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冰君并没让柯七送太远,在出了村子的时候,便与其分开了。她自然不知道柯七并没离开,而是一直隐在暗处跟着她,直到确定她真的安全无虞之后,才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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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主说那些客商有马车,大约是往离荒村百里远的县城去了。从荒村到县城是有路的,虽然不算平坦,但勉强能行马车。而对小冰君来说,最重要的是免去了迷路的危险。
路上压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连着几日的大雪,早将前面人行走的痕迹掩了去。小冰君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隐约可见的野道走着,冷冽的空气吸进肺中,冻得胸腔子都痛了。触目所及,皆是一片雪白,偶可见黑褐的裸露山体以及光秃秃的树干,也有一两只麻雀在雪地上跳着,成为天地间除她以外唯一能看到的活物。
小冰君不是第一次依靠双脚走远路,上一次与卫家村的人一同出山,跟着几个身手矫捷的猎人翻山越岭,当时是跟得很吃力,还磨破了双脚,却最终坚持了下来。时隔几个月再走,虽然是独自一人,却也不是如何害怕。
百里远的地方,按她的速度,大约要走上两三天。她心中估算了一下,然后一边走一边开始计划着晚上歇宿的问题。
如果遇到人家户倒还好,可以借住。若是没有,那只能在野地里休息一夜。这样的天气……
她挠了挠头,然后赫然省悟这是柯七习惯的动作,不由莞尔。
为了不引人注目,柯七已经将她身上穿的在楚家置办的貂皮大氅跟那家屋主换成了棉衣棉裤,以及两双新的棉鞋,虽然穿在身上看着臃肿难看,但却便于行走。
因为要放大量的精力在应付路上无法预知的危险以及筹措渡夜的事上,想到天陌的时候便少了许多,就算想起,也不再有被丢下的难过,只剩下浓浓的思念以及期待。
知道自己走得慢,小冰君休息的次数并不多,只在实在迈不开脚的时候,才歇一歇,磕掉鞋底上踩实的雪块,以免滑倒。
然而无论她怎么拼命地走,就是看不到一丝人迹,那种独自一人置身于冰天雪地中的感觉,让她几乎要以为自己被上天给遗弃了。
过了午,天开始下起雪来。她心中不由叫糟,开始一边走一边寻觅可以容身的地方。
雪越来越大,渐渐迷蒙了视线,她不太敢继续走,担心迷失方向。但若不走,呆在原地也只有死路一条。不得已,只能咬着牙继续前行,心中祈祷雪早些停下来。
而无声无息缀在她身后的柯七看着她在雪中若影若现没有丝毫停下的身影,不由有些着急,忙跟得近了些,以防她踩到雪下的陷坑暗流。
哪知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就在她想着要如何把小冰君诱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避雪时,前面突然传来一声哎哟,那穿着棉袄的臃肿身影一下子矮了一截。她大吃一惊,忍不住便要飞身至前,却突然想起当初七岁的自己被天陌扔进野兽出没毒虫密布的丛林中时的情景,忙硬生生忍下了那股冲动。
第十八章 (4)
然后就看着那个身影蠕动啊蠕动,最终又恢复了原来的高度,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她心中缓缓松了口气,突然觉得爷儿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挺不容易的,可见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大约还受了惊。
说起来,若一陷入险境不想牵累旁人就自戕,那她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因此那日当小冰君不顾一切从刀口下跳落水中之时,她的心脏几乎停跳,等缓过神来后也是有些生气的,毕竟在她看来,事情还没糟到那一步。
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处于看不到一丝希望的绝境中,也不可轻言放弃。因为你永远也无法预知在下一刻,事情会有什么转机。这是爷儿教她们的。
正因为如此,几年前老大为了救她男人,以命相换,差点救不过来。那个时候她正好在,亲眼看到痊愈后的老大是怎么被爷儿教训得凄惨兮兮。
“他不是傻子。”他说。“他会比你痛苦十倍百倍。”
所以,这一次阿姐的做法会激怒他,实在是意料之中的。摸了摸鼻子,柯七背靠着一株老树,看着不远处坐下来脱换鞋子的身影,眼中浮起一抹兴味的笑。
而能让爷儿显露出情绪,阿姐其实也不简单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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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冰君一脚踩空,整个人直往下坠去,未等她反应过来,坠势已止,但彻骨的寒冷却立即将她双腿包绕。
原来在雪层下是一个积水的坑,因为数日连着下雪,被覆盖在下面,竟然只结了一层薄冰。好在不算深,否则柯七想不出面也不行。
好不容易从坑中爬起来,一接触到寒冷的空气,浸水的鞋袜以及棉裤立即凝冻起来,又冷又硬地支楞着,膝盖以下冻得发木。只走了两步,小冰君就有些受不了。只好就地坐下,从包袱中掏出另一双棉鞋,然后将与裤子几乎冻在一起的鞋子掰下来,却没去剥与皮肤已经连在一起的袜子,就这样穿上干鞋。想了想,将换下的鞋仍然提在了手上。
不敢再继续赶路,她四目环顾,注意到四周多是低矮嶙峋的石头,以及压在雪下的荆棘灌木,也有几株掉光了叶子的树。沉吟片刻,拖着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双脚往山石多的地方而去,希望能找到一个能避风雪的地方。然而没走几步,又被绊了下,摔趴在雪地上,手中鞋子飞了出去。
好在雪厚,加上穿得不少,倒不是如何的疼,爬起来的时候一眼看到几步远的巨石下好像有个黑乎乎的洞,被冰坠以及披着白雪的枯草掩住,站着根本看不到。
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她仍然捡起鞋走了过去,扒开积雪荒草看了一眼,发现里面虽然不够高,但还算宽敞,足够容纳四五人的样子,最主要的是够干燥。
不再多想,伸手掰掉岩石上挂着的冰坠,猫着腰钻了进去,放下包袱,又爬了出来。她虽然不大通世事,却也知道要这样在那石下过一晚,明天非冻死不可,何况当初还和卫家村的猎人们在野外相处过数日,眼看耳听中多少还是学到了一点生存之道的。
出得洞,还没走几步,又被绊了一跤,同一时间耳中传来咔嚓的碎裂声。因为所在的位置较前面高,因此直往下面滚了两圈才停下来,摔得灰头土脸,差点又落进之前陷下去的坑中,不由又是庆幸又是懊恼,索性回头去看是什么东西。
却才发现竟然是一株倒下的枯树,因为之前被雪掩着,所以没注意到,被她来回绊了两下,上面的雪塌落,露出黑褐色的树干来。大抵是朽的厉害了,内中已空,只剩下外面薄薄的一层树壳,被她后面那一撞竟然把中段上面部分给撞成了碎块,露出空空的树芯来。
小冰君正在发愁到哪里去找可烧的木柴,见状不由啊呀一声欢呼,忙将碎了的树壳拢在一起,抱回岩洞。随后又出来想将剩下的树干弄回去,只是那树干其余部分仍被雪埋着,虽然朽坏,但毕竟是大树,以她那点力气根本弄不动。
捣腾了半天,最后只是用柯七送她的匕首弄到了几小块树皮,人却已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作罢。但这也提醒了她,也许能在雪下面找到小一些的枯柴废枝。
不敢再将时间浪费在那棵枯树干上,她就近开始用手刨雪,在下面寻找可烧之物。雪密密地下着,在她头发以及肩上落了厚厚的一层,抖落又覆上,就算冷得已经没了知觉,她却仍然咬着牙一直到收集够燃烧一夜的柴枝以及干草。
雪下的枯柴有的被冰冻着,有的却仍然干燥,她就先用干燥的生了火,把其他烘在旁边备用。
在火焰窜起的那一刻,小冰君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浑身冷得发痛,尤其是手和脚。
将结了冰的鞋架在火旁,又脱下脚上的鞋放在一起烤着,她往后退了退,离火远了些,这才去看因被碎冰渣划伤脚底而染上一层粉红的冰袜,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也没办法,只能等袜子上的冰自己融化。
大约是回温了,手又痒又痛,她忍着去挠的冲动,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饼慢慢啃起来。
火焰扑扑地跳动着,不一会儿就将不算太大的石洞烘暖了,小冰君靠着石壁,一边费劲地咽着干硬的面饼,一边忍耐着身上传来的各种不适,最初解决宿夜之事的安心之后,接踵而来的是无法言喻的孤寂。
这种感觉不是没有过,恋儿嫁给摩兰国的王之后,她每夜每夜醒来面对的就是这种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的可怕感觉。在黑宇殿的十年里,虽然每日里言笑嫣嫣,却总有一种局外人的寂寥与茫然。
此时回想起来,她才赫然省悟自己与天陌之间,其实不是她陪他,而是他陪着她。执意要跟随其左右,是因为始终坚信只要那个人愿意,他会永远在那里,像大山一样毫不动摇。即便是在被他丢下之后的现在,她这种想法也没有丝毫改变。
第十九章 (1)
勉强填饱了肚子,又捏了团净雪啃了几口,整个人才渐渐放松下来。
脚上的袜子终于化开,小心翼翼地剥下来,用手帕擦干净脚底的血水,换了干净的袜子才套上棉鞋。暖意侵来,脚心便感觉到火烧般的疼痛,让人几乎要怀疑第二日是否还能行走。
那一刻,小冰君突然想起当初天陌为她的脚敷药包扎时的专注神情,而此时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心中不由又暖又酸,眼睛便有些模糊起来。
若被他知道了自己这样,会不会……会不会有一点点……
以后小心些,若再伤着自己,我这里便不用你服侍了。
她本来还在幻想他可能会有一点点心疼,脑子里却立即浮现某日添茶不小心烫伤自己时他所说的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脚蜷缩到了屁股下面,暗忖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同时,隐隐约约好像有点捉摸到了他此次丢下自己的原因,只是还不能太确定。
抬起手背揉了揉眼睛,将里面的酸涩揉掉,然后翻过一直在刺痛的手掌看了看。这才注意到双手不仅被冻得红肿,在柔嫩的掌心上面还扎着许多木刺,怪不得一碰就痛,必然是开始捡拾搬动木柴时扎到的。
顶着发麻的头皮,她就着火光先用指甲将能拔的拔了出来,余下的就用针细细挑出。疼得没办法的时候,就让自己去想天陌生气时的样子。
他说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我如何替你爱惜。他说滚得远远的。他挥手将油灯砸到墙上……
洞外雪片落在地上发出扑扑的响声,在这四处无人的旷野中显得异常清晰,风呼啸着刮过,如同鬼神在哭嚎。
小冰君将身子往内缩了缩,将所有心神地放在挑刺上面,不敢往洞外看。直到感觉到洞内的烟越来越浓,熏得人睁不开眼,她才赫然发现洞口几乎已经被落雪给堵住了。忙爬过去将雪刨开,露出足够一人出入的通道,刨出的雪都堆到了出口的两旁。
等洞内浓烟散得差不多,她才转回去。不知是否错觉,在回身时仿佛看到一道人影站在岩上,仔细去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心中不由大憷。
眼睛都被烟熏得花了。压下恐惧,她甩了甩头,对自己说,然而往洞内爬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着似的。
如果柯七知道因为自己一时的大意而引起这样的误会,不知道是会歉疚,还是会笑不可遏。
为了防止大雪将洞口封住,又时不时想起之前看到的黑影,小冰君不敢睡下,只是坐着打盹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往火堆里添些柴,并将积在洞口的雪扒开。好在天寒,外出觅食的野兽渐少,否则这一夜只怕会更加难熬。
好不容易等到洞口有曙光透入,她灭了火,收好烤干的鞋袜,背起包袱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有了前一日的教训,虽然身体疼痛而疲惫,心中却较之初时踏实了许多。用柔软的帕子裹住受伤的手,握着在路上捡的一根结实木棍,一边试探着一边前行,以免再重复昨日的遭遇。
走了大约个把时辰,前路渐渐崎岖往上,四周的林木也越来越密,到后来几乎要手脚齐用。如果不是从屋主那里早就知道去县城会经过这么一段不好走的路,小冰君只怕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她实在无法想像马车要如何在这样的路上行走。
就在快要到山顶的时候,一个转弯,竟是一面临着万丈深渊的悬崖,而路就挨着悬崖边险险地擦过,往另一边延伸下去。
小冰君先磕了磕鞋底的雪,然后尽量靠着岩壁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走到中途时,蓦然看到几步远的悬崖边有一小段车轮的印迹,心中不由一突。
那道印迹被一块翻起的石头挡着,因此没被新落的雪盖住,印迹周围枯草倾倒断裂,山石活动,有部分被压碎的痕迹,似乎,似乎……
小冰君不由自主攫紧心口,没让自己往下想,别开眼继续赶路,然而不觉间已多添了一份心事。
好不容易走过那段险道,就在要踏上坦途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一处向内凹进的岩壁下有两个人围着火堆在烤一只山鸡,肉香味远远就能闻到。
走了一天多终于再次看到人,她心情不由一振,走过去向他们打听天陌的消息。
那是两个壮年男人,背着刀剑,穿着厚厚的羊皮袄子,一个面如古铜,一个要斯文些,却都是一脸的风尘。见到小冰君,两人皆是一怔,显然无法想像一个娇滴滴毫无武功的姑娘竟然敢独身一人行走在这山野之间。
听到她的询问,两人目光中露出异色,下意识地往悬崖方向看去。
小冰君心口一紧。
“你们……你们可瞧仔细了,他双腿不便,头发很长,长得……长得……”在他们开口之前,她不由再次强调。
“长得跟神仙一般。”那古铜脸的接道,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那位公子长得实在扎眼,只要看过一眼,便再也不会忘记。”
小冰君咬了咬唇,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却仍抱着一丝希望地问:“他过去有多久了?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比较斯文的那位比较仔细,看到她握着棍子的手在微微的颤抖,忙向同伴递眼色,让他别说出事实真相,自己则抢先开口转开话题。
“不知姑娘和那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妻子。”小冰君有些神思不属地应,目光却仍紧紧盯着古铜脸的大汉,等着他的回答。
古铜脸被看得别开眼去,有些不忍地指了指悬崖下面,“掉下去了。”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整辆马车都翻了下去,上面还有其他几个人以及一些货。我们兄弟留在这里等人去县城寻找好手来打捞……”打捞什么,不言而明。
小冰君身体一晃,差点栽倒。
“不……不可能……”她低喃,就在那斯文脸的男子在考虑是否应该起身扶她一把的时候,她突然转身往外跑去,状如疯子般往山下连滚带翻地冲下去。
两人措手不及,都有些傻眼。
“不是让你别说吗?”斯文脸的忍不住责怪嘴快的同伴。
“难道要让她这样一个长得天仙一般的姑娘四处去找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那不是害人吗。”古铜脸的没好气地回。
斯文脸的无话可答,只能担忧地看了眼小冰君离去的方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追去。
第十九章 (2)
在小冰君跑下山的时候,匿在暗处听到他们谈话的柯七没再跟上,而是从怀中掏出两只掌面粗糙指尖镶有尖锐铁刺的金丝手套戴上,而后纵身跃下悬崖。
在她心中,这世上再没人比天陌更重要。她绝不相信他这么容易就死了,她要探查清楚。
山崖虽然陡峭,但并非平直如削,还是有一定的坡度的。加上一些突出的岩石和树木,对于攀山越岭惯了的柯七来说上下并不困难。
花了个把时辰的功夫到达崖底,下面是密密森森的林子,长满了苍翠高大的松树。可以看见,有几株紧挨着的松树枝叶有明显断裂的迹象,而就在那几株树下,是一个倾倒的马车车厢。
马车车辕断了,余处损坏得不是很厉害,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算被树枝挡了一下,这样的结果依然让人觉得惊讶。事实上,她早做好寻找马车碎片的心理准备。
马车内外没有人的尸体,寻遍了方圆里许范围,除了零散的血迹脚印以及一个摔得稀烂的马头外,没再找到其他东西。这还是因为有松树遮挡,才没让落雪将迹象湮灭。
柯七见状,心中大约有了几分底,这才想起自听到天陌出事之后便被她遗忘掉的小冰君,不由暗叫声糟,也不再循踪去追落崖之人,赶紧纵身原路返回。
然而崖上不若崖下,纷飞的雪片很快便将人行的痕迹掩盖,只能靠细察灌木以及石块的细微变动来追踪,这一来便多耗了许多功夫,短时间内竟是无法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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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听到噩耗,小冰君脑子里一片混乱,什么也无法去想,唯一知道就是无论是生是死,自己都要找到他。幸好她还存有一丝清明,没像柯七那样直接从悬崖上跳下去,而是连滚带爬地跑到山脚,然后急不择路地想要绕到山的侧面。然而此地山峦绵延起伏,彼此之间并不是独立的,加上草木丛生,她转入密林之后没多久便迷失了方向。
无论怎么走,眼前的景物都差不多。松树,像永远也没有止尽的松树……
混混沌沌转了很久,小冰君终于从天陌落崖的消息中稍稍缓过了点神,忍着满腔彷徨停下来思索片刻,然后掏出匕首在身旁的松树上刻了个箭头。一路走一路留记号,之后四周景物依然相似,却并再看到箭头,显示她并没走回头路。虽然如此,一直到天黑,她仍然没找到悬崖下面。
当林子里陷入一片漆黑的时候,就算再不愿,小冰君也不得不停下来。就在原地刨开雪,清出一小片空地来,架上清雪时捡拾到的松枝松茅,她本想燃个火堆。然而火折子吹了两下没吹燃,一直强压的悲伤突然袭上来,她心中大恸,火折子掉在了一边,人则颤抖地蜷缩在地,无力地靠着身旁粗糙的树干。
他不在了,她要怎么办?直到此刻,在这寒冷的黑暗中,她终于无法再逃避这个问题。
夏儿,要永远笑下去。耳中突然响起他的话,那一次在苍溟宫的水下,他让她独自逃生的时候这样说。
只要不流泪,就不会有分离。那个时候她如此坚定地相信,所以与他还有库其儿终于逃出了生天。
这一次……这一次他丢下她和小七离开,她虽然掉泪了,但那不算,那不算,那是因为她摔疼了。所以,只要她不流泪,只要她笑,她就还能看到他好好的在那里等着她。
主子……手指深深地陷进身边的泥土里,小冰君咬住下唇,将呜咽吞下,连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亦无所觉。
就在那一刻,她终于明白天陌为何说她已经选择了离开。
他若对她有情,那当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他面前失去性命时,那种剜心之痛胜过她如今所承受的又何止十倍百倍。自己说要一直陪着他,却又因怕牵累他而轻易放弃,那以后也自可因其他原因弃他而去。她只知自己无愧无疚,又何尝为他想过。难怪他宁愿把小七扔下,也不想再见她。
想通此点,她心中又悔又痛,几乎喘不过气来。然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让自己落下一滴泪。只因在她心中始终保有那么一点微弱的希望,这一世她是不需要流泪的。
就在她神思惶惶的时候,鼻中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麝香味,心口不由一震,身体不由缓缓直起来,勉强收摄心神想要仔细分辨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一声枯枝断裂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极细微,大约是隔得太远的缘故,若不是她正好凝聚注意力,只怕会漏掉。
无法再多想,她的手已经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在身边的地上急切而慌乱地摸索开始掉落的火折子,等好不容易找到,并吹燃点上面前那堆架好的柴时,四周又是一片寂静,让人几乎怀疑那其实是狂风吹断树枝的声响。
火舌舔舐着松茅,飞快地将上面的松枝也卷了烈焰当中。明亮的火光刺破松林中那仿佛亘古就存在的暗寂,圈出了小冰君所在的那一方空地,火光之外,仍然是无尽无休的黑暗。
小冰君茫然看向周围,企图寻找出声音传来的地方。
可是,什么也没有。只除了……
她突地站起身,极力在掠身而过的寒风中捕捉那抹淡淡的麝香。
没错。就是那种味道,还有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她再也坐不住,蹲身抽出一根燃烧着的松枝,又点了两根,然后握在一起开始寻找起来。
松枝燃烧发出浓烈的松香味,立时就将本来就不怎么明显的香气湮没。小冰君有好几次都想将之扔掉,最终还是忍住了这种不明智的做法。
绕着火堆转了一圈,就在她决定索性找遍这四周所有的地方时,突然又闻到了那股被松香掩盖的麝香味,精神不由一振,便循着那边找去。
越往那个方向走,香味越浓烈。这让知道她知道自己找的方向没错。
大约走了一柱香功夫,一棵数人合抱的老松挡住了去路。小冰君正想绕过去,手中松枝扑地一下熄了一根,然后又是一根,只剩下最粗的那根上面还晃动着一点要熄不熄的火苗,无法再照明。
回头,已看不到来时的火堆,而且就算看得到,她也不打算就这样转回去。
从身上掏出火折子,吹燃,就在小冰君准备顺着树根部往旁边走的时候,眼角余光突然发现树根下似乎有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