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乔氏和梅茹,董氏微赧。她给乔氏请了安,又冲梅茹笑了笑。大约是腹中有了孩子的缘故,董氏的脸色有些白,还有些轻微的肿。乔氏定定看了她一眼,也是关切道:“你这一胎怀的辛苦呢,干嘛还要折腾?”——上莲香寺可要爬不少的台阶。
董氏柔声回道:“梅夫人,我如今成天在家也是歇着,不如出来走动走动。”
乔氏点点头,见旁边的循循正不住看董氏呢。她道:“循循,你们俩聊会儿,为娘先去替你哥求个平安符。”说罢,她对董氏微微点点头,领着刘妈妈进殿中去了。
梅茹忙搀着董氏坐在一边的石凳子上,和穗拿了个垫子搁着,免得着凉。
梅茹恭喜道:“姐姐竟有这种大喜事,我都不知道呢。”又问:“几个月了?”
董氏赧笑道:“快足月了。”
“那姐姐更该歇着了。”梅茹不免关切。
正说着话呢,不远处有人兴匆匆过来,腿脚利落,嗓门很大:“三彪他媳妇,今天这支签真不错啊。”
一听这话,梅茹就知道是胡大娘来了,她不大方便,于是抱歉道:“姐姐,我先去,过两日去府里看你。”
董氏体贴的点点头。
梅茹过两日还真去了胡家。怕胡大娘多心,她没提自己是梅府,只说是董氏要好的姊妹。胡三彪购置的这座宅子虽然不大,但胜在僻静,一屋子女人总不能太过招摇。而且,胡大娘和几个丫鬟都是能干的,将宅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妥妥帖帖。
梅茹给胡大娘带了些礼,又去里头看董氏。
董氏那会儿正穿着家常的衣裳,挺着肚子在炕上封信呢。见梅茹来,董氏高兴极了,忙拉她坐下。
旁边有个包袱,没拢严实,里面不小心露出叠的整整齐齐的新的男人衫子,梅茹猜定然是董氏做给胡三彪的,连着信打算一道寄过去。她笑了笑,只当没看见,又见董氏身旁搁着个小簸箕,里面装着针啊线啊的,还有裁出来的小衣裳。梅茹拿在手里,细细打量一番,笑道:“姐姐手真巧。”又问:“胡大哥知道么?”
董氏点头:“我每月都要给他去信呢。”
“胡大哥可有信回来?”梅茹问道。
董氏笑着摇头:“他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怎么写信?左不过每月我们寄些东西过去,他就将银子捎回来。”
她如今说起话来,面容平和,比之过去添了许多笑意,看着有生气许多,梅茹是替她高兴的。
…
会辽河边的关口内,胡三彪又收到个包袱。
有人笑:“有了媳妇果然不一样。”
“那是!”胡三彪哈哈笑。
他到营帐内,先是小心翼翼将包袱解开,然后将塞在衫子里的信拿出来。董氏写得都很简单,胡三彪笑呵呵的看完,然后叠起来,收在自己衣服最里面的夹层里头。
、第 93 章
傅铮离京不多时日,傅钊便被延昌帝召回了京城。原先以为延昌帝肯定要怒斥一通,再责罚下来,没想到皇帝只简单说了几句,就让傅钊退下去。看这情形,傅钊琢磨不透,七哥不在也没个人商量,他心里惴惴而惶恐,于是偷偷溜出宫去找梅茹。
梅茹那会儿刚给平阳先生送完端午的节礼,打算回府呢。见到傅钊,梅茹明显意外:“殿下你不是在安州吗?”
“吃了败仗。”傅钊灰溜溜的耷拉着脑袋,只觉得好丢脸。
这仗是真不好打,前些天听说又死伤不少,一波又一波的人上去…梅茹怔忪的叹了一声,劝道:“殿下既然已经归京,就别多想了。”
傅钊还是沮丧,他道:“七哥去了呢。”听他提起傅铮,梅茹默然。想到那糟糕透顶的战局,傅钊眉头都要拧起来了,他对梅茹担忧道:“循循,我真担心我七哥。”
傅铮是不会有事的。梅茹这样想着,却只能宽慰傅钊:“燕王殿下吉人天相,定能得胜归朝。”
听了这样的话,傅钊并没有觉得多少安慰,他仍是忧心忡忡又咬牙切齿道:“太子这次根本就不安好心,先是在父皇跟前告七哥的状,冤枉七哥,然后又让七哥带兵过去收拾残局!但太子肯定还是要处处跟七哥作对的呀,七哥处境艰难呢…”说到这里,傅钊难过道:“如果这次胜了,根本不会算在七哥身上,如果输了,七哥日子反而更加不好过。”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傅钊又重重叹气:“循循你都不知道,这仗是真难啊,我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求七哥平平安安回来。”他说着愈发沮丧难过。
梅茹面色有一瞬的怔忪。
她其实知道的,这仗确实很难。对方铁骑铮铮,骁勇善战。就算是前世,傅铮也是谋划了数年才将北辽一点点蚕食下来。如今这么点时间,哪儿够?可傅铮是真的不会有事的。梅茹知道。哪怕他处境再艰难,也会平安回来,前世不就这样么?
好半晌,梅茹叹了一声,还是那样笃定安慰傅钊:“燕王殿下不会有事的。”
…
诚如傅钊所料,他七哥的境况不太好。
中军帐中,傅铮与几个将领候在那儿。今日太子召集众人商议后续的应对之策。——上次会辽河大败后,傅铮领了援兵过来,如今魏军全面退守到会辽河的关口。他们已经在此驻守多日,双方勉强对峙,不至于溃不成军,但也没有任何的好转。
对于这个僵局,太子很不满意。因为吃了败仗,他被狠狠下了脸面,现在急需要一场胜仗。
这会儿坐在帐中首位,他沉着脸,阴测测不满道:“难道我们就一直这样守着这个破关口?被人白白看笑话?”太子近来的脾气愈发恶劣,而行事作风比之过去更是狠辣且不留情面。他道:“对方正是料定我们已经输过一场,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但我们就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对于他的话,众人缄默。
视线冷冷拂过底下,太子问傅铮道:“七弟,你有何高见?”这几日太子的提议每次都遭到傅铮反对。太子心里真真是不痛快极了,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他故意还是要这么一问。
傅铮面色淡淡的,仍是将太子的意见给反对回去,末了恭敬道:“望皇兄三思。”
“三思?”太子笑得阴阳怪气,“七弟的意思是本宫没有三思?”又挤兑道:“还是说,七弟三思了,本宫不如你?”
那声音愈发阴冷。
“不敢。”傅铮低头。
太子冷冷一笑,故意拂袖而去,怨愤之间,那袖子里恨不得直接掀到傅铮脸上去!
傅铮平静如常的立在那儿,面容淡淡的,没说其他,也转身回了自己营帐,剩下其余的人面面相觑。
回到帐中,一直跟在身边的石冬少不得劝一句:“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在石冬看来,这事完全是吃力不讨好。本来傅铮处境就尴尬,现在每天为了这些和太子对着干,真的没有一点好处。再说了,就算将来损兵折将,也是太子下的决议,殿下没必要为此硬扛着。
傅铮闻言,不悦的戳过来一记眼风。
石冬自知失言,不再继续这些,只担忧道:“殿下,你今日觉得如何?”
石冬这话问的是傅铮的身体。这会辽河的关口在连绵群山之中,正对北方茫茫草原,而关外不远就是宽阔且湍急的河水。这个地方白天就很冷,到了夜里,更是冷得四处结冰,有些巡夜的士兵脸上都能冻起冰渣子。傅铮身上的伤都好了,唯独右肩受了寒意,每日胀痛不已,需军医定时施针又热敷,否则连弓都拉不开,又谈何征战沙场?
默了默,傅铮道:“尚可。”
翌日,太子仍召集议事。
这一次傅铮还要反对。毕竟这项卷土重来的决议太过危险且冒险,而且,这种危险定然会轮到他身上,傅铮不得不反对。可这次太子似乎铁了心,直接拍案:“七弟,此处仍是由本宫做主呢!”怒意滔天,重重压下来,似乎傅铮再多说一句,太子就要将其处之而后快。
这话一出,傅铮的心沉了一沉。
太子随后迅速做下安排,果然钦点傅铮领两万精兵做先锋,命他们先行诱敌,再安排其余数路围而歼之。
这道军令下来,傅铮只能生生领下。
夜色渐渐弥漫开,他独自安静的坐在帐中,面色凝重。好半晌,傅铮从怀里取出一个圆润的小东西。
夜色里,那东西泛着淡淡的莹润的光。
是粒珍珠。
这粒珍珠上面本是有道划痕的。如今这痕迹在男人的摩挲间,渐渐淡了,很难再看得出来。只有他的指腹知道,那儿曾经有道疤。
拈在指尖,傅铮眉眼柔和的端详了好半晌,才又重新妥帖收好。
这粒珍珠被他收在最里面,和他的心靠在一起。
按照约定之日,傅铮领兵出征。他领的还是西北道的兵。原来的北方大营被打败之后,军心涣散,朝廷便急调他领西北数万人马过来支援。而且,今日这举太过危险,北方大营算是太子亲兵,太子当然不会轻易出动他自己的兵马的。
出征在即,所有将士脸上皆是萧肃。
胡三彪也在,他如今是参将了。今日临行前,他特地换了董氏新寄过来的衫子。那个藏了很多信的衣衫他没舍得穿,叠的整整齐齐的压在枕头底下。挤在一个帐篷里的人都笑话他,胡三彪笑着骂了声“滚”。梅湘那会儿也在,却只是冷冷看了一眼。视线拂过胡三彪枕头底下的包袱,顿了顿,他又别开脸。
太子为他们践行,每人面前都是一碗最烈的酒。
傅铮没有喝,他只是骑在马上,仰面看了看今日的天气。
这儿的云特别的厚,将本就昏黄的金乌沉沉挡住,大团大团的压下来,压得人心底沉甸甸的很不舒服。今日还有风。那风一点都不温柔,刮在脸上,像是刀子一样的疼。
傅铮不知为什么,突然又想到了梅茹。
他觉得这风就和那姑娘一样,又硬又冷,丝毫不见丁点柔软的缱绻,偏偏能扯着他的心。让他大战在即,还分出一点心思,去想这个姑娘。
他的好姑娘。
傅铮弯着唇角,轻轻一笑。
很快,他收回视线,敛去所有的心思,只冷冷望着太子。在太子面前,傅铮的眸子难得冷厉,像是直直的箭宇。“望皇兄按计划行事,莫要耽搁了时辰。”傅铮不卑不亢的提醒道。
“那是自然。”太子点头,又道,“只待七弟平安归来,本宫替你好好庆功。”
他说完,傅铮仍定定看着他,眸色幽幽深深,良久才冷然的移开视线。
那杯酒他终究是喝了,给自己壮行。他的肩膀今早有些疼,军医不得不在里面压下一根针,这会儿扯着马缰还是不大利索。
关口慢慢打开,傅铮领兵出征前,又抬头看了看这天。
天上的云多了起来,白茫茫的,像是连绵不断的雪山,成了天底下最纯净的颜色,可他在其中却看到了猩红,一丝一缕,交葛起来,是血的颜色。
傅铮这辈子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的人。
他原本是右手使兵器的,右肩伤了之后,便改成左手执刀。那一刀利落过去,溅起来的全是温热的血。他的脸上、银色铠甲上面血迹斑驳,那些血顺着他的眼睫往下滴,蒙在他的眼底,就是傅铮今天出征前看到的鬼魅血色。他的面容凌厉,他的目光会嗜血,他根本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停的屠戮间,傅铮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活下去。
活着回京。
活着回去见十一弟,见他的好姑娘。
其实,这场战役里所有的人,不过都是想活着回去,回到自己亲人的身边。就像胡三彪想活着回去见他的小娘子,还有即将出世的孩儿,就像梅湘也想回去见爹娘,循循,还有玥姐儿。若是死了,就回不去了。
这儿是厮杀的地狱,呜呜咽咽,根本分不清是风声,还是死亡的哀嚎。
傅铮是真的杀红了眼。按着约定时辰,他没有等来接应,他如今只能杀出去。他完全是麻木的,眼前是潮水般汹涌而来的铁骑,密密麻麻,让人头皮都发麻。而他的每一刀,每一次格挡,完全是循着求生的本能。
只是,那一刀下来的时候,傅铮好像硬生生就受下来了。
也不知砍在什么地方,就是好像一瞬间什么都没声了,什么都听不见。
他倒在那儿,面前仍旧是很厚很厚的云,那些云已经彻底变成猩红。
他的思维有些迟钝,他下意识的探到胸口。傅铮摸到的全是温热,全是血。没有人知道他要摸什么,有马经过,顺势当胸又刺下来一枪,然后狠狠一挑。
那是贯穿的痛楚,很疼,可傅铮只能感觉到冷。
那种冷啊铺天盖地,冰凉刺骨,冷得他很想再抱一抱他的好姑娘,再亲一亲她。
傅铮沉默的眨了眨眼,然后倦倦阖上。
眼前好像又是那春日里的暖风,那明媚的骄阳,拂过他的脸,落在他的眉眼底下,轻轻柔柔,那是母亲温柔的手,也是姑娘温柔的唇。
全都是他最舍不得的东西。
…
董氏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等她出了月子,梅茹去胡家探视,还将那小子抱在手里哄了一会儿。那小子真是沉,跟他爹一样彪呼呼的。
梅茹问:“姐姐,你可写信告诉胡大哥了?”
董氏点头。
梅茹笑道:“胡大哥若是知道,定要高兴的合不拢嘴了。”
不知想到什么,董氏也浅浅笑了,忽的,又叹气:“也不知这仗什么时候结束,你胡大哥又什么时候回来。”
梅茹闻言也是一怔。是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也不知战场上的人什么时候才回来。
回了府,她去乔氏那儿坐了会儿,逗了逗玥姐儿才懒懒去歇觉。如今天气一天天又热起来,梅茹总是懒洋洋的,浑身没什么劲儿。
这日她睡醒了,外边日头已经西沉。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她才让意婵伺候着起来,但也懒得梳妆,只穿着寝衣,坐在镜子前,由着意婵替自己梳发。
梅茹每日醒了喜欢吃些清口瓜果,静琴这会儿去小厨房里端了,可回来的时候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慌里慌张道:“小姐!小姐!”
这可是稀奇事…梅茹笑盈盈的回头道:“什么事把你给急的?”
静琴掀帘进来,还是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听到什么可怕的消息。
“小姐——”她面色怔怔的,心跳得依然很快,静琴压低声说,“燕王死了。”
顿了顿,静琴重复说了一遍:“燕王他战死了。”
梅茹愣了一愣,旋即钝钝的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她的泪倏地就流了下来。
、第 94 章
和傅铮死讯一道传回京的,还有会辽河大胜的捷报。太子终于打了场胜仗,以数万人的性命为代价。
傅钊根本不信这道死讯,得到消息的瞬间就要炸了,恨不得立刻离京去寻他七哥。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他怎么受得了?傅钊坐立难安,就像一道雷径直劈下来,砸的他脑门直发晕,眼前还直发黑,他这会儿只想找人说说话,于是随便找了个由头约梅茹在四喜堂见面。
见到梅茹的第一眼,傅钊便急的团团转:“循循,我七哥他出事了!”这几个字甫一开口,傅钊眼圈儿就红了。
梅茹安静的坐下来,微微有些失神,脸色还有点白,好半晌,才应了一句:“我知道。”
只听傅钊在旁边愤然道:“循循,我要去接七哥回来,就算是…真的死了,我也得将他带回来。”话到最后还是不忍。
梅茹眼眶也红了一些,她低低“嗯”了一声。
见梅茹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傅钊自然而然问道:“循循你可是担心你大哥?听说西北大营有数万兵马在会辽河边,我去了那儿定好好帮你打听打听,你先别急。”
梅茹脑子里昏昏沉沉,怔楞许久,才迟钝的道了声谢。
傅钊很快离京。
定国公府,梅茹沉沉倚在里间的榻上,她睁着眼,怔怔对着窗外没说话。窗外是明晃晃的天气,偶尔有花枝斜斜摇曳。那一道道影子,像极了傅铮离京那天的竹影交错。想到那个人,梅茹顿了一顿。
这两日她总是莫名想到傅铮,想到离京那日他站在她的面前,绝望的问她,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的。他一直想听,偏偏她不说,也不知他最后走得安不安心…
如此一想,梅茹眼睛又涩了,心里堵得慌,堵得难受。这是一种亏欠,一辈子都还不掉了。
可是,傅铮怎么会死呢?梅茹想不明白啊,他前世那么多次死里逃生,就连最艰难的时候都能活着一条命回来,为什么这次就死了?
梅茹脑袋里还是昏沉,太阳穴涨的好疼。
“姑娘,你别哭啊。”静琴在旁边劝,又说,“若是让老太太和老爷、夫人瞧见了,定是要心疼的。”
是啊,那人死了,她为什么要哭啊?
梅茹揉了揉太阳穴,倦倦阖上眼。可眸子里的那些泪还是止不住,从眼尾滑下来,晶晶莹莹。
她前世今生的泪水,好像都和这个男人扯不清。
六月初九梅茹及笄。
因为迟迟收不到梅湘报平安的消息,梅府众人的一颗心悬在那儿,故而梅茹的及笄操办的便略微匆忙,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幸好梅茹自己不甚在意,她更是没什么心情。那李皇后又让人赏赐下来不少东西,比去年的礼还要更厚重。
梅茹叹了一声,满脸凝重。
因为是表亲,孟安和孟蕴兰最先过来道贺。这还是梅茹回京之后头一次见到这位木讷表哥。他和梅蒨的日子已经定下来,定在明年春暖花开的三月份——老太太舍不得梅蒨,打算再多留了一会儿。
春熙堂内,瞧孟安进来,梅茹忙起身,大大方方的补道了声喜。
初初见到梅茹,孟安倒是一怔。这大半年光景未碰面,眼前的人身量又长高挑了些。那张脸仍旧明艳艳的,像开在骄阳下的花儿,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眉眼底下添了好几分愁绪。若说梅蒨柔弱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呵护,那梅茹便是艳丽又骄纵,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采撷,可如今这朵骄艳的花儿也会柔弱,也会垂下花枝…孟安眨了眨眼,忙低下头去,回了个礼:“茹表妹客气。”又作揖道:“也贺表妹之喜。”
老祖宗看在眼里,笑道:“安哥儿坐吧,还这么客气做什么?”
这话外之音很明显,他就快和梅蒨是一家人了…孟安耳根子红了红。坐在老祖宗旁边的梅蒨也是陪着赧然一笑。她的视线拂过先前怔怔的孟安,又看了看梅茹,还是温温良良的笑。
这日散了之后,老太太心里装着早上的事,特地将乔氏留下来问话:“循循的亲事你们做父母的是如何打算?”
提到这个老大难,乔氏眉头都皱一块儿了,她纠结着回道:“正慢慢看呢。”
老太太顿了顿,道:“我瞧宫里的娘娘对循循不错,今日又有赏赐下来…”
一听这话乔氏面色变了变,很快,她爽朗笑道:“娘,循循那骄纵的小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多臭的脾气啊。她就算是得了这份富贵,哪儿又是有福气享的?”将梅茹狠狠贬了一通,乔氏叹了一声,发愁道:“真怕一个不留神,循循将宫里的贵人们都得罪光,到时候还得牵连咱们府里…”
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乔氏还是恨恨叹气:“循循就是个没福气的!她若是能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便是谢天谢地了,哪儿敢想其他的?”末了,乔氏又笑盈盈的反问:“娘,您觉得呢?”
这几句话利落一堵,老太太也不傻没再说这茬,她只笑道:“那你们当爹娘的更要多留意些。”
“媳妇知道。”乔氏点头。
房中,梅茹还是倚在塌下。案边是个彩锦如意的小盒子,她视线怔怔盯着,动也不动。忽的,静琴掀帘道:“姑娘,二姑娘来了。”梅茹忙将那小盒子收在旁边,坐起来。
梅蒨进来的时候,就见梅茹穿着玉色纱衣,乌发拢在胸前,一张小脸没什么血色,明显是哭过的模样,脸上还隐约挂着泪痕呢,真真是我见犹怜。梅蒨心头一惊,暗忖三妹妹这模样真是愈发惹人心疼了…不知想到什么,她略微一滞,坐下来,心疼道:“三妹妹最近的脸色总不大好。你安表哥今日还特地问我,我便过来瞧瞧,这到底是怎么了?还哭了?”
梅茹自然客气回道:“让表哥和二姐姐担心了。”
梅蒨叹气:“三妹妹这样愁绪,是在担心大哥哥么?还是…”顿了顿,她问:“还是三妹妹在担心旁人?”
听她这么说,梅茹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眼底是一片淡淡的阴霾,小半晌,她回道:“正是担心哥哥呢,总没个信儿回来。”
…
会辽河关口,群山连绵,哪怕这几日凛冽的风跟刀子似的刮个不停,这空气里的血腥味仍是经久不散,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梅湘刚抬完几具尸首。
对着底下一具又一具堆叠的像山一样的尸首,他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默然。那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同袍,他们曾经并肩作战,如今那些人只能面目圆瞪,死不瞑目。他们再也回不去,回不到爹娘身边尽孝,回不到娘子榻前恩爱。梅湘沉默的看着,又移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