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佩的声音干干脆脆,不带一丝泥泞。
商妍的视野已经有些昏暗,可是她的笑容却像是一盏灯,不仅能看见光亮,还有一点点能够触摸到的热。她渐渐平息了心情,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那时候,距离饮酒节还差十二日。
不长,却也不短。
*
第二日天明,商妍跟着晋闻去了街巷。她作为随行只能稍稍退开半步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个实在算不上魁梧的身影一身绿衣招摇过市,一边走一边摇着金边折扇,前往各处店家置办饮酒节所需的器材。一路走来,她身上已经提了许多东西,这其中不少颇重,压得她走几步都气喘吁吁,可走在前面那个罪魁祸首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几个时辰飞逝而过。
她终于再也迈不动一步,晋闻终于大发慈悲停下步伐回了眸,笑吟吟地看着她。
“公主似乎很怕晋某?”
“公主不抬头,是不想见到晋某吗?”
“公主这是嫌弃晋某人老珠黄了吗…”
他的言语之间居然有一丝委屈。商妍却只觉得惊惧。她不聪明,他又太聪明,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不是她可以猜想的。可至少,她可以装聋作哑装傻充愣,把这十二日安然度过去。
僵持。
片刻之后,是他的轻笑。
他说:“倒没看出来,公主对那冒牌的商徵如此情深义重,晋某好生羡慕,自愧不如。”
这是他整整一天开口的第一句正经话,带着一丝异样的嘲讽。
商妍一愣,却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果然,他早就知道她已经知晓马车之事,这才放心放纵她出街。她身上提着无数袋器皿,好不容易才把它们暂时放置在了地上,倚着墙重重喘息——
“晋某在想,这西昭江山若是从此姓了严,不知□□泉下有知,会不会蹦——”他金边扇儿摇曳,陡然靠近了她,气息几乎要喷在她耳边,“蹦出来——”
商妍不语。
他笑得越发明媚:“你猜,到时候他是先掐严徵,还是掐我这乱臣贼子?”
晋闻是个疯子。
商妍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只可惜为时已晚。她的小命早就被晋闻掐在手中,只要他想。可是接连三日,他日日拉着她穿梭在东陵城的大街小巷,不知道葫芦里究竟是卖了什么药。等到第四日,他已经把小小一个东陵城所有的店铺都逛上一遍,置办购买的东西堆满了闲林山庄的库房。诸如…画卷画轴、陶瓷器皿、绫罗绸缎、美酒佳肴…还有玲珑糕、绿豆饼、杏花酥等。
等到第四日,他已然提着一根鱼竿前往城郊的湖泊,把斗笠一戴,眯眼在暖阳下头打起了瞌睡。他睡得不沉,等鱼竿一动他便会睁开眼睛,兴致勃勃地拉杆收线,提着欢蹦乱跳的鱼眼角开了花。
商妍坐在树下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心却阴郁得很。
“来帮忙。”
“妍乐公主?”
“哎呀,似乎忘记告诉公主了。”晋闻背着鱼竿嗤笑,“公主不听话一次,你那冒牌儿皇叔就少一顿饭。”
商妍咬咬牙站起了身。所谓帮忙,不过是将钓来的鱼放到浸在河里的一个竹筐里。她对着滑溜溜的生物有点儿排斥,忍了忍才伸出双手接过了它,笨拙地送到竹筐里。
晋闻眉开眼笑:“这才乖。”
商妍却头皮发麻,赶紧蹲下身洗了洗手,再回头时却发现晋闻已经丢了鱼竿躺在岸边晒太阳。
他说:“近来宫中风起云涌不亦乐乎,想知道吗?”
宫中?
商妍心中闪过微许慌乱,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到底想怎样?”
她已经好几日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乍然开口,声音中带了几分含混不清和笨拙,可晋闻却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道:“北疆已经干旱三个月,百姓死伤众多,民不聊生。你那冒牌的皇叔在宫中的替身不敢有作为,罢朝修养,犯了众怒,这几日朝中已经是群臣激愤,只凭君怀璧一人之力已经难平民愤了。朝中局面有趣得很。”
“那你…还不快放了…”
“我为什么要放?”
“百姓…无辜。”
晋闻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说出口的会是这样的答复,他脸上的兴奋神情稍稍淡了些,低下头扫了一眼水中的竹筐,犹豫片刻推倒了它。那些鱼欢快地回到了水中,一上午的垂钓终究换来一场空。
“鱼也是无辜的。”他轻声道,“帝王之术是忍,是谋。你啊,怎么就学不会?”
“我只知道人命是最重要的,死的人越少,越好。”
他冷笑:“如果一场杀戮可以换来百年太平,就值得。”
“万一失败了呢?”
晋闻的脸上再没有嬉笑的神情,他缓缓道:“所以就要谋略。”
“万一失败了呢?”
“不会失败。”
“万一失败了呢!”
商妍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沙哑的惊惶的呐喊。压抑了许多日的恐惧和愤怒终于交织成了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声。皇权、谋略、牺牲,有太多的人想要站在那世上最接近上天的位置,生杀予夺的权利真的会让人如此疯狂吗?十年前的叛将如是,十年后的晋闻如是,哪怕是商徵也一样,为什么?万一失败了,死伤的是无辜的众生,他们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为什么,为什么这帮人可以视人命为草芥?就因为生在帝王家?
晋闻许久没有开口。
商妍有些喘不过气来,从肩膀到手都在微微地战栗。
久久,晋闻的手落在了她的发顶,轻轻磨蹭。
她却抖得更加厉害,片刻后,那只手终于离开。
晋闻面无表情地提起鱼竿走在前面,她在原地僵僵站立,直到他走出好多步,她才听到了自己仿佛踩在云朵里的声音。
“皇叔。”
晋闻的脚步骤然停滞。
她捏紧了拳头,朝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句道:“我…无权指责你报复严徵。可是北疆百姓是无辜的。求您,救救他们…十一皇叔。”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河水哗哗吵闹无比。
晋闻没有再回头,他只是维持了僵直的背影一小会儿,便重新背起了鱼竿,背对着她招手。
他道:“走吧,回家了。”
*
自从垂钓那日过后,皇叔二字成了他和她的禁区,他依旧日日吊儿郎当四处游荡,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每日满载而归,任夕阳把身影拉得修长无比。北疆旱灾的消息终究还是传到了东陵城。后两日,商妍提着晋闻采办的那一堆奇形怪状的东西回山庄的路上常常可以听到街头巷尾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都说北疆干旱久久难平终成了饥荒是因为皇帝昏庸,借伤重为由拒不见各路朝臣,也有说是因为朝中奸佞横行,所有奏报皆被半路拦截,不论是哪一种,到末了所有人都要幽幽叹上一口气,道一句世道沧桑。
饮酒节就在这样的沧桑中到来。只不过这世上有多少人厌恶酒味儿就有多少人喜欢。东陵城素来以酒闻名,而酒庄中又以闲林居首,这饮酒节便放在了闲林山庄外不远处的街巷。饮酒节其实差不多是一场全民的年会,元宵夜该有的饮酒节样样都有,不过很多旁枝末节的物件尽数换成了酒,街巷四处都有醒酒汤供应,无数盏花灯连接成了醉长龙。东陵城中不管男女老少皆饮酒,黄昏时分就陆续有人聚集到街市之上,到月上柳梢之时已经是人声鼎沸,灯火辉煌,浓郁的酒香醉了半座城池。
这酒香对商妍来说却是一种折磨,即使出房之前已经喝了好几碗醒酒的汤药,可是真正来到那喧闹的街市之上,她依旧恨不得把鼻子割下来。可是晋闻却显然是乐在其中,金边扇晃得欢快无比,硬生生把这张灯结彩的街巷都走上一遍,一路饮酒一路嬉笑。
到末了,灯火渐渐远去,街市已经到了尽头。他在树下席地而坐,终于回眸看了身后的尾巴一眼,漆黑的眼里映衬着远处的灯火莹莹发亮。
“你该告诉我皇叔在哪里了吧?”
他莞尔一笑:“不是在你眼前吗?”
商妍哑口无言,片刻之后才咬牙道:“那请告诉我,严徵在哪里?”
“嘘——”他轻声道,“看完灯,饮酒节才到尾声。”
“你!”
他躺在地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就地滚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壶酒,斟了一杯递到她面前:“良辰美酒,此生难遇,不如干一杯?”
酒?
商妍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后退两步。虽然早早喝了醒酒汤,可是醒酒汤毕竟不是什么解药,这一杯酒要是真喝下肚去,莫说找到商徵,恐怕连她自个儿都找不到…
晋闻却收敛了嬉闹神情,含笑道:“饮完这一杯,我带你出城。”
僵持。
好久,商妍终于下定决心在晋闻含笑的目光下接过了那杯酒。
酒杯里面倒映着一个月亮。晋闻眼睛里也有一个月亮。
忽然,远处的街巷轰然炸开无数嘈杂声响,她惶惶然回头,见着的是万千灯火袅袅而升,星星点点的光辉汇聚成了蜿蜒的光河,艳红的光晕染红了半个苍穹。
“东陵比帝都要美吧。”晋闻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他说,“花灯美酒,玲珑糕杏花酥,越是简单的美好越弥足珍贵。帝都算什么?”
他轻笑,坦然而无奈:“可是,我姓商。”
她沉默回头,却发现剩下半个苍穹的灯原来是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的确很多很多无奈的源头不过是一个姓氏,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宿命。一时间,她卸下了些许防备心,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杯盏,狠了狠心仰头一饮而尽。
可预料之中的刺痛灼烧和眩晕并没有降临。弥漫在喉咙底的是一抹甘洌,清凉而润泽。
那是…山泉水?
为什么?
“走吧。”晋闻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提着酒壶甩在背后,两步走三步晃,头也不回道,“皇叔带你出城。”
“你等等——”
“落下了就一辈子留东陵城吧。”
“晋闻!”
“嘘,听,酒在唱歌。”

*
月夜,晋闻给守门的侍卫看一个物件,守门的侍卫便诚惶诚恐地把原本紧闭的城门开了一丝小缝。商妍匆匆钻了出去,果然看到城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赫然是当初商徵在集市上购买的那一辆,可是马车里却空荡荡一片,根本没有半个人影。顿时,她的心也跟着凉了一截。
“商徵呢?”
晋闻道:“他不是在帝都吗?”
帝都?
商妍咬牙:“晋闻,你不要欺人太甚!”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截获了这辆马车,如果…
夜色寂静,晋闻算不上轻的声音响彻城门口。他说:“半个月之前,北疆饥荒□□,他已经匆匆回宫。”
“那你为什么…”
“你猜?”
月光下,晋闻的声音几乎要淡进风里。
这一声“你猜”伴随了商妍整整一个旅程,直到半个月后马车抵达帝都巍峨的城门口,她也依旧没有猜透这其中的意义。
城门外把守着森严的禁卫军,偌大一座城门几乎没有往来的人,阳光投射在他们的佩刀上,反衬出让人眩晕的光华。
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至少在这动乱的时局下不会是。她在城门前迟疑片刻,转身想走,却在下一刹那被禁卫拦住了去路——
“可是妍乐公主?”
“是。”
“丞相有令,如今时局动荡,若是见您到回帝都,我等务必要将公主护送回宫。”
君怀璧?
商妍心中一惊,冷冷地道:“如果本宫不答应呢?”
几乎是同时,所有禁卫的刀刃出了鞘。为首的抱拳道:“请公主勿要为难属下。”
日落。霞彩满天。
看禁卫这架势显然并不是护送,而是挟持。商妍木讷地转身看了一眼城外的天空,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许多个夜晚之前那一场花灯,终于可以确定一路东行的山川繁花还有东陵城的花灯美酒她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再领略了。
因为良辰美酒,此生难遇。

怀璧

两个月未归,宫中已然变了一副模样,十步一岗,所有的侍卫都换了生面孔,甚至于后宫中所有的脸熟随侍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商妍跟在接引的宫人身后步步迟疑,到末了来到了永乐宫内,才终于发现连永乐宫中的所有人也被换了个干净。
接引的宫人似乎并不打算多作解释,她细声细气道:“公主旅途劳顿,还请好好休息。”
“安公公呢?”
接引宫人一愣,低眉道:“安公公已被处以极刑。”
“你说什么呢?!”
宫人的头埋得更低,惶惶然道:“月前陛下屡次遭逢刺客行刺,后又数次被投毒…司律府盘查后在安公公房中搜出了装毒药的瓷瓶…”
投毒?!
商妍心中一慌,扯住那人急问:“商…陛下现在如何?”
那人的手狠狠地哆嗦了下,道:“陛下近日在升平宫静养伤势,性命无忧。”
“那…”
“公主好好休息,奴婢先告退了!”
那宫人似乎颇为慌乱,匆匆忙忙丢下一句话就逃也似的告退离开,留下商妍一人茫然面对着全然陌生的永乐宫。良久,她才从惊愕中回过了神,沉默地往内殿走。
安公公是商徵的心腹近臣,他若背叛了商徵,那全天下恐怕没有几个臣子可以相信的了。换了其他人还有可能,可是安公公…绝不可能。恐怕是有人处心积虑陷害了他的性命。可是安公公身为商家三朝家臣势力根深蒂固,在这宫中,这朝中,还有谁可以撼动得了他?
三番五次遇刺遇毒的究竟是谁?是那个冒牌替身,还是…商徵本尊?
如今在升平宫的又是谁?
除了商徵,还有谁换了宫中所有的守卫?
无数谜团乱作了一团线,纠纠缠缠地打了数不清的结。她拖着昏沉的脚步回到房中头痛欲裂,却怎么都没法整理出一丝半缕的逻辑来,到最后狠狠地灌了一口凉茶。
房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一个陌生的宫婢轻手轻脚地进了房间,小心道:“公主饿了吗?奴婢准备了一些糕点…”
“你是谁?本宫宫中原来的人去了哪里?”
“奴婢不知。”那新面孔的宫婢吓得手脚哆嗦,“奴婢是新应招入宫的鹅黛,听闻之前宫中盘查杀人凶手,原本有疑点的宫人大多被遣散出了宫…”
“是谁盘查的?”
“奴婢不知。”
“你知道什么?”
“奴、奴婢不知!”叫鹅黛的宫婢吓得浑身颤抖,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抽搐着磕头,“公主,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请公主饶命。”
商妍冷冷地看着,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心渐渐沉入了深渊——毫无礼数,如此莽撞,这样的人都能被应招入宫,看来宫中老人是真的被彻彻底底地清洗了一遍。而这绝不会是商徵的作为。
房间里灯如豆,她坐在灯下踟蹰片刻,终于狠狠地心出了门。
既然这宫中早已经阴谋重重,那她又何必步步为营?倒不如索性破罐子破摔。
*
升平宫是这宫中最为安适的一处宫苑,却也是最为偏僻的。商妍抵达升平宫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到半空,原本该是夜深人静只剩宫灯的时候,升平宫门口却是层层守卫把守,一派严阵以待的局面。
她提着一盏宫灯踟蹰上前,果不其然被禁卫的刀刃拦了下来。禁卫道:“公主请止步。”
“本宫在外已久,今夜回宫,不过是想向皇叔请个安。”
禁卫抱拳道:“陛下身体欠佳,不见任何人,请公主见谅!”
“你不去禀报,如何知道皇叔不愿意见我?”
“公主请回!”
“你可知道挟君谋逆是什么罪名?”
“公主请回!”
“究竟是谁下的令?”
“公主请回!”
铮——
冰冷的刀刃已经出鞘,在月光下森森散发着寒光。商妍后退一步冷眼观望,果然发现了一些异样:宫中侍卫虽然功夫厉害,可是日复一日地在宫中行走,面对的大多是各色皇亲国戚,他们的眼里是罕少见到真正的杀意的。而这帮侍卫却不同,他们脸上的神情虽然满是恭顺,可眼里却已然有了凛冽的杀意。这并不是常见行走在宫中的禁卫会有的。
商徵他的确是被挟持了。
“如果本宫非要进去呢?”她冷笑,强压下身体本能的畏惧直视那些面无表情的禁卫,一字一句道,“如果本宫硬闯,你们会如何?”
禁卫沉默良久,最终却是握住了腰间兵刃。
他道:“杀。”
“你!”
这几乎是明目张胆地胁迫。好不容易压下的火苗顷刻间燃烧成了直冲脑门的怒火。再然后,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尽数熄灭——
“夜深了,公主暂且回宫休息吧,或许陛下明日就想见公主了。”
那是一个温润的清风过岗般的声音。
商妍发现自己的腿脚黏在了地上,任凭她使尽了浑身的力气也无法迈动一步。这声音她听过的,可是此时此刻却不该出现在这儿,至少他不该出现在深夜把守森严的永乐宫前。
君怀璧。怎么会是他?
她僵立在原地不动,身后的脚步声却不然。片刻之后,身穿常服的君怀璧便出现在了面前。
商妍已经不太记得与君怀璧真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初见他是在夏日,御花园中荷叶连天,每个新晋的官员眼里都是或浓或淡的忐忑,她坐在母后膝盖上百无聊赖地一个个瞧过去,只单单发现了一个神色疏离与整个宫闱都格格不入的人。那时候,那是她第一次见着眼睛里有能看见透凉的湖泊的人,他遥遥站在人群中最僻静阴暗的地方,寂静而美好,让她第一次发现了新天地,原来这天下还有人可以那样的清亮纯粹,比御花园中最清澈的湖水还要碧透上几分。
数十年,当时的碧透的少年已然长成儒雅的一朝丞相,文冠朝野,权倾天下,人人见了都要道一声君子怀璧…这样的君怀璧,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刻此地的。
“好久不见。”
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她疲惫地闭上双眼,耗尽最后一丝精力艰涩开口:“虽然…我很想知道真相,可是我其实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你,君相。”
君怀璧神色不改,眉宇间的柔和宛若晨起的雾气。
他柔声道:“可微臣等了公主好久,好久了。”
*
第二日,商妍是在永乐宫的床上迎来的天明。日出时分,房中开始有宫婢踮着脚轻轻来往,等她支撑起身子来,就有一群宫婢端着洗漱穿戴的器具来到床前,恭恭敬敬地道一句“公主安好”。外头阳光明媚,虽是冬日,却也还没冷到彻骨。周遭的一切安逸而平和,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可惜这是要命的安宁。
梳洗完毕,鹅黛在她耳边细声细气道:“花园里君子兰开了,公主想去看看吗?”
“好。”
商妍迟迟回过神来,犹豫半晌才轻声道了一声。
这宫闱俨然成了一座死城。没有人知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等所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宫闱已经悄然变化,这过程像极了铜臭开花。花还是那些花,树还是那些树,可是往来的宫人每一个都沉默谨慎,守备的侍卫每一个都面带杀气…御花园中君子兰花开正旺,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汪洋大火焚烧了花园里每一处低地。
“公主,天寒地冻,您…”不知过了多久,鹅黛细声细气的声音响起。
“你退下。”
“公主,快下雨了,万一公主受冻,奴婢…”
“滚。”
鹅黛浑身颤抖,忽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请公主莫要为难奴婢!快下雨了,真的快下雨了…”
商妍冷冷地看着鹅黛心虚到了极致的慌张神情,忽然懊恼到了极点,加快脚步把她甩在了身后。
“公主、公主——”
御花园里到处是火焰色的君子兰,从每一个石头缝里滋长,开出艳丽的花。她心烦意乱地穿梭在其中,忽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琴弦拨弄声,不由得愣住——就在她身后,鹅黛的脸色瞬间惨白无比。
琴声。
“公主…我们回宫吧,求公主…”
琴声是从小山丘上传来的。商妍只是稍稍犹豫了下便加快了步伐,弯弯绕绕穿过无数草木,等她抵达之时山丘上的琴声已经只剩下袅袅几个语音。不过那也够了。
山丘顶上的亭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抱着琴踏出,对上她的目光盈盈一笑。
居然是封月。
*
“看来公主已经明白了陛下的情意。”封月轻笑,“可惜如今时局难辨,不然倒是一段好姻缘。”
“本宫不明白封妃娘娘的意思。”
“公主的面容如果可以减几分红晕,倒是更可信些。”封月手腕一动,一杯清茶被递到了她面前。
商妍迟疑接过,终究没敢喝下口。在今日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与封月对饮,对于封月她并没有多少别样的情绪,即使封月并没有做过任何招惹她的事,但是她对她的抵触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往日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其实在所有的心结被揭开之后就已经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