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什么话的都有,总有一样是不会变的,那就是怀箴公主如今掌权握势,当今皇帝决策大计国是,也要问过她的意思。若是谁得罪了她,恐怕就要大祸临头。龙义南在京城为官多年,如何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上回他把于冕抓入宫中,请皇帝处置,英宗和太子朱见深最后还是放过于冕一马,也无非是顾忌怀箴公主。
只是,眼前的女子所言,是真是假?另外,她的武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龙义南沉吟片刻,放低声音道:“长公主的人,我们自然不敢得罪,只是我们是在为皇上办事,捉拿叛贼。此事关乎太子性命,便是长公主在此,恐怕也不会阻拦我们捉拿犯人的。还请姑娘不要与我们为难才好。”
唐惊染抚摸着碧波剑的剑身,嗤笑道:“长公主若是在此,又怎么会相信于谦于阁老的儿子,会成为乱臣贼子?当初,若不是公主姑姑同皇帝求情,皇帝怎么会放过阁老一家?当年她老人家既然肯为了于阁老向皇上进言,如今自然也肯为阁老的儿子说话。恰好我要去南京同公主姑姑和师父、师叔会和。这于冕便交给我好了。到时候是非黑白,公主姑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哼,大胆女子,你说你是皇长公主的人,便是皇长公主的人?你说你手中的碧波剑,是皇长公主送的,便是她老人家送的?”龙义南手下的一名副将,十分不满道。
第七回 渔翁利
唐惊染笑得坦然,道:“你们既然不相信,我也没有法子,只不过这块令牌,是长公主的无疑吧?”唐惊染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来。令牌是用玉石打造而成,周围镶嵌了如意凤纹,中间用篆体刻了一个大大的“箴”字,下面还写着“江少衡刻于宣德八年,敬赠怀箴公主”一行蝇头小字。
龙义南接过令牌,端详半日,心中已然明白如镜。江少衡文武双全,书法更是冠绝天下,一手篆书写得天下无人能及。他也曾经在京城和宫中多处地方看到过江少衡的墨宝。他自己也对书法颇有研究,如今一眼看来,已然认出来这块令牌上的字迹,正是出自太傅江少衡的手笔。
龙义南的心思转了再转,今日的事情,他必须权衡轻重。若是能抓住于冕,或是处死于冕,固然是好。若是不能处死他,让他或是唐惊染逃脱,被简怀箴得知自己曾经对于冕和唐惊染不利,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他只是不知道唐惊染的武功如何。若是唐惊染的武功不高,能被他一击即中,那是不怕的。所谓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到时候简怀箴便是要责难他,也没有人证物证,无从追究他的责任。可是倘若唐惊染武功很高,被她走脱,恐怕事情就会变得十分复杂。
龙义南想来想去,决定先试探一下唐惊染的武功再说。他拱了拱手,陪笑道:“原来唐姑娘是方寥方大侠的徒弟,在下实在是失礼,失礼!”
唐惊染笑得明艳,道:“你说失礼,是失礼于我师父?还是失礼于我?还是觉得知道我是我师父的徒弟后,觉得失礼于公主姑姑?”
龙义南知她故意为难,打个哈哈道:“在下怎么敢失礼于姑娘?今天要想放走于冕,也不是不能够。长公主有命令,在下焉敢不从?只是如果就这么放走了于冕,在下非但回去没有法子向皇上交代,便是带领的这群兄弟,也是没有法子交代的。”
唐惊染心思聪颖,自然知道龙义南不会这么轻易就范,因而笑道:“你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主意了,你且说来就是,何必绕来绕去绕圈子呢。”
龙义南长笑道:“唐姑娘不愧是皇长公主身边的人,果然是心思通透,明白事理。下官要和兄弟们交代,又不能违拗长公主的意思。既然如此,不妨让在下与姑娘比试一番。如果在下输了,就心服口服。便是在下侥幸赢了,也总算是尽过心力,姑娘意下如何?”
唐惊染的心思何等缜密,如何不明白龙义南心中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若是赢了,也算是尽心尽力,事实上,若是他胜过唐惊染,恐怕不但不会放过于冕,反而会把唐惊染一起杀人灭口。若是他输给唐惊染,他的功夫和唐惊染的武功若然相差不远,他定然会身边的人一齐上,来对付唐惊染和于冕。到时候,唐惊染和于冕恐怕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唐惊染略一沉思,心中已然有了主意。为今之计,要想轻易脱身恐怕是不能的。要想跟龙义南等人硬碰硬,开始便是尽全力。如果稍有不慎,在武功上让龙义南占了上风,她和于冕便会危机重重。
因此,她嫣然一笑,道:“既然龙指挥使有心与小女子一决高下,小女子定当奉陪。来吧。”说完,举起手中的碧波剑,向着龙义南刺了过去。
唐惊染心知此时不同于平常时刻,若是不尽全力,连性命也不能保住,因此出手极为狠辣,所出的招数尽是方寥平生最得意的杀招。龙义南见碧波剑寒意森森,剑气凛然,来势汹汹,哪里敢大意。当下屏住心神,从马上一跃而下,与唐惊染战在一起。
所谓高手过招,一剑即可定胜负。唐惊染出手之后,一颗心顿时松懈下来。原来,龙义南这个所谓的顺天府禁卫军都指挥使的功夫也不过如此。其实,这也难怪唐惊染,她平时接触的人,诸如简怀箴、江少衡、方寥等人,都是天下间的绝顶高手。放眼整个天下,也鲜逢对手。唐惊染跟着他们久了,耳濡目染,纵然没有学到全部本事,三五分总是有的。
而龙义南虽然是武状元出身,是堂堂的顺天府禁卫军都指挥使,武功也算极高。但是,当真与简怀箴等人比起来,那便是天壤之别。是以,唐惊染对付龙义南,丝毫不费力气。几个回合下来,众人眼中便只见道碧波剑森然的剑光,只感觉到碧波剑凛然的寒意,龙义南很快就被罩在剑光之中,看不见人影了。
不到十个回合下来,龙义南手中的刀已经被唐惊染打落在地上。他“哎呀”一声,几滴鲜血溅了起来。原来,他的手臂已经被唐惊染刺伤。唐惊染心中暗笑,口中道:“都指挥使大人,实在是很抱歉。所谓刀剑无眼,小女子也不是有意伤害大人。”唐惊染虽然口中是这么说,面上却满是盈盈笑意。原来,她见龙义南等人用箭刺伤于冕,有心要为于冕出气,便也故意用剑刺伤了龙义南。
龙义南苦笑一声,当下就有禁卫军上前帮他把胳膊包扎起来。龙义南抚着受伤的胳膊道:“下官学艺不精,不能与唐姑娘相比,在下甘拜下风。于冕就交给唐姑娘处置,下官这就同兄弟们走了。”说完,微微行了一礼,带着众人打马而去。
唐惊染见他并不痴缠,见好就收,心中倒是也不讨厌他。眼见他们都去得远了,唐惊染这才回过头来,向于冕道:“你没事吧,于公子?”
于冕摇摇头,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他朗声道:“于冕多谢唐姑娘救命之恩。在下一定铭记于心,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报答姑娘。”
唐惊染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道:“报答我么?你有什么可以报答我的?我有什么需要你报答的?”笑完才觉得有些失礼,重又说道:“我只是玩笑而已。对啦,于公子,你被顺天府的禁卫军追杀,甚至出动了顺天府禁卫军都指挥使,可见面子不小。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何要追杀你?”
于冕见唐惊染说话爽朗,丝毫不带忸怩,心中也豁然开朗,对她说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于是,他便细细把怎么从山海关逃回来顺天府,怎么被龙义南抓入宫中,怎么被朱见深所救,还封了从五品付千总、怎么又在金鼎大街上遇到皇太子朱见深,以至于如何跟踪到妓院,朱见深怎么失踪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完后,他又继续补充道:“其实我这次并不是为了逃命,我是想去南京求见皇长公主。如今,皇太子生死不明,下落不知,天下的人都以为是我做的。皇上也派了很多人来追杀我。事实上,我与皇太子的失踪并没有干系。我不怕被人杀死,可是,倘若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谁来追查皇太子失踪的事?皇上如今不肯信任我,为今之计,我只好去南京,请皇长公主做主,把皇太子给救出来。希望皇太子没有遇害才好。”
唐惊染听的动魄惊心,道:“我已经好些年没有在江湖中行走,也不曾去过京城,却没有想到,原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难得你一片真心,想救皇太子。我恰好也去南京寻找师父、公主姑姑他们。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前行吧。我又会功夫傍身,若是有什么事,我还可以帮你。”
于冕颇为有些无可奈何,道:“人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却是对了。于冕先代自己,也代太子多谢唐姑娘了。不知唐姑娘为何三更半夜,也在这荒郊野外?”
唐惊染用手捋着发梢,缓缓说道:“这些年里,我一直在栖霞山掌管烛影摇红。前些日子,听说河北有人为恶,出现采花大盗,奸。杀不少良家女子。我特意赶去河北,捉拿那个采花大盗。完成任务后,我听说师父、江师叔、公主姑姑等人都赶去南京,便匆匆赶回去,想见他们一面。因为走得太过于匆忙,未曾投到客栈,夜间就在这荒郊野外休息。我刚坐着休息一会儿,却看到漫天火光,又听到马蹄声声,心想出了事情,便赶过来瞧瞧,却不想恰好遇到了你。”
“原来如此,在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于冕捂着受伤的箭头,说道。
“都是江湖儿女,何必如此客气?”唐惊染原是单纯羞怯的女子,心地善良而冲动。这六年来,她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也见惯了大场面,又带领烛影摇红一众兄弟姐妹,性格不由得变得爽朗起来,心思也愈加的聪慧。
于冕一时反倒无言,对着美貌倾城的唐惊染,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唐惊染见他不说话,只当他是受到惊吓,便也不多言语。两个人相对无言,过了好一会儿,于冕忽然“啊”的一声大叫,把唐惊染吓了一跳。
唐惊染斜了他一眼,面上有嗔怪之色。于冕虽看不清楚她的脸,却也有些讷讷,道:“不好意思,是我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过分激动,请姑娘不要在意。”
唐惊染有些好奇,道:“你想到何事?”
“我感觉自从我从山海关逃回京城,后来发生的一切,都似乎是…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操纵一般。我也说不清楚,却能感觉到,总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一切都好像有备而来似的。我一入京城,便被人当做瓦剌奸细抓到宫中。而我才见到皇太子失踪,去怀明苑求见江太傅未果,也不过前后不到两个时辰而已。皇上非但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还下了圣旨放皇榜来捉拿我。你说,这些事情当真只是巧合么?”
听到于冕这么说,唐惊染也颇为诧异:“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觉得事情远远不止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可是,若是有人想置你于死地,随意找个人杀掉你罢了。你不会武功,要想杀你并不难。又何必把皇上和太子牵扯进去呢?”
于冕沉思片刻,徐徐说道:“这件事我还没有想明白。不过我知道当初我父亲于谦死后,很多江湖中的正义之士,为了给我父报仇,竟然组织起来去刺杀皇帝。我虽然不像先父一般名动天下,却也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若是我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江湖中人…”
于冕说到这里,打住不说,只是盯着唐惊染。
暗夜之中,唐惊染的双眸如同漫天的星子,熠熠生辉,她接口说道:“那么江湖中人,说不得也会集中势力对付皇室。这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计策,非但可以对付你,又可以对付皇室。江湖中人对付皇室,公主姑姑和师父、江师叔他们总不见得会不管,忏情门和烛影摇红也一定会帮公主姑姑。到时候,江湖势力和朝廷势力,再加上烛影摇红和忏情门,都会陷入厮杀之中。背后策划这桩阴谋的人,便可以隔岸观火,渔翁得利。”
“对!”于冕见唐惊染竟然把他心中所想的,一口气表达出来,也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唐惊染继续说道:“竟然如此,你更不可以有事。若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江湖中又会像当年一样掀起腥风血雨。当年的那场厮杀,我也是在的。当时出动刺杀皇帝的人,有神拳无敌趁朝里,有天下排名前三的女杀手南宫蝶羽,还有凌霄阁的凌霄公子和主母宁倾秋。最让人不能忘记的是,连龙夫人也亲自出山。龙夫人的武功,比公主姑姑的师父弱不了多少。公主姑姑他们几人,根本不是龙夫人的对手。若不是龙夫人念在公主姑姑是她金兰大姐徒弟的份上,临战退走,恐怕当初所有的人都凶多吉少。当年那一战,血雨腥风,若是再重蹈覆辙,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们一定要通知皇长公主,请她赶快想法子救出皇太子,粉碎背后操纵者的阴谋。”于冕想了想,说道。
于冕和唐惊染的一席话,让唐惊染心中一阵肃然。原本保护于冕,只是出于对于谦的敬意,还有对皇长公主、师父、江师叔的责任。现在她才知道,事情远远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于冕的生死,不仅关系他个人,而且关系天下的安定。
夜色,渐渐深沉,天气有些阴冷,偶尔有冷飕飕的风,从他们的耳边穿梭而去。于冕肩头的伤,越来越疼痛,他咬紧牙关忍着,却总是睡不着。直到快要天明的时候,才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东方已然露出鱼肚白,薄薄的晨曦犹如片片堆积在一起的金子,看上去十分绚丽。于冕睁眼,没有看到唐惊染,正有些愕然,却听到唐惊染在他身后问道:“你醒了?”
于冕转头看去,只见唐惊染用树枝叉着几条肥大的鱼走了过来。于冕点头答应,站起身来,从四周捡了些柴火。
唐惊染笑意盈然,用两块石头生起火来,用树枝穿了鱼烤着吃。一条鱼烤完,香气弥漫,于冕食指大动。唐惊染却把烤鱼放到自己面前。于冕只好等她烤第二条。唐惊染一连烤了七条,悉数都放在自己面前。
于冕闻到鱼香,越发饥饿起来,却又不好意思吱声。唐惊染早就观察到于冕的表情,觉得又是好玩,又是好笑,她浅笑道:“于公子,你是不是饿了?”
于冕只好点点头,老实回答道:“是。”
唐惊染笑道:“我并不是不肯让你吃这些鱼。只是你受了伤,吃鱼容易感染。我随身带着的干粮,只够我一个人吃而已。所以我就去溪边抓了几条鱼,用火烤好,一路上带着吃。”她边说着,变从随身带着的包裹中取出一些干粮来,也重新用干净的树枝穿了,用火把干粮考热。
于冕有些惊奇,问道:“唐姑娘,你为何一次烤这么多鱼和干粮?我们路上不是可以慢慢烤么?”
说话间,唐惊染已经烤好一块干粮,她递道于冕面前,摇摇头,说道:“恐怕是不能够了。你不记得我们昨晚说过的话么?倘若当真有人想杀你,借杀你而引起天下大乱,那他昨天没有杀死你,又岂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我们往南京走的这一路上,恐怕绝对不会太平。”
于冕接了干粮,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唐惊染心思缜密,对她的好感,不由自主又增加了几分。
于冕咬了一口酥热的干粮,叹口气道:“我原也是带了水和干粮的,都在马匹之上,昨晚逃命的时候,我的马受了伤,把我从马上掀了下来。现在恐怕找不到了。”
唐惊染笑道:“我原本也是骑马而来的。昨晚龙义南带人追杀你,我跑来看看怎么回事。今天早上回去看,却发现我的马也不见了。幸亏这些干粮是随身带着的,水我也去装了一些。”说完,指了指身上的背囊。
两个人边说边吃东西,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升出天际,金子般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二人都感觉到了融融暖意。
天地间一片祥和。水绿色的叶子在太阳底下,散发出油亮的光芒。色彩缤纷的不知道名字的小花儿,开得正艳。有蝴蝶飞来飞去,也不怕人,偶尔会从他们面前飞过。
第八回 血蝴蝶
唐惊染望着翩然而起的蝴蝶,若有所思,半晌,终于低声说了一句:“该来的总还是会来。”
于冕见她神情肃然,似乎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便开口问道:“唐姑娘,出了何事?”
唐惊染神色泰然,缓缓说道:“我们方才还议论,旁人一定不会这般轻易放过我们。果然不出所料,追兵已经来了。”
一丝惶恐掠过于冕眉梢,瞬间没了踪迹,他有些不解,问道:“这里风平浪静,连马蹄声也听不到。怎么会有追兵前来?唐姑娘,莫不是你弄错了吧。”
唐惊染嘴角上翘,微微一笑道:“如今是什么天气?居然会有蝴蝶飞来飞去,你不觉得奇怪么?”
于冕这才想起,如今已然是深秋,怎么会有蝴蝶飞来飞去?睡醒的时候,他还不曾见到这些姿彩各异的蝴蝶,眨眼间却又见到许多只蝴蝶绕着花树翩跹起舞。原来,果然不是这么简单。这些蝴蝶,恐怕是旁人放养的。
尽管如此,于冕仍旧有些不解,他问道:“唐姑娘,深秋时节,这些蝴蝶的确不该出现在这里。只是纵然如此,与追兵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他们放出蝴蝶来,通知我们他们已经到了不成?”
唐惊染蓦然想到,于冕原是没有江湖经验,不懂这些倒也不足为奇。因而回他道:“他们如何会有这么好心,通知我们他们已经到了?这些蝴蝶的颜色怪异的很,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来自乌斯藏的七彩血蝴蝶。这种七彩血蝴蝶,看起来和平常的蝴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颜色稍微艳丽些。实际上,它们剧毒无比,一旦被他们咬到,便会全身溃烂而死,无药可医。”
于冕颇为吃惊,冷冷打了一个寒颤,道:“这些蝴蝶如此厉害,我们岂不是避无可避?唐姑娘,今日的事情,原本是与你没有干系的,于冕也不想连累于你。我虽然不懂武功,却也能看得出来,以你的武功,要想离开这里轻而易举。请你不要管我,回去和皇长公主报信吧。若是我们都葬身于此,谁来救出皇太子?”
唐惊染没想到于冕会这么说,心头一热,连声说道:“不!且不说我回去报信能不能救出皇太子,便是我自己能回去,能像长公主报信,又如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仍旧是着了那贼人的道,仍是会引发一场大风波。所以,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我都会和你共同进退。你要记住,人都是求生,不是求死。”
唐惊染说得十分决绝,于冕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两个人怔怔对望了一会儿,唐惊染强笑道:“你也不必愁眉苦脸,这些蝴蝶虽然是歹毒,我们却也不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如今,它们和寻常的蝴蝶没有不同之处,是因为还没有人来操纵它们。等会儿那操纵的人来了,这些七彩血蝴蝶就会咬人呢。”
“控制血蝴蝶的人还未曾来到,血蝴蝶为何已然到了?”于冕觉得自从离开山海关回到京城后,遇到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唐惊染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的轻功再好,总是不能与蝴蝶比的。”于冕恍然大悟,对这些识路的七彩血蝴蝶,又多了几分畏怕之心。
“我们只能由着它们来咬我们么?”于冕扬声问道。
唐惊染眼波流转:“那倒也不是。只要我们能捉到控制血蝴蝶的人,把他手中的笛子砸成粉碎,这些七彩血蝴蝶立刻就会死去。”
于冕一时有些心神恍惚:“要想把笛子夺过来,一击即中,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唐惊染半是苦笑,半时坚毅道:“确是如此。只不过直到如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么?江湖传闻天下间养这种毒蝴蝶的,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是武当派的丹臣子道长,一个是江湖散客木柳烟。”
“他们都是什么人?”
“武当的丹臣子道长,是武当派德高望重的长老。他平日里最喜欢研究蛊术,豢养血蝴蝶也不过是兴之所至,并不会利用这些蝴蝶来害人。至于另外一个江湖散客木柳烟,这个人极为神秘,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传闻他亦正亦邪,我想这些血蝴蝶,多半是他放出来的。”唐惊染望着翩然起舞的各色蝴蝶,沉思道。
于冕甚为惊奇,又追问道:“这个木柳烟,既然是如此神秘的人,他的武功,是否也深不可测?姑娘的武功同他比起来—”说完打住不说。
唐惊染抚摸着手中的碧波剑,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我的武功么,说不好也好,说好也不好,总是要看同什么人比较。若是同龙义南那样的朝廷武臣比较,自然是比他高出不知道有多少。可是么…若是同我师父、公主姑姑、江师叔他们比起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如。”
“木烟柳的武功,比起你师父和皇长公主等人如何?”
唐惊染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若是知道便好了。这个木柳烟如此神秘,很少在江湖中路面,极少有人了解他的武功,便是我也是不知道的。他甚少露面,在江湖上却又有很大的名气。因此我想,这个人的武功应该不会太差。等会儿我要在一招之内制服他,坦白说,我心中也不确定能否做到。但是,事到如今,除了这个没有别的法子,不是么?总要一试才好。”
两个人相互对望,都没有说话。他们的心中,都有些沉重,毕竟,过一会儿,死生就会悬于一线。而于冕的死,关系重大。
唐惊染的眉毛深蹙,于冕轻声劝慰道:“唐姑娘,你放心吧。若是实在挡不住木柳烟,你一定要舍我先走,你要赶到南京去跟皇长公主报信。”
唐惊染凝视着于冕,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她继续缓缓说道:“若是木柳烟光明正大出来,我未必会怕他的。只怕他躲在暗处吹笛,我不能及时找到他,我们两人恐怕会凶多吉少。”
于冕深知她心目中的顾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蝴蝶。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唐姑娘,寻常熏蚊虫的草药,用到这种血蝴蝶身上可有用么?”
唐惊染摇摇头,道:“血蝴蝶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并不知道寻常草药对它们有没有用处。”
“不妨一试,如何?”于冕的眼中,透射出一丝希望:“我被发配到山海关,山海关蚊虫众多,十分寒冷的时候,仍旧有吸血的蚊虫。所以,关外的居民把一种特殊的草药制造成‘草蜡’,常年带在身边。我逃走的时候,有人送我几支路上用,后来回到京城,我也习惯在身上放一支。”说完,他果然从身上找出一支草绿色的蜡烛样东西来。
“这种草蜡平时可以熏走蚊虫,甚至可以杀死蚊虫。我们不妨点上试试。”说完,他捡起石头打火,把蜡烛点了起来。
草蜡发出浅蓝色的火焰,伴着绿色的烟雾缭绕。那些血蝴蝶原是在二人面前飞来飞去,蜡烛点燃后,它们居然都纷纷避了开来。但是,也不过避开方圆五米而已,仍旧围绕在两人身边,形成一个奇怪的圈子。
唐惊染面上染上一丝喜色,道:“没想到你的草蜡果然对这些血蝴蝶有作用。虽然不能杀死它们,却能让它们避开些。如此一来,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这草蜡看上去能燃烧半个时辰,给我半个时辰,我一定能对付得了木柳烟。等会儿木柳烟来到,看到我们燃着草蜡,血蝴蝶伤害不了我们,他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你在我和他决斗的时候,你要保护好草蜡,不要让它熄灭。万一它熄灭了,血蝴蝶就会上前来咬你。我想我也保护不了你。”
“放心吧,唐姑娘,你放心做你的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于冕对唐惊染说道。
第九回 也惘然
唐惊染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两人谈话间,忽然听到有悠扬的笛声响了起来。那笛声十分清越动人,让人听闻恍若置身于百花齐放的烂漫春光之中,又如游走于雨后初霁的彩虹之下,不知不觉心旷神怡,沉溺其中。
于冕不由得感叹道:“这笛音动听入耳,比起我见过的最好的乐师,也不遑多让。”
唐惊染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心思澄明,还惦记着乐曲是否动听。如果没有草蜡护我们,恐怕我们已经活不成了。”她边说,边指向血蝴蝶。
于冕抬头望去,惊愕万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血蝴蝶已经聚拢到草蜡的碧烟外头,围成厚厚的一层,看上去既绚烂又诡异。
“我起初便是担心木柳烟会躲起来吹笛暗算我们,如今果然不怕。只不过现在倒是不必怕他了。我们安然无恙,他一定会被逼现身。”唐惊染成竹在胸。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到有人笑道:“唐姑娘好心思,好计谋!”随着笑语,一个身着白色长衫的青年男子从一棵参天古木后走了出来。那男子身材瘦削,双眉清淡,眼睛狭长而有神。说话间,面上游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上去,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像是从长古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唐惊染和于冕都为之一愣。于冕在心中暗暗赞道:好与众不同的男子。
唐惊染秀眉微微挑起,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木柳烟微微冷笑。
木柳烟语调淡淡:“今日能遇到于阁老的公子与方大侠的高徒,是在下的福分。能与唐姑娘一较高低,在下与有荣焉。”
唐惊染眼中带着几分不屑,嗤笑道:“木柳烟,你何必在此扮清高!若是你当真是磊落光明的人,又岂会背后放冷箭,用血蝴蝶来暗算我们?”
木柳烟的面色,波澜不惊,浅浅道:“唐姑娘此言差矣。在下并非暗算两位。在在下心目中,原本就不存在暗算与明枪的分别,只有方式罢了。但凡能完成使命,便是在下应当做的。”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他口中所言,便全是心中所想一般。
唐惊染不为所动,仍旧讥笑道:“你口口声声说得十分动人,那又怎样?你是世外高人,却甘为奸人鹰犬,宁愿天下大乱,也要谋刺忠臣之子。你这有的做法,与那些鹰犬小人有什么分别?”
木柳烟的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一刹那的刺痛,但是,他旋即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在下也是情非得已,还请两位见谅。”在他的口中,取人性命,成了情非得已之事,教于冕十分恼怒,于冕愤愤道:“依你这般说法,在下也情分得以,是不是可以随便取你性命?”他的质问,居然让木柳烟的面上染上羞愧之色。
但是,木柳烟仍旧坚持说道:“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唐惊染见草蜡燃烧一小半,不想和他继续废话,当即说道:“好,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比划比划吧。”
“是。”木柳烟也答应着,取出了手中的笛子,他不忘叮嘱道:“在下已经用笛音命令血蝴蝶噬人,若是姑娘想让血蝴蝶散去,只有两种法子。第一便是姑娘制服在下,让在下带走血蝴蝶。但在下是宁死不屈从的。第二,就是姑娘杀了在下。每一只血蝴蝶都食过在下的血,只要在下一死,这些血蝴蝶也会同在下一死死去。”
唐惊染略一忖度,心中已然有了计较。她抱拳道:“如此,多谢你的提醒。”唐惊染心中对木柳烟所说的话,一分也没有怀疑。虽然,她也不齿木柳烟助纣为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的木柳烟,她心中始终存有一丝好感,觉得他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感觉他像是受制于人一般。
此时,木柳烟已经吹响笛子,催动了七彩血蝴蝶。唐惊染一掠出圈子,她心知若是不能立刻杀死木柳烟,让血蝴蝶立刻死去,恐怕下一刻血蝴蝶就会齐集在她的身上,吸光她体内的血。因为,她所用的招数,第一招已然是绝杀的招数。
唐惊染的碧波剑一出,顿时发出龙吟啸啸之声。这把碧波剑,乃是上古的宝剑,虽然比不得湛泸、太阿、赤霄、龙渊等绝世宝剑,当仍旧是威力无穷。就在她的长剑指到木柳烟的脖颈之时,她忽然看到木柳烟的眼眸之中,有解脱一般的神色。而且,木柳烟手中的横笛,动也不动,似乎根本就没有心思要来对抗唐惊染。
唐惊染觉得十分奇怪。这个木柳烟,前前后后的举动如此不一,却不知道他心目中到底在想什么。经过几句话的交涉后,唐惊染却能确定这个木柳烟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因此,当她的剑离着木柳烟的咽喉不到一寸的时候,她用力往后退了一步,及时收住了手中的碧波剑。
而此时此刻,木柳烟的脸上,也挂满了诧异的神色。他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唐惊染还想要他的性命,却在一刹那之间就放过他?
唐惊染往后一退,立刻有成群的血蝴蝶扑过来,唐惊染大惊,从地上跃起,跃到几丈之外。她的身姿矫健敏捷,于冕的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须知人的轻功再好,总也好不过有翅膀的蝴蝶。
血蝴蝶见唐惊染落地,又一起飞了过来。唐惊染又往后跃了几步。可是她越往后后退,血蝴蝶就追得越紧,而且她感觉到自己每次后退都不如上次有力。
眼看血蝴蝶就要追上她,木柳烟忽然拿起了手中的笛子,放到嘴边,吹出一曲如大雨急落、百鸟投林一般的乐曲。让唐惊染觉得好奇的是,那些血蝴蝶听到笛声之后,并没有上前来。而是在半空中转了几个圈,很快就远远地飞走了。
唐惊染这才明白,原来方才是木柳烟帮了她。若是木柳烟稍微有一分顾虑和迟疑,现在唐惊染已经不在人世。
劫后余生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唐惊染一时有些感慨,问:“木柳烟,你为什么要帮我?”
木柳烟狭长的眼眸中,闪着淡淡的哀伤,他静静说道:“你方才也不曾杀我,不是么?其实你原本可以一剑刺死我的。我带走血蝴蝶,只是想还你的不杀之情罢了。”说完,抱拳道:“在下告辞,此去南京路途艰险,两位珍重再珍重。”说完,衣袂飘然而去。
唐惊染望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心中不期然间竟多了几分惆怅和惘然。古井不波的一颗玉洁冰心,居然泛起了悠悠的涟漪。她知道木柳烟是个世外高人,却不曾想到,他却是这么年轻,又是这么地有情有义。她自觉能够读懂他的眼神,总觉得他的心里,似乎储了很深的心事。来追杀于冕,并非他所愿,又似乎不得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