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抿唇浅笑,一派志得意满,他点头:“自然,只是风险大一些。”
“比如,谁?”文墨接着问。
长青盯着她,答道:“庞阙。”
如此一说,文墨便知是关于带兵上的事情,她长长一叹:“不说国公如何,若论风险大小,确实该选我哥哥。他原先是瑞王麾下,可后来我嫁了你,当了皇后,他也就知道该向着谁了。”
长青点头,亦向她掏出了心扉:“原先你们文家被对付,我已有些不安,自从端封那事后,我心里这道不安更甚,如今,我只信你。”
文墨复又执起朱笔,偏头一笑:“我的好皇帝,说吧,这道旨意如何批示?”
长青最爱看她的明媚笑靥,似乎他的心也跟着一道明快起来,此时,他忍不住亲啄一口,在她耳边喃喃道:“都随你。”
这道旨意据闻被皇帝狠狠驳斥一通,批得体无完肤。
群臣知晓后,都知皇帝心里对文笔的芥蒂还在,毕竟太子无辜丧命,而他只蹲了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这惩罚已经算轻的了。
景祐二十四年,刚出正月,文墨宣潘氏及几位女眷入宫,问了些家里境况,又好生劝慰了会,才递了封信给采怡,郑重托付道:“嫂嫂,我有封书函给哥哥,很是重要,烦请嫂嫂务必带到,也请哥哥多宽心些。”
采怡难得见文墨如此正色,当下,心底不由得沉下去几分,而文笔看了这封信函之后,面色则是更加凝重,他知道,不久的将来,一场血雨腥风避无可避,却猜不透皇帝要针对谁。
而这一年,宫里迎来一桩喜事,宁英要嫁了,驸马是今年春闱的金科状元,人品学识样貌皆是上乘,称得上乘龙快婿。
长青在殿试时,就一眼相中了此人,但一想到女儿终身大事有了着落,他又有些不舍,前两年得月出嫁,他也没有如此深的感慨,可轮到宁英时,长青心底就格外不是滋味了,就像是自己藏了十几年的宝贝,却被这个愣头青给抢了过去…他不免愤愤!
宁英出嫁这日,她到咸安宫给母后磕头拜别,文墨让她起来,宁英却迟迟不肯起身,文墨满腹狐疑,只得屏退众人。
暖阁内只剩母女二人时,宁英终于哭了,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所说之后皆是断断续续:“母后,当日弟弟是为了救我而死的…这一年,我自责不已,实在觉得愧对父皇母后,也愧对弟弟在天之灵…我,我恨不得替他去死…”
端封那日怎么死的,文墨一直没有问过,她也不想听,所以长青从不在她面前说起。如今,陡然被宁英一提,她的心便又被揪了起来,文墨也终于明白,为何宁英这一年沉默许多,她这个母亲,实在是当得失职。
手心手背都是肉,还能怎样?活着的人,只有好好活着,才不负来这世上走一遭…
文墨上前,扶她起来,安慰道:“你弟弟他在天有灵,必然不会后悔,宁英,人死不能复生,你日子还长着呢,和驸马好好过,你过得开心,端封也会高兴的,别辜负了他的一腔心意。”
宁英走后,文墨心痛难忍,她又去偏殿上了柱香,只求菩萨保佑她的端封来世安稳。
话分两头,且说孝瑜那日从两仪殿出来后,虽然皇帝明面上只给他一项差事,但其实提了两桩,偏偏这两件事对他而言,都相当棘手,何况大理寺和暗卫都曾经查过,毫无头绪,怎么可能说查就查得出的?
所以,景祐二十四年,这一整年,孝瑜不得不调集暗卫所有的力量去查,以便能在皇帝面前交代过去,否则被治个办事不利的罪,也很难受,幸好皇帝未再交给他其他难办的差事,他也好喘口气。
第一桩文笔的案子,要查那个泼皮户怎么死的,暗卫们复又在祁州城挨家挨户地问,这一回倒好,终于有个人提及,说曾见过那无赖和一人来往过密,可至于那人是谁,他就不知道了。
暗卫们只能让他说出个大概的长相,找人画了出来,发到祁州府尹处,事关重大,陈有为不敢耽搁,忙派人协查下去。
第二桩端封的案子,倒是省去了许多的力气。暗卫按着大理寺那条魏子啸余孽的线索往下查,后头就如抽丝剥茧一样,又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从西姜那边零零碎碎的线索,再到江南道的丝绸布料、西北道的兵器,大周各地竟然都有牵扯,暗卫们疲于奔命,叫苦不迭。
最后,孝瑜看着暗卫发回的消息,自己整合整合,都愣住了,上面所有的矛头,竟然直指京城礼亲王府,这个认知,让他骇然!
孝瑜心思一动,又让人将第一桩案子里的画像拿来看,他仔细辨认,隐隐怎么觉得是他王府里的管事呢。
这怎么可能?!

第 99 章

要问孝瑜怎么知道不可能的,其实,他自己就是这两桩案子的幕后主使。
从七岁那年被皇帝打发去西姜,又历经千辛万苦回了大周开始,他就恨极了皇帝,于是处心积虑筹划这些,开始是在宫里装出惫懒堕怠不上进的样子,后来又交出了阿茹,渐渐替皇帝办事,才得了许多信赖。
小心谨慎隐忍图谋到现在,他怎么可能会留下把柄?他也不允许有任何的把柄存在。
所以,皇帝让他查这两桩案子,孝瑜内心十分笃定根本查不到结果,才会放松警惕,任由暗卫顺着查了下去,没想到,一查就查到了自己头上!
这什么王府管事、丝绸料子、兵器…其实和这两桩案子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说到底,有人设了个很大的局,做下这一环套一环的伪证,就是为了引他无意识地往里头钻。
而现在,孝瑜最想知道这人到底是谁,有能力在大周各处布下零星线索,引得暗卫跟在后头疲于奔命,除了皇帝,他还真不做其他考虑,猜不到其他的人选。
他暗忖,莫不是自己露馅了,引得皇帝要对他下狠手?再转念一想,皇帝若是想要对付他,完全可以直接命大理寺查办。现在这样,算个什么?
难道,又不是皇帝?那会是谁?孝瑜猜不明白,他有些浑噩。
孝瑜默默看着手里的这些密报,烛火下,他的脸越发沉俊,思索良久,他终还是将这些统统收了起来,又吩咐人再去查实文笔案子那个证人的来路。
两年前,暗卫和大理寺同时查这桩案子,出动无数的人马,将祁州城翻了个遍,没有捉到一丝一毫的证据,也没有任何一人出来指证。现在倒好,隔了两年光景,凭空冒出来个人,还信誓旦旦,岂不令人生疑?若能从此人下手,说不定有些突破,能探出幕后黑手。
已经三更了,孝瑜没有任何睡意,他心里有些不安,可也有股骚动。好像这天下就是握在他手中的棋子,不管是明面还是暗地,他将要与那人交锋,生死搏杀一回。
念及此处,他体内那道热血勃发奔涌,肆意燃烧起来,他浑身都像要沸腾了般,那股激情遏制不住,他急需宣泄,急需找人倾诉。
孝瑜独自踱步到了个偏僻后院,偌大的院中,只有一株冬日凋零的桃树,没了枝叶,只剩枝桠,还是阿茹种下的。她说怀念西姜的桃子,所以他千方百计找来了一棵,让她亲手种下,只待来年能吃上。
可惜,她一直没尝上,而阿茹也就一直长眠在这株树下。
当年,阿茹自愿求死,孝瑜虽心痛与不舍,但亦咬牙将她交给了皇帝。没过多久,皇帝果然下旨杀了这些魏子啸的余孽。
孝瑜买通了个行刑人,才替阿茹收了尸,将她化成灰,永远长眠在自己身旁…
他轻轻抚上漆黑的树干,怔怔看着,宛如就能看到那个俏生生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就算过去十几载年华,她的一颦一笑,还是那样的鲜活。
孝瑜亦笑,他轻声问道:“阿茹,你在那儿,还好吗?会不会想到我?”回应他的,只有冬日呼啸而过的北风,陪着他的,亦只有这清冷又寂静的深夜。
人这一辈子有很多生不由己,就像他心有不甘,可是不得不低头,但他不想认命。
翌日,众大臣在承天门外候着上早朝,结果还是那位平公公出来,他抱歉道:“皇上身子欠安,今儿个不听朝,诸位大人请回吧。”自去年皇帝在崇文大殿咳过血后,这早朝就开始三天两头的断了,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众人愁容满面,内心惶惶,唉声叹气不止,有些人已经想到了先帝,当年也是这副样子,可现在的皇帝比之先帝还是要年轻些,怎么就…
孝瑜原本想进宫探探消息,可想到躺在书房里的那堆密报,他心里就格外沉重和烦闷,急需找人聊聊,于是坐了轿子,往安国公府上去。
原先还避嫌些,自从庞阙辞官没了军权,而暗卫又到他手中,孝瑜便光明正大地去了,只是不敢过从甚密。
季堂将客人迎进自己那座僻静的书房内,院内那道清流汩汩不止,而房里的熏香一如往昔,似乎什么都没变。
孝瑜也不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提了那两桩案子的事,又说出昨日夜里的种种疑惑,然后才问:“国公,你怎么看?”
季堂慢慢呷了口茶,脑中已经有所思量,应道:“王爷,依我浅见,皇帝有可能是在试探你。因为他吃不准到底是谁,所以才大费周章,绕此一大圈。”
“皇帝心思细密,他如今只怕谁都不信,若当初这案子交给大理寺办,张世信此人本就极为滑头,皇上拿不定张世信是否忠于他,是否会再查到王爷后,来先和王爷通气。所以,皇帝倒不如将案子直接交给王爷,只为看王爷如何应对。”
季堂不由啧啧感慨:“皇上这步走了个好棋,若王爷如实禀报,那皇上就能凭此种种证据,光明正大的处置王爷了,若王爷不报,那皇上心里也就证实疑惑了。我只是好奇,没了暗卫,谁在替皇帝偷偷办这些。”
思及此处,季堂连忙又问:“王爷,京中的暗卫可有何异动上报?”
孝瑜摇头苦笑:“既是皇上发话,那些暗卫自然都被调出去查这两桩案子了,哪儿还有空顾得上京里。”
季堂轻叩案几:“皇上又走了步妙棋啊。”话到这儿,他就懒得再说了,皇帝心计有多深,他是猜不透了。
孝瑜长长叹道:“归根到底,死士这步棋真是走岔了,无端端给了他个警醒,以他谨小慎微的性子,必然是要怀疑的。”
“王爷得到的,也不少啊。”季堂挑眉浅笑,历数道:“将我的徒弟连累了,清去个皇帝的重要心腹,又除去太子,引得朝堂震荡,还收拢了大殿下,让他愿意与你结盟,私下一道对付皇帝…”
孝瑜听他此言,心下稍宽,不由微微一笑,很是满意,这些年,他确实除去皇帝的不少心腹,如谢尘非,也如文笔,都是些手握兵权之人。可回到今日的话题上,孝瑜问:“国公,这两桩案子,你觉着本王该如何办?”
“于此事上,王爷照实禀报即可,既然这些证据都是假的,那肯定不会滴水不漏,王爷必然可以找到破绽,待找到后,旁敲侧击提醒皇帝,大家心知肚明就可。说不定,皇帝见王爷如实禀报了,还会消去些疑云,对王爷更加看重,岂不方便行事?”
“依国公所言,这回是要本王示弱?”孝瑜问道。按着他的意思,既然皇帝对他起疑了,那他一刻都等不下去,直接来场宫变了事。
季堂点头,分析道:“虽然宫中禁军首领大多已和王爷交好,但人心难测,尤其鲁湘桐,此人对皇帝极为忠心,王爷若贸然行动,也只怕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顿了顿,他又道:“宫中传来消息,皇帝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这些年,王爷已经借机在朝中培植出不少势力,若再撑个几年,也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事了,何须大动干戈?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啊!”
季堂话中似有不忍,其实,这天下归根到底还是姓林,于他有何干,无非是孝瑜待他亲厚,而皇帝与他有夺妻之恨罢了。
末了,季堂长长一叹:“只盼王爷到时能对临夏他们孤儿寡母几个,手下留情些。”自从他帮礼亲王出谋划策起,最对不起的,就是临夏,而最担心的,还是她。
孝瑜拱手道:“国公请放心,本王只恨皇帝一人,皇嫂待我亲如兄弟,我必然不会戕害于她。”
那两桩案子,孝瑜真如季堂所言,派人加紧去查文笔案子的证人,果真是百密必有一疏,还真就找出个极小的破绽,他也不再查了,只派人故意去祁州府尹陈有为那儿提了一句。
到这时,孝瑜才写了道奏折,呈上去给皇帝。
长青将他的奏折搁了下来,而孝瑜仍是每日里汇报案子的进展,哪怕那些查到的东西对自己再为不利,也是通通递进宫里去,以显示自己的忠诚。
那帮暗卫丢在外面,实在是查无可查时,皇帝也就宣孝瑜进了宫,此时已经到了景祐二十五年的初夏时节。
两仪殿内,长青还是斜靠在软榻上,只是面容更为消瘦,容颜越发清减,他素来畏热,往常这个时候,肯定是已经换上单薄的绸衫,可如今,长青还是穿着一袭略微厚实的长袍,身子似乎越发不济了。
这情形,孝瑜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数,只不知道皇帝还能撑几个时日,他心里既觉得欢喜,又觉得难受,说实话,皇帝后来对他还是不错。
长青手里拿着两纸奏折,一份就是孝瑜去年冬日上奏的,另一份则是前些日子祁州府尹陈有为递上来的,说得正是礼亲王府的管事受人诬陷,无端端背了个杀人灭口的罪名,连累到礼亲王。
长青随手翻了翻,又递给孝瑜,问道:“五弟,你怎么看?”
孝瑜早就想好了说辞,此刻毫不犹豫地答道:“臣弟不敢隐瞒,所有事情已全部禀报给圣上,只盼圣上明察,臣弟冤枉。”
“这桩文笔的案子,幸亏陈大人查明,还给王府一个清白,亦还给臣弟一个清白。而太子遇刺案,就算给臣弟十个胆子,也做不出此种丧心病狂之举。”说到此,他又是正色一拜,声音朗朗,很是无辜。
孝瑜故作不知皇帝的阴谋,复又振振有词道:“圣上,暗卫们已经发现些新线索,所有这些有可能都是假的,请圣上再给臣弟些时日,臣弟必然能揪出幕后黑手…”
其实这是他自己瞎编的,孝瑜赌得不过是皇帝也怕露馅,毕竟伪证太多,谁能保证万无一失呢?若是传了出去,就变成皇帝陷害忠良,那便对他更为有利了。
长青单手支头,轻轻揉按着太阳穴,过了半晌,他叹道:“朕明白五弟的忠心,你先退下吧,朕想静一静。”
孝瑜暗舒一口气,复又叩首一拜,才悄悄退了出去。
待室内完全安静下来,长青方阖上眼睑,心思缓缓平复,这种博弈,让他觉得累,可他不能不撑着。
这番交谈之下,长青已经能确定孝瑜有问题,其实文笔案子证人的那个极小破绽是他让人留下的,凭陈有为不可能查到,那自然是有人透露的…
唯一让长青猜不准的,就是孝瑜身后到底有谁,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但长青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所以,他心下焦急。
过了许久,有人进来,在他旁边坐下,替他轻轻揉按着额首。长青不用睁眼都知道来人是谁,他问:“你哥哥说要多久?”
文墨答道:“估摸着还需要两年,才能万无一失,毕竟要训练出忠诚之人,再安排进宫,也需要费些周章。”
“嗯,两年差不多…”长青心里盘算后,缓缓睁开眼,抿唇浅笑,两颊的笑靥好像都裹着一道病容。
将先取之,必先予之,这是长青为政之道中的一条,这回,他仍准备如此,只有在人最松懈的时候,才能一击即中。

第 100 章

此后的两年光景,皇帝基本已不再听朝,白日里大多是在两仪殿内处理政事。
一来,长青命赵垂丹对外宣称皇帝病得极重,若走动太多,怕惹人生疑;二来,他身子确实差了,日渐萎顿,自那回咳血后,他又咳过一两回,不过皆是背着文墨,恐惹她生疑和担忧。
夜间时分,长青只宿在自己寝宫,并不愿文墨留下,也不招幸其他人。一回两回还好骗,到后来次数太多,文墨仍是起了疑,但她并不点破。
到景祐二十五年的八月,长青时值不惑,寿诞上,他不过小酌了几杯,就晕晕乎乎地不省人事,比之以前,更加不胜酒力。
待长青恍恍惚惚醒来,若不是那道明黄的帐幔在跟前飘着,他都不知道自己已躺在寝宫了。他口干舌燥,脑中昏涨,很是难受,不免重重咳了几声。
帐幔被人挑起拢到一边,长青一看来人便笑了:“什么时辰了,你还不去歇着?这些事让别人来就行了。”
他喝过酒后的脸色惨白,衬得这笑意更为寡淡,整个人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仿佛眨眼之间,就能羽化成仙一般,唯独一双眸子,暗沉又深邃,像是能将对面那人吸进去,而中间,缀着两簇灵动的星芒,将他还留在这世间。
文墨扶他起来,又端来一碗解酒茶,伺候他喝下,才悒郁叹道:“如今臣妾想在夜里见到陛下,已是极为不易。难道,还不让人在御前偷偷伺候个一时半晌?”
长青听她伶牙俐齿的,心情舒畅许多,他牵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柔声问道:“生气了?”
文墨点头,她盯着他的那双长眸,正色问道:“你可是有何事骗我?”
长青面色一变,又被她看得颇为尴尬,不得不撇过脸去,眸光闪了闪,含糊道:“没有。”
文墨“哦”了一声,说道:“你不承认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是知晓了,以后你可别想着法子地赶我走。”
长青闻言一怔,久久不敢回过头来,他的手被那人反握住,一股决绝又温暖的力量传来,熨帖着他的心,让长青忍不住微笑,却又有些苦。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他如是说,那两簇星芒像是染上了薄薄的氤氲水汽,道尽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呵护之情。
文墨轻笑:“长青,你可记得,我曾给过你一个誓言?”烛火里,她的笑颜越发明媚。
长青一滞,终看向眼前这人,他忍不住低低轻叹,伸手将她搂入怀中:“我不记得了,你也别记得。”
文墨又道:“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总是记得的。”
这几句像猜谜一样,你来我往之间,他们都听懂了对方的意思,长青嘴角噙着笑,将文墨搂得更紧了。
两颗心贴在一起,砰砰跳动,早化作了一人。
此后,长青也不再避着文墨,两人如胶似漆,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他咳血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偶尔上个几次早朝,都不可避免地来此一遭,众臣心底大惊,而皇帝龙体欠安的传言彻底坐实了。
长青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可他现在还是没有把握。没有把握的事,他一向不做,所以,他常常思量,等再熬个两年就好了。
极痛苦的时候,他彻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文墨替他轻轻拍着背,又将他搂在怀里,像是哄着个孩子一般,这让长青觉得心安和好受不少,才能睡上一小会。
等长青睡着了,文墨才会默默垂泪,她这辈子不知在他面前哭过许多次,可这一次,她却只敢背着他哭。
两人醒来,常常是相拥在一起的姿势,像是从不曾分离过一样。
两年的光景,快如飞梭,可文墨的内心却从未有过一日的安宁,总是煎熬着,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长青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要对付谁,可这两年朝堂里的种种变化,再加之对皇帝的熟悉,文墨已经隐隐猜了出来——他将谁捧得越高,那人就会摔得越惨,他这回要对付的,还是他的亲兄弟,而那人,也在暗地里盯着他,伺机要将长青一口咬下。
当年,她眼睁睁看着无忧兵败如山倒,如今,她也要亲眼看着孝瑜踏上这条皇权不归路,只不知这一回孰胜孰败。
想明白的那一刻,文墨心里不知该作何滋味,凄苦,悲哀,还是寒冷?
她想,若是回到最初,长青没有固执地要娶她,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说不定她会被打发去西姜,做什么太子妃,也说不定她会嫁给季堂,更说不定她会孤苦一生…
可从来就没有什么若是,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陪着他,等待最后那天的到来。
景祐二十七年,五月,初夏时节,御花园的杏花还剩最后一波,开得格外的热闹。
长青这天的精神很好,难得听了一回朝,议下好几桩要事,又宣内阁首辅、太子太傅两人觐见。
众人见着皇帝这般模样,也就暗暗松下一小口气,毕竟这几年来,皇帝身体越来越差,也只有几位王爷和辅臣能时常见到皇帝。
待下了朝,皇帝坐龙辇离开后,大臣们才稀稀拉拉各自散了,孝瑜和几个官员一齐往外走,这些人都是景祐十九年通过他手给提拔上来的,关系很是亲近。
一人狐疑道:“不知皇上宣贺大人二位是何事?”
这话在孝瑜心中激起个不大不小的浪花,他并没有接话,另外一人压低声,半遮半掩道:“听闻当年先帝也是…”话不敢多说,说出来便是个死罪。
孝瑜看了那人一眼,心底里便浮现出四个字——回光返照,皇帝的身体情况他全都看在眼里,如今突然变得精神奕奕,那只有这一个推测了,何况先帝当年还真就是这么驾崩的。
这两年,他一直按着庞阙的意思示弱,可若是真到了这种紧要时候,孝瑜知道自己就该争一争了,如果等到那小儿登基再夺位,就又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