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后悔了?”
商妍的呼吸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滞,许久才缓缓垂下了眼摇头。严徵二字实在是太过陌生,陌生到让她从骨子里排斥这变化。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
晋闻若有所思的笑容在蝉鸣中轻得如同被阳光炙烤得打了卷儿的落叶。
他说:“没有后悔便是犹豫了。”
“没有。”
“没有犹豫便是真决绝,我倒瞧不上你了。”
“…啊?”
晋闻一愣,倏地笑出声来。这一笑让方才笼盖在他身周的阴霾顷刻间一扫而空,像是阴云忽而被狂风吹散露出了碧蓝的天和金色的阳光。
“很久以前我见过你一面,那日我家老头儿带我回帝都,我半路落跑,在草丛见你拖着个酒坛。”他眯眼道,“你胖得像个球儿,只比酒坛少圆一点点。”
“…”
“我本来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偷老头儿酒喝,结果你只掀开闻了闻,就抱着坛儿睡着了,搁在酒坛上的脸像包子。”
“…”
“那时候我便想,有朝一日要是有个大铁笼,倒是可以装着养一只。”
“…”
“结果,你却是妍乐。”
“你什么意思?”
晋闻却不再开口,他微微眯着眼侧身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抬起头任由午后的风抚乱一头发丝。
商妍静静看着他白皙的额头,实在按捺不住心头荒谬的感觉。风很舒畅,地上斑驳的树影摇曳得安宁,如果不是身后那看守的人雪亮的刀光,她几乎要以为此时此刻笼罩着的寂静名曰安逸祥和。
可是,这偏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就在那夜之后,晋闻又一次失踪了。她只能从村民的言谈中知晓外头的情况:今日连夜电闪雷鸣,城中严府被一道闪电劈中后大火,烧出一份严家老父早年遗书。遗书用金线勾成遇火不化,细细记载了十几年前严家当家人以一子问先帝换得黄金万两之忏悔…
一时间谣言渐起,人人都在猜想这一子如今是谁,是皇族宗亲中哪一位达官贵人,或是将军少帅?
又几日,有人带着严家从不出世的小姐现身城中,遍寻天下名医,甚至大费周章请得宫中御医出宫一诊,听说那御医见了严家小姐的面吓得哆嗦成了筛子,连看家的药箱也不要便狼狈奔走…
谣言终究朝着某个早就注定的方向发展。不需要多余的验证,甚至不需要过分的推波助澜,整个帝都甚至整个西昭都传遍了一个不能说的流言:当今的帝王并非皇族血脉。他本姓严。
这应该是晋闻行动的开始,民心先乱,起病自然有名目。谣言像野草一般疯长着,商妍数不清在村中踟蹰的日子已经过去多少天,只是酷热的天气已然渐渐转凉,晋闻对她的防范也日渐放松。直到,东窗事发。
那一日入夜,村中像是有什么大事,家家户户的灯都没有再亮起来,看守的那人喝了酒,昏昏沉沉对着屋中烛火打起了瞌睡——今夜的情况实在怪异。商妍身上早已没有什么锁链,眼看着看守的人终于陷入了沉睡,她犹豫着推开了大门,却不想才刚刚迈出村庄大门就被震耳欲聋的呼喊声震慑——
“留得帝裔,保天子血脉——”
“留得帝裔,保天子血脉——”
“留得帝裔,保天子血脉——”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看到有妹纸对晋闻暴躁的,晋闻其实人还不错…一个持久的皇朝,需要这样的将才。


血脉

“留得帝裔,保天子血脉——”
月光下,无边无际的丛丛人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嚎,震得天地都为之一振——商妍几乎是立刻调转了方向朝身后跑,却陡然间被一杆银枪挡住了去路。
黑夜,晋闻。
战甲随着手臂发出一丝清脆细微的声音,陪着低沉的话语一同响起。他说:“微臣…邀公主澈清皇族血脉,保我西昭江山。”
“你…”
冰冷的枪头抵在胸上带来丝丝凉意,商妍抬头遥遥望了一眼那一片数不清的银枪铁卫,忽然心生了一丝畏怯。而就在她的身后,数不尽的铁骑银枪。
“不管他是否是个明君,坏事做多了,总要遭报应。”他俯身凑近,“你难道不想看看么,你那皇叔从神坛上着地的样子。”
商妍沉默。
晋闻却轻笑起来,他说:“妍乐,晋某不求你全心协作,只求一试。”
夜风。
商妍静默许久,终于闭了眼。
***
从帝都之外到兵临城下花了区区十日时间。十日实在是太短,根本不足以让塞外的援军赶到支援。禁军与某乱的精兵僵持不过七日,便因粮草断绝而溃不成军。
那一日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三万精兵仿佛是从旱地之中忽然拔起的一般闪现,以万夫不敌的气焰兵临城下,城中禁卫只有六千,杀戮来得太过迅猛突兀,所有人都尚在惶惶然的时候,刀光血光已然已经交织成了一场噩梦,无数尖叫被隔绝在了小小的一个笼子里。只隔了半个时辰,宫中禁卫不足三千死伤过半,余下的守在了议事殿外。
晋闻终究是统帅天下兵马的将军,偌大一个皇城几乎没任何喘息的机会就顷刻间被拽入炼狱。血光把议事殿围得一丝不漏,局面几乎是一面倾倒——
殿中老臣不再跪地,他们红了眼神色狰狞,像是卯足了八辈子气力般死死站在殿下高声疾呼:“国本不可动摇!老臣纵然拼着一条老命,亦要匡扶我西昭大统!”
那时候商妍正站重兵包围之中,茫然地、迟钝地听着议事殿中一片嘈杂喧闹。她想踮起脚尖越过层层人群看到一丝丝熟悉的身影,可是除了冰冷的铠甲却只剩下鲜红的血。
“报仇不好么?”晋闻的声音幽幽响起。
她迟迟抬头看了一眼头戴战盔的将军,终究选择了沉默。
晋闻却笑了,眉宇间隐隐闪烁着几分委屈,他道:“你对上严徵总是像老鼠见了猫儿,如今我替你把这猫儿逼到笼子里,你为何还要摆我脸色看?晋某一腔情谊,委实心伤。”
“拿刀要挟的情谊?”
他一愣,低眉笑得更甚:“你不动,刀就不会伤到你呀。”
好个不动便不伤。
商妍无言以对,只能僵硬着身体静静观察着议事殿中的情形。就在她的身后站着两个侍卫,远观只是极其普通的随身护卫,可是却嫌少有人看到就在她的脊背之后,一截冰凉的刀刃以时分隐秘的方式贴着肤里,只要她稍稍有所异动,便是入体三寸,绝无生还的机会。
议事殿终于渐渐安稳下来,可是人心却已经彻底乱了,连同这天下也被搁到了刀刃之上,没有人敢动弹上一分。自古成为王,败为寇。人人皆知帝都城外兵临城下,事实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师出有名地逼宫。
殿上死一样的寂静。
忽然,一声嘶哑的声音划破这一片死寂。
“皇室血脉岂容混淆,非天子血脉而登天子位形同亡国!”
“陛下如若真乃天子血脉,请给老臣一个明白!”
“求陛下验明正身!”
议事殿外,散乱的禁卫军终于被全部制衡,包围着议事殿的兵士渐渐让出一条通道来。喧哗的议事殿终于以一种惨淡的姿态曝露在了日光之下——商妍屏住了呼吸,可真正看到议事殿内情况的一瞬间,原本低沉的心跳仍然不可抑制地狠狠跃动起来:
殿上几乎乱作了一团,有人跪地,有人在颤抖,有人缩在了正殿角落,而商徵…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外头的阳光实在太过刺眼,他坐在高座之上,静得像是一座死寂的神像,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一样。
他纹丝不动,殿上没有人敢贸然有所动作。久久,才是晋闻的轻笑声。
他说:“陛下今日不作个解释,恐怕难以服众。”
商徵终于抬了头,目光却是冷硬无比的。
他道:“晋闻,不论今日事如何了,孤,绝不饶你性命。”
晋闻眼里露出些莫名神色,悠悠在殿上踱了几步,朝着文武百官微笑道:“各位臣工,我家老儿临终前曾交我一份书柬,乃是先帝留下,上头可清清楚楚写了陛下您…不,严公子您的生平,各位臣工月前应该已经收到过一份,想必不用晋某在铺陈一遍,只是不知严公子是否想要听听?”
殿上一片寂静。
良久,是商徵的声音。他道:“书柬亦可伪造。”
晋闻原本就长得阴柔,此时此刻越发显得凛冽。他只是轻轻一抬手,便有数个银甲武士自殿外一跃而入,以风驰电掣之势袭向高殿,一左一右倏地把商徵挟持!这本是惊天地的大动作,可是朝堂上却没有一人敢动弹半分,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当朝天子被手握三军兵权的将军的手下挟持着,近乎是狼狈地只身一人面对这倾塌的局面。
“大胆!天家血脉岂容你置辩!”半晌,商徵身边的宫人颤抖着发声。
晋闻却笑了,他道:“那又如何?”
商妍静静站在殿上,忽然才惊觉,这才是晋闻真正的模样。大胆如何,书柬伪造又如何?这朝堂,这天下,从来不需要遵从一个理字。他今日兵围皇城,逼得禁军溃不成军,逼得百官齐聚朝堂弹劾商徵,他根本不需要证据!
而她,不过是他用来使谋朝篡位名正言顺的一个工具。
“既然如此,我们来试一试,究竟严公子是否是真正的天家血脉,”晋闻放缓了声音,朝着殿外道,“你说对么,公主?”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殿外。商妍原本是屏息盯着商徵,晋闻的话音一落,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陡然睁大的双眼,几乎是一瞬间,她对上了他的眼。凝重的、迟疑的、带着颤动光芒的眼。
她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艰涩的,一步,两步,每一步都如身陷泥泽。明明此时此刻脸上的面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她却一点也不想摘下它。
“…妍儿?”
良久,才是商徵的低哑的声音。
商妍眼眶都有些疼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刻,她竟然看到了他眼底的失望。
不是惊惶,不是憎恨,而是…失望——那是即使是她拿刀刺伤了他,他也不曾露出的神情。而如今,他在殿上,她在殿下,他们之间隔着重重的兵刃,那么的远。
*
商徵已经全然没有抵抗之力,晋闻的三万精兵已经将皇城禁军围剿得滴水不漏,就连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也有半数执了疑惑的态度,静观着事态的发展。就在这样的僵持中,半个时辰后,一碗清水被端到了议事殿上。端着碗的宫人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殿上每个人的眼里的光芒也跟着颤抖。
滴血验亲,这是古已有之的方法。
可是当那一碗清澈的水被端到所有人面前的时候,每个人眼里都或多或少有些怀疑的光。就在这样的目光汇聚中,晋闻从怀中掏了一把匕首,俯身恭顺地递到了商徵面前。
他嘲讽道:“陛下,请。”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商妍握紧了拳头低头不去看商徵的目光,片刻之后,带着血的碗被递到了她面前,随之递上的还有那把匕首——商徵他…同意了?怎么会?
“公主请。”
匕首上有血,殷红的,艳丽得刺眼的鲜血。她有些晕眩,握着匕首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好久之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商徵——
几步开外,商徵静静地伫立,像是一座石雕。他的目光只落在她身上,就仿佛这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都与他毫无干系,一如很早很早以前一样,他的目光所及永远是她。而她一直不想发现。
虽然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噙着的是灰色的绝望和失落。
皇叔。
她在心底悄悄念了一遍,终于还是咬咬牙,执起匕首对着手心用力划下——
一滴血溅落,跌入碗中。
商妍只觉得一直头晕,视野之中的商徵目光复杂,晋闻却和其他人一眼,聚精会神地盯着碗里的两滴血发生着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稍微晚了点点,出去遛狗,结果小狗拒绝回家 |||


伤痕

商妍只觉得一直头晕,视野之中的商徵目光复杂,晋闻却和其他人一眼,聚精会神地盯着碗里的两滴血发生着变化。
两抹嫣红最终没有像许多人预料的那样分道扬镳,而是渐渐地、徐徐地汇成了一抹红,昭示着商徵和商妍两个人拥有着同样高贵的天家血脉——
“融了…融了!”
“两血相融,乃是至亲啊!”
顷刻间朝堂上轰然炸响了许许多多的议论声,场面似乎朝着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殿上只有两个人的目光是惊诧无比的。一个是尚未收敛震惊之色的商徵,另一个是神色嘲讽的晋闻。
他说:“我倒不知,商氏一族有如此轻贱的血脉,夺朝不恨,亡国不恨,强辱不恨,公主让微臣好生开眼界。”
轻贱?商妍抱了浑浊脑袋狠狠晃了晃,强压下心头的胆怯冷道:“真正的轻贱是被一个乱臣贼子牵着鼻孔走。你既非商闻,本宫家事就轮不到你来过问。”
晋闻一愣,良久才冷笑起来:“你从一开始与我妥协,就是为了这一日相助严徵,哪怕你已经见过严佩而且明知道真相?”
商妍不言,许久缓缓垂下眼捏紧了早早抹有明矾的手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迈步向商徵,最终站到了他身旁,对上商徵带着颤意的目光微微移开视线。
商徵很高,她的个头只是勉强够到他的胸口,可是即使是这样,她也努力地挺直了身体,与他并肩。
严徵二字实在是太过陌生,陌生到让她从骨子里排斥这变化。那个人…那个人是皇叔,从她记事开始,害她喝酒的是他,带她爬树的是他,铁骑银枪引兵入皇城的是他,十年来她日日算计着惧怕着的是他,不久前心寒透彻想此生此世再也不见的也是他。
她亲近着的,恐惧着的,憎恶着的,绝望着的都是他,很多事情还没有真相,他绝对不可以死。
“本宫…本宫不明白晋将军在说什么。”
“哦?”晋闻一愣,倏地笑出声来,他说,“不和你玩了。”
不和你玩了。
商妍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他的话,却只听到殿堂上忽而响亮的鸣哨声,殿外无数兵刃骤然间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杀。”晋闻只说了一个字。
却顷刻间让整个宫闱堕入了地狱——
*
商妍恐惧至极,却不敢表现。她虽然身逢数次大难,可是真正见血的却并不多,也从未见过真正沙场归来的鬼将是什么样子。晋闻像是个从地底归来的恶魔,他冷眼看着殿外剩余不多的禁军被屠戮,从骨子里散发着阴寒让殿上所有的人不敢动弹——
她知道自己在发抖,身体已经止不住地瘫软,像十年前一样无法呼吸,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的重叠交织层层剥离,她几乎想尖声叫出来,可是所有的情绪涌到喉咙底却被困顿压抑成剜肉刺骨的锥心之痛,怎么都无法发出声来…
“妍儿…”迷蒙中,一个熟悉的声音救命稻草般地在她耳畔响起。
皇…皇叔…救救我…
“妍儿,你说什么?”商徵似乎是发现了她的怪异,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慌张。
可是她却已经无法顾及他,她已经完全跌入了自己的世界,那儿有血腥,有厮杀,还有数不尽的尸体。父皇是被一柄长枪贯穿的胸口,母后的肩膀上有个血窟窿,她藏在她身下,那么暖和,可是也渐渐冰冷…
拨开母后的身体后,第一眼看着的是有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商徵。第一个听到的声音是——杀还是留?
杀,还是留?
“妍儿!你醒醒!”
商徵的声音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她僵硬地看着数不尽的屠杀血腥,终于在崩溃边缘抓住了身旁唯一可以信得过的人,即使那个人是商徵,她也颤抖着把所有的恐惧都加之在了拽着他衣摆的手中。几次三番压抑不住恐惧,无数次压抑住的眼泪忽的夺眶而出。
“皇叔…”
“我在!”商徵的声音终于慌乱了起来。
“皇叔…救救我…”
“妍儿,醒醒!”
“皇叔…不要杀我…”
周遭的一切都混乱如同炼狱,商徵原本是俯着身,可是听清她话语的一瞬间却僵直了整个儿身体。朝堂之上的局面几乎已经陷入一个死局,可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如何,竟然没有一抹刀光得以靠近他们。
她却已经没有半分的神识去观察周遭的变化,她跌入了自己的梦魇,梦魇中是商徵冷漠的眉眼,可是耳边不断响彻的却是商徵极其靠近的声息——他说:你信我,对你,我从未动过杀心,从来没有,半次都没有…
可是,她听不见。即使耳朵听见了,心也没有听见。
噪杂声混杂着血腥的气味刺入耳鼻。
商妍惊惧至极,许多年来原本被压制在胸腔中的小小一粒恐惧的种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鲜血的催化,以燎原之势滋长生息,一瞬间覆盖了她的世界——崩塌,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终于再也抑制不住近在喉咙口的尖叫,几乎是同一刻,殿外的刀光终于涌入殿内,有人飞身向前,刀刃直指向商徵!
忽然,原本近身挟持着商徵的几个兵士一个转身,一剑刺进突袭的人的胸膛——
混乱。
商妍抱紧自己颤抖的身躯缩在一片残骸中茫然看着殿上一切。就在她混沌的视野中,一直阴沉着脸的晋闻忽而抽出了随身的佩剑,以雷霆之势一剑刺向…她?
“妍儿!”慌乱的声音来自商徵。
商妍只依稀听到了一声细碎的裂帛声,倏然,那个一直比她高那么多的人徐徐地跪倒在了殿上。她恍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腰腹,潺潺不止的血沾染到手上,黏糊成一片刺眼的红,温热的。就像母后的。
可是…那是谁?
宫闱之中,还有谁?
这个世上,还能是谁?
“…别怕…”
那个人却还不忘安抚,他吃力地拽住她的手腕,忽而拼尽力气朝殿外嘶吼:“君怀璧,还不动手!”
君…怀璧?
忽然议事殿外响起通天彻地的军号,原本就乱作一团嘈杂无比的议事殿陡然被一阵巨大的声响覆盖,刀枪剑戟的光芒之中,无数臂系红绳的人仿佛是从天而降,进入厮杀圈——
前那临阵异变的几人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撕下手臂上一圈衣裳,果然露出和殿外人一样的红,几个转身挡在了商徵面前。
顷刻之间,攻守异形!
*
之后的记忆,商妍都是模糊的。等到一场厮杀到终了,几近晕厥的商徵被御医扶进内殿,她才恍惚着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这一次,没有人说是杀还是留。
一场动乱终究只剩下依稀弥漫的紧张氛围,反臣看押入牢,罪臣凌迟,受了惊吓的臣子颤颤巍巍走出宫门钻进一顶顶的轿子…黄昏时分,整个宫闱的渐渐亮起了宫灯,君怀璧站在日落的议事殿前,苍白而瘦削的脸上是深邃入骨的担忧。
那时,商妍还愣愣坐在殿上一角,一点一点地呼吸着殿上残留的杀戮。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之中多了一袭墨色的衣摆。她缓缓抬头,对上的是君怀璧微皱的眉头。
他说:“公主…可有苦衷?”
他明明在讲话,可是她听不懂。这是少有的君怀璧主动攀谈与关怀的机会,她却心神不宁,到最后只是茫然摇头,在君怀璧探究的目光中缓缓地闭上了眼。
沉默对峙许久,他终于缓步离开。
她迟钝地抬眼,就着他离开的身影看向更远的地方。西方天际日落,千万缕金丝洒在沉寂而庄严的宫闱院落上,明明是极盛的景致却活生生露出一丝破败来。可是偏偏还是有那么多人喜欢。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一次次带给它灾难。
好不容易等他走开十数步,她终于心寒无以复加,埋下头哭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皇叔 【蜡烛】您辛苦了
@晋闻 【蜡烛】您…暂时歇歇吧…
@男神 【蜡烛】您…
@公主 【蜡烛】您…醒醒…
@此章有点短小的作者 【蜡烛】

 

记忆

血洗后的宫闱很快就消散了血腥味,即使人人都心有余悸,那些事也都随着晋闻入狱而过去了。没有人质疑为什么卧病不起的妍乐公主会同反贼一道出现在议事殿,即使所有人都明白这其中并非那么简单。
再后来,晋闻越狱的消息传来。这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惶恐不已,却没有人有分神之力去商讨追捕事宜。
商徵昏迷不醒,西昭唯一的皇裔就只有商妍,她坐在高位上看着群臣与君相愁眉争论,意识怎么都无法汇拢。混乱的脑海中只有商徵那带血的一剑莫名地和杜少泽的身影交织在了一起,缠绕反复,疼得很。
离她第一次鼓足勇气去商徵寝宫已经有好几日,可是商徵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他如同整个宫闱一样安静。倒是毛球儿不知从哪儿摸到了商徵寝宫,霸着商徵床尾死活不肯走,安公公有心想驱赶,却被它抓花了脸,最后皱着脸皮气鼓鼓站在床头,朝那厮狠狠瞪了个眼。
毛球儿卷着尾巴坐在床尾,嗲着嗓子道了一声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