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是空手来的。”
“我来之前跟柯家长辈联系过,他们以不追究我在暗杀柯文龙事件中的个人立场为条件,要求我帮他们,也是帮顾远一个忙……”
迟秋瞳孔瞬间张大了:“你——你要掺和进柯家夺嫡的浑水里去?!”
方谨不置可否,许久才摇了摇头。
“我需要你帮一个忙。”他说,语调淡得根本听不出任何请求的意思,那完全就是一个平铺直叙的陈述句:“很简单的,迟小姐。只是有些话顾远不会说,我说了也没人信,只有你才是最好的代言者……”
·
当天晚上酒会散去,已经是深夜零点。
名流淑女们裹挟着微醺醉意和珠光宝气,乘着豪车纷纷散去,只留下冷清的礼堂和一片杯盘狼藉。
方谨回到贵宾休息室,用冷水洗了把脸,在冰凉刺激下身体浓重的疲惫似乎突然都散去了。他用柔软的毛巾一点点拭去水珠,只见镜子里的自己如幽魂一般苍白,简直让人看了都害怕,便用力拍拍脸颊,想让面色显得稍微红润一点。
“方副总,”阿肯在门外低声道:“柯家的人来了,请您过去。”
方谨停下手,只见镜子里自己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角泛着微微的红晕,想必是被毛巾擦得。
“……”
他随手把毛巾扔进清洁篓,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柯家来请的是个管家,估计事先已经被打过招呼了,见到方谨一个字都没问,只恭敬地点头带路。方谨只带了阿肯一个随从,三人从宽阔的旋转楼梯上到礼堂二楼,穿过走廊有一扇厚重的桃木门,管家紧走几步上前推开,欠身道:“——请。”
方谨吸了口气,抬起头,目不斜视走了进去。
只见那门里是一间老式厅堂,入门一座屏风,条案前设有四仙桌,左右两边太师椅都是空的——大概以前是柯文龙的首座。下面左右两侧倒依序坐满了人,方谨眼角一扫,便认出都是柯家分支的长辈们,年纪大的估计跟柯文龙差不多岁数,其余也大多有花甲朝上。
顾远坐在左边一张梨花木扶手椅里,稳稳地端着一盏茶,见方谨走进来,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到了他脸上。
——那目光犹如刀锋,能把人皮肤都划破渗出血来。
方谨移开了视线。
“方副总,”这时左上座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站起身,沉声道:“方副总年轻有为,人才不凡,真是幸会啊!”
方谨淡淡道:“哪里,您过奖。”
老人也不啰嗦,摆摆手说:“没有没有,你怎么担当不起?”紧接着也不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今天其实是想请顾名宗总裁亲自驾临的,不料贵体有恙,只请来了方副总——外人都说如今顾家是方副总管家,我就想问一句,今天方副总说的话,能代表顾家的意思吗?”
——这个外人,指的显然是最近已和柯家联盟的迟婉如和顾洋。
底下人顿时表情古怪,无数视线同时落到了方谨脸上。
然而方谨一点异色都没有,语调肯定而平静:“是的,我一向可以全权代表顾总的意思。”
下面有人交头接耳,不过老人并没有在意:“既然这样就好办了。不瞒方副总说,其实你过来之前我们在商量一件事,因为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想听听顾家的意见——”
方谨道:“您但说无妨。”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老人顿了顿,缓缓道:“只是我们柯家这一代,直系血统凋零,柯荣更是无后,眼看便要香火断绝。顾远是早年柯阿公亲生女儿的独子,一向酷肖其母,柯阿公生前也是非常疼爱的;我们几个老人商量了下,便希望顾远能兼祧两宗,承继我柯家香火及产业,从此就在香港生活了,顾总意下如何呢?”
这话名义上是询问,实际只是走个过场而已,毕竟柯家上层人人都知道顾远是被顾名宗流放出来的,连家产都交给方谨继承,可以说父子之间已经完全决裂了。
但——就算只是过场,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过场。
少了这个形式,柯家就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会在上流社会中落下夺人子嗣的嫌疑……
大厅内静寂无声,方谨垂下视线,盯着红木地板细腻的纹理,只觉得自己被人群中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牢牢笼罩住了。
……那是顾远,他想。
“顾总选继承人是择优而取,不太看重血缘,因此对大少的去留并不在意……”
方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气中一圈圈散开,消失,犹如隐没在深夜冰凉的空气里。
“所以柯家想要如何,顾总都没意见,兼祧两宗的事只要大少本人同意即可,顾总——”
“我不同意!”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回头望去,只见柯荣赫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充满厌恶地盯着方谨:“我不相信你鬼扯的那些废话,你能代表顾家说话?我不同意!”
第45章 顾远终于把手中那一整晚都没动的粉彩小盖盅,重重地摔碎了
传统的中式厅堂鸦雀无声,只见方谨转向柯荣,不疾不徐问:“我不能代表顾总,你能?”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顾远订婚这么大的事,顾名宗称病不出面,叫方谨出面,那肯定是给了他说话的权力的。顾家直系三代单传,只要顾名宗放任默许,上哪儿再找个够分量的顾家人来当场驳掉方谨的面子?
柯荣却不跟他纠缠,只冷笑一声,转向左上首的老人道:“叔公,我知道您几位长辈有意让顾远兼祧两宗,是为了给他将来继承柯家香火铺路——但就算咱们这边有兼祧的传统,也得找个一心向着柯家,不会胳膊肘向外弯的人,您说是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柯叔公眯起眼睛道。
柯荣抬手解开袖扣,把袖子一摞:“您看到没有?!”
只见他手肘下赫然有一道未愈的枪伤,前后贯穿,子弹疤痕呈现暗红,仔细看的话肌肉撕裂痕迹未退,显然是距离受伤不超过半年。
“知道这伤是怎么受的吗?就是被顾远,被这无情无义的小白眼狼亲手打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连方谨都偏过头,却只见柯荣猛地一指自己:“顾名宗要谋害柯老,派这个姓方的混到游轮上下手,亏得我千辛万苦从爆炸中逃出来,刚上甲板就看到这人站在船舷边要逃跑;我正准备从背后一枪杀了他为柯老报仇,谁知道——”
方谨突然意识到什么,瞳孔微微紧缩。
“谁知道顾远这养不熟的白眼狼!”柯荣破口大骂:“突然在这个时候赶到,从前面直接就对着我开枪,丝毫不顾我可是他亲舅舅!”
众人一片哗然。
方谨插在裤兜里的手微微发抖,连他自己都能感到颤动的频率是多么明显。
他又想起了那隔着硝烟和海面,顾远对他举起的黑洞洞的枪口。从正面看枪口是对准自己的,但那么远的距离,如果枪口其实偏了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要不是手下救得快,我现在已经跟柯老一起葬身在大海里了,哪还能站在这跟各位长辈说话!——您几位仔细想,顾远为了保护顾家的人,可是连我这姓柯的亲舅舅都能下手,这种人你们真相信他能跟顾家恩断义绝?不怕他只是跟这姓方的联手设局,好谋骗我柯家万贯家产吗?!”
柯荣吸了口气,还要再骂什么,突然只听一个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他:“你怎么证明这个?”
柯荣一回头,只见方谨双手插在裤兜里,正直直地盯着他。
“——只你一人口说无凭,谁知道你是不是对自己开了一枪,回来说是顾远打的?”
这话其实问到了不少人心里,哪怕他不开口柯叔公都要开口的——但从方谨嘴里出来到底古怪了点,有点像他偏帮顾远似的。
不过情势紧张,加上柯家支系大半长辈都站在顾远这一边,因此当时也就没人顾得上计较。只有顾远端着茶盅的手顿了顿,微微偏头看向方谨。
大厅中光线灰暗,方谨似乎表情如常,眼珠子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但熟悉他的人会发现他身体有种不自然的绷紧,就像弓弦在拉到极致时紧迫欲发的感觉。
柯荣冷冷道:“口说无凭?从海面上救下我跟我回柯家的人手俱在,怎么就口说无凭了?”
他转向门口扬声道:“进来!”
只见大门又推开了,三个保镖打扮的男子依次走进大厅排开,先是向柯荣鞠躬叫了声老板,又向左上首那位柯叔公欠身行礼。明显这几个人是经常出现在柯荣身边的心腹手下,柯叔公对他们也不陌生,见状便一皱眉头,点了点为首那人:“——阿旺,你老板说他在游轮上被顾大少枪击受伤,多亏得你们几个把他救了回来,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个阿旺点了点头,沙哑道:“有的。”
柯叔公极不引人注意地瞥向顾远,顾远却连眼皮都没抬,雕塑般深邃的侧面没有任何情绪。
阿旺低着头继续道:“我老板的手的确是在游轮上被顾大少打中——当时甲板上起火了,大少开一艘快艇逼近,我们还以为他是来救柯老的,谁知道他第一枪就对准了老板……”
保镖把当时混乱的情况复述了一遍,紧接着其他两人也站出来补充证实,都确定了柯荣当时站在方谨身后拔枪对准,如果不是顾远神兵天降突然开枪,柯荣是不会中枪落水的,那把瞄准方谨的枪也在混乱中打飞找不到了。
柯荣转头逼视顾远,咬牙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阴影中顾远端茶而坐,沉默不语,精悍的身形如同黑色岩石一般,散发出沉沉的压迫感。
大厅里没有任何动静,很多人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是我对你开的枪。”许久后顾远低沉道,“那又怎么样?”
柯荣勃然大怒,刚要开口呵斥,突然顾远今晚一直端茶没动的手微微抬起,将茶盅向桌面放下去。
——就在那粉彩小盖盅即将接触到梨花桌面的那一瞬间,突然只听方谨在边上开口道:“柯先生这话说得没道理,难道对你开枪就是维护顾家了?对你开枪就能说明大少和顾总父子情分仍在,胳膊肘向外拐?我老实说吧,顾总这次不来大少的订婚礼,就是因为被大少活活气病的!”
顾远手一顿。
他重新把茶盅端了起来。
不少人视线投向方谨,柯荣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来:“你这话是怎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方谨淡淡道,“大少杵逆生父,顾总对他已恩断义绝,柯家请求异姓兼祧也好,想让大少承继香火也好,这都是你们柯家的内务了。我现在只是代顾家表示没有异议而已,其他有关于你和大少的恩怨,都不在顾家的关心范围之内。”
柯荣怒道:“顾远那白眼狼明明是维护顾家才对我开枪的,你——”
他一振臂,正要把手上贯穿枪伤展示给所有人看,突然就只听门口传来一声清脆的:“根本不是这样!”
众人纷纷回头,神情各异,柯荣愕然睁大了眼睛,连顾远眼底都掠过一丝意外。
——只见那竟然是迟秋。
柯家管家跟在后面,似乎想拦住她又不敢。迟秋还穿着酒会上那身白色晚礼服裙,踩着钻光高跟鞋蹬蹬蹬走到厅堂正中,一双美目紧紧盯着顾远:“你是为了维护顾家吗?你明明是要保住方谨才对亲舅舅开枪的!——怎么,现在又不敢认了?”
顾远浓密的眉峰一皱。
“还有你,方助理。”满堂哗然中,迟秋又转向方谨,提高声音冷冷道:“你说大少他杵逆生父,怎么不说是如何杵逆的,嗯?”
方谨似乎有些回避,“迟小姐……”
“敢做不敢说?还是谅我订婚了就会忍气吞声!”迟秋猝然打断他,怒道:“在顾家的时候我就想骂你了,一边当情人把顾总哄得团团转,甚至连万贯家产都拱手送上,一边又仗着贴身助理的身份去勾引大少,最终引得他们父子彻底离心!”
她逼近一步,几乎贴到了方谨面前。周围所有人表情悚然难以置信,只听她一人高亢的声音尖利道:“顾总为什么会被大少气病,明明就是你从中捣鬼!你自己扒着顾总贪图荣华富贵也就罢了,还勾引大少为你顶撞他父亲,惹得顾家父子彻底反目,最终只有你一人得益而已!”
“你还有脸过来柯家?还有脸站在这说顾家不在乎大少?要不是你,顾总怎么会连他亲生儿子都赶出家门,怎么会忍心对大少下毒手!”
厅堂内骤然陷入凝固般的死寂,只有迟秋的声音在空气中一圈圈荡漾开去,震撼着每个人的耳膜。
“……”方谨退后半步,委婉道:“迟小姐,有些事不是你说的那样……”
“怎么不是我说的那样?哪里不对了?”
迟秋的态度咄咄逼人,边上柯叔公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忙阻止:“这——迟姑娘,既然顾总深恨大少的事实已经造成,原因就不用再追究了……男人嘛,未成家前风流浪荡,也是常事,只要今后……”
“你让他说!”迟秋暴怒道:“我哪一句说的不对?!”
其实柯叔公的话代表了在场相当一部分男人的观念:寻花问柳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订婚后还翻出来算账就太没必要了。不过顾大少这也够猛的,竟然睡了他父亲的情人,难怪顾家父子之间恩断义绝,个中内情原来如此……
“迟小姐,”方谨似乎终于被迟秋步步紧逼的态度惹恼了,冷冷道:“这种事情你情我愿,本来就没有谁亏欠谁的说法。你现在替你家男人出头,难道是要找我算旧账吗?”
迟秋简直口不择言了:“你还有胆说,我就想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还有脸来参加我们的订婚礼!整个顾家都已经被你骗走了,这还不算完?还要再替顾名宗动一次手除掉大少吗?!”
方谨盯着她涨红的脸,许久后悠悠一笑。他面容五官真是生得无可挑剔,这么挑衅的表情,竟然都给人一种心荡神摇的感觉:“你都知道整个顾家就要是我的了,顾远是活是死还有什么关系?有工夫找我算账,不如回去好好看着大少吧,将来如何还说不定呢。”
迟秋大怒:“你——”
她猛抬起手,脸上表情却瞬间迟疑了下。
因为这出戏太过出人意料,加之她背对着坐席,这刹那间的异样便没有人发现,只落在了和她面对面的方谨眼里。
——真打吗?
方谨迎着她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真打。
迟秋在富家小姐中绝对算有胆有识的了,但毕竟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加之又缺乏经验,刚才演得就太急切了点。如果不是顾远跟父亲争夺情人,而后失败被驱逐的内幕太过劲爆,以至于把所有人都震呆住了,否则她那生涩夸张的表现是绝对会被看出破绽来的。
要是这一巴掌举起来却挥不下去,那就更假了,事后随便谁仔细想想都能发觉出不对来。
迟秋在方谨稳定的注视下别无选择,心一横牙一咬,正要对着他脸打下去,突然只听身后“啪!”一声刺耳的摔响!
只见顾远终于将他整晚没放下来的粉彩小茶盅往桌面上重重一摔,紧接着起身,大步走来,闪电般抓住了迟秋扬起的手!
不仅是迟秋,连方谨都怔住了,骤然往望向阴影中顾远冷硬的面孔。
“够了,”他沉声道。
就在这时,大门被砰地撞开,十几个穿黑衣的保镖同时涌了进来!
厅堂中众人顿时哗然,纷纷下意识起身,和顾远那边的亲信保镖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几个老人倒还稳得住,都站起来往后退,柯叔公一边退到桌后一边用询问的眼神不断望向顾远;旁边柯荣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厉声喝问:“——顾远?你这是要干什么,逼宫不成?!”
“你想多了,舅舅。”顾远淡淡道,“只是趁今天人多,跟你把话彻底说开而已。”
说罢他也不理气急败坏的柯荣,只招手叫来自己的心腹手下,指着方谨道:“方副总累了——别让他站在这儿,送他回去。”
方谨骤然望向顾远,嘴唇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顾远却连眼角余光都没看他半分。
这是要干什么,顾远打算跟柯荣来硬的?!
但这是在柯家,又是刚刚订婚礼结束后,天时地利样样不全,他到底——
“方副总,” 那手下大步走上前来,挡住了方谨的视线,姿态柔和中带着训练有素的强势:“这里对您不太安全,请跟我来。”
方谨猝然抬脚向顾远走了半步,这时等在厅堂角落里的阿肯也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俯在他耳边低声道:“老板,快走。”
大厅里气氛简直紧绷得要爆炸,没有任何人敢轻举妄动,甚至没人发出半点声音。众目睽睽之下方谨终于无法拖延,只得被顾远的亲信手下和阿肯两人拉着,步伐微微踉跄,退出了厚重的桃木双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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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去方谨才发现门外的情况已经变了,走廊、楼梯、礼堂外柯家的守卫都消失不见,花园里空空荡荡,夜色中似乎蕴藏着针刺般的危险。顾远那个手下一声不吭,径直带他们穿过草地来到礼堂后的别墅,上了二楼,拿钥匙打开一扇客卧的门。
“这是顾大少提前让人打扫出来的,门锁精钢加固,钥匙由他亲自保管。时间紧促来不及布置,所幸还算干净整齐,请您将就着休息一夜。”
方谨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远要跟柯荣动手?”
那手下有些迟疑,片刻后还是咳了一声,慢慢道:“顾大少本来……没料到您今晚会出现……”
因为完全没料到,所以很难处理柯荣手中的把柄,考量再三后顾远便选择了抢先下手将对方彻底打服。
——这是他身为黑道继承人的一面,冷酷、慎密、当断则断;一旦动起手来,柯荣这种人远不够他的份量。
“顾大少事先给我留了话,柯家今天晚上会很乱,希望您待在房间里别出来。”手下又打了个请的手势,说:“另外不管听到什么动静,无论谁来敲门,哪怕有人撞门都别开。等事情一旦结束之后,大少会亲自过来开这道门的。”
方谨呼吸微微凌乱,终于抬脚走进了房间。
手下在身后要关门,突然听见他头也不回道:“——等等……”
手下动作一顿,只见方谨整个人似乎都溶在朦胧的夜色里,背影孤寂而清削;半晌才听他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响起,轻轻说:“请你们大少……一切小心……”
第46章 那是夜色深处最后一个昏暗的剪影
对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一个异常漫长的夜晚。
从二楼窗口向外望去,豪宅花园静悄悄的,所有灯都灭了,四下里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犹如不可见顶的海水一样把每个人压在深深的海底。
远处不时响起犹如风声掠过树梢的响动,很快又消失了。
那其实是加了消音器的枪响。
方谨从窗前转过身,只见阿肯站在后面异常警惕的盯着自己,不由笑了起来:“怎么,你担心我跳下去?”
阿肯没有笑,“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方谨摇头一哂,走向浴室去洗脸,阿肯立刻上前严严实实拉上了窗帘。方谨在浴室里道:“你想多了,这个时候我是不能死的……起码也得比顾远他爸撑得久吧,不然遗嘱公布出来怎么办?”
接回顾父后,方谨曾经尝试修改顾名宗留下的遗嘱,但很快发现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顾名宗的财产指定继承书已经在各个不同地区做过多次公证,除薛律师之外,参与公证过程的律师团队多达十数人;这些人不一定都知道遗嘱中写了什么,但要修改条款或废除另做的话,是绝对瞒不过他们的。
也就是说,除非顾父突然恢复神智到可以修改遗嘱的程度,否则顾远通过继承方式赢回顾家的可能性近乎于零。
方谨将柔软冰凉的毛巾覆在面颊上,片刻后疲倦地擦了把脸,只见白毛巾上赫然沾着几丝头发。
黑白分明,鲜明得刺眼。方谨盯着那头发看了一会儿,打开水龙头将它冲了。
“您这样是不行的。”阿肯一边肩膀靠在站在浴室门框上,冷冷道:“如果您真的不想要顾家产业,不如干脆把烂摊子甩给顾远,然后远走他乡,专心治病,加速期治愈的可能性并不是没有……”
“说得简单,怎么甩?”方谨失笑道:“指着季叔告诉顾远:这才是你亲生父亲,当年想用我妈给你妈当血袋,导致我爸答应顾名宗的要求差点把你爸杀了;多年后我爸妈又被你外公杀了,我杀了你外公,然后从他手里把你即将送死的亲爹救了出来,现在这些钱给你,产业也给你,你放我一条生路去治病好不好?——你摇头做什么,还有更好听的说辞能解释这一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