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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两位姨娘齐齐摇头。她们习惯了听从大小姐的命令,感觉跟着大小姐走,以后会有数不尽的好日子可过。即便是林大福在时,她们的月钱也只是五两银子,不能再多了。但跟着林淡却又不同,只要她们手脚勤快,不愁挣不到钱。那些偷拿了林家的财物并趁夜逃走的姨娘们若是知道林家还能再起来,也不知会如何后悔。
“没问题,没问题,谢谢姑娘!”翠兰差点高兴地蹦起来。林家还没败落时,她只是个粗使丫头,一个月可以拿到两百个铜板的月钱,后来林家败了,她怕自己被哥哥嫂嫂卖去那种腌臜地方,这才死乞白赖地留下来。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能拿到二两银子的月钱!姑娘真是太大方了!
林淡瞥她一眼,提点道:“你没事的时候也跟两位姨娘学学刺绣,等手艺精进,能单独做衣裳了,拿到的银子还会更多。简单的衣裙利润少,拿到的工钱也少,奢华的衣裙利润多,拿到的工钱也多。你们若是想挣大钱,还得拼命练习手艺。”
三人听得直点头,一副唯大小姐马首是瞻的模样。
林淡对她们眼里的热情和信念很满意,发觉张惠有些不太高兴,这才把余下的一大堆银子推到她脚边,言道:“娘,这些都是我赚的,全都孝敬给您。等我寻到合适的店铺,您再把租金给我。”
拧着眉毛的张惠立马开心了,把女儿抱进怀里一阵心肝肉地叫。别人都笑话她生不出儿子,顶不了林家的门户,这辈子是老无所依、断子绝孙的命,如今再看,又如何了?她一个女儿,比别人家十个儿子还出息!
…………
听说林淡要租店面,第二天杜如烟就拿着一沓地契来了,豪爽道:“看上哪间店铺你只管拿去,算我入股的份子钱。我杜如烟虽然没权没势,可钱财却多得花不完,你且放心吧!”
临安府原本就是杜家的老家,杜母和杜皇后出嫁之时分得了许多临安府的铺面和田地。虽然姐妹俩最后都被休弃,嫁妆却没被贪墨。皇帝干不出那种下作事,即便厌弃了杜皇后,也给足了补偿,足够她富足地过完下半生。皇帝未曾赶尽杀绝,还为杜皇后安排好了后路,可见心中还是留有一丝余情的,安定侯府便也不敢欺负兄妹俩,不但把杜母的嫁妆原模愿样地退回去,还额外给了很多银钱。这可把安定候的庶子庶女们气坏了,却也莫可奈何。
林淡知道杜如烟的情况,于是半点也不与她客气,拿过地契一一翻看,指着其中一张说道:“朱雀大街?若是我没记错,孟氏绣庄也开在朱雀大街上吧?”
“没错,我这间铺子就在她家铺子对面,门头对着门头。”
“那我就要这间铺子。”林淡不自觉地搓搓手,总觉得能把铺子开在孟氏绣庄对面,似乎是很高兴的一件事,有一种终于圆满了的感觉。
“可以,我立马让孙伯去清扫店面。”杜如烟笑嘻嘻地说道。
“顺便再做一块匾额,写上咱们店铺的名字。咱们店铺就叫做淡烟绣庄如何?”林淡徐徐开口。
“你说什么?”杜如烟愣住了。
“我说咱们的绣庄就叫做淡烟绣庄,你觉得这个名字合适吗?”
“合适,当然合适!”杜如烟这才回过神来,想要笑一笑,眼圈却红了。她帮助林淡真的不图什么,只是很喜欢她面对困境时的那股子韧劲儿。但林淡却用力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泥沼中拉了出来。淡烟绣庄,这是她俩的名字,也是她俩的事业,真好呀!
“淡淡,我们一定要把淡烟绣庄做成临安府最好的绣庄!”杜如烟豪情万丈地宣誓。
林淡摇摇头,表情很平静:“不,我们的目标是把淡烟绣庄做成大周国最好的绣庄。”她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
杜如烟愣了愣,然后畅快地笑起来。她极为喜欢林淡这样的性格,看上去与世无争,非常佛性,但该认真的时候,她却会立刻变得锐意进取、一往无前。
…………
两人都是行动派,只花了半个月就把店面装修好了,并挂上了招牌。
孟思眉头紧锁地看着对面,呢喃道:“淡烟绣庄,这是谁家开的?”她话音刚落,就见对面的店门打开了,林淡和杜如烟一前一后地走出来,手里拿着两个大花篮,张惠拎着一串鞭炮,在旁边的无人小巷里点燃。
噼里啪啦的响声引来很多路人,但由于铺子装修得太过精致奢华,每一块地砖都是工匠特制的,看上去光滑得像玉石一样,货架上摆放的布料虽然不多,却都是一些市面上极少见的名贵品种,倒叫寻常百姓不太敢光顾。
杜如烟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面,表情有些沮丧。
林淡却丝毫也不担心,只管把针线、绣架一一摆放整齐。
恰在此时,杜如松穿着一袭劲装、握着一柄战刀走进来。他今日并未休沐,是与同袍换防后匆匆赶来的,把一个精美的小盒子递给林淡,柔声道:“林姑娘,祝你开业大吉。”
“谢谢。”林淡打开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柄折扇,扇面绣着一幅花鸟图,色彩的运用和针法的变换与大周国的绣品全然不同,是一种极绚丽却又极简明的风格,绣线的选材也不仅仅局限于丝线,还增添了草茎、丝带、鸟羽、羊绒等等。
“用真实的草茎来绣制蒲团,好奇妙的想法!”林淡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份礼物,笃定道:“这不是大周国的绣品吧?”
“这是我从倭寇的船上缴获的。倭人的绣技传承于几百年前的盛唐,很多盛唐针法已经在大周国失传,他们却完整地保存下来。”杜如松垂眸看她,满怀期待地问:“这份礼物你可喜欢?”
“我非常喜欢!”林淡用力点头,眼睛睁得圆圆的,“我能把它剪开吗?我想学学倭国人的针法。”
杜如松表情凝滞一瞬,少顷又摇头低笑起来,语气十分无奈:“剪吧,随便你怎么剪。”林淡不愧为林淡,永远都是实用至上。难怪她能在短短大半年的时间里把林氏绣庄重新开起来。
不对,现在已经不是林氏绣庄了,而是淡烟绣庄。想到此处,杜如松笑得越发温柔。


第94章 绣娘16
杜如烟等自家大哥献完殷勤才笑眯眯地走过去,调侃道:“哥,我的礼物呢?你怎么只送淡淡,不送我啊?你偏心!”
“你要什么没有?给你十两银子,自己买去。”杜如松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锭子,随意扔给妹妹。
杜如烟手忙脚乱地接住,抱怨道:“哥,你看看咱们绣庄,空不空?你再看看隔壁,货架上的绫罗绸缎都放满了!我和淡淡想找布商买布,他们得了孟仲的吩咐,就是不肯把名贵布料卖给我们,我们货架上摆放的布料都是淡淡的嫁妆,卖完了她的嫁妆也就没了,叫她以后怎么嫁人啊?你想想办法,为我们找一些货源吧,若不然,咱们这生意便没法做了。”
所幸林淡现在只接成衣生意,找上门的贵妇、小姐一般都会自己把布料带过来,让她们绣制。这样虽然便利,但到底比不上在自家店里卖布又在自家店里做衣裳赚得多。孟氏绣庄就是一条龙服务,大钱小钱都能赚,一网打尽。
杜如松眉毛拧了拧,颔首道:“好,我来想办法。”末了又慎重地添一句:“我总不会让林姑娘嫁不出去的。”
林淡小心翼翼地收起折扇,摆手道:“这事不急,找到货源固然可以解决我们一时的麻烦,却到底受制于人。若是我们能学会自己织布,或者聘请一些擅长织布的女工回来,就能保证布料的长久供应,还可大大减少运输和二道贩卖的成本。”
杜如松顿时轻笑起来,笃定道:“林姑娘你且等着,我不日便帮你找一些擅长织布的女工回来。”他发现林淡总喜欢从根源去解决问题。妹妹只想着让他寻找货源,而林淡却已经在思考该如何掌握织布技术。她总是很独立,与其依靠别人,她更愿意充实自己。
“谢谢杜公子。”林淡投桃报李道:“改天我帮你做几套御寒的冬衣。对了,你的皮甲若是坏了便送过来,我帮你修补。”
“好,我稍后还要换防,先走一步。你们若是有事,就去南边的水师大营找我,我现在已经是百户了。”不知为何,杜如松很想让林淡知道自己的成就。
“已经是百户了吗?杜公子好生厉害!”林淡真心实意地夸赞。
满身疲惫的杜如松瞬间就变得精神抖擞。他忍不住翘起嘴角,又唯恐自己笑得太过傻气,只能以拳抵唇轻轻咳嗽,然后风度翩翩地离开。
看着大哥卓尔不群的背影,杜如烟慢慢捂住肚子,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想当年纠缠在大哥身边的女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可他一个都看不上,说起话来又冷又毒,不知道伤了多少女子的心。然而眼下,他分明想讨好林淡,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笨拙的样子简直叫杜如烟没眼看。这大约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你笑什么?”林淡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没什么,没什么,客人来了,我去招待客人。”杜如烟随便找了个借口溜走了。
与此同时,孟思正站在窗边凝望淡烟绣庄,表情有些焦虑。
孟仲冷笑道:“放完五串鞭炮,客人却一个都未上门,真是怪冷清的。我已经吩咐全临安府的布商,不准与林家做生意。没有布料可卖,我看他们怎么把绣庄开下去。”
他话音刚落,就见提督府的许夫人并几个妯娌,带着一群少女欢欢喜喜地走进淡烟绣庄,又过了一会儿,许家的两名仆妇走出来,陆陆续续从马车里拿出很多布料,有软烟罗,青蝉翼,云雾绡等等,均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名贵品种。
孟仲脸上的冷笑瞬间凝固了。不等他回神,布政使周大人的妻女、按察使方大人的妻女,陆陆续续赶来,原本门可罗雀的淡烟绣庄,如今已停满马车,而且一辆比一辆华贵。
来往行人这才注意到这家店,指指点点的时候莫不露出或惊叹、或艳羡的表情。这是要有多大的来头才能网罗如此多的贵人?这家店不简单呀!
旁边几家布庄的老板也正站在门口观望。他们均得了孟氏绣庄的吩咐,不敢把布料卖给淡烟绣庄。可如今又是什么情况?除了巡抚大人一家,全临安府的贵人似乎都来为这家新店庆贺,那他们为何要与林淡作对?若是间接得罪了哪位贵人,孟氏绣庄能够自保,他们能吗?钱赚少了,却还得担负这么大的风险,孟仲这是把他们当傻子呢!
当初林大福身为浙省第一皇商,秉持的却是“有钱大家赚,有难一起顶”的原则,可不像现在这样,全都得听孟仲的。孟家人也太专横霸道了!思及此,几位布庄老板狠狠瞪了孟氏绣庄一眼,这才进门去了。日后林淡再来进货,他们只管卖,谁管孟家高不高兴!
孟仲暗暗咬牙,沉声道:“钱掌柜,你把思思前些日子绣的那幅骏马图挂出去,就挂在门口,让大伙儿都来看看。”
“好的东家。”钱掌柜立刻退出去了。
孟思拧眉道:“哥哥,你不是说那幅骏马图要送给李大人吗?怎么这会儿又挂出去了?”
“挂出去才好叫大家看清楚,论起绣技,她林淡还完全不够资格与你相提并论。会绣几只蝴蝶就叫绣技精湛?简直可笑!”
孟思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再不说话了。最近这段日子,她着实受了一些冷嘲热讽,浙省第一绣娘的名号也遭受很多质疑,来找她讨要绣品,定制绣服的人少了很多,就连李佳蓉都很久没来了。听说李佳蓉派她的丫鬟去林氏绣庄定制衣裳,去了很几次,却次次都吃闭门羹,如今正关在家里生闷气。
但她再生气也不能拿林淡如何。因为林淡手里捏着提督府、布政使府、按察使府、学政府等当地豪族的订单,她若是强插一杠,就等于与这些人家的女眷过不去,别说讨不了好处,反而还会为李大人惹来许多麻烦。
连李佳蓉都得忍耐林淡,更何况孟思?
“哥哥,若是有人出价要买我的骏马图,又该怎么办?”她思量片刻后说道。
“等这幅图挂出去,必然会有人竞价,谁出的价格最高,我就卖给谁,咱们就在大门口举办一次拍卖会,好好杀杀林淡的锐气。你一幅绣画能卖数千两银子,她能吗?想跟你比,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孟仲满脸都是蔑笑。
孟思捂住耳朵,嗔怪道:“哥哥,你说话注意一点可好,当心污了我的耳朵。”
孟仲这才笑起来,揉了揉妹妹的脑袋,然后大步走出去,到得店门口,钱掌柜已经把长达一丈的巨幅绣画挂在了门脸上,正用细绢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边框。
路人立刻停下脚步观望,嘴里啧啧称奇。有懂行的人赞叹道:“我的乖乖,这是梁朝画仙荆川的传世之作,名为《骏马图》,被他镌刻在泰山绝壁之上,不知有多少人冒死前去拓印,却终不可得,盖因那骏马图太过宏伟庞大,世上根本没有那样大的纸能把它拓印下来,或只得其一,或只得其二,偶有人拓下半幅便卖出了天价。当然也有很多画师凭肉眼和记忆将全图临摹下来,却徒具其形,未得其神。但是你们看看这幅作品,真可谓形神兼备、挥翰成风,几乎丝毫不差地还原了荆画仙的原作!更妙的是,它竟是用针线绘成的,而非笔墨,若保存得当,哪怕过了数百年也不会褪色,是比画卷更值得收藏的珍品!”
“时人都说孟姑娘的绣画兼具绣之精细,墨之写意,堪称艺术瑰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真是了不得啊!”
文人墨客纷纷聚拢过来,或慷慨激昂地点评,或情真意切地赞叹,当真是流连忘返,如痴如醉。淡烟绣庄内的顾客也都纷纷跑出去凑热闹,即便看不懂这幅绣画好在何处,却也对孟思的绣技产生了高山仰止的感觉。别人都说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孟老板,你这幅绣画卖不卖?我出五百两银子!”当即便有人叫价。
“五百两?你打发叫花子呢!我出一千两!”
“我出一千五百两!”
“两千两!”
“三千两!”
“都别吵了,我出五千两!”一名京城来的富商挤开众人,语气急迫。
孟仲一边浅笑一边摇晃着手里的茶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样子。眼看价格叫到八千里,且许久没有人再跟进,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言道:“舍妹这幅作品原本不打算卖,既然这位客人如此喜欢,那我就劝劝舍妹,让她忍痛割爱吧。”
“多谢孟老板,我手里没带够银票,这就让小厮回去拿,请您稍等片刻。”话落,这位京城富商一挥手,便有几名铁塔般的壮汉扛着大刀从人群中挤出去。原本还想打这些银票主意的小混混,立刻就熄了找死的心。
眼看自家生意全都被孟仲搅合了,杜如烟气得直跳脚。
林淡盯着那幅《骏马图》看了一会儿,徐徐道:“恰好我也绣了一幅新作,等他们拍卖完了,咱们也把绣品挂出去,好生凑个热闹。”


第95章 绣娘17
那位京城富商为了显示自己真有钱,并不是胡乱竞价的骗子,便留在孟氏绣庄里等自己的小厮把银票送来。孟仲替他倒了一杯茶,一面与之谈笑,一面不着痕迹地打听他的来路。
店门外,一些寻常百姓已经开始散了。他们很少看见如此巨幅的绣画,所以才会围拢过来凑个热闹,但是你若揪住他们,想问问这幅绣画究竟好在何处,他们却是回答不出来的。什么艺术风格,什么审美情志,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些太过抽象的东西,完全无法理解。在他们眼里,这幅绣画只是一幅骏马图,几匹用黑色丝线绣出来的、仿若水墨画的骏马在路上奔腾,初看挺有气势,再看也就是那样。
许多文人墨客却还围在门前久久不散,口里吟诵着“骏骨千金产、名王万里归。风烟辞大漠,云电赴皇畿……”之类的诗句,看上去有些神神叨叨的,很是可笑。
“我很久以前就听说孟姑娘的绣作完全能与吴画圣的画作相媲美,当时还以为是溢美之词,太过夸大,今日一见才知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孟姑娘的绣技堪称当世第一,无出其右。”京城富商看了看那些如痴如醉的文人墨客,然后冲孟仲竖起大拇指。
孟仲摆手微笑,正待自谦几句,却听门外传来一阵高呼,仿若发生了什么大事。二人立刻走出去查看。
因为自己的绣画卖出去近万两银子的高价,而且还震撼了如此多的文人,获得了当世第一的评价,孟思这会儿心情正好,于是笑盈盈地推开窗户,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又被自己的绣画惊住了。然而下一瞬,她脸上的表情便全部凝固,有一种深切的恐惧感和无力感从她心底深处不可遏制地冒出来。
只见对面的淡烟绣庄也挂出一幅一丈宽、一丈高的巨幅绣作,黑色的底布上绣着一只似狮非狮、似马非马,有鳞有鬣的猛兽,正双目怒睁、咆哮嘶吼。它口吐烈焰、四足生莲、满身金缕,其形其貌令人不敢逼视。而在这狰狞可怖的猛兽之上,却坐着一位身披白纱的菩萨,一手捻着杨柳枝,一手捧着玉净瓶,眼睑微合,唇角略扬,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神情悲喜。
“这是观音大士和他的坐骑金毛犼!”路人仰头看着绣作,表情惊骇。
他们皆被这头栩栩如生的猛兽吓住了,只见它黑里透红的双目中燃烧着火焰,似要择人而噬;血盆大口正做咆哮状,锋利的牙齿一根一根竖立,令人胆寒;脖颈上的鬃毛既浓密又厚实,一丝丝、一缕缕地飘荡着,仿佛伸手过去就能摸到那蓬松柔软的触感;遍覆身体的鳞片由纯黑色渐次变为浓烈的正红,还有金丝夹杂其间,隐隐闪烁着光芒;这金红二色延伸至尾巴时已幻化成真正的火焰,如钢刃一般的四爪踩着四朵怒放的莲花,又于口鼻处喷出一团熊熊焰火。
这猛兽如此狰狞凶悍,仿佛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是看一眼,就令人腿脚发软,肝胆欲裂。但在它的背上,却端坐着一位面貌安详,神态慈和的菩萨,菩萨的法衣在空中飘荡,仿佛带出一缕清风,浇熄了猛兽遍布全身的烈焰,叫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路人立刻感觉到了安全。所谓大慈大悲、降妖伏魔,大约就是如此吧?
这幅绣画被分割成了两半,下半是猛兽,上半是菩萨;下半是凶恶,上半是慈悲;下半是烈焰,上半是清风。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和风格,却奇异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色彩浓烈,风格鲜明,运针如神的绝世之作。
“这,这是观音大士和他的坐骑金毛犼!”不知谁颤巍巍地叫了一声,然后便有几位佛教信徒虔诚地跪伏下去,口里念念有词,表情激动难耐。
在此之前,他们对观音大士和金毛犼的认知仅局限于寺庙里的佛像,或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观音大士和金毛犼具体是什么模样,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够知道。但现在,看着这幅绣画,他们便明白了:原来观音大士如此慈悲,如此圣洁;原来金毛犼果是僵尸所化,如此狰狞,如此凶悍。
那些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人物和猛兽,仿佛破开云霄,来到了现实,带给他们非一般的震撼。
又有人惊异不已地道:“观音大士是不是活的?无论我站在哪里,他的双目一直都在注视我,他仿佛看得见我!”
“真的,真是如此!”许多人都跟着附和。他们早就发现了,观音大士微合的双眼内隐约有灵光流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的视线都能与观者的视线对上,这简直是神了!
跪在路边磕头的信徒越来越多,连那些文人墨客也都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神情肃穆。他们完全不敢去评论这样一幅神异之作,因为绣布上的猛兽和人物太过真实,仿佛下一瞬就会腾空飞去,俯瞰九霄。
朱雀大街是临安府有名的绣坊一条街,街道两旁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绣庄和布坊,也齐聚了临安府十之八九的绣娘和布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大家都是懂行的人,自然在栩栩如生的绣画之外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
观音大士的脸庞栩栩如生,眼睑微合时眼角显现一些小小的细纹,嘴角上翘时腮边露出一些笑涡,都与真人的皮肤质感一模一样。能用绣线做到这种程度,非方绣娘的开脸针法不能实现;金毛犼的鬃毛蓬松柔软、根根分明,宛如实物,这分明是苏绣娘独创并已经失传的鬅毛针法;观音大士头顶隐约有光晕闪耀,绣线齐平匀密,光滑如镜,这是采用了撒针;金毛犼遍体覆盖鳞片,质感凹凸不平,颜色晕染自然,这是戗针和蹙金技法。除此之外,怒放的莲花和熊熊燃烧的火焰分别使用了掺针、施针、旋针等技法……
这幅绣作几乎囊括了现世已知的所有绣技,色彩运用大胆热烈,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构图布局有紧凑亦有留白,历数当世顶尖绣娘或画师,再没有谁的作品能与之比肩。在它的衬托下,那幅黑白交杂的骏马图竟显得那样单调乏味、平平无奇。而孟思的绣技与林淡神乎其神的绣技一比,亦显得平庸至极。
“开脸针法、鬅毛针法、叶氏针法……我细细一数,竟数出来三、四十种针法!你快告诉我,是不是我看错了?”一位绣娘拉住同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