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玠立在她面前,噙着笑,见她抿起粉唇,忍不住问道:“你自己过去,还是本王抱你?”
她抬眸,不说话。
赵玠低声一笑,最终还是来到她跟前抱起她,带着她往内室走去。
*
内室,两个大夫已经为常弘处理过伤口。血是止住了,就是人还没醒,大夫说夜里可能会发热,到时候喂他喝一碗药,第二天一早醒来便无大碍。
梁煜一直守在床边,见赵玠抱着魏箩进来,忍不住愣了愣,抱拳行礼:“参见靖王殿下。”
赵玠把魏箩放在花梨木绣墩上,想了想,为了她的清誉,还是解释道:“阿箩的脚崴了,不能下地,本王便抱她过来。”
梁煜恍然大悟,也没有多想,退到一旁把位置让给魏箩。
魏箩看着躺在床上的常弘,鼻子一酸,忍不住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挡在她面前向她控诉赵玠,谁知道一天的工夫就变成这样…她偏头在袖子上蹭了蹭泪花,动作稚气,与刚才拿簪子伤人的狠劲儿判若两人。
到了夜里,常弘果真发起热来,浑身冒冷汗,嘴里还说胡话。魏箩担心得不得了,赶忙让下人去煎药,亲自看着他喝下去才放心。
好在喝完药后他就好多了,继续睡过去,第二天早上才醒。
这一夜把魏箩折腾得够呛,她几乎一整夜没阖眼,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生怕他出什么意外。赵玠在一旁陪着,好几次让她回去休息,她都固执地摇头,说什么都不肯走。直至晨曦微露,山掩微黛,她才终于体力不支趴在床头睡着了。
赵玠上前,将她打横抱起,看了看床上已经清醒的常弘,沉声道:“你好好养伤,阿箩本王先带走了。”走之前补充一句:“大夫说你身上有伤,不宜移动,等明日一早,本王再安排人送你们回府。”
言讫,踅身离去。
常弘躺在床上,俊脸苍白,望着赵玠抱起阿箩离去的背影,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
今年狩猎比赛的胜者是梁煜,其次是李颂和另一位御史大夫的儿子,昨日已上报给皇帝。
狩猎比赛结束后,景和山庄的其他人陆续回府,只有魏常弘和魏箩多停留了一天。
李颂没有逗留,带着伤回到汝阳王府。
汝阳王府前堂。
汝阳王和高阳长公主得知他受伤,既惊骇又心疼。高阳长公主忧心忡忡地问道:“往年都不曾受伤过,这次是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李颂坐在圈椅中,紧紧握着云纹扶手,不肯回答。
高阳长公主只好转头问他的侍从,侍从欲言又止。刚要开口,被他一个眼光狠狠地瞪过来,立即噤了声。
他垂眸,缓慢道:“没有人伤我…是我自己大意。”

第058章
是他自己大意,竟然一不小心动了那样荒唐的心思。
魏箩贴在他耳畔轻声问“你是不是喜欢”的时候,他一瞬间乱了心神,再也无法正常思考。从昨晚到今天,他的眼前始终萦绕着她巧笑嫣然的模样,她第一次对他笑,却是要拿簪子杀死他。利刃刺破他的胸腔,他恨她恼她,最后还是放走了她。
李颂紧紧握着扶手,手背爆出青筋,几乎将那块木头捏碎。
他一再失神,连高阳长公主都看出他的不对劲,叫了他几声:“颂儿,你到底在想什么?我问你怎么受伤的,你为何不答我?”
李颂的伤在胸口,只要包扎好不让人看见,没有人知道他怎么受伤,伤势如何。他低声道:“狩猎时被猎物抓伤了,一点小伤。娘,不要紧的。”
高阳长公主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不放心地问:“当真不要紧么?我瞧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他摇头说不要紧,趁着他们尚未发现端倪,忍着伤痛转移话题:“襄儿呢?她为何不出来见我?”
高阳长公主道:“她自打从长浔山回来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我敲了好几次门都不应。”末了眉头一皱,不大愉悦道:“这丫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能做什么?无非是射伤了人,觉得心虚,又怕父母责罚,不敢见人罢了。
李颂向来疼爱李襄,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然而这次却认为她做得委实过分。正是因为他们都宠着她,才让她养成如今骄纵任性的脾气。就算魏箩设计陷害她,她也不该取魏常弘的性命。
李颂想了想,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悉数告诉汝阳王李知良和高阳长公主赵暄。他声音很平缓,娓娓道来,李知良和赵暄的眼睛却越睁越大,最终不可置信地问:“…你说魏家六少爷的伤,是襄儿射的?”
李颂点了点头。
高阳长公主震惊不已,若不是从李颂口中说出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她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素来单纯可爱,何时变得如此心肠狠毒?她喃喃:“襄儿怎么会做这种事…她,她…”
“她”了半天,始终没有下文。
好在李知良头脑还算清醒,拥住娇妻摇摇欲坠的身子,他对门外丫鬟道:“去把小姐请过来!”
不多时,李襄穿着白绫短衫油绿绉纱裙出现在门口。李襄大抵猜到了把她叫过来的原因,脸上没有丝毫心虚惶恐,反而挂着笑意,来到高阳长公主跟前明知故问:“阿娘叫我出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身子不舒服吗?”
高阳长公主定了定神,坐在榉木官帽椅中,尽量心平气和地问:“襄儿,你实话跟娘说,魏常弘的伤跟你有关么?”
李襄脸上的笑滞了滞,旋即看向一旁的李颂,“哥哥告诉你的?”
高阳长公主声音严厉一些:“你只管说是或不是!”
她倒是很坦诚,眉毛一扬,颇有些敢作敢当的风范:“是我射的,那又如何?”
她伤了人,非但没有任何悔过之心,反而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让高阳长公主既愤怒又失望:“你怎么能…”说罢只觉得眼前一黑,缓了半天才缓和过来。她和魏箩发生争执的事她听说了,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不了不跟魏家结亲就是了。可是如今她射伤魏常弘,那性质就大大不同,不但得罪了魏家,这事若是传出去,对她的名声可是非常不利的,日后想出嫁就难了!这个孩子,怎么如此糊涂?
李襄见赵暄脸色不对,立即很有眼力劲儿地上前扶住她,又贴心地倒了一杯热茶,亲自捧到她面前:“阿娘别生气,我听人说了,那个魏常弘不是没事么?他就是受了点儿伤,狩猎哪有不受伤的。”说罢往一旁李颂身上看去,“何况有哥哥替我担着,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颂不予回应,移开了视线。
李襄没有多想,继续说好话哄高阳长公主。她生了一张巧嘴,只要有心,必能将对方哄得服服帖帖。再加上赵暄本就疼她,尽管愤怒,也不能真把她交给魏家处置。她一壁安抚赵暄,一壁头头是道地分析:“我本来就不喜欢魏常弘,是爹娘非要把我跟他凑一对。我们两家关系本就不好,魏箩又阴险狡猾,我嫁过去不是等着受委屈么?爹娘舍得我整天受魏家欺负么?如此一来不是正好,这门亲事不用结了…”
虽然魏常弘比她还大一岁,可她就是瞧不上他。
她喜欢的是英武伟岸的梁煜,不是那种整日跟在姐姐后面的小屁孩儿。魏常弘眼里只有他姐姐,谁要是嫁给他,还要跟大姑姐真宠,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高阳长公主指着她:“所以你就要伤他?你想让别人怎么说你,泼辣恶毒,还是凶狠残暴?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李襄撒娇叫了一声娘,趴在她腿上蹭了蹭:“我这不是知道错了吗…谁叫那个魏箩设计我,我一时气愤,就没管住自己。”她到底也不敢说魏箩究竟怎么设计她,只一昧含糊过去,“而且不是有哥哥吗?哥哥,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李颂没有回答,胸口的伤太深,昨天在长浔山上只是随便包扎了一下,这会儿疼得厉害。他握了握拳,强撑着道:“我累了,先回屋休息一下。”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转身离去。
李襄愣了愣,还当他心情不好,忙跟上去叫道:“哥哥!”
李颂脚步未停,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缓慢。
最后李襄在一根朱漆廊柱前追上他,绕到他跟前不安地问:“哥哥,你是不是生气了…”
话未说完,看到他胸前洇出的殷红血迹,蓦地一滞,睁圆眼睛问道:“你受伤了?何时受伤的?昨天狩猎结束不是没事么…”她忽地想起什么,抬头愤怒地问:“是不是魏常弘?还是魏箩?是他们做的?”
李颂只觉得心烦意乱,头疼加上伤口疼,使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也很恶劣:“李襄,昨日的罪名我替你担下了,若是你以后再这么任性,我便再也不管你。”他捂着胸口,推开李襄,哑声道:“你这阵子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不要再出去抛头露面。何时过了这阵风头,何时再出门。”
李襄立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咬紧下唇,也不知道有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高阳长公主心疼女儿,不舍得重罚李襄,又听她说知道错了,最终只是罚她跪了三个时辰佛堂,抄写一百遍经书,这事就算掀过去了。至于跟魏家的亲自,那肯定是结不成的…非但结不成亲,恐怕还结下了梁子。
*
英国公府,魏常弘的伤足足养了半个多月才见好。
这阵子魏箩一直守在他身边,替他搜罗各种名贵药材,每天都要看着他喝一大碗补汤才放心。魏常弘有时候很无奈,试图挣扎一下:“阿箩,我不像你那么娇气,我的伤早就好了。这些补品可以不喝了么?”
魏箩摇头说不行,颇有点蛮不讲理的意思:“你连李颂都打不过,何时你能打得过他了,何时就不用喝这些补药。”
李颂自幼习武,魏常弘只练过一些拳脚强身健体,根本不是一个层次能比的,她这条件也太难为人了。魏常弘没办法,只好继续喝补汤。
这日赵琉璃邀请魏箩入宫,说是有要事跟她商量,她才放过常弘,回屋换了身衣服前往宫中。
与此同时,崇贞皇帝在麟德殿设宴,宴请前阵子狩猎大赛获得前三甲的英杰,顺道赏赐他们奖励。一起参宴的还有几位皇子和大臣之子,赵玠和赵璋也在受邀之列。
这次狩猎大赛赵璋没有参加,赵玠只是凑个热闹,毕竟这种比赛是崇贞皇帝为了考验少年们的能力,不是什么隆重的场合。他们没必要拿出实力,抢了别人的风头。赵玠原本打算给魏箩猎一只小狐狸,不过那小姑娘似乎没什么兴趣,他也就只好作罢。
宴席上,崇贞皇帝身穿紫金四团龙纹常服,头戴金二龙戏珠翼善冠,笑容和善,让众人落座。他左右手边分别的赵玠和赵璋,赵玠今日穿着墨灰螭纹缘金边直裰,气度矜贵,举止有度;赵璋比他小七八岁,身穿黛蓝蟒纹锦袍,拱手朝他一礼,笑容谦和,面上丝毫不带畏怯。
梁煜坐在赵玠的下方,李颂坐在赵璋下方,另一位御史大夫之子坐在梁煜身旁,其他的人各自就坐。
宴上崇贞皇帝大大夸奖了梁煜和其他两人一番,称赞他们少年英杰,有勇有谋,言语之间颇为赏识。梁煜等人连忙谦逊地起身,认为自己受之有愧。皇帝倒是不以为意,命宫人抬上来早早准备好的赏赐,分别赐予他们三人。
三人跪下谢赏,接过赏赐,重新坐回位上。
接下来便是觥筹交错,舞乐升平。
穿着霓裳羽衣的舞女款摆腰肢,身姿摇曳,踏着乐声旋转起舞,舞姿袅娜,使大多数人目不转睛。赵玠垂眸,兴致阑珊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青釉冰裂纹酒杯,掀眸朝斜对面李颂身上看去。
李颂胸口的伤尚未好全,不能饮酒,自从宴席开始,他便显得心不在焉。目下大家都在欣赏霓裳羽衣舞,他却支着下巴,眼睛虽在看舞女,神智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赵玠叫来一个宫人,低声说了两句话。那宫人颔首应是,旋即悄无声息地来到李颂身后,附耳传了几句话。
话毕,李颂眼神晦暗地朝赵玠看来。
赵玠举起酒杯,薄唇噙笑,仰头一饮而尽,末了把酒杯往桌上倒扣。示意“我喝完了,你随意”。
李颂眼神一深,只好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了举杯,仰头一口喝光。
本以为这一杯就完了,没想到赵玠存心戏弄他,一杯不够,还有第二杯,第三杯…他喝到第七杯时,只觉得胸口的伤似乎裂开,灼心的疼痛。可是再看赵玠,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好强忍着疼痛陪他对饮。两个人都跟对方较上了劲儿,不喝倒对方誓不罢休。
可惜李颂没有赵玠酒量好,一杯杯酒下肚,赵玠脸上不见丝毫变化,反而愈发气定神闲。倒是李颂,面前的景象已经有些恍惚,喉咙里猛地涌出一股腥甜之味,他强忍住咽了下去,闷头又喝了一杯酒,狠狠地墩在黑漆螺钿平头案上!
*
宴席散去,各自回府。
赵玠步履沉稳,除了一身酒气,丝毫不像刚刚喝过二十几杯酒的人。他若无其事地跟众人告辞,走下丹陛,往宣德门前走去。
倒是李颂,眼睛发红,步履轻浮,需要宫人扶着才能勉强走出麟德殿。到了麟德殿门前,被外头清冷的风一吹,人才清醒一些。
来到宣德门前,恰好一辆翠盖朱缨的马车从远处而来,停在门口。
魏箩一手牵着织金百蝶穿花裙襕,一手扶着金缕从马车里走下来,掀眸一看,恰好迎上赵玠的视线。她抿起粉唇,正准备展露笑脸,视线一转,又看到他身后的李颂,顿时垂下嘴角,移开视线,不想看他。
赵玠掀唇,举步来到她跟前,揉了揉她的头顶问道:“怎么想起来入宫了?琉璃找你?”
魏箩点点头,实话实说道:“琉璃说有事跟我商量,让我来见她。”说罢问道他身上的酒味儿,后退半步捂着鼻子问:“大哥哥喝酒了?味道好呛。”
不止是喝了,而且还喝了不少。
赵玠自己闻不见,见小姑娘一脸嫌弃,忍不住调笑:“怎么,你不喜欢本王喝酒么?”
倒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只不过闻不惯罢了。她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如果我说不喜欢呢?”
他弯唇,看着她的眼睛,半真半假道:“那本王以后就不喝了。”
魏箩眨眨眼,没有说话。
后面的李颂收回视线,接过宫人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扬起马鞭喊了一声“驾”,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059章
一人一骑渐渐远去,魏箩偏头朝那边看去,眼里阴霾越来越重。看来上次的簪子刺得不够深,否则李颂怎么还能参加宫宴,饮酒作乐?常弘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他连骑马都不成问题了!
若不是他走得太远,魏箩还真想再上去刺他一下。
看着看着,面前忽然一黑,所有的视线被一件黑色织金锦缎披风挡住。她吓了一跳,抬头扒拉两下,从披风里露出脑袋,诧异地看向一旁的赵玠:“大哥哥?”
赵玠唇角微扬,俯身替她系上披风的丝绦,似笑非笑地道:“起风了,穿上披风,免得一会儿着凉。”
他知道她刚才在看什么,但是却没有说出来。他心中不悦,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显,反而选择把披风脱给她,挡住她的视线。他对魏箩的占有欲与日俱增,容不得她看别的男人,只许她看着自己。
魏箩果真被他扰乱了情绪,忘了李颂,等他给自己系好披风才道:“可是我不觉得冷…”
赵玠摸摸她的头,不容拒绝道:“我担心你冷。”
她只好穿着,跟他道了谢。见时候不早,便跟他在宫门口分别,她转身进宫,往庆熹宫辰华殿走去。
刚到辰华殿门口,便把赵玠的披风脱了下来。不是嫌弃赵玠,而是被赵琉璃看到后肯定会问东问西,她不想浪费口舌解释,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让她知道。何况殿里又不冷,穿着披风碍手碍脚,还是脱了自在。
她举步走入殿内,找了一圈没找到赵琉璃,只好询问殿内的宫婢:“天玑公主呢?”
宫婢欠身道:“回姑娘,殿下跟杨侍卫一起去后院钓鱼了。”
她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宫婢摇摇头,“婢子也不清楚。姑娘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婢子去给您端一杯茶来。”
魏箩只好坐在殿里等候,没过多久,便听到殿外传来赵琉璃清脆的声音。她放下汝窖斗彩莲花纹茶杯,起身走出殿外,往廊庑另一头看去。
这一看,不禁一愣。
杨缜背着赵琉璃往这边走来,平常冷漠寡言的少年脸上带着浅淡的笑,眼神既温柔又宠溺。赵琉璃趴在他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她的笑声悦耳动听。隔着老远,魏箩都能感觉她声音里的快乐。
这、这两个人…
魏箩怔住,总觉得这一幕太不同寻常。他们两个人亲密得过分,公主和侍卫这么相处正常么,还是她想得太多了?她立在辰华殿门口,偏头看了一下周围的宫婢,发现大家都十分默契地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杨缜背着赵琉璃走到她跟前,他漆黑冷静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旋即把赵琉璃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提醒道:“魏四小姐来了,殿下进去吧。”
赵琉璃站稳以后,上前牵住魏箩的手,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兴高采烈地走入辰华殿:“阿箩,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不在殿里等着?今天外面有风,多冷啊,把你吹着凉了怎么办。”
魏箩跟在她身后,表情古怪,好半响才慢吞吞地问:“外面有风,那你还跟着杨缜出去?”
赵琉璃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羊绒氅衣,示意她穿得厚,不怕风。辰华殿的暖炉还有撤下去,殿内温热暖和,她把氅衣脱下来挂在天然木根边座百宝嵌座屏上,笑眯眯地解释:“杨缜哥哥说带我去放风筝,有风才能放得起来呀。”
所以他们在后院放风筝?
魏箩想了想,太医都说要她多出去走动走动,偶尔放放风筝对身体也有好处,只要不太激烈就可以。只不过…魏箩看了她一眼,试探地问:“你受伤了么,为何要杨缜背你回来?”
她坐在酸枝木三屏罗汉床上,接过宫女递来的斗彩莲花纹瓷碗喝了一口茶,眨巴眨巴眼,“我没受伤…但是我累了,所以才让杨缜哥哥背我回来的。”
“…”
魏箩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跟杨缜本就关系特殊,如今又做这么亲密的举动,不是成心让人误会么?魏箩握住她放在雕狮纹嵌大理石面炕桌上的手,迟疑了一下,斟酌语气道:“琉璃,你今年已经十四了吧…”
明明自己跟她差不多,小脸稚嫩,却要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这种话,真是让人怎么看怎么怪异。赵琉璃端详她的脸,见她不是说笑,偏头示意屋里的伺候的宫婢都出去。“阿箩,你也有话跟你说。”
暖阁内很快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魏箩忽然想起来,赵琉璃今日接她入宫时便说有事跟她商量,想来就是接下来要说的事。她忽然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仿佛猜测即将成真。
赵琉璃接下来跟她说的,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果不其然,赵琉璃犹豫再三,精致的小脸越拧越紧,终于鼓起勇气对她说:“我好像喜欢杨缜哥哥…”
猜测被证实,魏箩一瞬间泄了气。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面前的茶杯,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琉璃怎么能喜欢杨缜?他们两个身份千差万别,一个是被陈皇后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一个是身份低微的御前侍卫,怎么可能有结果?从他们刚才回来时她就应该猜到,若只是普通的关系,怎么可能这么亲密…赵玠知道这回事么,他是什么态度?
魏箩思绪千回百转,没有想好怎么开口。
赵琉璃又道:“杨缜哥哥对我很好,他从小保护我,我想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满足我…”
魏箩酝酿了一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琉璃,你只是太寂寞了。你从小到大身边只有杨缜一个人,所以才觉得他好。你跟他身份悬殊,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赵琉璃固执地摇头,眼神恳切:“不是的,阿箩,你不要这样说。我真的喜欢杨缜哥哥,就算我身边有别人,我也会喜欢他。”她这阵子思考了很久,她虽然单纯,但是该考虑的东西还是会考虑。她这次找魏箩进宫,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她,她是她的好姐妹,她不想瞒着她。“等时候到了,我会跟母后说的,她那么疼我,一定会同意的…”
魏箩看着她的眼睛,忽然不忍心再说出反驳的话。
她自幼体弱多病,得到的少,失去的多。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喜欢的人,大概也是十分不容易的。
魏箩垂眸,旋即唇畔弯起一抹笑,抬眸道:“杨缜对你有多好?让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喜欢他?”
说起这个,赵琉璃漂亮的眼睛仿佛会发光,捧着两颊细细数道:“杨缜哥哥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每次出宫都给我买;每次我遇到危险,他都会第一个挡在我身前;他会送我礼物,他还很关心我…有一次我崴到脚了,他比我还紧张,亲自给我敷脚上药…”
赵琉璃越说越多,魏箩却越来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