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学会原谅,可是这世上的爱恨情仇是千姿百态的,不是每一种都能握手言和。
时隔四年,褪去了最初的愤怒和悲伤。我不要复仇,我要的是公正。可是,就连这个,也是奢求。
就在我们决定重新开始的三天后,文昭在犹豫了很久后告诉我,检察院没有就小柔的案子对凌靖向法院提起公诉,以“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符合起诉条件”为由,退回辖区分局补充侦查。
意料之中的结果,我没有太多的惊讶。反而是文昭,对我的冷静十分担忧。
我不惊讶,是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当年有人在刑事勘查那里做过手脚,所有的现场勘查记录、痕迹检验、提取的物证,那些有可能证明小柔死亡真相的证据,已经被删改销毁得一干二净。
而法律精神是“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证词”。
因为人会说谎,但是证据不会。也就是说,一个人说自己有罪,但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来证实他说的话,他也会被判定无罪。但是相反的,如果一个人说自己无罪,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就算他不认罪,也会被判有罪。
除了现场勘查,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我妹妹的尸体,尸体就是无声的证言。小柔是非正常死亡,如果警方定性为意外,家属对死者生命有知情权,警察局需要向家属出示法医的尸检报告。可是,就在四年前,那份至关重要的尸检报告却一直被压着不放。
我奶奶每次去办案的警察局问,他们都说报告还没到,要经过上层部门的审阅后才能给家属,让她再等等,结果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老人对相关的法律知识一无所知,可是她想破脑袋都不明白,向来听话懂事的孙女,怎么会跑到一个富家子的别墅里闹,还把自己摔死了?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高高兴兴的,晚上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公安给的解释是:“叶柔同时跟两个富家子处朋友,也就是劈腿。结果事情败露,两个富家子都不要她了。她一时闹情绪,喝醉了跑到其中一个人的家中用自杀威胁人家,结果踩到一个酒瓶,从二楼摔了下去。这是意外死亡,谁都不想。人家也很倒霉,被你孙女骗了,房子又死过人,也不知道还敢不敢住,估计卖也卖不到好价钱。”
我奶奶说:“我孙女绝对不会干这种事。”
对方说:“现在的小女孩,为了钱什么不敢干?你知道她每天在外面都干些什么吗?你能保证她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我奶奶哭得老泪纵横,无言以对。在那段时间,奶奶给我打了无数次电话。可是我那时正在南方一家小医院里住院,手机早就在之前的殴打事件中被人砸得稀巴烂。
奶奶联系不上我,自己渐渐就没了主意。二十多天之后,她在警察局拿到了尸检报告。她不会看,只是听人解释说小柔的死因无可疑,的确是意外死亡。
她本来想再等等我,可是架不住办案警员和律师的催促和撺掇。
那些人说:“如果再不火化尸体,人家那两个富家子未必愿意拿钱出来帮你办后事。是你孙女欺骗和伤害了他们的感情,人家没这个义务,是听说你老人家可怜,好心帮帮你。”
奶奶没办法,终于含泪点了头。
于是就这样,他们将小柔火化了,装进了骨灰坛里,而我这个姐姐,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等我得到消息,从南方赶回来,刚一进门,从来没打过我的奶奶,迎头就是一个耳光,然后抱住我号啕大哭,不断地捶着我的后背,“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你妹妹没了,小柔没了…”
那天的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到警察局去问,得到了同样的说辞。我拿着那份尸检报告请教专业人士,对方告诉我,从这份报告上,找不到半点证据证明小柔是被人害死。如果我笃定我妹妹不是酒醉失足致死,那么只能说明,这份尸检报告被人替换过。
如此精密的安排和部署,要涉及刑侦、法医、刑事技术等各个部门。无法想象,要多少人牵涉其中,才能将它彻底摁死在刑事诉讼程序启动前,将一个明晃晃的刑事案改造成一个普通的意外死亡?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可以瞒天过海、颠倒黑白?除了文昭,我当年想不出别人。
如今看来,做这些事的人,或许还有其他人。
我没有问文昭,当年我妹妹的案子,他到底帮忙隐瞒了多少,那些违法乱纪的行径,他们文家有没有份出头。毕竟,人是在文昭的别墅里死的,他怎么都脱不了干系,当然想尽快摆脱。
只是,事已至此,再去纠结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凌靖是不会被定罪的。四年时间,所有可能残存下来的证据早就在时间的洪流中变成了飞灰,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否则没有翻案的可能。
可新的证据在哪儿?
小柔不会活过来,为自己说话。
文昭是此案唯一的知情者,凌靖自首后,刑侦科的办案人员曾经找文昭问过话。他说,当时他回到别墅,只看到小柔躺在地上,已经没有呼吸了。凌靖告诉他小柔是自己摔死的,他在慌乱之下也以为是这样。至于小柔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根本就没看到。
现实就是如此,就算凌靖亲口向我承认小柔是被他失手害死的,就算他去自首,法律也不会给他应有的惩罚。
法律遵循的是正义,无法被证实的事实就不是事实,看不见的证据就不算证据。从这个角度来说,凌靖是“无辜”的。
我不相信凌靖不知道这些,他应该比我清楚一万倍。可是,他依然去自首。
为什么?
或许他就是要让我知道,这个案子早就无力回天,就算他去自首,就算他向所有人坦白,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实的依旧现实,肮脏的依旧肮脏,恶心的依旧恶心。
这就是他给我的交代。
文昭安慰我,说不起诉的案子只能说存在疑点,而不是就此判定他无罪。
我没有说话,坐在家里的藤椅上,看着窗外的天空。
小时候看港岛的律政剧总会听到这样一句台词:“鉴于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本席宣判××无罪,当庭释放。”
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无罪推定”原则中重要的一点“疑罪从无”。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充分、有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嫌疑人有罪,或者公诉方提出的证据存在疑点,那么他就是无罪。
所以,凌靖最后被认定无罪,不过是时间问题。
事情也正如我所料,大约半个月之后,凌靖离开了看守所。过了没多久,听文昭说,他去了美国。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思绪越来越混乱,没日没夜地头疼。
每天闭上眼睛,面前就是小柔的脸,睁开眼睛,就是无边的悔恨和黑暗。枕头是湿从这个角度来说,凌靖是“无辜”的。
我不相信凌靖不知道这些,他应该比我清楚一万倍。可是,他依然去自首。
为什么?
或许他就是要让我知道,这个案子早就无力回天,就算他去自首,就算他向所有人坦白,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现实的依旧现实,肮脏的依旧肮脏,恶心的依旧恶心。
这就是他给我的交代。
文昭安慰我,说不起诉的案子只能说存在疑点,而不是就此判定他无罪。
我没有说话,坐在家里的藤椅上,看着窗外的天空。
小时候看港岛的律政剧总会听到这样一句台词:“鉴于疑点利益归于被告,本席宣判××无罪,当庭释放。”
长大后,我才知道,这是“无罪推定”原则中重要的一点“疑罪从无”。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充分、有效、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嫌疑人有罪,或者公诉方提出的证据存在疑点,那么他就是无罪。
所以,凌靖最后被认定无罪,不过是时间问题。
事情也正如我所料,大约半个月之后,凌靖离开了看守所。过了没多久,听文昭说,他去了美国。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思绪越来越混乱,没日没夜地头疼。
每天闭上眼睛,面前就是小柔的脸,睁开眼睛,就是无边的悔恨和黑暗。枕头是湿的,心是凉的,未来是没有希望的。
我开始偷偷吃文昭留在公寓抽屉里的止疼药和安眠药,只有在药物的作用下,头疼才能停止,我才能睡得稍微好一点。
文昭不止一次安慰我,这不是我的错。
我却对他说:“这怎么不是我的错?当年那场围棋比赛上,因为我赢了他堂弟,他才对我一见钟情。三年后,又因为小柔的眼神像我,才会被他一眼看中,后来做了他助理,接着又被他害死。我当年之所以努力赢那场比赛,是为了得到冠军奖金,可以给小柔买一条漂亮的裙子。这怎么不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多赚一点钱,小柔就可以好好读书,不会为了钱去应聘什么人体模特,也不会给凌靖当助理,这样她就不会死。现在她死了,我这个姐姐却什么都做不了,没办法让犯罪的人接受法律的制裁,也没本事替她讨回一个公道,这怎么不是我的错?”
因果循环,一切都像是注定的。
我就这样一遍一遍地问他,文昭无奈又悲伤地看着我,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自己。
文昭终于放下所有事,整日整夜地陪着我,就像我当初在疗养院陪着他一样。
那时我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了温暖的现实,可是如今,谁又能把我从绝望的深渊中拉出来?
文昭陪我到健身会所做运动,希望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运动是好的,可以分泌多巴胺,那是一种快乐的物质,联系着人体大脑的“奖赏中心”,可以让人忘记忧郁和悲伤,就像爱情一样。
可是只训练了一次,我的私人教练就对我说:“小夏,还是回去休息吧。做器械训练注意力一定要集中,尤其是自由重量,我不想看到你被自己的哑铃砸伤。”
文昭陪我去上泰拳课,练习扫靶的时候,泰拳老师也对我说:“还是回去休息吧,泰拳不是这样练的。你这样练容易受伤,你的搭档也危险。”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文昭说,让我再等他一段时间,等他把公司的事处理好,我们可以放一个长假。他想带我去希腊,坐邮轮徜徉整个爱琴海。他大概是希望辽阔的大海可以让我的心境更加宽广,抚平我心里的创伤。
我同意他的想法。
为了我们的假期,文昭不得不回公司处理一些事务。
我一个人出去逛街,奢侈品店一家一家地逛,买了很多东西,刷文昭的卡。我一个人吃饭,在一家高级法国餐厅点了几道从没听说过却贵得要死的菜式。
是谁说,女人花男人钱的时候,吃货享受美食的时候,就是最快乐的?为什么花了这么多钱,吃着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还是这么难过?
从餐厅出来,我在城市阡陌纵横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溜达,又转了几个地方,想回家的时候,却发现皮包不见了,想回去找,却不记得究竟把它丢在了哪儿。
所幸没有值钱的东西,除了几包面巾纸、一串门钥匙、一些零钱,最值钱的就是文昭的银行卡,好在卡可以挂失。
此刻我身无分文,手机也没带出来,回家的路只能靠走了。我拎着大包小包往家的方向走,走到一半的时候,下起了大雨。
一路淋雨走回公寓,我才想起来钥匙丢在外面,进不去家门。
我坐在家门口,等文昭回来,就像小时候,带着妹妹坐在老槐树下等着奶奶下班一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越来越冷,头发上的雨水顺着脖子和后背往下淌,我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文昭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像我躺在病床上等他来看我,我等了一天又一天,每天看着阳光慢慢变暗,在生死之间徘徊,在痛苦和绝望中辗转,可是他始终没来,他始终没来…
我像只小鸵鸟,把脸埋在膝盖间昏昏欲睡。
“小夏?”有人在叫我。
我抬起头,看见站在我脚边的文昭,他惊讶地看着头发还在滴水、浑身颤抖的我。
我透过被雨水打湿的刘海望着他,颠三倒四地说:“我把钥匙丢了,哦,不对,我把包丢了,还有你的银行卡…你别忘了去挂失。对不起,我最近好像总是在惹麻烦。还有,我给你买了很多东西…”
我四下看了看,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带回来。
我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所措地说:“我不知道把它们丢在哪儿了…怎么办?我越来越没用了。”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紧紧搂在怀里,本来就不善言辞的人,此刻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可是身体也是有语言的,它自己会说话。所以我知道,就在这一刻,身体的主人在对我说——他在害怕。
我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文昭已经叫了外卖。
我提议开瓶红酒,让我喝点酒驱驱寒气,他没有反对。最近无论我说什么,只要不影响我的健康,他都不会反对。
最后我菜吃得不多,酒却喝了不少,直到文昭拿下我的酒杯,我醉意蒙眬地看着他,轻轻搂住他的脖子。
他把我抱上二楼,拿了一条热毛巾帮我擦脸,俯下身来亲我,手在我身上游走。我知道他想做什么,这是车祸之后我们第一次亲热。
他细细地亲吻我,分开我的腿,环在自己腰上。我忽然清醒了,有种难言的恐惧,怕得浑身发抖。
我想推开他,却用不上力气,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好像被人点住了穴道,又像魇在最深的梦里。
眼泪却比语言和思维更快,枕套上冰冷一片,卧室拉着厚厚的窗帘,没有开灯,我在黑暗中呼吸,汗如雨下,越过文昭的肩膀直直地看着上面的床帐,像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船,晃来晃去…
我记得小时候,邻居家小男孩喜欢把捉到的蚂蚱,用叉子穿起来放在火上烤…我现在就是那只蚂蚱,绝望无助,水深火热。
文昭换了个姿势,我一阵阵痉挛,疼得没法呼吸。
他以为我是害怕,一遍一遍吻着我的眼角,在我耳边温柔地说:“小夏,别怕,是我,是我…”
我在黑暗中,透过被汗水濡湿的睫毛看着他,被他的力量贯穿,只觉得陌生。
我知道是你,可是,你又是谁?
终于挨到他完事,我浑身乏力地躺回床上,感觉好像洗了一个热水澡,浑身都是汗。文昭平复了呼吸,摸了摸我的脸,他也觉得奇怪,“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他翻身起来,伸手打开了壁灯,忽然的光亮令人极度不适,我用手遮住眼睛。
文昭却一把拉住我的手,我被他捏得生疼,不明所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下身,也被吓了一跳。
我的腿上,床单上,文昭肌肉结实的小腹上,都是血…
比我更震惊的是文昭,他死死抓住我,“我送你去医院!”说着就要把我抱起来。
我忍着疼阻止他,“去什么医院?我只是来月事,又不是小产。”
他愣了一下,伸手摸我的脸,语气不是没有责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躺回床上,虚弱地说:“刚来的,我自己也不知道。你不用慌,抽屉里有止疼药,你拿出来给我吃,一会儿就好了。还有…你得帮我换条床单,柜子里有新的。”
床单很快就换好了,我侧过身躺着,小腹一阵阵绞痛,好像被人装了一个抽风机,把我的血肉都搅到了一起。
“小夏,你把止疼药都吃完了?”文昭拿着空空的药瓶问我。
我这才想起来,是的,药已经没了。
我对他说:“我头疼。”
他贴过来,摸了摸我汗湿的头发,“那些待因片是给中度癌症的人吃的,吃多了容易上瘾,你不能再吃了。”
我听话地回道:“嗯,我以后不吃了。你不用担心,我没事,女人第一天来这个都这样,一会儿就好了。”
文昭倒了一杯热水给我,我喝了几口,对他说:“咱们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
他关了壁灯,躺在床上,从身后搂着疼得浑身发抖的我,下巴搭在我肩膀上,好像这样就能缓解我的痛苦。
然而事实却是这样,一个男人就算再爱你,你的痛也不会传递到他的身上,就像那天在“盛世”的包厢里,他也只能看着我,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一个悲伤的现实,自己的问题,终究要自己面对。
我迷迷糊糊想着这些事,身后的文昭却忽然对我说:“小夏,你别这样,我最怕你这样。我哪里做错了,你要告诉我…”
他搂着我的手臂越来越紧,好像我是一缕轻烟,毫无真实感,稍稍一放手,转眼就飘没了。
我用汗湿的手握住他的手臂,小声说:“文昭,我想回家。”
他明显抖了一下,却把我搂得更紧,“这里不就是你的家?”
“我想回自己的家,可以吗?”
他沉默了,我又重复了一遍,“可以吗?”
过了很长时间,我听到他用颤抖的声音说:“小夏,你当初答应我的…再说,你的家在哪儿?”
是啊,我的家在哪儿?如果不是文昭提醒,我都忘了,我所有的亲人都死了,我已经没有家了。奶奶那栋老房子只是一座被遗弃的空宅,那里空无一人。没有亲人,就没有家。
我无家可回。
我跟文昭之间的一切像极了童话故事,我们像两个疯玩的孩子,在成人的世界玩着一个不可思议的游戏,然后王子玩累了,回到自己的城堡里,贫女却因为走得太远,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
第二天早晨,文昭在浴室里洗澡,我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餐。
我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吐司、鸡蛋、火腿,还有一些水果,打算做两份火腿鸡蛋三明治和水果沙拉。
给苹果削皮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想起来,小柔小时候最喜欢吃苹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生在穷人家,小柔天生就比别人懂事。听奶奶说,她断奶都比别人家的孩子早。她从小就很听话,比我更不让奶奶操心。就是太老实了,总是被人欺负。我这个姐姐只大她两岁,可是她什么都听我的,除了那一次。
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奶奶生病住院,小柔要交学费,四处都要钱。我曾经把心一横,跑去一家夜总会,谎报了年龄,想赚快钱,结果第一天上班,就被人灌得死去活来,因为不会说话,被客人劈头盖脸地骂,最后还被赶出了包厢。
我跟小柔虽然出身贫苦,却也是奶奶的掌上明珠。我从小性格倔强,奶奶从没舍得深说过我一句,或者弹我一个指头。我一直都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学校的小明星,是从小被人夸到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那一刻才知道,自己是多么自以为是、不自量力,这个世界不是你豁得出去,就能赚到钱。在那些大人眼中,我的清高和忸怩作态就是一个笑话,在学校培养出的骄傲和自负,不过一个晚上,就被人踩得连渣都不剩。
我躲在洗手间里,一直哭到下班才出去。
我失魂落魄地从夜总会的后门走出来,那时候是夏天,下着小雨,我看到一个小姑娘撑着伞在前门等人,起初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仔细一瞧,那个人就是小柔。
我脸上的妆都哭花了,身上的裙子短到大腿,又俗气又廉价,一如我的尊严。我不敢看她,第一次在自己的妹妹面前这么狼狈,无地自容。
小柔跑过来紧紧抱着我,那把小花伞掉在地上,我们都被雨水打湿了,冷风吹过来,姐妹俩抖得像飘零的树叶。
她对我说:“姐姐,你不能这样,你还要上大学,你比我聪明多了。我们两个换换,我出来赚钱,你去上学。”
关于那天的一切,直到今天我都记得特别清楚。
如果不是小柔,我不会重新振作,是她给了我勇气,让我明白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命运。我告诉自己,我可以认输,但是绝对不会认命。
一年后,在南方的花场,我不再是好学生叶楠,我是夜场艺人楚夏。我越来越世故圆滑,越来越八面玲珑,也越来越讨人喜欢。有客人愿意一掷千金,只为了跟我喝一杯酒,或者听我唱一首歌,也有熟客常年捧我的场,只要是有我的秀,他们都会送几个花篮。慢慢地,树大招风,有人开价买我。
当年在花场,人人都说楚夏爱钱,除了不跟男人上床,为了钱我什么都肯干。因为我知道,是钱让我失去了所有的梦想,也只有钱才可以改变我和小柔的命运。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也不在乎吃了多少耳光,受了多少委屈。这个世界的尊严很贵,不是每个人都要得起。但我有我的底线,答应过小柔的底线。
她是我妹妹,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她死的时候才只有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奶奶院子里的老槐树下再也没有人含着微笑等我,也没有人再对我说——承诺是我们不能退缩的勇气。
她死了之后,我一直在做什么?我抱着她的骨灰,又答应了她什么?
我感到自己的小腹一阵阵刺痛,就像昨天晚上,文昭在我身体里的感觉,不是痛苦,而是绝望…无可救药的绝望。
“小夏,你干什么?!”一个震耳欲聋的男声打断了我的神游。
我回过神来,看到只围了一条浴巾的文昭,三步并作两步从二楼冲下来,却不敢走过来,站在距离我一米开外,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对我说:“你别这样,你先把刀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