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停没有直接回答他,短促地扯了扯唇角:
“当然,我的嫌疑是最大的。”
确实,所有人都是公安系统内部人员,只有他是个身份不明的外来户,除了“严支队的朋友”之外没有任何来历,甚至在冯宇光案之前全市局没人见过他。
如果案情中真的出现了内线,那么只有这个内线是江停,才算最好的局面。
“但你是严哥救上来的人。”马翔叹了口气,说:“警车往河底沉的时候,我拉着严哥、小张拉着李雨欣,抢着最后一点氧气耗尽前拼命往上挣,当时生死真的就只在零点几秒间。是严哥强行挣脱了出去,硬是赶在汽车彻底陷进淤泥前把你从后座上救了出来。如果当时你的安全带把严哥也缠住,你俩此刻都已经完了。”
“……”
马翔还想说什么,院长匆匆奔出急救站:“警官同志,是你们公安局的电话!”
马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站起身来看着江停:
“那么,你到底是严哥的朋友,还是通敌的内线呢,陆顾问?”
他们两人的目光在抢救室外的半空中交汇,半晌江停缓缓道:“……你们严哥认为我是他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马翔点点头,似乎就这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快步走向急救站。
在他身后,江停浸水后毫无血色的脸格外森寒,望向了墙壁挂钟。
这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距离那个人预告的行刑时间只剩下最后不到两个小时。
他刚才没有提醒马翔的是:李雨欣已经把她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没交代的部分确实也无能为力了,带她去天纵山现场不过是希望能在搜索方面提供微末帮助而已。如果真是内线通风报信,以至于“那个人”要杀人灭口,那灭她的口还有什么用?
除非,还有人害怕她说出更多东西来。
时间流逝,秒针一格格移动,映在江停黑沉的眼底——
以鸡血为意象的李雨欣在被胁迫后杀了贺良,那么以鹰血为意象的步薇会怎么做?
或者说,策划了整起事件的幕后主使,希望看到她怎么做呢?
·
七点,天纵山下。
“是,我知道。市局老魏带着技侦已经在路上了,到江阳县现场后再跟我联系,另外严副支队跟小张两人的手术一结束立刻通知我。”指挥车内吕局挂了卫星电话,转向身侧各路纷纷十万火急的人马:“怎么,现场情况如何了?”
“报告吕局,搜救已经完全覆盖了行动地图的红区范围,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正在向橙色|区域扩散!”
“吕局吕局,卫星地图跟航拍结果出来了,整座山上有记载的成片凤凰树共有四处,观测到的疑似凤凰树共有八处,警犬正在分头行动!”
“吕局!当地医院的救护车来不过来,问我们有没有替换方案!”
“吕局……”
电话铃和喊叫声此起彼伏,指挥车内简直就像个大型集市现场。吕局吁了口气,刚要开口说什么,突然一道极其沉稳又强硬的女声从众人身后响起,霎时压下了所有喧嚣:
“安排人手去接应救护车,分散十二支探组带治安联防及当地派出所前往任何疑似有生长凤凰树的地点,技侦把附近路段的实时监控同步到指挥车里,剩下的人有什么话一个一个来!”
众人同时回头——是余珠。
余支队在众多注视中上了指挥车,吕局向边上挪了挪,示意她坐在自己身侧,用只有彼此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悠悠道:“严峫出事啦!”
余珠点点头,轻声说:“那天我实在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病退的事,果然……”
“你知道就好。”
吕局顿了顿,随即恢复了正常音量,还是惯常的不疾不徐:“既然来了就一起参加指挥工作吧,离绑匪通告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技术过来,给你们余队接个台子。现场探组的情况怎么样了?”
·
与此同时,原始山林。
脚踩在腐烂的落叶层中,每一步都深深陷进细碎尖锐的枯枝里,要很费力才能忍痛拔|出来。申晓奇几乎已经失去意识了,只机械地往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才突然发现远处模模糊糊映出一团火红的云雾。
他视线已经很朦胧,重影交叠半晌,才勉强吐出几个字:“看……看,凤凰树!”
用尽全力搀扶他的步薇抬起头。
刹那间两人失去了平衡,扑通扑通栽倒在地,就像两具尸体般顺着山坡滚了下去。剧痛伴随着眩晕接连而来,直到砰!砰!两声重重地撞上了石块。
“步薇……步薇!”
申晓奇顾不得疼痛,竭力顺着地面向前爬,摇晃步薇不住抽搐的身体。
“你醒醒,步薇,你醒醒!”申晓奇失声大喊,尽管因为极度缺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来:“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没关系,”步薇咬牙支撑身体,勉强半爬起来:“没关系……”
两个半大孩子互相依偎在坐在地上,远处山坡顶,火红的凤凰树犹如烈焰,映在他们绝望的眼底。
申晓奇喃喃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受伤,我们根本不会迷路,要不是我……”
步薇竭力蜷缩起身体,似乎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神智的清醒,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们一定会活着出去……我会保护你的。”
“但应该由我来保护你啊!”申晓奇大哭失声,一个劲重复:“要是我们活着出去,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这辈子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步薇,步薇!”
——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这辈子我一定会报答你。
步薇终于笑了起来,仿佛为这句话等待了很久,那笑容在她虚弱的脸上异常满足又愉悦。
“是吗?”她幽幽的呓语听起来仿佛催眠,说:“……那你可一定要记得。”
半山腰上回荡着申晓奇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如同时光逆流而上,回溯着某个陈旧泛黄的誓言。日头渐渐西移,余晖由金转红,血色弥漫了半边天穹;不知过了多久,痛哭声听不见了,少年俯在枯木丛中失去了意识。
没有人看见的是,不远处山坡顶端,死神从树林间悄然显出了身形。
·
哐当!
急救室门被撞开了。空荡荡的走廊上,江停几乎是瞬间站起身,只见护士穿着带血的白大褂冲了出来:“快快快,人呢?开出来的胺碘酮到了没有?”
急救站内另一名护士举着血袋和药盒冲了出来,根本来不及当面清点交接,直接把东西塞进了手术护士怀里,后者扭头就往回跑。
“请问——”
如果换作熟悉江支队的人,应该会怀疑此刻面色灰败、摇摇欲坠的江停根本不是真的,或者是个长得很像的赝品。但这个时候没人看得清这个细节,手术护士已经冲回了抢救室,江停急剧喘息着死死望向那盏红灯。
——胺碘酮,抢救时出现心律失常的紧急药。
为什么会心律失常?手术进行到哪一步了?严峫到底怎么样了?!
江停仿佛还置身于冰凉的河底,水从四面八方涌进车里,灌满了肺,淹没了呼吸道,逼出血液中最后一丝氧气。他没发现自己退后了几步,脊背碰上墙壁,膝盖发软根本站不住。
“……陆顾问……”
有个声音在叫他,但朦胧中听不清楚。
“陆顾问!”
江停打了个激灵,猛地扭过头,这才发现是马翔。
马翔活生生被江停的脸色吓得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啊,您这是……”
江停一抬手,挡住了他的搀扶,自己慢慢走到长椅边坐了下去。
“隔壁小张手术结束了,医生说还算成功,但要好好恢复免得以后留下后遗症。子弹卡在了他左臂肌肉里,已经取出来留存作证了,待会我要回翻车现场去接应黄主任他们。”
江停说不出话,只点点头。
“陆顾问?”马翔的担忧终于止不住了:“您一个人在这里守着没事吧?”
“……”江停捂着嘴咳了两声,喑哑道:“我没事。”
他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毕竟肺里呛了水,到医院后兵荒马乱的,只匆忙找护士处理了下。马翔想劝他去做个详细检查再休息会儿,但看见江停满是血丝的眼睛,那话没出口就硬生生忍住了,转身去护士站要了热饮和干衣服,回到抢救室外放在江停身边,又用毛巾包着几个手机塞进江停怀里。
“陆顾问?”
“……”
“这是你们的手机。”
江停精神不是很好,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严哥的和你的,刚在急诊室找了个实习护士,拿吹风机吹了半天。你看看还能不能开机,要不赶紧联系下家人或者你女朋友。”
严峫日常用两个手机,市局统一配发的国产机和自己的iphone,江停那个则是电信大厅里充值送的老年机。三个手机落水后都断电了,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开。
江停接了过来。
他那极高的智商和洞察力给马翔的印象太深刻了,即便现在明显状态不对,马翔也不敢多说什么,迟疑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劝道:“陆顾问,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小张手臂里起出来的弹头我看了眼,应该是没多少射程的土制子弹,想必严哥这次也不会太凶险,您就别太担心了。”
江停低声说:“嗯。我知道。”
马翔不好再劝:“那……我先回河堤现场去了,咱们保持联络。”
江停不吭声地点点头。
马翔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抢救室外又只剩下了江停一个人,闪烁的红灯映在他半边侧脸上,形成一种奇异又狼狈的青红交错。
墙上的挂钟还在走。七点半了。
他想集中精力思考什么,但脑髓仿佛被河水泡成了浆糊,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有好一会,他都算不出现在离八点零九还剩多少时间,头侧拉锯般尖锐的疼。
江停静静坐了会儿,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板砖老年机的坚固程度远非超薄智能机所能比,屏幕在开机画面上疯狂闪烁了数十下,仿佛在生死线上挣扎尖叫半天,突然嗡!地一声起死回生,紧接着叮当叮当,垃圾短信们热热闹闹,争先恐后地蜂拥而至。
江停直勾勾盯着屏幕,未读提示栏那里又是一响,闪出了发送人严峫。
……啊,对。
出事前严峫是在跟他发短信来着。
江停食指还带着河水里泥土的冰冷微腥,轻轻划开了那条短信,首先跃入视线的是已发送:
【离开病房时你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
严峫:【对。有什么事坦诚说嘛,就这么不相信我会帮你?】
空旷的雪白走廊上,江停低下头,一手捂住嘴,发着抖闭上了眼睛。
——相信,他想,我真的相信。
所以请你不要辜负我的等待和期盼,请你如我坚信的那样睁开双眼,活着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留言和长评,鞠躬~!!!
☆、第59章 Chapter 59
天纵山。
虚空中无形的分针渐渐指向整点, 夕阳在林间缓缓下沉,飘渺的血红透过眼皮涂抹在视野里。
申晓奇的手猛一抽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想叫步薇, 但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却没发出声音。过了好半天意识渐渐清晰, 他突然发现自己躺在山坡顶的空地上,头顶密密覆盖着火红的凤凰树, 在最后一抹余晖的照耀下就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怎么会到山顶上来了呢?
申晓奇没有多想,他的注意力被不远处一样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完全吸引住了——那竟然被是一瓶水。
一瓶端端正正放在地面上的矿泉水!
有好几秒的时间申晓奇以为自己在绝境中出现了幻觉, 但还求生本能完全盖住了理智,等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 他已经竭尽全力爬上了陡坡, 紧紧抓住了那瓶水,拧开瓶盖时因为过分颤抖甚至洒了几滴出来。
这里怎么可能有水?是谁放的?会不会有毒?
申晓奇已经什么都想不到了。他的全部神智、全部感官都集中于喉咙里甘甜到极致的液体, 除此之外根本想不到其他,足足把整瓶水全部灌进了肚子才停下,恍若做梦地呆在原地, 看着手里空荡荡的水瓶。
紧接着,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什么, 脑子里嗡地一炸——
步薇!
申晓奇猝然扭头, 还没看清不远处昏倒在地的少女, 所有变故就次发生。
嘭一声泥土溅起,他猛然失重,身下地面塌陷, 整个人伴随着无数枯草浮灰摔进了土坑里!
·
“二探组没有进展!”
“一探组没发现目标!”
“六探组正在向周边扩大搜索范围!”
步话机中通报声此起彼伏,无数穿着制服的警察牵着警犬在复杂的原始山林间跋涉,突然汪汪吠叫此起彼伏响了起来。
秦川举起步话机:“这里是四探组!有发现!”
警犬在林间狂奔,刑警与搜救人员紧随其后,不多时只听犬吠从土坡后的荆棘丛传来。刹那间所有人喜上眉梢,秦川顾不得自己差点踩在坑坑洼洼的泥土中崴了脚,简直是手脚并用地冲到最前,顺手抽出搜救队员配备的弯刀,嚓嚓几下狠狠劈开荆棘丛。
“汪汪!”“汪汪汪!”
搜救队员激动失声:“肯定找到了!”
秦川把砍刀一扔,情急之下顾不得其他,用力撇开了带刺的灌木丛——
·
“咳咳咳……”
土坑里烟尘弥漫,这一跤整整摔了起码两米深,差点把申晓奇的肺从喉咙里摔出来。
他骨折的左臂已经完全没法动了,幸亏被草木落叶垫着才没出更大的事。过了不知多久,申晓奇才终于止住了带血的咳嗽,用没断的那条手臂勉强支撑着自己,从身下湿漉漉的泥土中爬起来,突然感觉手下触感不对。
他定睛一看,眼前正对着的竟然是半张腐烂的脸,浑浊成灰球的眼珠直勾勾瞪视着自己。
申晓奇大脑完全空白,全身通电似的打颤,想爬开却手脚无力。
“啊……啊……”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浑不似人的尖叫才终于从他拉开到极致的喉咙中爆发出来:“啊啊啊——!!”
恍惚间那尸体变成了裂开大嘴怪笑的脸,白骨喀拉喀拉抬起,带着血腥禁锢住了他的双手。申晓奇发了疯似的连滚带爬后退,边惨叫边蹬腿,那声调简直是难以形容的瘆人,直到他后脑咚地一声狠狠撞上了土坑边缘的石块,终于眼前一黑。
在失去意识前,他恍惚听见头顶传来声音,似乎有人终于赶了过来,停在了土坑边缘。
“……警察追来了,正在搜山……”
“来不及了……”
申晓奇耳朵嗡嗡震响,什么都听不真切,伴随着神智的急速流失而瘫倒在地上。
直到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空空的矿泉水瓶。
·
哗!荆棘丛被徒手拨开,秦川一撑身体跃了上去,加紧上前几步,突然顿住了。
民警们纷纷跟上来,霎时也纷纷愣在了那里。
几只警犬焦躁吠叫,来回嗅着什么,而覆盖着荒草的土坡背面却空无一人,别说申晓奇和步薇了,除了这群警察之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秦川喘息着抬手看表,赫然已是八点零五分——这场生死拔河只剩下最后四分钟了!
“四探组通报情况!”“怎么样秦川?”“四探组,快通报你们的情况!”……
步话机中此起彼伏全是吼声,但现场却凝重而紧绷,没有人回答甚至没人出声,一张张面面相觑的脸上全是青白交错。一名森林搜救队员忍不住几乎要哭出来了,不停念叨:“怎么办啊秦副队,明明什么也没有,狗怎么就叫了呢……”
突然秦川手一扬止住了他,走上前蹲在草丛中细细搜索半晌,指尖从枯枝上仔细勾出了什么。
“这是……”
“衣服。”秦川紧盯着指甲缝里那几缕旁人根本看不出来的布料线头:“这个染色可能是申晓奇穿的迷彩裤。”
众人登时赶上前,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在这个当口,突然远处若隐若现地响起了什么动静,仿佛是一声不清晰的惊叫,紧接着树梢上鸟雀扑棱棱地飞了起来,引得人们纷纷抬头。
“汪汪汪!!”
警犬争先恐后向动静响起的方向奔去,秦川霍然起身,天纵山各个角落的所有步话机频道中同时响起了他的嘶吼:“跟上!”
转过荒野和树丛,几经树林覆盖,眼前猛地豁然开朗,一大片凤凰树林从高处轰然烧了下来。那猝不及防的景象令所有人怔住,随即只见警犬刨着地,疯了般往山坡背阴某处跑去。
“四探组已找到目标凤凰树林,警犬有发现,我们正在跟进!”秦川把步话机往右肩一插,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
搜救队员在多少年都没经过人的丛林中跌跌撞撞,隐藏在腐殖层下的气生根纵横虬结,让他们走两步就要摔一跤。但在这个时候没人顾得上叫疼,很多人都是凭着意志力爬起来再摔、摔了再爬起来,顶着满头满身的泥土落叶跟着大部队往前,仓惶中只听步话机里不断传出各种喧杂的嘶吼:
“八点零七!”
“八点零七四十秒!”
“秦川,” 步话机中传来吕局沉稳的声音,说:“只剩不到一分钟了。”
神经在所有人脑海中越绷越紧,几乎要频临极限,冥冥中无形的引线渐渐燃到了尽头——
秦川后槽牙一咬,拔枪向天砰砰两声,暮色中无数鸟雀裹着落叶鸣叫惊飞!
这是向附近可能存在的绑匪进行震慑,跟警车鸣笛是同一个道理,但没人知道对这种丧心病狂的变态绑匪有没有可能奏效。秦川身后的警察们纷纷停下了脚步,对着已经暗下来的天空茫然眺望,除了山谷间鸣枪的回响之外周遭陷入了绝望的死寂。
搜救时间明明那么短暂仓促,此刻每秒却漫长得永无尽头。
滴答——
八点零九分整,被脚步激起的浮尘缓缓落回到泥土上。
明明没有声音,却仿佛一记重锤将虚空中看不见的炸|弹轰然敲碎,前方响起了警犬的狂吠!
“找到了!”
“在那!在那!!”
吼叫撕裂所有人的耳膜,山谷间各个搜救探组的人同时抬头,半山指挥车上,吕局霍然起身。
“找到了!”秦川向前方几十米远处正聚在一起的几只警犬奔去,连滚带爬摔了多少跤都没发现,尾音尖利怪异得变了调:“呼叫急救小队!救护车开上来!快!!——”
从高处向下望去,步薇与申晓奇静静趴在山坡最底下的草丛间,身体看不出任何呼吸起伏。
树冠中漏下的一线天空从苍黄变为深青,黑夜拉开了它恢弘的帷幕。天地间只有少年少女身下汩汩洇出的鲜血,成了最后一抹深红刺目的色彩。
·
江阳县医院,抢救室外。
红灯倏而熄灭,随即门被推开了,同一刹那江停猛地站起身,只见医生边摘口罩边走了出来。
“子弹已经挖出来了,手术非常成功,可以说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虽然没有伤到内脏和主要血管,但怎么会失血那么多?未来一段时间还需要好好静养,小年轻可千万别不知轻重……”
周围天旋地转,医生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化作虚无。
“哎你怎么回事——护士!护士!”
江停眼前发黑,神志恍惚,仿佛感觉到自己被人七手八脚的扶住了。足足好几秒后他才恢复意识,被医护人员架到长椅上坐下,周遭乱哄哄的都是人声。
“我没事,没事……谢谢。”江停冰块般的双手不住发抖,接过护士匆忙端来的热蜂蜜水,放在唇边喝了一口。
“警察同志,”护士长从人群中挤出来,递上不断震响的手机:“您的电话。”
江停的手机已经到底没熬住,还是出了毛病,只光响铃却不亮屏,也看不到来电显示。他瞟了眼屏幕,接起来放到耳边问:“喂?”
“喂,陆顾问,是我啊小马!”
江停没力气回答,抬眼望向白墙上的挂钟。
“天纵山现场传来消息,找到人质了陆顾问!——凤凰树林!步薇跟申晓奇都活着,都活着!!”
马翔的咆哮背景音极其喧杂,想必他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江停收回目光,嗓子眼里吐出的三个字喑哑平淡,听不出任何虚弱的迹象,也没有半点喜怒或激动的情绪,只说:“知道了。”
“秦副队正带人封锁天纵山出入口,争取连夜抓住绑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市局刑侦支队下黑手!这次我们连一只苍蝇都他妈不放过,一定要把这帮孙子连根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