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憔悴的面容竟在此时此刻显出几分狰狞,浑浊的双目也染上了赤红的颜色,仿佛被刺激地发了疯。她四处推撞,四处撕扯,像一只无头苍蝇。工作人员开始怕了,一边安抚她一边用眼睛去瞟杨胜飞,极想问他一句——你妈没病吧?
现场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就连始终稳坐钓鱼台的庄禛都慌了,正小心翼翼地靠近杨母,试图将她压制下来。他很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但他也没想到阿姨发疯的时候会如此癫狂。当年那件事在她心底留下的伤远比表面看上去的更深,更痛。
越多人围着自己,杨母就越歇斯底里,她扯着嗓子尖叫,挥舞着双手抓挠,把凳子踢倒,把桌上的物品扫落,把靠近的人撞翻,她已完全失去了控制。杨胜飞快急哭了,只能一边追逐她一边哽咽道歉,心中那点念想到底还是彻底打消了。
姐姐已经死了,又何必为了她让母亲难过呢?于是他大声喊道:“不录了,不录了,宋导演,我们不录了可以吗?我这就带我妈妈回去。妈,你冷静一下,我们不录了。”
梵伽罗接住快掉落在地上的银色项链,轻轻捧于掌心,徐徐说道:“你的呼呼**失灵很久了吧?”他又轻又柔的嗓音在这嘈杂得彷如车祸现场的地方竟没有被掩盖,而是清晰地传入杨母的脑海。
癫狂的杨母愣怔了一瞬,双手却还拼命抓挠着靠近自己的每一个人。她似乎以为自己幻听了。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梵伽罗继续询问。
大家全都围着杨母,尽力安抚她,堵截她,谁都没有在听梵伽罗说话。唯有宋睿坐在梵伽罗身边,挑高眉梢,表情兴味。
测试间里闹哄哄的,巨大的喧哗和啸叫已引起了被隔离在休息室内的选手们的注意。他们把耳朵贴在门板上,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离得那么远尚且如此,在现场的人就更无法忍受了,他们万万没料到杨母竟是一个疯子,而且还当场犯了病,这期节目肯定是毁了!
在巨大的嚣声中,梵伽罗合上双眼徐徐描述着一个场景:“我看见你提着菜篮行走在路上,两边是开满了栀子花的园景,浓郁的花香让你心旷神怡,也让你对这个陌生的小区充满了归属感,你以为全新的生活即将展开,然而就在此时,你遇见了一个人,她的面目已经在你的记忆中模糊,但她的话却让你记忆犹新且恐惧不安,她问:听说你女儿被人奸杀了?”
越闹越凶的杨母逐渐听进了这些话,于是手脚开始僵硬,心脏开始战栗,直至最后一句,她竟发出一声低呼,然后转过身,用惊骇而又仓惶的目光看向那俊美至极的青年。她的表情告诉所有人,青年的话戳中了她内心最不愿被人所知的秘密。那一天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是不能被碰触的。
她像一根木头一般立住了,身体开始颤抖。及至此时,她才想起青年的上一句话——“你的呼呼**失灵很久了吧?”
青年并不转头看她,只是捧着那根项链,静谧地述说着:“在那一刻,你鬼使神差地回复:我没有女儿,我只生了一个儿子,这话你是听谁说的?”
“啊!”杨母发出短促的尖叫,睁大到极致的双目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鬼怪。
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努力压抑着粗重的喘息和狂乱的心跳。他们专注地看向梵伽罗,急切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他们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句“呼呼**”就能让疯癫中的杨母恢复冷静。
梵伽罗合上掌心,试图将冰冷的项链捂暖:“那一天,你彻底否认了你女儿的存在,因为你不能让过去的那些阴影再打扰你和儿子的新生活。你反复澄清了这件事,惴惴不安地回了家。你开始做饭,但你自以为已驱散的阴影,从此却永远地留在了你的心底。家乡菜的味道在这崭新而又洁净的家里四处飘散,你想象着儿子归家后的喜悦表情,却收到了他的一条短信——他不能回来了,因为局里很忙,他得加班。在那一瞬间,你内心的那些虚假的幸福感尽数破灭,你浑浑噩噩地走进客厅,开始发呆,开始胡思乱想。”
梵伽罗微微仰起脸,面向灯光,双目却始终紧闭。他感应了片刻,嗓音变得低哑:“你发觉自己又要被黑暗的过往吞噬,于是立刻去翻找遥控器,想把电视机打开,让家里充满喧嚣。这是你应对孤独和痛苦的方式。”
梵伽罗摇摇头,“但是这一次,遥控器不见了,无论你怎么找都找不到。人就是这样,越是不能得到的就越是放不开手,你明知电视机不靠遥控器也能打开,可你就是无法放弃,你拼命地找,不停地找,仿佛入了魔。你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一声接一声地喊着遥控器,仿佛你一喊,它就会自动从哪一个角落里蹦出来。”
说到这里,梵伽罗终于睁开眼,看向杨母,字字句句无比清晰:“这样的做法仿佛很幼稚,但是你却知道,它总会应验的,它从来没让你失望过。你丢失的东西只要在家里呼喊,就总会在下一刻出现在你眼前。这就是你的呼呼**,一个百试不爽的小魔法,一个总能让你感到快乐的小秘密。”
杨母终于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移到梵伽罗身边,神情恍惚地呢喃:“可是它失灵了。”
只这一句话,她就承认了梵伽罗的所有描述,也彻底从癫狂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那一天是她和儿子来到京市定居的第一天,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
这一转变惊呆了宋温暖和庄禛等人,他们还狼狈地站在测试间门口,可杨母却已经坐下,正安静地、渴盼地、专注地盯着梵伽罗。她很想知道自己的呼呼**为什么会失灵。
宋温暖等人这才醒转,然后轻手轻脚地回到原位,杨胜飞几乎是踉跄着跑到母亲身边,陪同她一起坐下,灼亮的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青年,表情是全然的错愕。他竟从不知道母亲会什么呼呼**,因为她从未对他提及过!
梵伽罗颔首道:“是的,它就是在那天失灵的。你彻底否定了她的存在,视她为耻辱,所以她离开了,她不再守护丢三落四的你,也不再守护这个破碎的,却曾经带给她温暖的家,永远地离开了。”
杨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张着嘴,瞪着眼,表情惊恐,不断摇头。
梵伽罗仿佛感受不到她的抗拒,继续道:“其实这样的否定已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从小镇搬到市区,又从市区搬到省会,然后出了省,越走越远。你们尽力躲避着每一个熟悉的人,拒绝去回想她的那些遭遇。”
说到这里,梵伽罗的口音和语气竟完全变了:“什么死法不好,偏偏是这么死!奸杀,丑人嘞!今天又遇见熟人咧,问那丫头的丑事,不行咧,搬远一点,没脸!还埋她干什么,没法见先人咧!”
这些发音古怪的话听上去似乎很可笑,却让杨母和杨胜飞面如金纸,神情惊骇,因为这些话都是杨老爷子和杨老太太最爱念叨的话,语气也跟他们一模一样!他们因为孙女的死而感到羞耻,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
梵伽罗的口音又换回来,深深叹息道:“她陪伴着你们,守护着你们,跟随你们天南海北四处漂泊,可她的遭遇渐渐被你们遗忘,仇恨渐渐被你们放下,就连存在也被你们一次又一次否定,及至那一次,连她最爱的母亲也不愿承认她曾在世上来过,于是她彻底放弃了。她留下的讯息就是那时候斩断的。我原本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看见你,我就全都明白了。”
梵伽罗握住杨母剧烈颤抖的手,轻轻拂开她的五指,将那根冰冷的银色项链放入她的掌心,一字一句说道:“当你因为找不到遥控器而蹲坐在地上崩溃大哭时,你的女儿也蹲坐在你面前,望着你,伤心欲绝地哭。她的手穿过你泪湿的脸,却只抓到一片空茫,就仿佛她的存在,在你们的心里也终会成为一片空茫。于是她离开了,你的呼呼**从那天开始,彻底失灵了……”
梵伽罗合上杨母的五指,让她把那冰冷的项链捂热。他捂不热,所以他也放弃了。
恍惚中的杨母猛然握紧项链,对着虚空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兰兰,妈的兰兰,你回来!你回来啊!妈不是故意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妈真的不是故意的!呜呜呜……”
她跪倒在地,紧紧拽着这根项链,哭得几欲晕厥。她后悔了,如果早知道女儿就在身边,她一定不会说那些话!
“真的吗?我姐真的一直都在吗?”杨胜飞哽咽着,一遍又一遍地问,可是不等梵伽罗回答,他又自己答道:“我就知道她在,我能感觉到。我被车撞了的那次,明明飞出去很远,可落在地上一点儿都不疼,我知道那是她在保护我!姐,姐,你还在吗?你听得见吗?你回来,我想你!我一直都没忘记你的遭遇和仇恨,我会帮你找到凶手,你听见了吗?你回来吧!”
母子俩抱在一起痛哭,全然忘了周围还有几十台摄像机在拍。他们又悔又恨,可是被他们一次又一次否定的那个人却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甚至带走了所有讯息,放弃了对一个冤魂而言最大的执念。
能不能找到凶手,她已经不在乎了,只要不让家人感到耻辱和难堪,她可以让自己永远地,彻底地消失。

☆、第一百零三章

得知真相的杨母哭得差点晕过去, 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女儿的名字, 可她沙哑绝望的声音却只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回荡,无法传出去更远。她抬起头, 不断在虚空中环顾,不断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搜寻, 试图找到女儿的影子,可是没有,女儿已经不在了, 她彻底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杨母想起二十多年前, 女儿还活着的时候, 她总喜欢跟在她身边不停帮她收拾乱糟糟的厨房、卧室、客厅,娇憨地抱怨:“妈, 你怎么记性这么差啊?喏, 你的风油精,来来来, 我帮你涂, 现在脑袋还疼不疼了?要是等我长大了,嫁人了, 你可怎么办呀, 别是连家里的钥匙都找不到了吧?”
后来女儿死了,她很伤心, 一年到头总是生病,于是记性更差,竟然真的连家里的钥匙都找不到了。但她却莫名其妙地拥有了呼呼**, 无论丢了什么,只要绕着屋子走两圈,喊几声,那些东西就会出现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为此沾沾自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是她独自享有的一个小秘密,是她痛苦生活的一点点甘甜。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呼呼**,是她的女儿放不下她,一直在守护着她,照顾着她!
可她又做了什么呢?她忘了女儿的仇恨,逃得远远的,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否定女儿的存在。她竟从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的时候,女儿就在一旁看着,女儿的心该有多痛啊?是不是比那个雨夜更痛?是不是比眼睛被挖走,脖子被掐断更痛?
杨母没有办法再想下去,她跪倒在地,用自己的脑袋砰砰砰地撞击桌脚,恨不得把自己撞死过去。她怎么能这样伤害她的女儿啊!
“兰兰,妈妈对不起你,妈妈错了,你回来!你回来吧!”可是没有用,这样的呼喊早就没有用了,正如她的呼呼**在三年前的那一天就彻底失灵了。当她因为一个遥控器而崩溃大哭时,她的女儿又是何等伤心欲绝?女儿的仇还没报呢,她死不瞑目啊!
“我有女儿,我怎么可能没有女儿呢,我这辈子生了两个孩子,十八岁的时候生了女儿杨胜兰,二十八岁的时候生了儿子杨胜飞,我有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宝贝。尤其是我女儿,乖巧,懂事,听话,学习好,长得也特别漂亮,是我的小棉袄,最贴心的就是她。我的女儿叫杨胜兰,这位先生,我有女儿的。”
她看向梵伽罗,哀求道:“没错,她被奸杀了,我要给她报仇,我要找出杀害她的凶手,这位先生,求您帮我!”对于青年的能力,她从无一丝怀疑,被他道破的那些事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甚至从未在儿子面前提起过半个字,包括那次崩溃到极致的痛哭。
梵伽罗摇摇头,语带遗憾:“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杨母膝行到青年身边,哭着说道:“怎么会,您能看见我女儿的存在啊!您不是看见她了吗?求您帮帮我们吧!”她慌忙拽过儿子,逼迫他下跪,摁着他的脑袋让他低头,仿佛把姿态摆放在尘埃里就能换回女儿。
周围的人全都噙着泪别开头,不忍多看,也不敢阻拦,就连庄禛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唯独宋睿以手掩面,避开了摄像机的拍摄。很抱歉,他对这种悲惨的场面实在无法产生共鸣,不过能让他为此感到抱歉,也算是一项不小的进步。
“我看见的只是她留下的残念罢了。那一天对她来说太过痛苦,再多的东西,她已经全都带走了。”梵伽罗垂眸看着杨母,面容悲悯,说出口的话却十分冷酷:“你们早已经放弃她,所以她也放弃了自己,所以还是算了吧。”
“不能算啊!不能算!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她,我没有!”杨母捧着项链嚎啕大哭,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不能放弃,一定不能放弃!我要替我女儿报仇!”
杨胜飞膝行两步,咬着牙给梵伽罗磕头,可脑袋刚低下去,就被对方沁凉的掌心接住了。
梵伽罗定定看着他们,目中流转着悲悯的光,终是叹息道:“既然你们不愿放弃,那就试一试最后的方法吧。”
“什么方法?您说,我们听着,我们什么都愿意做!”杨母立刻停止哭泣,胡乱抹掉脸上的涕泪。杨胜飞也全神贯注地看着梵伽罗,目中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招魂。”梵伽罗把杨胜飞的手轻轻摆放在杨母拽着项链的手上,继续道:“不过不是我招,而是你们自己招。你们握住这个,把心中的话都对她说出来,看看她能不能听见。”
“不需要仪式吗?”杨母的嗓音因为激动和渴盼而微微发颤。
“不需要,仅凭信念就可以。”梵伽罗触了触自己眉心,嗓音低柔:“足够强大的信念就是最好的仪式,明白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杨母点点头,把脑门贴合在那串冰冷的项链上,哽咽道:“兰兰你回来,妈妈在这里等你!兰兰,杨胜兰,你听见了吗?妈妈从来没嫌弃过你,为了你,妈妈跟你爷爷奶奶不知道吵了多少回架,妈妈恨他们总是说你丑人,妈妈从来不觉得你丑,妈妈只是太痛太痛了,痛得快活不下去了!妈妈不是不愿意提起你,妈妈是不敢提起你,因为只要一想起你,妈妈的心就撕着疼、扯着疼、揪着疼,疼得死去活来!妈妈恨不得立时死了,再把你换回来!你受过的那些罪,妈妈每天晚上做梦都在替你受!妈妈恨不得那些梦都是真的,受罪的人是我,不是我的女儿;死的人也是我,不是我的女儿,如果能换你平安,妈妈什么都愿意做。妈太痛了,你的名字就像钢刀,能把妈的心都挖掉!呜呜呜……杨胜兰,你回来,妈把命都给你!”
杨母哭倒在儿子身上,气息渐渐变得微弱。
杨胜飞抬头四顾,一遍一遍呐喊:“姐你回来!我在你坟前发过誓,要帮你报仇的!为了你,我拼命读书,不顾爸的反对报了警校,我现在可以帮你抓坏人了!你看见了吗?飞飞长大了,飞飞没有一秒钟忘记过你!姐,杨胜兰,你回来,你回来!”
两人仓惶四顾,声声呐喊,梵伽罗则一直闭着眼,仿佛在感受什么。眼看杨母摇晃着身体,支撑着脑袋,快要晕厥时,他忽然低语:“来了。”
“什么?”处于晕厥边缘的杨母不由精神大振。
“你女儿似乎听见了。”梵伽罗睁开眼,瞳孔里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光。
杨母恍惚地看着他,随即惊慌失措地喊道:“项链,项链在发烫!”
杨胜飞也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覆在母亲掌心的手,表情是十足的愕然。那项链真的在发烫,而且温度越来越高,仿佛快燃起来了,但在旁人看来,它依然是原本的模样,银色的,冷冰冰的,没有什么特别。
面对如此诡异的景象,母子俩竟然懵了。其余人也都目瞪口呆,惊疑不定。
庄禛紧紧拧着眉头,显然并不相信母子俩的话,却又不好当着长辈的面戳破。他以为这是一次很成功的催眠,而那项链就是一个催眠道具。能在他的眼皮底下成功施展两次这种鬼蜮伎俩,不得不说,梵伽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梵伽罗将母子俩合在一起的手轻轻托住,吩咐道:“闭上眼睛,好好感受她带给你们的讯息,看见什么一定要记住,不能遗忘。”
“哦哦!明白,明白!”杨母和杨胜飞像两个木偶,梵伽罗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此时已飞快闭眼,用心感受。渐渐的,两人的表情变得平静了,安详了,甚至露出了恬淡的笑容,仿佛岁月静好,与世无忧。
担心他们沉溺进去,梵伽罗再次提醒:“把看见的景象说出来,尽量详细一些。”
杨母被女儿充满朝气的笑靥迷住了,杨胜飞身为警察,自控力到底要强一些,开始缓慢描述自己看见的一切:“我,我的视角很奇怪,我看见了我自己,还有我妈,他们走在我前面,笑嘻嘻地说着什么。我很小,才那么一点高,我妈一把就将我抱起来了……”
他闭着眼睛低头,然后又缓缓抬起来,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在我姐姐的身体里,我看见的一切都是她的眼睛看见的。她身上穿着一条鲜艳的红裙子,是我姑姑从港城给她带来的,全镇只有这一条,走在路上人人都夸她漂亮。我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很开心,想穿着这条裙子在镇里走一圈,让所有人都看见。这是,这是她遇害的那一天……”
杨胜飞的表情忽然变得极度惊恐,额头开始大滴大滴冒出冷汗。而杨母看见的却与他完全不同,她近年来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所以她看见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祥和的,是他们一家人的幸福过往。
杨母在微笑,杨胜飞却开始挣扎:“她提着饭盒去钢厂给爸爸送饭。不,不要去!不能去!我,我控制不了她的身体!”
梵伽罗一只手托着母子俩的手,一只手轻轻摁住杨胜飞的肩膀,让他平静下来。
测试间里的所有人都开始身体前倾,目不转睛地看着杨胜飞,宋睿更是拿出笔记本,迅速记录案情。唯独庄禛一手扶额,一手敲击桌面,显得很不耐烦。他猜想在惨案真正发生前,杨胜飞一定会醒过来,他看不见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所谓的通灵只不过是一些骗人的把戏而已,是把求助者内心的隐秘挖出来,让他们自己去进行注解,所寻获的答案也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臆想,根本没有意义,更别提对破案有所帮助。
但是他猜错了,杨胜飞并未清醒,反而隐在姐姐的身体里,一直走进了二十年前的钢厂。
“给爸爸送完饭,姐姐顺着一条无人的小路往外走,有脚步声从后面跟上来,姐姐正准备回头就晕过去了!在那一瞬间,她的后脑勺很痛,她被击中了!”说到这里,杨胜飞也随之露出痛苦的表情。
宋睿把这段描述打上波浪线,因为它非常重要。
庄禛不耐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敲击桌面的手不知不觉变得僵硬。
杨胜飞继续道:“姐姐醒了,她看不见,也喊不出,她的眼睛被布条蒙住了,她的嘴巴里堵了一团东西,很臭,是一股煤油、焦炭,还有,还有连续多日未曾洗澡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没有办法挣扎,她被捆住了,手脚和身体被折叠起来,装在一个麻袋里。她的衣服也不见了,粗糙的麻袋摩擦着她的身体,带来一阵刺痛。很多重物压在她身上,让她难以呼吸。她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她在脑海里大声呼喊我们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杨胜飞刚哭干的眼眶又流出两行泪水,坐在他身旁的母亲却露出幸福的笑容。杨胜兰让他们看见了完全不同的景象。
宋睿在笔记本上写下【衣服被剥离,证词可能有误】这十一个字,递给庄禛。庄禛只瞟一眼就明白了,脸上露出凝重的表情。
当年负责调查这起案件的警察曾对钢厂员工进行过走访,很多人都说看见杨胜兰给杨父送完饭之后离开了钢厂,因为她的那条红色裙子非常漂亮,全镇只有一条,大家对此记忆犹新。钢厂附近的居民也表示:看见过一个身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从街上走过,边走边蹦跳着转圈,很活泼的样子,那肯定是杨胜兰无疑。
由此,当年的警察推断——杨胜兰是在郊外遇见的凶手,钢厂员工的嫌疑被完全排除了。
然而现在,经由杨胜飞的讲述,宋睿却发现这个推断是错误的。杨胜兰是在钢厂被打晕,并剥掉了衣服,被某个人穿走,从而误导了所有目击者。也因为这些目击者的证词,警察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穿走红色连衣裙的人到底是谁?这是一个巨大的疑点,也将是破案的关键!
庄禛紧紧捏着笔记本的一角,手背由于太过用力而冒出条条青筋。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杨胜飞描述的这些场景是合理的,甚至于弥补了他们始终无法查清的种种疑点。之前建立在目击者证言上的所有推测,都被这些话否定了,却又带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真相就是如此!
庄禛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愿意认真聆听杨胜飞的话,也终于意识到,这所谓的心理暗示,或许并不仅仅是心理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