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过得辛苦。这世间他没什么至亲,除了十一弟,就剩下梅茹。
那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傅铮一辈子都离不开她的,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她。
想到那个娇娇软软的人,傅铮心里就跟着柔软,想到这样的夜梅茹在府里等着自己,想到她愿意为自己生儿育女,还亲自去求神拜佛,傅铮心里便勾起阵阵涟漪,好像他受再多的委屈也值得。再想到将来不止是梅茹,他们还会有至亲骨肉,傅铮就觉得高兴。
这世间,他终于不再是孤苦的。
傅铮无比庆幸,而现在,他只想尽快见到梅茹,抱一抱她,再亲一亲她。有她在身边,他什么都不怕。
一回府,傅铮便径直去了立雪堂。熟料梅茹并不在,傅铮扑了个空。得知王妃去了后面的水榭,傅铮没停,转身就走。甫一出屋子,料峭寒风迎面直直地吹来,傅铮一愣,顿住脚步,偏头吩咐道:“拿件披风来。”
这儿风大,水边更是凉,梅茹是个不知道照顾自己的,他比她大,自然得处处疼着她,傅铮这样想着。
王府的花园不小,行走其中,树梢一弯新月孤零零照着,四处黑黢黢的,显得格外冷清。可想到那个人,傅铮就不觉得冷清了。他沿着水榭快步寻过去,远远的就见到了梅茹。
这样静谧的夜,梅茹一身素衣立在敞阔的窗前,乌发用簪子随意绾起来,正眉眼温柔地低头,不知是写字还是作画。
真真切切看到这个人,傅铮心里才踏实,还徜徉着暖意,他步子愈发快了。
梅茹身边没什么人跟着,就静琴一大丫鬟,还离得很远。见到傅铮来,静琴忙要给他请安,傅铮摆了摆手,便让她退下。
水榭很空、很安静,男人脚步沉稳,一步接着一步。梅茹执笔的手停了一瞬,神思微微恍惚着,她没有回头,而是蘸了蘸墨,仍专心致志画着什么。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暗了,面前池子里什么都没有,唯有月色随着水波荡漾着,傅铮一时好奇这人究竟在画什么。他走上前,立在梅茹身后,替她披上披风,亲昵的问:“夫人,在画什么呢?”他说着想要拥住此人。
梅茹顿了一顿,侧身躲开他的手。
这人又在跟他耍小性子…傅铮察觉出来,可居然丁点都不生气,他心里还是甜丝丝的。笑了笑,傅铮垂眸,视线越过梅茹往下看去,倏地,他面色稍稍一滞。
就见铺开的宣纸上是几个圆不溜丢的元宵团子,笔尖轻轻点了几点,就成了沾在上头的芝麻,活灵活现,无比可爱。
与前世他教梅茹的一模一样!
湖边凉风拂过来,傅铮身上渗出一些不妙的冷汗,他克制住寒颤,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笑意,微微俯身亲了亲梅茹的发间——
傅铮身子蓦地又是一顿!
他整个人僵在那儿,眼神直直盯着某处,有一瞬傅铮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傅铮钝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梅茹已经回过身。
两个人靠的很近,四目相对,谁都没有说话,傅铮的心忽的跳得好快。
梅茹默然地将绾发的簪子取下来,乌发倾泻,随风轻轻飘着,衬得她的身影特别淡。她将那支簪子递到傅铮眼前,淡淡的问:“还记得么?”
傅铮不想看的,可是他的视线控制不住,不由自主地就飘了过去。
清冷月色里,梅茹手里那支簪子闪着渗人的寒光,最让人害怕,最令人不由自主的颤栗,还能将他逼疯!
傅铮怎么会忘记这支簪子呢?傅铮前几天才重温过那个噩梦。梅茹一身素衣,而这枚冷冰冰的芙蓉簪就那样狠狠扎在她的胸口,深深扎进去,全部都是血!那些血汩汩流出来,他怎么都止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又一次死在自己怀里…
饶是他再淡定,此时此刻也承受不住这种直刺眼底的冲击,傅铮眼底有片刻的晕眩,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心突突跳得好快,偏偏喘不过气。
他头好疼。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梅茹起了疑,她在试探他。
艰难敛起异样,傅铮镇定问道:“阿茹,这簪子怎么了?”
梅茹没有接话,她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傅铮。外面黑了暗了,两盏昏黄的灯在风里飘着,将两人身影拉长,这是一种无声对峙,更像是临死前的宣判。明明时间很短,却又仿佛一辈子那么难熬。
傅铮忽然觉得无望,却仍假意镇定道:“到底怎么了?”他声音轻轻的,掩饰害怕。
“呵。”梅茹终于冷冰冰开口,“你下旨抄了我国公府,府里上下数十口人,你后来杀没杀?”
“你在胡说什么,阿茹?”傅铮心惊,面上还是故作淡定。
见他这样,梅茹忽然就笑了,脸上笑容最是惨烈。被风扬起的头发,飘在身后,宛如鬼魅。她笑着笑着,却又突然止住,“王爷,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梅茹视线直直戳过来,刺在他的心里,傅铮避之不及,心头旋即一紧。
然后,就听梅茹一字一顿道:“还是说——我该喊你陛下?”
“又或者,”梅茹怔怔的,苦涩笑道,“我该再跪下来求你一次?把你说过的那些话,通通再说一遍,陛下?”
那些他试图掩盖的疮疤一点点被梅茹亲手揭开,露出最最残忍的一面,傅铮有片刻的晕眩。他头疼得厉害,连半句辩驳都说不出口,他努力维护的东西好像快要崩塌了,那些灰簌簌落下来,呛得他好难受。
春寒料峭的夜,傅铮是前所未有的冷,可是他不敢承认,他一旦认下来,他们就真得完了…
薄唇紧抿,傅铮默然。
梅茹笑了笑,望着面前的人,缓缓地重复道:“循循,你姐姐进宫了,她自小待你好,心地又软,朕不想她为难。”
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刀子,傅铮瞳孔骤缩,他愣在那儿,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完了,他要失去她了。
梅茹红着眼,还在残忍继续:“循循,天大地大,你还能去哪儿?”
不堪回首的往事重重叠叠,傅铮听到自己在小声压抑着抽气,他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循循,念朕与你夫妻一场,你自请去冷宫吧。”梅茹望着他,问,“够不够,陛下?”
那些风吹过来,将她的话清清楚楚送到耳边,傅铮滞愣在那儿,久久怔楞着。他生平第一次低下头,他好绝望。良久,傅铮终于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循循”。
梅茹眼里是出离愤怒,双眸赤红。她攥着芙蓉簪,死死攥着,不住颤抖。
她想哭,可是那些泪早就哭光了,她只是恨死这个人了!
看着面前这个满口谎言的人,那些曾经受过的羞辱齐齐涌上来,他的漠视,他的践踏,还有她最最可怜的卑微,那种彷徨无助,那种无处倾诉的痛苦,整整十三年,她就是那么熬过来的,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最后还被他逼到了绝路,她好恨他…梅茹真的受不了,她要疯了。
她真的没法再面对前世的傅铮,在他的面前,梅茹满身狼狈。
她那么可笑,她显得好可笑啊,可笑至极。
梅茹脸上是悲戚的自嘲,她哧哧笑了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默然无声的离开。
月色灰蒙蒙的,水波摇曳,她的脚步很轻,轻的让人绝望,她的身影好淡,随时都能被风吹散。
“循循!”傅铮捉住她的胳膊,牢牢捉着,“你听我说…”傅铮声音颤抖。
梅茹呆呆看着前面,她眨了眨眼,有泪掉下来,不知为谁。
傅铮慌得不得了,他那么沉稳的一个人,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他连忙解释道:“循循,前世都是我的错。我其实早就舍不得你,心里早就有了你,可就是昏了头。孩子没了,我自责又难受,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你不理我,我也拉不下脸。我想,你那么喜欢我,总会再理我的。你给我纳妾,我就生气。循循,我真的错了。你走之后,我再没有其他的人,我后悔极了。循循,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今生能再见到你,我心里是真欢喜。我这辈子只想跟你在一起,想跟你厮守终身的。”
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梅茹撇开脸轻轻一笑。
那种冷钻进心里,傅铮只觉得一团糟,他无论说什么,都是个笑话。他心里酸涩难耐,他语无伦次,只能不停的说:“循循,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我就想娶你为妻,我舍不得你。”
“你这些话只让我觉得更恶心!”梅茹压抑而痛苦,“当初是谁一门心思喜欢二姐,是谁拿我当成她娶回府?是谁眼巴巴立在东宫外头一夜?是谁虚与委蛇,虚情假意,拿我博名声?王府外面的人都以为我过得好、过得高兴,燕王专宠啊,呵,王爷,我有说过半句你的不是么?我过得糟糕透顶,有怨过你半分么?你我十三年夫妻,我最后跪在地上求你,你却还处处羞辱我,不放过我,那样糟践我!”
“既然当初那样对我,现在何必再来假惺惺娶我?”
这一声声质问割在傅铮心上,他眼睛猩红,心痛如绞。他试着去扶梅茹肩膀。梅茹愤怒挣开他的手,寒着脸快步离开。
傅铮急忙拦住她,挣扎道:“循循,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若没有我,你就不会在这儿等我了,你若是真想挣个鱼死网破,就不会在这儿跟我说了…”
梅茹看着这空空荡荡的水榭,清冷的月光在里面打着转儿,外面的水波荡漾着,摇晃着她的眼,有那么一瞬,她恨不得一头跳下去。
只是,她前世没有了羁绊,她走得毫无顾忌,可梅茹今生的软肋太多了,多得她挣不开,只能被困在网中。
到撕破脸的时候,她还要顾及着他。
梅茹低下眼,眼底早就一片模糊,她的心里像是有刀子不停的在扎,一刀接一刀,全都是血。
她好难受,好痛苦,好压抑,好无奈。
她以为她喜欢上的是不问缘由全心全意对她的傅铮,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他没有喜欢过旁人,他甚至为她剜去一块肉,她最是心软的,没想到,兜兜转转,竟还是那个人。她心里惦记的那个单纯喜欢着她的傅铮,早在两年前就死了,孤孤单单死在会辽河边。他走了,带着遗憾离开,回来的却是那个冷眼看着梅茹挣扎了十三年的魔鬼。她那样的狼狈,她那样的可笑,她被他骗得团团转…
梅茹好绝望。
她的肩膀不住颤抖,那些泪落下来,全是她的痛。
傅铮心里也好痛啊。他无比卑微的低头道:“循循,之前都是我错了,你我今生又在一起,你让我补偿你,好么?”
顿了顿,他又艰难的说:“循循,你不是也愿意接受我的么?你还为我担心,你还舍不得我,你还答应给我生儿育女…”
“谁要给你生?”梅茹眸子赤红,“都是骗你的!”她倒出袖中瓷瓶里的药,通通扔在地上。那一颗颗药掉在地上,滴溜溜的四处乱滚,泛着鬼魅猩红。傅铮怔怔看着,心中有个梦好像被掐断了。梅茹说:“王爷,我不骗你,你会说实话么?看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傻,你高兴么?骗了我这么久,你是不是很高兴、很得意?”
“不是的。”傅铮头痛欲裂,“我不想骗你的,一直以来我都特别害怕被你察觉,我就想不停地对你好,我…”
梅茹眸色实在太冷了,傅铮承受不住,他愣在那儿,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了,他哑口无言。
他好像活在一个最为美妙的梦里,梦里的那种甜蜜曾在他枯涸而渴望的心上蜿蜒成河,如今却被她亲手斩断,变成了致命的毒.药,变成了砒.霜,足够要他的命。傅铮先前回府的路上还在傻乎乎的想,这府里有梅茹在等他,以后还有他们的骨肉,这个世间他不再是孤独而苦寂的,他哪怕受再多的苦也值得。可是,傅铮万万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被打回原形了,快得他不敢想象…傅铮愣在那里,他满是不可置信,他还想问个清楚:“循循,你这么多天一直在骗我?你不想给我生儿育女,不想知道孩子的名字,不想我留下来,不想我亲近你?一点都不想么?”
“通通不想,我一直在骗你。”梅茹冷冷告诉他,“就连那些梦话,皇后的催促,都是我在骗你,在试探你,在哄着你。”
好残酷啊。
傅铮没想到被撕扯开的真相竟如此惨烈,他的高兴好像才近在眼前,现在就没了。那天是他最快活的日子,她扯着他的袖子留他下来,还问他以后孩子的名字,傅铮欢天喜地,他畅快极了,他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他只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没想到啊…
傅铮头昏沉沉的,好容易稳住身形。他的眼底猩红一片,整个人都懵了。
痛楚在心底蔓延开,扯出一道道腥咸。
他浑浑噩噩的,见梅茹要走,他连忙又捉住她的手。梅茹手里还攥着那枚簪子,傅铮绝望的看着,他想都没有想,将那枚簪子抵在自己胸口,然后狠狠扎了下去。他的力道很大,那簪子化作箭矢直接刺破锦袍,扎进他的肉中,殷红的血瞬间涌出来。可傅铮一颗心已经太痛了,痛到失去了知觉,连胸口的那点疼都不算什么。
傅铮无望道:“循循,我给你偿命好不好?”
“我不要你偿命。”梅茹松开手,那簪子亦掉下来,摔成了两半。望着面前的人,梅茹漠然而残酷的说:“我只是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可你明明心里有我的…”傅铮像一团困兽在不住挣扎,他再也找不到任何的办法,他只能如此喃喃自语,抛下他所有的骄傲与自负,去祈求她的原谅,去奢望。
梅茹摇头,泪掉下来,她痛苦道:“那是他,不是你,他早就死了!”
她心底的那个傅铮已经死了,那个人为她红过眼,为她受过伤,为救她而奋不顾身。在西羌寒冷的山洞里,他虚脱的倒在她身边,浑身是血,那才是她的傅铮。他走了,只留下一对珍珠耳坠。他再也没有回来,再也见不到他的好姑娘…
梅茹摘下手腕上的镯子,轻轻丢在地上,砰地一声,顿时摔得四分五裂。
傅铮安静地看着,看着被毁掉的一切,那种巨大的冰冷与孤寂将他罩住,他也快死了。
梅茹一个人怔楞地往外走,傅铮回身拦住她。这人身上太凉了,失魂落魄的,傅铮抱着她,拿自己暖着她,再用力亲吻她。他不能让她走,她一走出这个地方,他们就真的回不了头了,他和她就彻底断了。傅铮怕的要命,连薄薄的唇都在颤抖。可梅茹只是呆呆立在那儿,任由他抱着,亲着,都无动于衷。
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傅铮绝望地埋在她的颈窝里,泪水混着腥咸的血,傅铮卑微的央求:“循循,你别走,别离开我。”
安静,一切好安静。
好半晌,梅茹失神的说:“我不会走的。”她的口吻平静而淡漠,像是与她自己完全无关。说罢,梅茹又自顾涩涩地笑了,眼底全是窒息的绝望。
天那么大,她那么渺小。
离开这人,她能走到哪里去?她的父兄还得倚仗他,她和傅铮已经绑在了一起,就连她的官职都是傅铮举荐的。如他所说,她就是撕破了脸,还顾及着傅铮的名声,挑在这个鬼地方!
梅茹苦笑。
黑暗重重淹没过来,全是沉甸甸的、拨不开的雾,足够将她吞噬掉。
梅茹好绝望。

傅铮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光大亮,一切都是静谧。梅茹并不在,她应该去通译馆了。他胸口绑着绷带,行动不便,外面进来两个丫鬟伺候更衣。那两个丫鬟看着眼生,全是娇怯怯的模样,柔柔弱弱,傅铮登时明白过来梅茹的意思,他将那两个丫鬟轰出去。屋子里再次剩他一个人,傅铮孤独地立在那儿,只觉得悲戚。
傅铮这天哪里都没有去,留在府里,整个人惶惶不安。可一直等到天黑,他都没有等到梅茹回来,傅铮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梅茹已经向延昌帝自荐去北辽,替公主商议和亲的事。
她清晨就走了,带走了那对珍珠耳坠,剩他一个人在府里。
傅铮独自怔楞地坐在水榭里,看着满地镯子碎片。
他吃力的俯下身,将那些碎片一块块收进锦帕里,全是碎的,却还是被他妥帖收好。
这是他的心意,梅茹通通不要了,只带走属于她的那个人。
傅铮总以为,他和梅茹能重新开始,他们的日子还那么长,他总有一天能彻底走进这个人的心里。傅铮没料到,他根本走不进去,属于他的日子只有那么短,短的他在余生回味都不够,而且那些温存还都是欺骗,一旦揭开,满是鲜血淋漓。
可是,她还在他身边就够了。
傅铮卑微的这样思量着,那种煎熬的痛楚复又绞上心头。眼前水光潋滟,映在眼底,他想,等新一年荷花都开了,她就回来了。
而他就在这儿等着她,等她回来。


、第 134 章

梅茹是年中回来的,她一回来得先去延昌帝跟前交差。傅铮就在宫里等她。彼时梅茹一身青罗官服,沿着朱红甬道远远走过来,像极了天边的云,飘过他的心,扯出好多惶恐。
想到那天的对峙,傅铮很忐忑,他甚至不敢看这人的眼。
行到跟前,梅茹福了福身,唤道:“王爷。”她的声音平静如常,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可那天的对峙分明还是存在的。
傅铮心下不安,觑了她好几眼。
迎着他的视线,梅茹平和道:“王爷,我有些要事想回府与你商议。”
她话中虽然带着许久不见的点点疏离,却足够抚平傅铮心里积攒了小半年的忐忑。傅铮担心了这么久,在这个人面前,他连每一次呼吸都是小心而谨慎的,生怕会看到梅茹的抗拒。直到现在,直到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傅铮才勉强安下心。
走在梅茹身旁,傅铮悄悄垂眸。
这次出使梅茹晒黑不少,整个人也消瘦许多,但柔软的乌发盘起来,用玉簪妥帖束着,依旧是利落又明艳。面前的容颜和他心底的思念重叠在一处,傅铮眼眶微烫。她回来了,比什么都好。
傅铮收回视线,深宫之中,二人并肩而行。
燕王府中,满池荷花如今已经生长出或粉或白的花苞,挤在熙熙攘攘的荷叶里,全是热闹生机。梅茹倚在水榭的围栏边,边上是她爱吃的点心和瓜果。清风拂过,拂动她耳边的珍珠还有几缕落下来的碎发,梅茹安静地看着,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
傅铮在旁边,也不说话,这种宁谧不可多得,他不想打破。
良久,梅茹方转头对他道:“王爷,我今日回来才听说你的事。”梅茹话中指的是傅铮年初被延昌帝收回兵权一事,这人已经在府里赋闲半年多。梅茹也是刚刚进宫才得知此事。
没料到她会主动提起那些朝堂之争,傅铮“嗯”了一声,宽慰道:“你不用担心。”如今东宫空着,众人虎视眈眈,他蛰伏些时日也不是什么坏事。
沉默片刻,梅茹说:“王爷,我这回在那边偶尔打探到一件旧事。”
“什么事?”傅铮好奇。
梅茹神思微微恍惚。傅铮没有催促她,只静静守着。少顷,梅茹眨了眨眼,轻声道:“那一年出使西羌,我曾在使馆遭袭。当年皆以为是西羌叛军作祟,经这次我才知道,当年废太子竟还与北辽勾结其中。”——当年傅铮一路杀至西羌首府,立下赫赫战功。太子自然不愿看到,于是就想趁机杀了他。若是杀不了傅铮,也能顺势在朝中打压此人,治他一个护卫不利的罪。
熟料那一回他没死,梅茹亦没死,他还为她废掉一条胳膊,剜去一块肉…
梅茹又眨了眨眼,眸色幽幽地望向旁处。水波摇曳,映的她眸子里也是盈盈水意。
傅铮在旁默然。他想拍一拍梅茹柔弱的肩膀,攥了攥手,却终究不敢。好半晌,他问:“此事你对父皇说了么?”
梅茹摇头,她道:“父皇心中仍疼爱废太子,如今宝慧和亲在即,对他们的不舍与歉疚自然更会多。我今日听父皇话中的意思,似乎要再立废太子起来。”
这种朝堂大事从她口中说出来,口吻冷静且淡漠,实在不像曾经的那个梅茹。她有了城府,亦有了自己的心机,曾几何时,她都有能力骗过他了…傅铮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觉得有些不大认识。梅茹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她脱胎换骨,蜕变成一个不再需要他庇佑的女人,她真的不一样了。傅铮有片刻的失神。
梅茹浅浅笑了笑,问道:“王爷这么看我作甚?”
她笑起来,也是平静而疏离的,再不复原先那股子俏皮和娇蛮的劲儿。
傅铮蓦地有些难受,他甚至开始看不透她了。那些压抑挤得他心里更加难受,傅铮握住她的手。夏天的夜里凉风习习,她的手也是凉的。被他牵着,被他暖在掌心里,梅茹愣了一瞬,面色依旧淡淡的,没有挣开。傅铮道:“循循,你到底在想什么?”
坦然地望着傅铮,梅茹无比直白的回道:“我想亲手杀了那个人。”
她想亲手杀了废太子,替她心里死去的那个人复仇。
听着这样毫不遮掩的恨意,傅铮止不住心惊。梅茹是倔强而执拗的,傅铮再清楚不过。他看着梅茹,梅茹亦看着他。
似乎看穿了傅铮的担心,梅茹笑道:“我不会做傻事的。”
顿了一顿,梅茹又问:“王爷,你伤势如何?”
哪怕眼前的傅铮已经不再是她心底单纯的那个人,哪怕他百般骗她,可梅茹这世终究是欠他的。这人千里迢迢从皇后手里救下她,还向皇帝举荐她为官,在外亦是处处维护她…梅茹不愿欠他任何东西,每每思及,都觉得不安。
陡然听到她久违的关切,傅铮楞了片刻,忙欣喜道:“我身子早就好了。”
梅茹没再继续,话锋一转,只道:“今日父皇顺便问起北边局势具体如何,我便捡了些要紧的进言,父皇这几日大约会召你进宫商议。”
既然傅铮年初受人忌惮被收回兵权,她便寻个机会再送他兵权,他们终究已经绑在一处,在皇帝面前要互相帮衬着。
傅铮自然明白梅茹话里的意思,看着面前的人,傅铮越发觉得她陌生。
梅茹有了自己的世界,有了自己的心思,真的是离他越来越远。对这个人,傅铮再也不能触手可及,他将来可能还需要和梅茹互相借势。毕竟傅铮出身低微,而梅茹是国公府的嫡女,更是平阳先生的弟子,延昌帝一向喜欢的。
他曾经的小丫头,已经彻底凤凰涅槃了。
傅铮心里空落落的。水边的风轻轻拂过来,他攥了攥手,小心翼翼地揽住梅茹的肩。
梅茹身子僵了一僵,慢慢低下头去。

知道这人心软,傅铮亲了亲她的头发,梅茹垂着眼,没说话。
天那么高远,她那么渺小,她如今能做的,就是将自己今生欠眼前这人的慢慢还掉,还到两不相欠的那一天,就好了。梅茹这样想着。
时光如白驹过隙,宝慧公主主动和亲之后,太子被复立,而燕王府一直如外人看见的那样,燕王专宠,富贵荣华,只是傅铮膝下迟迟没有子嗣。李皇后对此颇有微辞。彼时梅茹已是正四品官职,主掌教习。她精通各蕃文字,这些年更是四处云游,见识广博,底下学生无数,极受延昌帝器重。外加傅铮的强势,李皇后根本不能拿梅茹如何。
及至延昌帝驾崩那日,傅铮率军逼宫,太子在东宫被缚。本该直接缢死此人的,傅铮吩咐了一句,手下之人将太子的嘴直接堵上,傅铮面无表情走出房间。
只见梅茹就立在外面。
她穿了一身素衣,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单薄的身影萧萧肃肃,明艳的面容皆是沉重。
她手里还握着一柄精致匕首,沉甸甸的,这些年无论走到哪里,梅茹一直带在身边。
向傅铮道了谢,梅茹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进去。
她是那样的固执,又是那样倔强,这些年她从未忘记过。傅铮看在眼里,眼底微热。他在外面等着她。里面很快传来男人闷闷的痛苦的挣扎。那是临死的嚎叫,傅铮杀人无数,他太熟悉了。
过了好久,梅茹才出来。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是颤抖的,紧攥着的那柄匕首上面全是暗沉的血,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在梅茹身后延伸出一条血路,而她的脸上、衣服上亦溅满了鲜血。
梅茹浑然不觉,她直直盯着前面,眸色怔怔的,只望着前面。
她整个人还在轻微的颤栗。
傅铮取下她手中的匕首,用锦帕将那些血擦拭干净,然后冲身边的人颔首示意。
太子尸首很快被蒙住头拖出来。那人身上满是刀口,一刀接一刀,下了狠劲,全是梅茹的恨意。
她太恨他了,她怎能不恨他?
梅茹蹲在地上抱住自己嚎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穿云裂石,揪着人脆弱的心。那些泪落下来,混着脸上的血,最后变成无声哀嚎。
傅铮抱她起来。梅茹还是哭。没有人知道她在哭什么,除了傅铮。
梅茹哭累了,沉沉昏死过去。
梅茹睡了整整两日方醒过来。她身子倦倦的,再也提不起任何的劲,连通译馆的公务都懒得再问。她骨子里支撑着她走到现在的那股子气散了,梅茹身子一蹶不振。
半个月后大行皇帝入土,傅铮正式登基,立梅茹为后,赐皇后宝印、宝册。
登基大典这天夜里,梅茹身边的小太监过来请傅铮。听闻是梅茹请他,傅铮焦急,忙急匆匆赶过去。这段日子她身子不好,一直说要静养,不见外人,傅铮都不敢过去吵她。
梅茹没有入住坤宁宫,她在延禧宫。
内室烛火幽幽,梅茹一如当年,只是面容愈发寡淡,眉眼间裹着抹不去的倦意。她真的太累了,对着傅铮,勉强一笑,梅茹福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傅铮忙扶她起来,道:“你身子不好,快歇着。”
梅茹笑了笑,软言对他道:“陛下,我想走了。”
“走?”傅铮一愣,不解地问,“去哪儿?”
梅茹滞愣片刻,淡淡笑道:“他一个人孤单了那么久,我想去陪陪他。”
这个他还能是谁?傅铮心头一跳,捉着她的手慌道:“循循,你说过不走的。”
梅茹还是怔楞,沉默小半晌,她才无奈道:“我是答应过陛下不走的。可如今陛下已经达成所愿,而我留在后宫里,整日对着这红墙绿瓦,只觉永生永世都不得快活。陛下,我身子也不大好了,时日不多,就想去陪陪他。”
梅茹说得很平静,她一双眼望着傅铮,那桃花眼里是淡淡的红。
这么多年,她极少求他。
她帮他,助他,她也温言关心他,他们再没有吵过争过,可那只是夫妻之间的平和,梅茹心里早就装满了一个人,再容不下前世的他。他亦走不进去。
傅铮只觉得悲戚,她陪在他身边十多年,如今,却真的要撒手离开。“循循,”傅铮无望道,“我就是他啊。”
梅茹怔怔摇头,“不是的陛下。”梅茹笃定道,“他可能会是你,你却不是他。”默了默,梅茹眼底有泪道:“陛下,前世算你对不住我,今生算我对不住你,我们两清了,好不好?”
“不,都是我对不住你。”傅铮捋着她的碎发道。
梅茹轻轻笑了,她对傅铮道:“若还有来世,你别再来找我,我也不想再记起过去,陛下,我们真的两清了,好不好?”
她笑的那么淡,他根本捉不住,傅铮红了眼:“循循,我不当这个皇帝了,我陪你一起去。”
梅茹怅惋道:“陛下,可是我如今只想和他一个人待一会儿。”
傅铮哭着亲吻梅茹。梅茹也哭,呜呜咽咽。
在这漫长的两世岁月里,他们不停纠葛在一起,梅茹觉得好累,她不再恨他,却也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十里亭外,傅铮送她离开。
梅茹认真行了个君臣之礼。她穿着素雅的袄衫,鬓间只一支簪子,身影淡淡的,只带了两个大丫鬟和车夫。傅铮忍住泪,扶她起来。梅茹笑了笑,回身上车。车帘落下来,梅茹再没有露面。
马车渐行渐远,傅铮独自立在那儿,久久没有走。
那车里传出柳琴道别之音,那一声声如铮鸣忽高忽低,缠绕在他的心尖,傅铮眼底猩红。
他的循循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此后,傅铮每隔一日就会收到探子密报,梅茹去了哪里,又去了哪里。密报里,她一路往北,停在会辽河边。而傅铮最后收到的密报,是梅茹死了。
她一头跳进河里,为她心底的那个人殉了葬。
她留他孤孤单单这么久,如今终于去陪他了。
傅铮要疯了。他连夜快马去接她回来。梅茹的尸首苍白,她安安静静睡在那儿,耳边还戴着那对珍珠耳坠。那珍珠无力的垂下来,衬得她的面色更加白了。可她嘴角却是微笑的。
抱着已经冷掉的人,傅铮无声恸哭。

傅铮眼前一切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耳边有热闹的鞭炮声传来,很吵,很乱,他定了定神,再望过去,只见嫁妆如流水一样从定国公府抬出来。旁边的人艳羡道:“不愧是国公府嫁姑娘,阔气的不得了。”
傅铮正狐疑国公府嫁哪个姑娘,旁边一人已道:“三姑娘嫁给燕王殿下,这对姻缘真是美满,让人羡慕哩。”
傅铮愣了愣,穿过拥挤的看热闹的人潮往前过去,才发现行在最最前面,骑在高头骏马上的那人正是他自己!
那人笑得高兴,和那一年的他一模一样,墨黑沉峻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傅铮心里亦是高兴极了,他想要附身过去,忽的,却又顿住身形。
梅茹说过的,若还有来世,你别来找我…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不再见到他。
傅铮愣在那儿,耳畔热闹喧嚣,良久,他只是飘在人群中,安静的看着。
洞房花烛夜,落下的红色帐幔里是一对痴缠的人影,透着破碎而压抑的喘息声,足够听的人脸红心跳。
傅铮背过身去。
那人亦曾在他的身下开出最娇媚最勾人的花,如今也是这样。她给他下了毒,中了蛊,他永远都离不开的。他该替他们高兴的,至少这一世二人没有那些纠缠的凄苦。而没有了最最开始的他,梅茹就不会难受,她不会过得卑微,更不会狼狈,她只会过得高兴。
傅铮笑了笑,独自飘去立雪堂。
立雪堂空着,空空荡荡的,没有丁点人烟。因为王爷大婚,所以也是贴了囍字,挂了红绸,可还是空,又空又冷。
傅铮立在床榻边看了许久许久。她就在这里变成了他的女人,她也曾在这里对他温柔,还心疼他,还愿意哄着他…那些过往一幕幕重映,傅铮心里好痛。她留给他两世的回忆,然后再也不愿见他。他再也寻不回他的循循了。
又过了一年,他们有了孩子,是个女儿。梅茹生的时候,傅铮就守在旁边。看着襁褓里那小丫头软软的小脸蛋,他心里也好软,他想亲一下的,可傅铮俯下身,他什么都摸不到。
他们替她取名娇娇,和傅铮心里想的一样,傅铮很高兴。
又过了两年,傅娇娇长大了,梅茹又怀了身子。
“娘,我们去吃包子吧。”傅娇娇腻着梅茹,小脑袋钻在梅茹怀里,最会撒娇了。
傅铮在旁边看着,满是欣慰。
梅茹板着脸道:“你爹不在,我可不宠着你。”
“好娘亲。”傅娇娇着急得不得了,作势要哭。小丫头胖乎乎的小手揉着眼睛,红红的。傅铮心疼,他想哄一哄这小丫头,梅茹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傅娇娇的小脑袋。傅娇娇哼道:“娘,你不带我去,我明天就让十一叔还有小婶婶带我去。”说着,傅娇娇又鼓着小脸,不满道:“十一叔府里吃得最多了,我就住他府里!”
听着这样孩子气的话,梅茹无奈道:“好吧好吧,娘明天带你去。”
自从有一回傅娇娇吃过莲香寺的素斋包子,她就一直惦记着,三不五时的就要去。说是吃包子,其实就是去玩。傅娇娇爱跑,爱动,跟梅茹小时候一样。没片刻功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了,梅茹着急,连忙吩咐人去找。
今日来莲香寺,她本来就没惊动太多的人,这会儿寺里香客又多,真是着急。
傅铮亦着急,他连忙寻过去。
哪儿都找不到小丫头,傅铮略略思量,往一处偏殿去。那处偏殿很窄,很小,里面点着几盏长明灯。傅铮立在灯影下,身上蓦地暖洋洋的,是久违的热意。他怔了怔。忽然,傅娇娇从里面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惊喜喊道:“爹!”
傅铮怔了一瞬,眼眶就红了。他半蹲下来,平视着面前的小丫头。
傅娇娇蹭了蹭傅铮的脸,说:“爹爹,我好想你啊。”又轻声告状道:“爹爹你不在,娘对我可凶了。”
傅铮眼泪就流了下来。他抱起面前的小丫头,狠狠亲了一口,软软的说:“娇娇,爹爹也好想你。”说着,又不舍地亲了一口。小丫头的身子真软,靠着他,傅铮还是流泪。
傅娇娇替他抹了抹泪,急急忙忙从他身上扭下来,心疼道:“爹不哭了,我去喊娘来。”
傅铮立在那团光影里,怔怔的,像是做了个梦。
梅茹正着急呢,就见傅娇娇又突然跑回来,边跑边欣喜道:“娘!娘!我看到爹了!”
梅茹好笑道:“你爹在外面打仗,怎么会在这儿?”
“是真的爹爹。”傅娇娇着急道,“我还跟他说了话呢,爹爹还哭了,我就跟他说来找娘。娘,快跟我来!”傅娇娇扯着梅茹的手过去。
梅茹知道这丫头最是喜欢搞鬼,她由着女儿牵着自己过去。
那是一处偏殿,窄窄的,小小的,里面什么人都没有,空荡荡的,只有三盏长明灯点在那儿,幽幽暗暗。
梅茹颦眉看了看,说:“哪里有你爹啊?”
“刚刚明明在的呀。”傅娇娇挠头,又笃定道,“我跟他说上话了!爹爹还哭了!”她摊开手,递给梅茹道:“我还给爹爹擦眼泪了呢。”
梅茹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娇娇约莫是想爹了,他过几天就回来。”说话间,梅茹领着小丫头往回走,外面忽然就下起了雨。
小雨淅淅沥沥的,宛如雾。
梅茹牵着娇娇立在殿外的廊檐底下,有风拂过来,拂过她的长发,像是温柔的手。身后长明灯的灯焰随风轻轻跳了跳,那灯影慢慢拢出一道颀长身影,与她们母女二人并肩立在一处。
天地间,有一瞬安静了。
很快,王府里的丫鬟们撑伞来接梅茹与娇娇。傅娇娇那会儿还在说:“娘,你猜爹爹这次回来会给我带什么好东西?”
梅茹笑:“只惦记你爹的好东西,不想吃包子了?”
“啊,要吃包子!”经娘提醒,傅娇娇猛点头。
梅茹亲了亲小丫头的脸。母女俩手牵着手渐行渐远。蒙蒙雨丝里,一大一小皆是明媚欢喜的身影,甚是可爱。
傅铮立在廊檐底下静静看着,他忽然就舍不得走了。
这天地间,还有什么比她们更好?他独自孤独了那么久,每一天都在被思念折磨,折磨得他只想来找梅茹。
何况,他说过要永生永世对梅茹好的,他放不下她。
傅铮没有再离开,他是一缕最最孤寂的魂魄,在这个时空不停地来回往复,一世又一世,只为了悄悄走近梅茹。他怕她过得不好,他怕她过得不高兴,他最疼她了。
而傅铮每一世都在等待,等待那一天。
那一天,他可以在莲香寺里见到她们,再听娇娇喊他一声爹爹。若是下雨,傅铮会更高兴。那意味着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时间就会长一点,也只是一点。
那样的风,那样的天,还有她们母女俩。
那盏长明灯轻轻跳了跳,傅铮很高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