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稳婆是来不及请进宫了,好在宫中有专门为妃嫔接生的稳婆。这些稳婆养在皇宫,接生的都是王孙贵胄,颇有经验,也很稳妥,替魏箩接生应当不成问题。
魏箩躺在陈皇后的花梨嵌紫檀拔步床上,由于太过紧张,手指紧紧地抓着赵玠的墨绿螭纹袖子。她红着眼睛,眼下虽不大疼,但到底扛不住心里害怕。这时候若是有赵玠在身边陪着,或许能让她好受一些。
只是秋嬷嬷却对赵玠道:“殿下,产房不吉利,还请您移步殿外,等候王妃的消息。”
魏箩抿唇,指尖轻颤,抓着赵玠衣袖的手更紧了些。她不想让赵玠离开。
赵玠感知到魏箩的恐惧,反握住魏箩的手,不容置喙道:“无碍,本王就在这里等着。”
“这…”秋嬷嬷为难地蹙了蹙眉,欲再劝,却见赵玠一脸肃穆,不似玩笑,也就讪讪然住了口。不一会儿,两个穿绛紫衣衫的稳婆从殿外走进,看到赵玠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头的绣墩上,不禁一怔,屈膝行礼:“殿下…”
赵玠无心周旋,挥手叫她们起来,“快来给王妃接生。”
两个稳婆皆没遇见过这种情况,男人看着女人生孩子乃是大忌,是很不吉利的,一般有身份有地位的男子都极避讳这些。偏这位身份尊贵的靖王爷却浑不在意,只关心靖王妃的情况。稳婆不敢多问,好在好在赵玠坐在一边儿,并未影响接生,她们忙敛了心思,走到床前查看魏箩的情况。
魏箩这会儿紧张得要命,孩子还没生呢,她倒先把自己给吓坏了。一双水润润的眼睛盯着赵玠,不放心道:“你不要走。”
赵玠摸摸她的脸,把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道:“我不走,我在这里陪你。”
魏箩这才放心。
两个稳婆吓得不轻。听说靖王爷残忍狠厉,怎么瞧着跟别人说得不大一样?靖王居然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乖乖,看来靖王一定是对这位靖王妃很上心,她们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行。若是靖王妃有了什么意外,她们肯定也活不成了。
两个稳婆小心翼翼地摆正魏箩的身子,心中暗暗期盼魏箩这一胎生得顺顺利利。
*
宝和殿外。
分明才过去一刻钟,储公公却觉得仿佛过去半辈子那么久。崇贞皇帝和陈皇后均未从里面出来,火势愈烧愈猛,周围几座宫殿都不能幸免。好在这几座宫殿不甚重要,日后补救回来就成。可若帝后出了意外,那就不是补不补救的问题了…
储公公老泪纵横,对着宝和殿磕了好几个头:“陛下,娘娘,您们快出来吧…”
兴许是佛祖听见了储公公的祷告,只见熊熊烈火中,狼狈的皇帝抱着昏迷的皇后从殿里走出。赵祉卿刚踏出宝和殿,他身后的一根梁柱便轰然倒下,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差点便将两人砸个正着。
储公公喜极而泣,“陛下,娘娘!”说罢赶忙迎了上去,查看帝后二人的情况。
赵祉卿的肩上有一处明显的烧伤,手上和腿上也有大大小小的灼伤。此刻他翼善冠歪斜,衣衫褴褛,素来注重仪表的帝王却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形象,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陈皇后放到地上,昏迷前哑声说道:“救晚晚。”
他的晚晚,不能死。
储公公大惊,忙命人将帝后送到养心殿,又请来太医署所有的太医为帝后诊脉。前前后后忙碌了两个时辰,可算是安顿了下来。
崇贞皇帝肩膀上的烧伤最为严重,皮肉和衣服黏在一起,处理起来很是麻烦,最后还要用小刀刮除伤口上的烂肉,才能止血包扎。这时崇贞皇帝已然醒了,不顾自己的伤,抓住其中一个太医便问:“晚晚呢?”
那太医的手哆嗦了下,战战兢兢地道:“回禀陛下,娘娘吸入了过多的浓烟,此时仍在昏迷之中。下官方才已为娘娘检查过了,娘娘身上并未有明显的烧伤,想必过不久便能清醒。”
崇贞皇帝松了松手,重新躺回猩红色妆花大迎枕中,眉眼明显放松了几分。
太医给皇帝身上的其他伤口上过药,并叮嘱这几日不能碰水,这才退了出去。
崇贞皇帝呆坐片刻,问一旁静候差遣的储公公:“皇后在哪?”
储公公自打得知皇帝和皇后没事后,不知感谢了佛祖多少遍,这会儿已然平静下来,道:“回禀陛下,娘娘在养心殿的偏殿躺着,奴才已经安排了人手伺候。”
崇贞皇帝想了想,掀开被褥下床,道:“朕过去看看。”他还是不放心。
“陛下,太医说了您应该卧床休息…”储公公体恤皇帝,难免会有些心疼。
皇帝却是不听,执意披了一件玄色衣服,蹒跚往偏殿而去。
储公公瞧着皇帝的背影,跟了上去。原以为皇帝与皇后只是一对儿普通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今日一见,却让储公公全然颠覆了以往的看法。皇帝岂是不在乎皇后,简直是把皇后在乎到骨子里去了,为了皇后竟然连性命都可以不要,试问天底下有几个皇帝能做到?
别说身在帝王家,就是身为平民百姓,也没有这般情深意重的。
思及此,崇贞皇帝在储公公心中的形象更高大了几分。
偏殿,崇贞皇帝来到床头,看向仍未醒来的陈皇后。陈皇后眼下换了身衣服,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乌发松散,海藻一般铺在紫红色的床褥上。若非她还有呼吸,恐怕真让人以为了无生气了。
崇贞皇帝紧紧地握着陈皇后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喉咙仿佛被砂砾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想起自己在火场中看到的那一幕,陈皇后静静地坐在蒲团上,也是这般闭着眼,仿佛周身的大火与她无关,她置身事外,对这尘世了无牵挂。他找到她时,她已昏迷许久。崇贞皇帝身躯轻颤,从喉咙中溢出一声哽咽,既痛苦又悔恨。他从不知她竟有这样的念头,这场火想必是蓄谋已久的,她早就决定走了,是他强行把她从阎王殿里夺回来的。
晚晚,他就这般不值得原谅吗?为何你能如此决绝,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崇贞皇帝抬头,看着仍旧没有醒来的陈皇后,情不自禁地伸手触碰她的脸颊。皇帝定定地看着她,看了许久,缓缓低头,把脸埋到陈皇后的手中。“对不起…”他的嗓音沙哑,想必是吸入不少浓烟所致,“晚晚,朕对不起你。”
陈皇后的眼睫颤了颤,仍未醒来。
崇贞皇帝又坐在床边说了一些话,他自己也是重伤在身,不方便过多停留,不多时便被储公公劝了回去。临走时皇帝疾言厉色地叮嘱殿里的宫婢,好生照顾皇后娘娘,不得有任何马虎。
崇贞皇帝离开不久,躺在架子床上的陈皇后缓缓睁开双目。
早在赵祉卿坐在床头时,她便已经醒来,只没有睁眼,不知如何面对他罢了。陈皇后昏迷时并未完全失去意识,隐约记得当初发生了何事,更知道是谁冒着生命危险,将自己救出宝和殿的。崇祯皇帝会亲自救她,委实出乎陈皇后的意料,她本以为像他那种人,只在乎皇位和权势,旁的都可有可无。未料自己在他心中竟还占有一席之地。正因为如此,陈皇后才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崇贞皇帝。
没想到会听到他对她道歉。
赵祉卿年轻时骄矜自负,再加上身份摆在那儿,想要他一句道歉比登天还难。不曾想在今日装睡的情况下,竟能听到他一声道歉。
陈皇后睁着双目,视线落在头顶的蜂蝶赶花纹幔帐上,看了许久才稍微回神。
陈皇后叫来一个宫婢,问道:“宫中目下情况如何?”
宫里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几乎到了无人不知的地步。那宫婢道:“回娘娘话,宝和殿的火已经救下来了,只是损伤较为严重,殿前的金身也被烧毁了…”宫婢说完这些,又道:“靖王妃来的路上动了胎气,此时正在昭阳殿分娩,靖王陪在一旁。”
陈皇后惊了惊,脱口道:“阿箩要生了?”旋即又问:“如何,孩子出世了吗?”
那宫婢摇摇头,道:“尚未,听说靖王妃还没生出来…”
*
昭阳殿。
两个时辰后。
产房内散发着一股股热气,两个稳婆分别守在床头和床尾,对着魏箩劝哄鼓劲儿。魏箩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小脸苍白,此时已经全然没了力气,叫不出声,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她长长的眼睫毛垂落,遮住了乌黑双眼里的光泽,像疲惫不堪的瓷娃娃,连抬起的眼睫的力气都没有。
魏箩觉着自己命不久矣,太疼了,她都有些不想生了。可是却又有些不甘心,到了这个地步,难道还能憋回去不成?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对上稳婆的目光,声音因叫喊而有些沙哑:“赵玠呢?”
疼得连全名都喊出来了。稳婆看一眼床边脸色铁青的靖王,喂了一片参片让魏箩含着,答非所问:“王妃,您咬着参片缓缓,可千万不能没力气,孩子还在您肚子里呢…”
方才赵玠坐在床头影响接生,稳婆壮着胆子请他站到一旁。自从魏箩生不出来后,他便是这副表情,产房里的人更觉惊心动魄。
魏箩疼得吧嗒吧嗒掉眼泪,泪珠儿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模样既可怜又叫人心疼。她道:“你叫他过来。”
稳婆闻言,正欲开口唤人,赵玠已大马金刀地坐在床头,紧紧地握住魏箩的手。赵玠拨开魏箩额头汗湿的头发,方才还阴鸷的脸,目下已变得柔和,“阿箩,再坚持一会儿,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魏箩哽咽,“好疼,我不想生了。”
赵玠摸摸她的小脸,语气颇为无奈:“哪有生到一半说不生的?你乖,再加把力气,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魏箩还想说什么,只不过腹部猛地传来一阵剧痛,她痛呼一声,抓住赵玠的手,放到嘴边张口咬住。
稳婆见状,赶忙凑到床头,鼓励魏箩用劲再用劲儿,孩子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魏箩痛得紧紧咬住赵玠的手腕,想必是下了决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力气都放在下身,拼命地将肚里的孩子推出体外。她在口中尝到了血腥味儿,可是赵玠却连眼睛都未眨一下,更别说跟她一样喊疼了。魏箩出神的档子,只觉身体一松,稳婆惊喜地叫道:“生了,生了!”
魏箩疲惫地缓缓闭上眼,心道可算是生出来了,再不出来,她就要疼死了。
赵玠取出汗巾替魏箩拭汗,眼睛始终不离开她。
产婆往孩子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孩子“呜哇”一声,响亮地哭了出来。产婆把孩子抱到一旁清洗,洗干净后用襁褓裹着,抱到魏箩和赵玠跟前,“王爷,王妃。”
赵玠终于抬头,问道:“儿子还是女儿?”
产婆笑着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位小世子。”
怪不得这么能折腾,原来是个儿子。魏箩让产婆把孩子抱过来,偏头看了一眼,惊讶地问:“怎么这么丑?”
稳婆先是一愣,旋即笑道:“孩子刚出世,大都是这个模样。等日后长开了就好看了。”母亲嫌弃孩子丑的,她还是第一次见着。
赵玠从稳婆手中接过襁褓,让稳婆退下。他一个大男人,抱起孩子很是滑稽,原来那双握惯刀剑的手,也能温柔地抱起孩子。赵玠低头看了看小家伙,再看看魏箩,握住魏箩的手道:“像你。”
魏箩垂了一下嘴角,心想她可没有这么丑。
脸蛋红红的,皱巴巴的,活脱脱一个没长毛的小猴子。只是魏箩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她已经疲惫地昏了过去。
第168章
魏箩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次日醒来时,身子已经被清洗过了,衣服也换了干净的寝衣。窗外晨曦微露,天边一抹蟹壳青,隐隐约约似乎听见宫婢走动的声音。魏箩转了转眼珠子,殿内一个穿粉色襦裙的宫婢正在关窗户,转头见她醒来,忙行礼道:“娘娘,您醒了?”
魏箩不认得她,想必是昭阳殿跟前儿伺候的宫女。她道:“什么时辰了?”
宫婢道:“刚过卯时。”关完窗户,殿内安安静静的,宫婢见为魏箩眼睛四下看了看,晓得她想找什么,便解释道:“靖王殿下守了您一夜,方才听说皇后娘娘醒了,这才过去看看,想必一会儿就回来。小世子在偏殿睡着,身边有乳母照顾,王妃若是想看小世子,奴婢便把它抱过来。”
魏箩点点头,“抱来让我看看吧。”自打孩子出世后,她只来得及看上一眼,还没好好瞧过小西瓜长什么模样呢。虽说丑了点儿,但到底是她的儿子,她不嫌弃。
宫婢上前把她扶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一块猩红色金银丝大迎枕,又道:“王妃饿不饿?您先吃点儿东西吧。”
魏箩摇头,“先把孩子抱来。”
宫婢不好违背她的话,起身去偏殿抱孩子。
小西瓜躺在红色的绣金莲花纹襁褓里,刚吃完奶水,这会儿尚未入睡,睁着眼睛看人。宫婢把它放到魏箩怀里时,魏箩轻轻地“咦”了一声,怎么才一天的功夫,好像没昨儿见时那般丑了。魏箩用手指碰了碰他的脸蛋,软软的,肉呼呼,这么小一团,昨日可把她折腾得够呛。
小西瓜对上她的眼睛,咧开小嘴,啊呀叫了一声。难怪赵玠说孩子长得像她,这双眼睛委实是跟魏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黑又亮,好似一泓清澈见底的潭水。魏箩摸摸他的眉毛,又摸摸他的鼻子和嘴巴,越看越觉得稀罕,原来就是这么个小家伙,在她肚子里足足待了十个月。魏箩道:“小西瓜,我是你娘,记住了吗?”
小西瓜眨眨眼,懵懵懂懂地看了她一会儿,张开小嘴,皱着鼻子打了个哈欠。
魏箩觉得好笑,学着梁玉蓉抱孩子的模样,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哄他入睡。不一会儿小家伙就睡着了,闭着眼睛乖乖地蜷缩在魏箩怀里,竟是一点也不哭闹。
宫婢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昨日小世子被乳母抱走时,哭得那叫一个委屈可怜,怎么一到了王妃怀里就不哭了?莫非真是母子之间心有灵犀不成?宫婢看了会儿,劝道:“王妃,您刚醒,不宜太过操劳。奴婢把小世子抱回去,您吃点儿东西吧?”
魏箩掖了掖孩子的襁褓,舍不得松手,道:“我再看一会儿。”
宫婢劝不动,为难地退出屋外,准备让人去通传靖王。只是一脚刚踏出门槛,面前便出现一截天青色的团花暗纹直裰,一抬头,正是靖王赵玠。
“奴婢参见靖王殿下。”
赵玠抬脚走入殿内,没搭理宫婢,往内殿而去。
魏箩正抱着孩子坐在床头,低头仔细端详小西瓜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睫毛,像得了一个新鲜玩意儿的小姑娘,颇有些爱不释手。赵玠一见这一幕,步子顿了顿,立在八扇紫檀木绘喜鹊登枝的屏风后,安安静静地瞧着。只是过了一会,魏箩仍旧没有发现他,继续逗弄怀里的孩子,唇边勾着软软甜甜的笑意,那温柔满足的模样,是面对赵玠时从未有过的。
赵玠有些吃味儿。
“咳。”他把手抵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一声。
魏箩抬头,终于察觉到他的到来。
赵玠刚走出一步,她便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你小点儿声,小西瓜刚睡着。”
赵玠:“…”
这才刚有儿子,就把他这个夫主给忘了。
赵玠坐在床头,看一眼睡得正香的儿子,问道:“听宫女说你醒来还没吃饭?为何不吃?我让人去厨房端了些膳食,一会你吃一些。”
魏箩的视线总算舍得从小西瓜身上移开,落在赵玠身上:“我不太饿…听说你去看望母后了,如何?母后还好吗?”
赵玠颔首,把孩子从她手里接过来,交给一旁的宫婢,“把他抱回偏殿。”再看魏箩,魏箩虽满脸不舍,但也没有说什么。他道:“母后没有受伤,只是身子有些虚弱,太医说修养几日便无大碍。倒是你,这几日好好住在昭阳殿,先养好身子,过几日咱们再回靖王府。”
魏箩刚生产完,不便移动。陈皇后愿意让出昭阳殿让她坐月子,可见对她的疼爱。魏箩道:“那母后住哪?”总不能因为她,让皇后娘娘无处可归吧。
赵玠顿了顿,“养心殿。”
养心殿是皇帝的寝宫,陈皇后住在那儿倒也没什么不妥,恐怕崇贞皇帝求之不得呢。
魏箩沉默一瞬,然后默默地“哦”一声。她想起自己生产前,崇贞皇帝不顾性命闯入火场的那一幕。不得不承认魏箩有些震惊。皇帝把皇后看得比命还重要,他对陈皇后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分?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当初又为何背弃陈皇后,独宠宁贵妃?也不知陈皇后会不会原谅他。魏箩琢磨不透,索性不胡思乱想了,道:“宝和殿为何起火,查出是怎么回事了吗?”
赵玠道:“门外的宫婢和侍卫均被母后遣散了。暗中保护的侍卫虽未被发现,但火势烧得太快,待他们有所察觉时,已经晚了。”
言下之意,便是陈皇后一心求死,独自筹划了这一切,与旁人无关。
饶是如此,崇贞皇帝依旧下定决心处决宝和殿的宫婢和侍卫,也算是泄愤了。
魏箩倚着迎枕,没有开口。
好在陈皇后被救回来了,没有同上辈子那般葬身火海,连尸骨都不给皇帝留下。
少顷,宫婢端着漆红葵花纹的托盘走入殿内,放在床头的嵌螺钿方桌上,行了个礼又退了出去。赵玠端起一碗灵芝乳鸽汤,舀了一勺,吹凉了放到魏箩嘴边,“来,喝一口。”
乳鸽肉有助于伤口痊愈,煲汤喝效果会更佳。魏箩也想早点养好身子,便乖乖喝了。喝完汤后又吃了几口菜,全是赵玠亲力亲为喂她。魏箩仗着自己是大功臣,倒也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用过饭后便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不敢乱动,一乱动下身就疼。
过了片刻,她眼珠子转了转,小模样有些欲言又止,手指头钻进赵玠的手掌,挠了挠他的手心儿。
赵玠薄唇噙笑,问道:“怎么?”
魏箩小声地说:“我想…”
人都有急事儿,更何况她一天一夜不曾离开过床榻。赵玠分明知道她指什么,却故意装不知道,轻轻地哦一声,“想什么?”
魏箩恼红了脸瞪他,也不说话,就这么跟他对视。
待赵玠终于逗弄够了,低低闷笑,把她从床上抱起,走向内殿后面的净室。
赵玠把她放在木桶上时,问道:“需要我帮你脱裤子么?”
魏箩咬着唇道:“不要。”说着就把他往外面推。
赵玠没有反抗,依言走出屏风外等候。
头三天里魏箩不能下床,吃喝都是在床上,就连小解更衣都是赵玠一手照顾的。起初她脸皮子薄,不好意思,被赵玠揶揄一两句还会脸红。眼下已是麻木了,赵玠再说荤话逗她,她便拿水润润的杏眼瞪他,或者拧他腰上的软肉,“不许说。”
近来陈皇后过来看了她一两次,让她安安心心坐月子。陈皇后的心情不大好,只说了几句话,便让宫婢把小赵曦抱了过来。只有在看见赵曦的时候,陈皇后的脸上才露出些微笑容。
小赵曦经过十几天的喂养,早已不丑了。非但如此,小家伙露出漂亮的五官,眉眼精致,皮肤白里透红,像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团子,十分讨人喜欢。赵曦爱笑,一点也不怕生,若是有人逗他,他“咯咯”的笑声能传出好远,宫里上上下下无论婢女还是嬷嬷都喜欢他。
陈皇后把他当成心肝肉、眼珠子一般看待。也是,盼了那么多年,可算盼来一个孙子,能不疼么?
这般讨人喜欢的玉团子,按理说赵玠应该很高兴才是,可是他心情却不怎么好。盖因这段儿时日魏箩的注意力全放在小西瓜身上了,根本无暇顾及赵玠,有时赵玠就站在她眼前,她都半天看不见,只顾着逗弄小西瓜。
赵玠的脸一天比一天臭。
小赵曦满月这天,崇贞皇帝在宫中设了一场满月宴,广邀朝中文武百官,场面颇为隆重。小赵曦尚且不懂事,只知道偎在魏箩怀里,霸占魏箩的怀抱,偶尔眨眨眼,吐吐舌头,打打哈欠,表情丰富又好玩。
魏箩抱着他舍不得撒手。宴席散去,回到昭阳殿,魏箩亲自给小赵曦洗完澡,把他放在紫檀木藤面罗汉床上,仔仔细细地给他裹襁褓。魏箩这阵儿身子恢复得不错,兴许是她每日都下床走动的缘故,腰身很快瘦了下去,与未生育的少女无异。脸蛋儿也尖了,皮肤一如既往地白皙水嫩,若非小西瓜跟她长得有七八分像,真瞧不出是个刚生过孩子的。
此时魏箩垂着睫毛,不太熟练地裹襁褓,偏小西瓜又不老实,一时蹬蹬腿儿,一时伸伸胳膊,弄得魏箩半天了也没包好。好在屋里有暖炉,不至于让他冻着。
魏箩竟也不生气,没奈何地点点赵曦的小鼻子,“不许动,再动娘要生气了。”
赵曦扑闪扑闪长睫毛,瞧着魏箩,竟是像听懂了她的话一般不动了。
魏箩很快裹好襁褓,低头亲了一口赵曦的额头,称赞道:“真乖。”
一旁,赵玠看得冷笑。
魏箩一抬头,见赵玠的脸拉得老长,不禁一愣,道:“你怎么了?”
赵玠道:“我看母后也很喜欢他,不如把他交给母后抚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