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是潮州人,韩棠的父亲就是典型的潮州怒汉,讲义气,好面子,大男子主义,重男轻女,尊重习俗,而且家风保守。
韩棠的母亲在家里几乎说不上话,都是听他父亲发号施令。韩棠上面有三个姐姐,都已经成家立业,只有他一个男孩承欢二老膝下。按照潮州人的规矩,儿子就是家里的顶梁柱,所以虽然新婚燕尔,他们小两口也不能搬出去住。
夏荷不是潮州人,但是她从小就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进了韩家之后更是安分守己,谨言慎行,倒也颇得两位老人的欢心。
婚后的日子平静如水,按照韩父的意思,夏荷已经不再出去工作。韩棠也遵照之前跟父母的约定,正式退役,放弃了拳手的职业生涯,开始接手帮内的事务,大大小小无不琐碎繁复,虽然对待妻子一如婚前那般体贴爱护,可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夏荷不知道其他“大嫂”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穿华服,烫卷发,妖娆地夹着香烟,每天围在麻将桌前,跟一群像她一般无所事事的女子蹉跎人生?但是她知道,她做不了。
她想念她的钢琴,想念她的学生,想念过去那种无忧无虑,不用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日子。可是这一切的不如意,都比不上她对韩棠满满的爱情。
她相信,只要他们是相爱的,这点生活上的难题她克服得了。而且他们还可以要个孩子,等有了孩子,她就有了新的寄托。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她的家庭,这就是她渴望的天长地久。
可是她没想到,就连这小小的要求,最后也成了泡影。
夏荷第一次在韩棠身上发现别个女人的长发,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丈夫的背影,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都说婚姻是一座围城,不在围城里沦陷,就在围城外寻找。她一直以为,除去韩棠复杂的背景不谈,他们也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跟大多男女一样,宁肯在围城里现世安稳,也不愿在城外奔忙赶路。
可如今这座城池,却变成她一个人的坐困愁城,他的来去自由。
可是让夏荷震惊的,却远远不止这个。她怎么也没想到,韩棠居然有一天会在她和自己的父母面前说,他跟另外一个女人有了孩子。
平心而论,除去那些场面上的逢场作戏不提,韩棠不算是一个花心滥情的男人。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确是错了。虽然这次怀孕事件,一半是遭人陷害,一半是旧情难忘。
在他遇到夏荷之前,曾经有过一个与他家世相当的女朋友,唐氏家族龙头的独生女唐晚,是一个热烈得像火一样的女人。
韩棠曾经很为她着迷,回港岛度假的时候,两个人如胶似漆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韩棠还没有退役,正值巅峰状态,跟所有职业拳手一样,训练和比赛就是全部的生活,女朋友也只能排在后面。他一直在泰国训练,大学也是在曼谷上的,而唐晚厌恶泰国酷热的天气,不愿意过去陪他。
所以热恋期过了之后,两个人算是异地恋,风险有多高就不必说了。加上二人都天性高傲,不习惯被人束缚。常常一个向东,另一个就偏要向西,结果一言不合,因为一点小事就闹得分道扬镳。
在他们分手之后,才有了夏荷。
夏荷并不知道这样的前情,从来没有人告诉她。但是很显然,韩家二老都知道。因为他们脸上明显写着“惋惜”的表情,这让夏荷感到一种难言的尴尬和莫名的恐慌。
她跌坐在沙发上,双眼空空地看着地板,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韩母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荷,我们知道你是个贴心懂事的孩子。阿棠这次的确对不起你,我们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可那毕竟是韩家的骨肉,你看能不能先让她住进来,把孩子生了再说?”
夏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那个女人住进来?分享她的家庭,她的丈夫?那她又算什么?
她怔怔地抬起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个曾经给了她一生一世承诺的男人。她希冀看从他脸上看到愧疚和怜悯,他却把脸扭到了一边,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侧影。
她怔怔地抬起头,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丈夫,那个曾经给了她一生一世承诺的男人。她希冀看从他脸上看到愧疚和怜悯,他却把脸扭到了一边,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侧影。
夏荷绝望了。
这一刻她才想起父亲当时担忧的眼神,明白他话中的含义,爱情是美好的童话,可婚姻是尖刻的现实。
他已经得到了她,她在他眼里已经没有那么重要;就算当初他得不到她,他早晚也会放弃她。对于女人来说,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天长地久。
因为他是男人,他是韩棠,他的选择从来就比她多。他可以选择爱或者不爱,怎么爱,爱到几分。而她除了傻傻的付出,心甘情愿的承受,根本就一无所有。
这场婚姻,从开始就不平等。而这样的婚姻,她竟然还期待可以过到地老天荒?
夏荷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已经冷了,如同她的心,已经在顷刻之间凉了几个寒秋。
唐晚在韩家二老的支援下,终于登堂入室。此时夏荷嫁到韩家还不到一年,对于她来说,这活脱脱就是一出冷笑话。
夏荷不愿意看到那个女人,可是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是她无法逃避的劫数。
意外的是,唐晚并不像传言那般咄咄逼人,也不像夏荷所想的那般嚣张跋扈,反而像所有抢了别人丈夫的女人一样,在原配面前如同一个偷了东西的贼,蝇营狗苟,唯唯诺诺。
这种心理上的优越感,曾经一度让夏荷舒服了不少。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一个人看着床头清凉如水的月光,心中无恨,已经恨不动了,她只是觉得凉,彻骨的凉。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唐晚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夏荷在花园里一个人望着远方的天空发呆,唐晚走过来坐在她身边,将一双手轻轻贴在她冰凉的手上,温柔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会抢走他,我只想在他身边把孩子生下来,生完我就会走。韩棠已经对我说过了,他爱的人不是我,我们早就过去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你。”
夏荷怔怔地看着这个几乎夺走自己一切的女人,她的笑容是那么真实,让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是否真如传说,是一个说一不二、有仇必报的烈性女子?
唐晚试着坐起来,却不知道触动了那里,疼得“哎呀”一声。坐在一边的夏荷下意识地扶住了她,唐晚对她露出感激的笑容,表情有些痛苦,“你能不能扶我到下面的水池边坐坐,这里地势高,风太大了。”
夏荷终究是心软的女人,扶着虚弱的情敌沿阶而下。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刚迈下第一个台阶,唐晚就推开那双搀扶她的手,像一个失去支撑的木偶,从陡峭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唐晚,这个像风一样任性刚烈的女子,挺着肚子摔落在冷硬的水泥地上,如同一只破裂的皮球,地上马上涌出一滩血,很快,就将她的裙摆泅透了。
夏荷呆站在高高的平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双眼被迷雾一般的血色浸染,仿佛乌云压顶,遮天蔽日。
她的噩梦,从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唐晚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孩子却无法保住。这件事震动了两大家族,唐家要求韩家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一定要严惩凶手,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去迫害一个孕妇,实在天理难容。
而他们嘴里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向所有人一遍一遍地解释,慌乱地,毫无章法地,“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过,是她自己滚下去的,你们相信我…”
得到却是他们不信任的目光,凉薄的眼神和鄙视的神情。
是啊,那么高的楼梯,已经怀胎五个月的孕妇,她自己滚下去?除非她不想活了。
所有的人都会这么想,这是常理。而唐晚,这个精明干练、宁为玉碎的女人,她就是豁出了一切也要毁掉夏荷的幸福,尽管她从来就没有对不起她。
韩老太太哭得老泪纵横,一再说这是作孽,好好的一个孩子,已经成型了,说没就没了。
韩棠的父亲长吁短叹,直说必须给唐家一个交代,否则一场干戈难以平息。
筋疲力尽的夏荷跌坐在沙发上,用哭得红肿干涸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他是她最后的希望。然而他却坐在那里,神色憔悴地对她说:“她已经答应了,生了孩子就会走。你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孩子?”
她亲密无间的丈夫,成了将她压入深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湖规矩,杀人偿命。唐家要求夏荷三刀六洞,以眼还眼、以命抵命。韩棠极力反对,说那不过是个刚刚成形的胚胎,而且夏荷并不是帮派中人,又是个柔弱的女人,怎么说也该网开一面。
最后两家谈判的结果是,唐家要夏荷的一只手,那只将他们龙头的独生女推下楼梯,杀人见血的手。
韩棠看着呆坐在床头的夏荷,平静地对她说,会在行刑之前给她打上麻药,尽量让她少受些苦。虽然她以后的生活会有些不便,再也无法弹钢琴,但他依然会疼她爱她,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他在可怜她吗?虽然她可恶,但也很可怜。所以他高风亮节,不予计较?
夏荷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可是噩梦接种而来,她已经哭不出来,甚至丧失了正常人的反应。她不知道自己置身的是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世界应该是黑白分明的,是非对错都该有个正常的公断,该由法律和公理来做最后的裁定。
可他们竟然自行判定了她的罪,单凭一面之词,甚至连个自辩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什么都没做过,却要亲眼看着自己的肢体骨肉分离。而那个将自己亲生骨肉至于死地的杀人凶手,却逍遥法外。
她到底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而眼前这个男人,曾经答应跟她一生一世携手相伴的丈夫,居然要让人砍掉那只与他交叠相握了一年的手?
她失去了一只手,如何还能完成他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如何还能用自己的双手抚摸他的脸颊?如何还能相信这个世界还有真爱和公理?
恐惧和愤怒让她放弃了尊严,她抓着韩棠的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什么都没做过,你相信我,相信我!你们为什么都不信我!?”
韩棠默默看着自己泪流满面的妻子,冷漠的声音没有一丝柔软,“阿荷,我们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谁也不能例外。”
行刑的那天,唐家和韩家的人都在,刚刚出院的唐晚坐在父母身边,神色淡漠地看着站在众人之中的夏荷。
大厅中央供奉的关公像高高在上,手执青龙偃月刀,斩断世间一切不平路;乌发赤面,象征着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
潮州帮建立几十年以来,第一次对一个弱女子动私刑。
动刑之前,夏荷看着执行者锋利的斧刃,这个从小连蚂蚁都没踩死过一只的娟秀女子,心中不是没有恐惧,可是已经哭不出来。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希望他能看她一眼,不需要他说什么,甚至不需要他做什么,不需要任何对白,只要他用眼神告诉她,他在她身边,他知道她受了委屈,明白她的恐惧和痛苦。
只要看她一眼就好,可是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与她相接,一次都没有。
夏荷不记得自己那天到底是怎么熬过了那一劫,记忆太惨太痛,她告诉自己不要去回想,就这样忘了吧,忘了吧,就像忘记自己那奋不顾身却可笑至极的爱情,就像忘记韩棠那信誓旦旦却不堪一击的诺言。
可纵然如此,骨头碎裂的声音,皮肉分离的惨痛,行刑者冷酷的眼神,还有那一大滩殷红的血迹,却无数次在她的梦里闪回。那些零碎的片段,那些凉薄的眼神,冷漠的表情和刺疼言语…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自己那只鲜血淋漓的断手上。
它被唐家二老的随从捡起,放在一只金色的托盘中,端端正正地送到唐晚面前。那个女人看了看那只手,又看了看泡在血水的夏荷,脸上露出诡异而胜利的微笑。
唐家终于报了一箭之仇,韩家也平息了一场风波,所有的人都心满意足了。只有夏荷,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独自一个人在一片血海中翻腾,痛苦得无法自抑。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是在医院里,一切都结束了。
韩棠握着妻子另外一只完好无缺的手,轻声对她说:“阿荷,都过去了。”
她看着从窗帘溢进来的一线阳光,用空洞却坚定的声音对自己的丈夫说:“韩棠,我们离婚吧。”
夜渐渐深了,我不知道时间,只看到远方有一片灯火渐渐熄灭,这个世界有人酣然入睡,就有人夜不成眠,有人快乐圆满,就有人痛彻心扉,甚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苍凉。
坐在我身边的男人一直没说话,或许他跟我一样在消化这个故事,或许他什么都没想。毕竟人生在世,各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就连快乐和悲伤都是见仁见智的东西。
很久之后,我对着夜空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年少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在外面行走江湖,一定要谨记十六个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愿赌服输,自负盈亏。所以那时候我一直认为,在公平的世界里,不可以欠债不还。但是后来我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公平的世界。人生而平等,这是我们的终极梦想,但在很多地方,它也只是一个梦想。”
凌靖看了看我,“你的话好像另有所指,难道这件事情背后还有隐情?”
“你难道不觉得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了吗?唐家也就算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们当然要袒护。但韩家人不是笨蛋,潮州帮屹立黑白两道几十年。别说韩棠的父亲,就拿韩棠自己来说,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会这么容易被一个女人愚弄?”
他略带惊讶地看着我,“难道韩棠从头到尾都知道,夏荷是被人陷害的?”
“不仅他知道,就连韩家二老都知道。事发的那天,有一个佣人看到了整个过程,包括唐晚是怎么样推开夏荷,自己滚下了楼梯。但是韩家却将这一点隐瞒下来,因为那个佣人是韩家的人,口水无凭,对方无足为惧。而且他们心里清楚,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都没用。唐家要的也不是真相,真相他们自己知道。他们需要的有一个人站出来背这个黑锅,偿还他们女儿受的苦,这个人就是夏荷,也只能是夏荷。所以事实上,整个世界都知道真相,大家都明白剧情,唯一不明真相的,只有夏荷一个人。”
凌靖叹了口气,“但是她最后还是知道了,如果我没猜错,恐怕就是这件事让她彻底崩溃了。”
“是的,她知道了。”
夏荷答应过韩棠,只要他想要,她什么都愿意给。他要她的手,她给他了。她想要他一生一世的爱情,他承诺了,却没有做到。
所以她的爱情到此为止,她的承诺也到此为止。
可是,韩棠并不想到此为止。
他不同意跟夏荷离婚,无论夏荷说什么,哪怕她拿自己的性命威胁他,他还是不肯。可纸终究包不住火,夏荷的父亲知道了女儿的遭遇,心痛悲愤得无以复加,跑到韩家来说什么也要带夏荷走。
韩棠自然不同意,夏父气得浑身发抖,可他是一个知识分子,做不出来什么大的举动,连一句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面对韩棠这样的女婿,面对这么仗势欺人的家庭,他的力量太过渺小,他无力去保护自己柔弱的女儿。结果一口郁气没上来,当场气昏了过去。
医院诊断是脑血管爆裂,夏父的血压一直很高,不过一天一夜,这个为了女儿操劳一生的慈父,夏荷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就这样含恨而终了。
夏荷拖着病弱的身体,哭得声嘶力竭,甚至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刺伤了自己的丈夫。
韩家二老看闹到这种程度,表面上什么都没说,私下却劝韩棠离婚算了,天下的好女子何止她夏荷一个?而且这个女人现在这么疯,连自己的丈夫都敢伤,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韩棠却说:“当初你们要我顾全大局,说只要让她背下来,韩唐两家相安无事,这件事就过去了。你们明明知道,我们都知道,她是无辜的…”
是啊,他们都知道她是无辜的。可是夏荷最需要韩棠挺身而出的时候,他又在哪儿?
而这些话,碰巧被站在门外的夏荷听到了,只能说是天意。
夏荷那时候才明白,自己不是输给了一个丧心病狂的第三者,她是输给了韩棠的家世,韩棠的自私,整个韩家的自私。
但可笑的是,他们明明知道她是无辜的,却要摆出正义凛然的面孔,站在道德的至高点来审判她。或许他们心里还认为,她应该感谢韩棠在谈判桌上的据理力争,否则她就不是断手,而是丧命。
父亲的话不断在夏荷的耳边徘徊,没有谁可以爱谁一辈子,因为一辈子是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们不可能爱一辈子,也不可能恨一辈子。爱是无济于事的,解决不了现实的压力。恨也是无济于事的,改变不了真实的生活。无论是阳关道,还是独木桥,最后也不过是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很多事情已经发生,她无从选择,也无法回头。断掉的手不会长出来,不问因由的爱也追不回。但是她可以选择,一辈子不去见这些她再也不愿意见到的人。
如果这是她的命运,她不抱怨了,她认了,她也没本事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只想快点结束这段错误的婚姻,离开这个冷静得让她近乎恐惧的男人。
她不在乎为了这个男人赴汤蹈火,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她烈火焚身的时候,那个曾经向她许诺一生一世的人,却在隔岸观火。
他是一个太会善待自己的男人,可以将感情和理智分得这样清楚,她怕了他。
可是,韩棠却不肯跟她离婚。
“既然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韩棠为什么不肯离婚?”凌靖插话进来,表情很是不解。
我放下手里的茶杯,将腿曲起来放在长椅上,叹道:“你以为是因为爱情吗?或许爱情的成分不是没有,韩棠是个狠心的男人,可是他对夏荷不是没感情。但更多的,恐怕是因为韩棠那颗自私的愧疚心,他始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这话怎么说?”
“人之常情,对于韩棠来说,夏荷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离开他,却唯独不能在这个时候…她走了,他怎么办?这些爱恨情仇怎么办?他自己一个人消化吗?他消化不了。他需要她留在身边,或许不是要她说一句原谅,他自己知道,说了也没意义。但是他要亲眼看着她吃饱穿暖,衣食无忧,这就是他的补偿。如果他看不到,这种亏欠他就弥补不了。夏荷对他来说就是一段永恒的遗憾,一个永远都无法遗忘、又无法替代的存在。而他的一生,都会因为这个‘存在’而不快乐。”
凌靖深深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冷茶,却一个字都没说。
我看着他,接着说;“至于后来的事,你应该都能猜到了。韩棠又一次利用了自己的家世,夏荷一个弱女子,倘若他不同意离婚,她又能怎么样?他困住了她,但是又不能让她一直留在那个伤心地,于是他想到了文昭。他将夏荷带到这个跟那段的历史完全无关的地方,或许是希望不同的环境可以淡化她的情绪。但我想,他怎么也没料到,夏荷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就自杀进了医院。然后,我就对她说了那句话,她就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桌子上的茶杯已经冷透了,凌靖端着茶壶站起来,回到屋子里,不一会儿又端了出来,空气里散发着馥郁的茶香。
风吹久了就有些凉,我缩了缩肩膀,凌靖又折回去从屋子里拿了一条薄毯出来,披在我肩上。
我拉了拉毯子,歪在长椅上,本想跟他说一句谢谢,却被一阵闷疼堵住了喉咙。我咳嗽了两声,凌靖细细看着我的脸,“小夏,你真的不要紧吗?你的脸色不太好。”
我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没事,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凌靖替我掖了掖毯子,问道:“要不要进去睡一会儿?”
我堆在毯子里说:“我还不想睡。”
我转过脸,看着远方那条灯火簇拥成的银河,它璀璨夺目,闪闪发亮,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天堂,这里就是俗世最接近它的地方。
我抱着膝盖,望着眼前茫茫的黑夜,心里想,这个城市的夜晚好像太漫长了。这么长的夜晚,夏荷要怎么过?
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身边的男人又问:“小夏,其实有一点我非常好奇,你当初是怎么在韩棠的眼皮子底下,把夏荷放走的?”
我扭过脸看着他,“我只是给她提了个醒,关键还是在她自己。韩棠的监视太严密,夏荷要想逃走,简直比登天还难。她要想离开,第一步就是让韩棠放松警惕。可是夏荷哪里敢?她看到他都会发抖。我没办法,只能对她说,‘他是你的男人,外面有大好江山任他驰骋,但是在那方寸之内,你才是他的主宰。你让一个男人上了你的床,你却控制不了他,那谁也帮不了你。’然后一连几天,韩棠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监视夏荷的人也越来越少。其中的因果,你该明白的。”
凌靖好像有些吃惊,之后自己笑了一声,“小夏,你真是不教人学好。男人最恨的就是这个,估计韩棠知道真相之后,一定恨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