击,韩颂有些别扭地瞄了一眼二垒上的梁夏——她在这个位置,是很容易看到他打出的引导暗号的——他不得不调整姿势,遮掩自己的手势。
梁夏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这里,十分突然地往三垒方向迈了一大步,引得投手立马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一个牵制球飞快地投了过去。
她那没踩实的一脚自然又迅速收回,扑回二垒。
韩颂打出的暗号,是一个位置偏低的指叉球,文倩灵没有挥棒,眼睁睁看着球在本垒板前下坠,变成了坏球。
第二球,改投了曲线球。
球出手的瞬间,梁夏开跑,文倩灵改挥棒为短打触击,打出了个不疾不徐地滚地球。
又是打带跑!
球只滚了几下就挺了下来,其他守备人员离球都还很远,韩颂忍不住冲前几步去捡球。沙土飞扬,他抄起白色小球朝着已经踩上垒包的三垒手扔去。
梁夏离垒包已经很近了,居然并没有开始滑垒,这股自信叫韩颂隐约觉得可能要拦不住了,但还是尽力地将球传出。
“上垒!”
司垒裁判的判决十分果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梁夏踩上垒包的时候,球还在半空中飞驰。
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来。
球还在半空,她踩过垒包,已经直朝着韩颂身后的本垒冲来了。
这是…要盗本垒?!
韩颂下意识的想要进行蹲捕截杀,可是手里和手套上都是空的,球还在半空!
“传球!”他只得一边从梁夏的跑垒动线上走开,一边冲着三垒手大吼。
三垒手也早被梁夏这行云流水般的跑垒动作惊到了,在刚才那种形势下,不滑垒,直接踩过垒包盗本垒…算过球的飞行速度?预料到球一定到得比自己晚?
韩颂那一吼让他回神,接住白球,奋力朝着本垒方向传来。
这一刻,春天棒球队的几位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就要从嘴巴里跳了出来了。
观众席的大多人数人在吼什么,他们没有听到;飞扬之梦的教练冲到休息区门口大吼什么,他们也没有听到;甚至文倩灵成功上到一垒然后朝着二垒再次开始进发了,他们也没有留意到。
他们只看到韩颂接到了球,只看到韩颂蹲回到了本垒板上,只看到梁夏开始滑垒,脚尖朝着韩颂凌厉地铲了过去。
韩颂持球的手几乎同时触碰到了她的小腿,本垒板后的主审裁判已经做出了出局的双手拉弓姿势,韩颂的身体却没能保持住平衡,他的身体因为梁夏滑垒的冲撞惯性而摇晃着倒了下去,球从手中滑脱。
全场寂静。
“跑垒员上垒。”主审裁判拉弓的手终于没能张开。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5:5的比分清晰地显示着。
作者有话要说:说了要停更了!到底为什么啦!
谢谢小翼妹子和i姐的地雷╭(╯3╰)╮~
还有1-2章就完结了,心里有点小激动啊喂
第八十四局、再见本垒打
两支队伍最终带着平分进入了最后一局。
春天的投手丘上再次更换了投手,王瑜与孔佳宜交换了位置。宋飞瞅着球场最高处的那个一看就年纪很小的女孩,眼皮不大安分地跳了跳。
这个时候,刻意换上左投?
飞扬之梦接下来的几名打者,分别是,左打、左打、右打、左打。王瑜试投了几球,球速一般,但是最后一个试投球的角度,果然如方梦一般刁钻。
宋飞十分想骂娘,教练也皱着眉头发愁,继续换人?
教练摇了摇头,这样被牵着鼻子跑一样频繁换将,未必就能得分。韩颂因为刚才的冲撞,正在被队医折腾着喷喷雾,只留给他们一个尴尬的背影。
王瑜的球路果然刁钻,一连两球都让击球员难以挥棒,飞扬之梦的教练手在前胸疯狂挪动,指令打得像快速抖动的聊天窗口。
这位左打还是被三振出局。
接着第二位,第三…第三位上场打击的是右打!
春天叫了暂停,再一次更换投手,二垒手文倩灵被换到了投手丘上…
一直到上半局结束,飞扬之梦也没能再拿到一分。
九局下半是春天棒球队进攻,假如春天再得分,将赢得比赛,哪怕没得分,也能成功进入加时赛。
简清又在那划来划去了:“进加时赛的话,我们的优势不大啊,我们…”
“谁说我们要进加时赛?”梁夏打断她,“我们马上就要赢了。”
简清愣了一下,又听她说:“新队名取好了吗?取好了就可以开始准备订做球服了——哦对了,钱得找孟小姐出。”
她这边说着,那边赵美女和王瑜已经戴好护帽,准备上场了。
孟小运又一次提出了换人,赵美女再得到梁夏的再一次嘉许眼神之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朝着准备区走去。
王瑜上场打击。
“就差一分,真的不用换人?”简清有些不知所措,梁夏理理帽子朝外走去,临走前回头冲她一笑:“你觉得队名叫夏天怎么样?”话音刚落,外面的广播已经开始催促跑垒指导员就位了,她没再回头,快步往一、二垒附近的指导员区跑去。
投手上板,合手,投出。
白球划出漂亮的弧线,王瑜挥棒,落空。
第二球,落空。
第三球,触击滚地,她开始跑垒,出局。
赵美女上场,再一次三振出局。
二出局,垒上无人。
加时赛,加时赛的优势有多少?简清有些慌乱地翻开着手上的资料,密密麻麻的数据看得她头疼。
打加时赛的话,第四棒宋飞必定是要上场的,第五棒仍旧是个二线球员,韩颂似乎受伤被换下去了…
孟小运突然吼了一声:“志扬!好样的!”
简清抬头去看,就见王志扬正满身尘土地从地上起来,边上的一垒手也呸呸呸连吐了好几口沙子。
上…上垒了?
接着,就到春天的第二棒孔佳宜了。孔佳宜谨慎地选择了触击,在简清几乎碎碎念一样的默然祈祷中成功踏上一垒垒包。
等到朱璇上场,张小春都激动得把助威棒抠破了,简清也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笔。哪怕投手一直投伸卡球吧,只要击出安打,下面还有梁夏啊!
梁夏坐在休息区,一动不动的看着场内,不知在想什么。
第一球,伸卡球;第二球,伸卡球。
朱璇最终还是谨慎地选择了触击,左打打出的滚地球靠近一垒附近,左打本身距离一垒也更近…
满垒!
飞扬之梦叫了暂停,不是捕手叫出的暂停,而是飞扬之梦主教练使用一局仅有一次的教练指导投手暂停。
更多的镜头和目光投向了梁夏,在这样的情况击出本垒打的话,这将是一支四分再见本垒打。(再见本垒打:棒球比赛里,进攻方在平手或落后的情况下,由该队打者击出的反败为胜且结束比赛的本垒打。)
是春天击出再见本垒打结束比赛,还是飞扬之梦守住最后的攻势,加时赛见分晓?
投手丘上,飞扬之梦的教练几乎和投手把头靠在一起在说话。
场内的胶着,让场外的观众也焦躁起来,飞扬之梦那边的啦啦队有人起头唱歌,稀稀拉拉地提不起多少精神。
记者们却忙碌地扛着长枪短炮在各处走动,甚至已经有人采访起了观众席上的球迷:“您对今天这些女球员的表现满意吗?”
“您觉得飞扬之梦的实力如何?”

无论胜负,这场比赛带来的话题性和争议性绝对是足够的。
暂停终于结束,春天的第四棒梁夏上场打击,有记者冲着场内大吼:“魏冬,来个四分本垒打!”
梁夏扭头冲那个方向笑笑,用口型回答:“一定。”
不过短短几步路,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张小春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只有张霍芸兢兢业业地扛着球棒坐到了准备区。
投手丘的投手深吸了口气,警惕着可能出现的盗垒,三个垒包上的跑者看起来都挺蠢蠢欲动的,却都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第一球投出,梁夏没有挥棒。
第二球,仍旧只是观察。
投手往三垒投了牵制球,王志扬迅速回垒,表情无辜地拍去手掌上的粉尘。
白球再一次朝着本垒方向飞去,梁夏挥棒,球高高飞起,撞上了护栏。
界外球!
赵美女急得跺脚:“都这个时候了,还打什么界外球!她自己都消耗不起了吧!”黄隆沙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着说:“你看那个球的位置,也可能…是紧张吧。”
紧…张?
大家面面相觑,界外球又一次被击出。
第三球,第四球,第五球…球击出的轨迹终于有了明显的改变,刺目的阳光让球路变得模糊,在越过护栏之后,猛然闯入了场外球迷的视野中。
本垒打,再见本垒打!
王志扬最先冲向本垒,飞扬之梦新换上的捕手有些发愣地退到了一边,让出本垒板的位置。
“上垒!”
“上垒!”

“上垒!”
张小春看着由远而近的梁夏,看着她扔下球棒,看着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踏上一垒,踏过二垒…一如初见的那个下午,一路风尘,将垒包一个个踩在脚下,将起点变为终点后再次回归,迎接胜利。
他们,赢了!
孟小运最先冲入场内,但是本垒附近的女孩们已经搂成一团了,他再着急也只得张开手臂在外围扑那么一下。张小春矜持地维持着队长的身份,只扭头和黄隆沙拥抱庆祝了一下。
简清靠在轮椅上,拿笔激动地在资料上戳了两个洞。她身侧的方梦喃喃低语般出声:“夏天,夏天棒球队,夏天俱乐部吗?”
休息区外,是6月没有一丝乌云的蓝天。
夏天,真的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局、尾声
升入高三之后,王瑜几乎与所有的娱乐项目绝缘了。
只在每天晚饭前后,由王妈妈陪着看一看电视上的国内外新闻,至于电脑,查资料之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
晚饭十分丰盛,快炒的菠菜、炖的烂烂的猪蹄、新鲜的清蒸螃蟹、嫩嫩的金针菇炒虾仁、金黄色的家常豆腐…一家三口围坐着小圆桌,菜碟子层层叠叠,都要从桌边滑下去了。
王瑜有些不解:“今天怎么做怎么多菜?”
“考生餐嘛。”
王妈妈回答地飞快,王爸爸吃了两口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王妈妈踩了一脚,便也开始埋头苦吃。
王瑜不解,也没认真探究的意思——自从她课业紧张起来,妈妈越来越紧张了,紧张到有点神经质的地步。
吃过饭,照例是十分钟散步和20分钟读报时间。
王家的报纸一般都是爸爸和王瑜看的,爸爸早上看,王瑜晚上看,看完都搁到客厅的报架上。
王瑜摸摸肚皮起来,慢吞吞地下楼散步。
从三楼的家里出发,走到了小区花园的小凉亭那,转过小喷水池,再绕回来,正好十分钟。
报架上夹着当天的日报和几份全国性的时政报,王瑜翻了翻,没有翻到晚报。
至于《体育周刊》《棒垒新闻》之类的报纸,自从王瑜离开棒球场之后,再没在王家出现过。
少一份报纸,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王瑜走马观花地翻完,回到了自己房间。
夜色已经开始浓重了,月亮半隐在乌云后面,淡淡地裹着一层光晕。王瑜小时候总是听老家的奶奶说月亮说云彩,这时候就很笃定地在心里判断:明天,应该是要下雨了。
写完一张数学卷子和一份物理习题,王妈妈把夜宵和水果送了进来。
王瑜其实不饿,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全部吃完了。王妈妈瞅着她地上的几根发丝发愁:“哎呀,又掉头发了!”
王瑜哭笑不得地把大惊小怪地母亲推出门,拿起笔又做了一会,肚子却胀得有些难受。她急匆匆抽了本化学公式册子,捂着肚子冲进了卫生间。
龙飞凤舞一般的化学方程式搅得她本来就不大舒服的肚子更加难受,连地砖的花纹都似乎在描画腹部疼痛的规律。
她伸手在壁柜边的小架子上翻找,想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分散注意力的厕间读物。
王爸爸常年习惯往这上面塞一些花边小报和劣质杂志,虽然不耐读,解闷倒是不错的。王瑜果然摸了到几样东西,一本老旧的小人书,一张叠成巴掌大小的报纸。
小人书她早就看过了,一手抚着胀痛的小腹,一手抖开皱巴巴的报纸——怪不得她没看到今天的晚报,原来被他爸爸塞到了这里。
T城的晚报内容还算活泼,上至政策方向反馈,下至市民夫妻吵架花圃养鸡之类的鸡毛琐事,都能占有一席之地。
王瑜只翻了两下,捂着肚子的手就不知不觉松开了。
“中国棒协拟启动女子职业棒球联赛,即将开放女球员注册窗口…”
她很快在下面的报道中找到了“夏天”和“繁星”的字样,嘉盛天娱作为夏天背后的大股东也被详细提及。
第一遍看得很急,深怕要消失一般,等到第二遍回顾了,王瑜才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她想起那个夏天,她们满身大汗地搂抱在一起,想起隔天自己和妈妈在全队人的目送下登上返乡的飞机,想起临走时梁夏的那句:“你的人生还长着,你要是想打比赛,总有机会的。”
报纸上的女子职业棒球联赛几个字被她捏得有些变形,走回到客厅,父母已经睡下了。她拿着报纸回到房间,又忍不住找出手机想要拨号,一直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才意识到已经是深夜了。
她把报纸展平,又用手机上网搜索类似的关键词,这喜讯来得太过突然,需要各种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语气,不同的人群来反复向自己确认。
哪怕看到的是男性球迷的狭隘谩骂,也让她觉得真实可喜。
她又开了柜子翻出珍藏了近一年的投手手套和球衣,把最后那场比赛穿过的内衫盖到脸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傻笑了足足好几分钟。
时针转动,马上就要12点了。
王瑜再一次拿起手机,瞅着时间一分一秒跳足,一天终结新一天开始,这才长长地嘘出口气。
12点过去,报纸还在,习题集也还在。
王瑜到底还是没忍住诱惑,翻出了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一声,两声,三声,四声,五声…电话终于被接起,响起的声音却不是梁夏的。
“哪位?”
低沉的男声瞬间把王瑜震醒了,她盯着眼前的报纸,纸上的黑色粗体在眼前飞舞。
“职业”、“棒球”、“春天”、“注册”…她说出的话也磕磕碰碰结巴了起来。反倒是肖静林先给了台阶:“你找小夏?”
王瑜连忙点头,点完才想起来他看不到:“我找…梁副队。”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声传来,然后是梁夏那熟悉的沙哑嗓子:“王瑜?”
这一声称呼再平常不过,王瑜差点落下泪来。
“梁副…梁队!”
梁夏在电话里笑出声:“看到报纸了?”
王瑜带着鼻音“嗯”了一声。
“那就好好学习,早点回来吧。”
王瑜又“嗯”了一声,千言万语,在她这一声“回来”面前,突然就说不出口了。是啊,她回赛场了,而她王瑜,以及千千万万的女孩,也多了选择另一条人生道路的机会。
她挂了电话,把内衫叠好,和手套一起重新放进柜子里,再把报纸平整地夹进客厅的报夹,回到房间,翻开了尚未写完的习题集。
人生还很长,又一个夏天即将来到,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