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说来话长。”秦亮忧心忡忡道,“老将军先入为主,凉州城中的弟兄们,有得罪之处,还请长史海涵。”
“你相信?”李景珑闻言十分意外。
秦亮神色凝重,缓缓点头,答道:“十二年前,我在沙州见过你们说的妖怪,它们名唤‘尸鬼’。”
雪过天霁,莫日根策马飞驰于荒原上,马上还载着陆许,室韦人乃是行走来去塞外的好手,一路上莫日根沿着背风山川而过,走走停停,天色一变便或觅小镇,或寻山洞御寒,偶尔打几只猎物用火烤着吃,夜间还能找到温泉与陆许洗澡涤去一天疲惫,这么走来,倒似在游山玩水。
“接下来往哪儿走?”莫日根驻马于高处,朝陆许问道。
陆许立于山崖,眺望远方,眼里现出一丝迷茫,莫日根又说:“你看看那边?”陆许便望向远方覆盖着白雪的祁连山脉东南段,眯起眼,思考,迟疑。
陆许极少说话,莫日根已能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出何处是正确方向,沿途陆许似乎一直带着迟疑不定,愿意带莫日根去,却又恐怕再遇上自己恐惧的东西。然而随着与莫日根不断深入河西境内,这恐惧则在不断消退,变成对莫日根的信心。毕竟莫日根非常强大,轻车熟路深入荒无人烟之处,总能找到方向,不管什么野兽,也从未敢来犯。
陆许起初还有些许犹豫,然而在亲眼看见莫日根射杀了一头熊,空手摔飞了一只老虎后,便开始带着崇拜之意。
莫日根从陆许的表情判断出,目的地兴许已经近了。他绕下山路,拍拍马鞍,示意陆许上马,陆许却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走,别害怕。”莫日根摘下面具,认真地注视陆许,说,“有我呢。”
陆许迟疑片刻,而后翻身上马,莫日根一扬鞭,喝道:“驾——!”带着陆许驰向祁连山脚下。黄昏时晴空浩瀚,白云茫茫,远处出现了一个破败的村庄。
莫日根十分诧异,驻马村前,陆许却连滚带爬,翻身下马,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冲进了村里。
莫日根:“…”
莫日根这才明白。陆许送完信后,目的地是家。村落里全是尸体,仿佛经历了一场掳掠,村中未剩活人,陆许撞进去的那户人家里,门口挂着室韦的牛头,门外晾着吐蕃妇人的孔雀绿长裙,还在风里飘着。
雪山中,这村落的血迹已被白茫茫的大雪所覆盖,村庄中一片静谧,村外飘扬着经幡,天际一抹淡月,伴随着陆许疯狂的哭声。
莫日根推门进去,见陆许抱着一名死去的妇人大哭,牛蝇屋前屋后,嗡嗡地响。陆许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糊了满脸,莫日根便将他拉起来,随手将他揽在身前,陆许仍不断发抖。
“路上你早就猜到了吧。”莫日根说,“节哀顺变。”
他终于懂了陆许那既害怕又不得不前来的表情——他在担心他的村庄、他的爹娘,但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日根随手蒙着陆许的眼睛,把他带到屋外去,捡来一把铲子塞到他手里,让他挖坑,说:“别哭了,别哭了。”
陆许一边哭一边站着挖坑,莫日根知道但凡悲痛的人,让他做点事,那痛苦就会慢慢减轻,自己则入内检查陆母尸体。
只见陆许的母亲左手握着一把匕首,右手则紧紧攥着。
他轻轻掰开陆母的手,看见手中握着一枚铁甲片。
莫日根拈着铁甲片,凑到鼻前嗅了嗅,脸上带着疑惑,他快步出外,检查其他死于非命的村民。大多死者都圆睁着双眼,胸膛上现出一击毙命的伤口,死者尽是老幼妇孺,却没有成年男子。
“你爹可能还活着!”莫日根快步出了屋外,朝陆许说道,“这儿没有成年男人的尸体!”
陆许一脸诧异,放下挖坑的铲,莫日根思忖片刻,而后快步来到高地上,抬起头,迎风嗅了嗅。
紧接着,在这夕阳下,莫日根面部飞速长出毛发,全身发出强光,躬身一手按地,身躯展开成为一头灰色的巨狼,发出一声咆哮!
陆许瞬间就被吓呆了,退后半步,苍狼却从高地跃下,低头在雪地里嗅着什么。
“我去去就回。”苍狼发出莫日根之声,却变得低沉,喑哑了些,回头一瞥陆许,说道,“你在这儿当心。”
苍狼跑出几步,陆许却“哎”的一声,跟了下去。
苍狼刚出村庄,陆许便追了上来,苍狼回头道:“回去!”
陆许执拗地追在雪地上,他奔跑的速度极快,跑起来就如同风一般,竟堪堪能追上苍狼。不片刻,苍狼只得停下,无奈道:“我去追踪杀人凶手!”
陆许左手拿着一把不知道哪来的匕首,右手持铲子,朝着苍狼比画,说:“黎明星,黎明星!”
苍狼露出锐利犬齿,低声道:“回村庄去,我会回来的。”
陆许执拗地走近苍狼,最后苍狼无奈,说:“罢了,骑上来吧。”说着稍稍躬身,让陆许跨坐上去。
“你是第二个骑我的人。”苍狼抬起头,追寻辨认空气中的气味,继而开始奔跑。
陆许不敢抓苍狼的耳朵,只得趴下去,紧紧抱着它的脖颈,贴在它的背上,一时风声呼呼作响,苍狼在黄昏中奔跑片刻,来到一片荒芜的平原上,雪水已近融化,天边一轮金黄色夕阳照耀大地。
它昂起头,左右嗅嗅,仿佛迷失了方向。继而它深深呼吸,突然发出一声震彻苍穹的狼嗥。狼嗥声在群山中震响,形成回声,山峦间仿佛有群狼应和,一波接一波。
不多时,荒原上,狼群从四面八方朝着苍狼奔来,黑压压足有上千只,来到苍狼面前时,尽数低头伏身。
苍狼稍稍直起狼躯,陆许忙抱紧了它的脖子,免得滑下去,双眼惊疑不定地打量这聚集于周遭的狼群。
苍狼甩头,“噗”地吐出一枚咬在犬齿中间的铁甲片,落在石上,发出轻响。本地头狼先是上前嗅了嗅,再转头飞奔离开。随即余下狼群如同海潮般涌来,六只一拨,上前嗅铁甲片,再掉头朝着各方向离开。周而复始,不到片刻,狼群退得干干净净,散向祁连山下平原。
“捡起来。”苍狼说,“你收着。”
陆许收了那铁甲片,苍狼便驮着他,冲向西方火红日轮沉降的地平线。一时间狼群再次收拢,近两百只狼追随在苍狼身后,浩浩荡荡地驰骋于荒野上。
远处狼嗥声此起彼伏,苍狼越过河流,冲上山崖,从雪坡上滑下,日沉月升,月亮光芒越来越亮,将一片银光照向大地。狼群排布于山脊上,嚎叫声阵阵,苍狼抽了抽鼻子,嗅到了空气中一股浓烈的气味——
——尸臭。
凉州城,狂风骤起,天色昏暗,秦亮夫人入内,点起了灯。
“…那年我在沙洲任校官主簿,上司乃是贾老的小儿子贾淞文,他任巡成校官,我是他副手,我们兵马拉练,在风沙里北上…”
十二年前,那年秦亮不过二十三岁,与校尉带兵拉练三月有余,近两百人本欲经过雅丹,往鸣沙县去,奈何那夜风沙骤起,沙暴席卷边塞六城,距鸣沙县还有一日路程时,众人却在雅丹迷失了方向,越走越远。
戈壁,沙漠上烟尘滚滚,众人被困在沙漠中,断了饮水,马匹纷纷倒地。就连杀了战马,也放不出多少血来。贾淞文与秦亮拖着疲惫身躯,士兵抬着担架,徒步在戈壁中行走。
三天三夜之后,众人终于再无生机,倒在一片戈壁下,就在秦亮快失去意识之时,一名身穿汉时甲胄的高大男人,带领上百名士兵,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李景珑:“…”
鸿俊震惊道:“就是我们在长城下遇见的那些人?”
秦亮摇头,答道:“我不清楚,但他的士兵,有些穿着汉时铠,有些穿着魏铠,有些则身着北朝铠,更甚者,身批色目人覆头盔有之。乍一看去,如杂军一般。”
那时秦亮已奄奄一息,首领便提着他,在雅丹赶路足有一时辰,最后将他扔进了一条溪水里。
“我本以为他们是入关掳掠的突厥人,看去却不像。”秦亮出神道,“当时,弟兄们都已被晒昏了,我恐怕他们将掳我为俘,迫使玉门关投降时,那为首之人,却摘下了他的头盔,解下蒙面布。”
李景珑与鸿俊沉吟不语,秦亮陷入自己的回忆里,出神地说道:“他的长相…我过了十二年仍记得。那双眼呈白色,皮肤…则是斑驳的灰色,他是一具尸体——汉时的尸体。”
鸿俊“啊”了一声,李景珑说:“汉时的古尸?八九百年光阴,如何能活到今天?”
秦亮摇头,说:“我不知道,但那首领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叫作‘战死尸鬼’。他姓刘,乃是汉时的王族,也是尸鬼们的王。”
冷风吹进房内,灯火摇摆明灭,鸿俊忽觉背后冷飕飕的。
秦亮又说:“他们辗转塞外,时而出现在丝绸之路上,时而穿过雅丹,深入河西走廊。”
“为什么?”李景珑问道。
秦亮道:“他们每年都会至少一次进入玉门关,寻找恪尽职守却壮烈牺牲的将士,将他们变成尸鬼,以壮大麾下鬼兵的阵营。最终抵达敦煌朝圣,再自行离去。”
鸿俊诧异道:“他愿意出手救你,一定不是什么坏妖怪。”
“是这么说。”秦亮答道,“我猜这位尸鬼王,一定有什么传奇,虽说随手一救,但他确实是我救命恩人。”
李景珑与鸿俊对视一眼,心中疑惑更甚。
第49章 群狼之首
暗夜之中,苍狼载着陆许, 驻足于祁连山中北段的一个小山坡上, 望向下面的村庄,村庄北方,马蹄声整整齐齐, 如同鼓点, 起落之时, 每次踏上大地便响起闷声。
苍狼发出沉闷的喉音, 陆许则睁大了双眼,不住颤抖。苍狼一声怒吼, 群狼却充满畏惧, 纷纷退后。
苍狼转头, 愤怒地注视着群狼,率先冲下了山坡, 群狼纷纷躬起背脊, 毛发倒竖,最终迫于苍狼威势, 一窝蜂地冲了下去!
黑压压的尸鬼千军万马, 犹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了整个村庄, 村庄此刻才敲起了警钟,瞬间慌张叫喊,孩童哭声,乱成一片!
冲锋的尸鬼足有上万骑兵, 苍狼一个侧身,将陆许甩了下来,吼道:“陆许!你带百姓找地方躲避!”
说时迟那时快,苍狼再次变大,从南方冲进村庄,吼道:“跑!”
一头浑身沐浴月光的巨狼冲了进来,村中人等被苍狼这么一吼瞬间回过神,再顾不得家当,纷纷朝外逃亡,苍狼一路踏过屋顶,被它踩过的建筑便轰然坍塌,沿着街道直冲而去,一声长啸,撞进了骑兵阵中!将骑兵全部踩得人仰马翻,七零八落。
冲锋的尸鬼军团各自挑起长矛,动作整齐划一,朝着苍狼冲来,眼看苍狼即将撞上长矛阵的瞬间——
——苍狼在空中跃起,侧翻,变换为戴着面具的莫日根,那一刻,莫日根如同划破长空的白隼,一脚踏上挥来矛杆,左手拉弓,右手抽钉头七箭。
“咻咻”连声,七箭一箭接一箭地全部飞出,在战场上四处旋转飞舞,莫日根坠向地面时瞬间再次变换为苍狼,朝着战阵中横冲直撞而去!
钉头七箭带着法术光芒刷然飞过整个战场,将尸鬼头盔射下,每一箭飞往敌人时,都正中头盔内的面部,将尸鬼头颅彻底射穿,然而尸鬼却成山成海,被苍狼踏过之后更挣扎着爬起来,朝它的腿上直扑而去。
苍狼一个转身,变换成莫日根,莫日根还未落地便在半空招手,“唰”一声钉头七箭全部飞回,途中带起无数飞落的头盔。尸鬼们前赴后继,涌向莫日根,莫日根双手回转,喝出咒文!
钉头七箭全部回到他的身周,开始疯狂旋转,莫日根再两手朝外一撒,喝道:“去!”
七箭掀起暴风般的法力波动,朝着四面八方轰然飞射,将冲到近前的尸鬼炸得四处横飞。
实在太多了…莫日根左冲右突,怒吼道:“你们究竟是什么?哪儿来的!”
尸鬼前赴后继,直朝他身上扑,莫日根顿时被按倒在地,更多尸鬼密密麻麻涌来,堆成山峦一般,倏然间苍狼再次一声狂吼,拔地而起,掀飞了那尸鬼堆成的小山。
流箭飞射,苍狼四处冲撞,远处却传来一声呼喊。
“黎明星!”
苍狼蓦然转头,见陆许竟是拿着那铲子,带着狼群艰难抵挡尸鬼的入侵。
苍狼:“…”
苍狼马上摇身一变,莫日根退回村庄,跃上高处一瞥,只见陆许那动作极快,将匕首别在腰间,双手持一铁铲,竟是来去如风,尸鬼朝他冲来,便被他一铲拍去,拍得头颅飞起,划出弧线落在大地上。
村民已撤到山腰,莫日根撮指于唇间,一声唿哨,化作苍狼疾冲下去。
是时只见陆许舞开那铁铲,舞得虎虎生风,左拍,右拍,前切,掠,平斩,挑…时而虚晃一招,“唰”一声冲到五步开外,时而朝尸鬼胯下一钻,回身便一个旋绞…
莫日根:“…”
“走!”它跃下去,吼道,“别再打了!回来!”
陆许冲向苍狼,却一个转身,翻身跃到苍狼另一侧,发出决死的呐喊,双手持铲,狠狠一铲下去,将持刀斩向苍狼的尸鬼钉死在地!
苍狼转身,陆许跃上它的背脊,尸鬼已填满了整座村庄,如蝗虫侵蚀一般,村庄在这黑潮之下不断坍塌,最终传来巨响。
苍狼站在山坡上回头看,只见村民们满脸惶恐,瑟瑟发抖,注视这巨狼,再抬头看狼背上的少年斥候。
“狼神!”有人喊道。
“黎明星!”
村中人等纷纷跪拜在地。
“沿祁连山南路走。”苍狼低声道,“南边有个小村庄,先在那儿避寒,再找路南下,往最近的县城求助,快去!”
百姓们纷纷撤离,苍狼喉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狼群便各自伏身,纷纷散去。
陆许喘着气,手中仍持那铁铲,不住发抖。
“武功不错。”苍狼稍低下头,双目发出绿色的光,如同两枚镶嵌在黑暗中的宝石,它注视着山下的动向,尸鬼的目标仿佛只有这个村镇,百姓逃上山后便不再追杀,而填没了村镇后,尸鬼复又缓慢撤出,如同蚁群般在平原上集结,浩浩荡荡,开始撤离。
“追?”苍狼稍扬起下巴,抬头朝陆许说道。
陆许将铲子背在背后,伏身抱紧了苍狼的脖子,苍狼便跃下雪地,尾随尸鬼军团,往西北方而去。
凉州城内。
一入夜,全城便冷了下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生起炭炉取暖。
秦亮朝夫人说:“今天有贵客,加几个菜,把鸡杀了。再取点酒来。”
鸿俊解开包袱,正想说能不能给鲤鱼妖搓几个肉丸子吃,秦夫人一见,却笑道:“哎呀!这么客气!还带了菜来!”
“正好油炸个…”
“这不是菜。”鸿俊忙道。
“我不是菜。”鲤鱼妖朝秦夫人解释道,“给我点儿肉吃就行,我吃得不多,没有的话,包子饺子也可以。”
秦夫人尖叫一声,险些被吓晕,李景珑忙又解释一番,秦夫人才勉强接受了鲤鱼会说话的解释,以及驱魔司的来历。
秦亮赶紧打发她做饭去。只见那胡女又进来,好奇打量鲤鱼妖,并摆开案几。
“这是小女秦萱。”秦亮又朝两人介绍道,“独生女儿。”
李景珑与鸿俊便与她打招呼,鸿俊十分意外,问:“你媳妇是回纥人吗?”
李景珑忙道:“要称尊夫人。”
秦亮却乐呵呵道:“我与她娘十七年前在阳关下相识,便依咱们汉人的规矩,成了亲。”
秦亮又与李景珑闲谈数句,他本是陇西人士,少时家中安排,令他在河西节度副使麾下,处置文书往来,而后副使告老,秦亮便辗转到了沙洲。如今哥舒翰坐镇凉州,获封凉国公。秦亮因为官正直,从不贪污挪用军费,被召回当上凉州郡刺史。
然而凉州一代近西北边关,有节度使坐镇,天大地大,哥舒翰最大,凡事由他说了算,财权军权都执掌于老将军手中,秦亮不过负责起草文书、屯田、办学,以及调节军民纠纷。归根到底,并无多大实权,生活也甚清廉。
不多时,秦夫人进来摆开饭菜,为招待客人特地杀了一只鸡,李景珑十分过意不去,秦萱却拆下一只鸡腿,让李景珑先吃。李景珑便让给鸿俊,秦萱看了一眼,只不发话。
秦亮开了一封酒,朝李景珑说:“我虽信世间有鬼神一说,却终究觉得,妖离咱们很远,看见你们带着这妖怪,想必驱魔司还是有点本领的。”
鸿俊险些“噗”一声喷出汤来,心道为什么鲤鱼妖能证明驱魔司有本领?
李景珑举杯道:“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说毕与秦亮互敬了一杯。
鸿俊问:“要么明天把赵子龙带去,让哥舒翰将军看看?”
鲤鱼妖正用筷子夹着肉丸往嘴里填,闻言心惊,说:“他要把我的鱼头砍了去替长史怎么办?”
李景珑放下杯,说道:“我猜哥舒翰大将军并非老来顽固,而是立场使然。”
厅内静了片刻,秦亮重重叹了口气,答道:“正是如此,所以,在李长史面前,方有一事相求。”
鸿俊:“?”
李景珑侧头看鸿俊,说:“还记得出发前,太子朝咱们说过什么?”
鸿俊不住回忆太子所言,李亨确实希望李景珑将此事调查清楚,并顺利解决,不影响与回纥的关系,也千万不要开战…啊?!
鸿俊注意到,秦亮的夫人与女儿,都是回纥人。
秦亮朝李景珑说道:“与回纥开战,我觉得多多少少,是杨相所授意促成,哥舒翰大将军与安禄山、史思明素来水火不容…”
“爹。”秦萱不满道。
秦亮摆手,示意无妨。
李景珑眉头深锁,说:“哥舒翰老将军,必须与朝中右相杨国忠交好。”
秦亮答道:“当然,想必杨相也颇有拉拢之意,吐蕃、回纥两族,也常常派出使节,往河西节度使处走动…”
李景珑“嗯”了声,眉头深锁道:“所以杨相说服了哥舒翰老将军,拉拢吐蕃,敌视回纥…当真难办。”
“不错。”秦亮又说,“因为太子曾在外统兵时,与格勒可汗乃是好友。贵表亲封将军,去年攻破大勃律国,亦得格勒克汗相助,本以为这几年里,朝廷与回纥的关系步入一段平缓期,只没想到,唉…”
鸿俊被两人说得一头雾水,说道:“我没明白,杨国忠说服哥…那个什么老将军,不想与回纥走得太近,所以要将边境屠城的账,算在回纥人头上。”
“嗯。”李景珑答道,“正是如此。”
鸿俊皱眉道:“可他怎么知道边境屠城是谁屠的呢?你们觉得,他会知道尸鬼么?”
李景珑被这么一说,顿时心中发毛,若杨国忠知道此事,那也太可怕了点。
秦亮答道:“他一个右丞相,哪管边疆军民死活?横竖城被屠了,突厥也好,回纥也罢,甚至吐蕃,还是鬼兵,对他而言,都并无差别。他要的,只是朝陛下上书,与回纥开战的借口而已。”
“这么一来。”李景珑说,“只恐怕凉州城内,许多人日子不好过了。”
“所有回纥人都会被驱逐出去。”秦亮叹道,“所以…李长史,任务深重呐,哥舒翰将军先入为主,是不会相信你的,哪怕信了,也有他的顾虑。”
李景珑沉声道:“他太托大了,在我看来,尸鬼之患,已远远超出了杨国忠那点算计的严重程度,目前咱们虽然还不知为何而起,但可以肯定,若不尽快查明,只恐怕…”
李景珑盯着秦亮双眼,一字一句道:“祸患一起,所有人,乃至哥舒翰将军自己,也会被卷进去,万劫不复。”
黑夜里,河西中部平原上,黑压压的军队全速前进,苍狼驮着陆许,开始气喘吁吁。
“太累了。”苍狼喘着粗气,说,“我得休息会儿。”
陆许说:“血。”
“流血了么?”苍狼掉头四处找避风的山洞,嗅了几下,找到山壁一侧。
陆许伸手在苍狼背上摸了一把,满手的血,顿时紧张起来。
“不打紧。”苍狼一边以爪子扒拉山壁上的雪,扒出一个坑,里头恰好是个洞穴。陆许忙跳下来,苍狼又躬身钻了进去,变幻为人。
莫日根一手扶着洞壁直喘气,好半晌才缓过来。
片刻后,山洞中升起了篝火,莫日根脱了上衣,现出虬结有力的背部肌肉。长期弯弓搭箭,令他的肩膀与背脊充满了雄性的力量感与美感。他咀嚼着干粮,口渴得狠了,便一口气连吃了不少雪。
他的背上被砍了好几道,却因是苍狼形态受的伤,幸而变为人后伤口不深。
陆许便咀嚼草药,吐出来后均匀地敷在他的背上。
剩下的草药,陆许则敷在莫日根的肋下。
“睡会儿。”莫日根朝陆许说,“来得及。”
陆许打了个呵欠,这一天对他来说,精神与身体都遭受了强力的冲击,便疲惫不堪地蜷缩在山洞里睡了,然而冬季寒夜越来越冷,陆许睡着时仍不住发抖,片刻后莫日根变成偌大的苍狼,以爪子将陆许捞过来,焐在自己怀里,面朝篝火堆,一人一狼,相依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