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悔了!这里哪怕有钱,有大房子,有丫头侍候,也没有以前好!
二姐哇哇大哭起来。
张妈妈听见声音进来,就见红花围着趴在小桌上哭个不停的二姐转,急得不行。她赶紧过去问:“这是怎么了?”红花只是摇头,说:“太太刚走,二姑娘就突然这样了。”
张妈妈叹了口气,让红花去绞一把手巾过来给二姐擦脸,她坐到二姐身旁扶着她的肩膀劝道:“二姑娘,到张妈这里来。”边说边把二姐搂到怀里。
二姐转头趴到她的怀里,有了外人她也不肯再哭了,只是一时止不住,喘得厉害。
张妈妈抚着她的背一下下给她顺气,慢慢说:“二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受,这要出门的新嫁娘都会这样,可是谁都要过这一关的。”见二姐渐渐平静了点,她扶二姐坐好,拿帕子给她擦泪,柔声道:“姑娘别哭,这嫁人是好事。女人都要嫁人的,嫁了人你才算长大了。等出了门,嫁人了,有了相公,生了孩子,你这辈子才算是过出滋味来了。”
二姐胡乱点着头,她心里的事谁都没法说,也懒得跟张妈妈和红花说这个。
红花进来拿着手巾给她擦脸,张妈妈又重新给她把粉均上,两人再给她把衣裳重新理一理,看看哪里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瞧着可能马上就要出门上轿,外面的太阳渐渐起来了,红花扶着二姐去方便了一下,回来后张妈妈问:“那几个丫头都准备好了没?”
红花点头:“都收拾好了,刘妈妈已经带着三个小丫头带着一些零碎东西先过去了。其他的人跟着轿子走。”
二姐这次出门,屋子里的人都带过去不算,吴冯氏又多给了她几个。她房中原本有四个丫头,除了从小侍候的红花以外,还有上次买回来的三个丫头青萝、米妹和七斤。张妈妈也是从小陪着她的,这次当然也跟着一起去。
可吴冯氏不放心,觉得她年纪小就要出门,怕她在外面受委屈。让原本管着她屋里通房丫头的胡妈妈跟着一块过去,又把家里灶下最会做饭刘妈妈也让她带着走了,另外还给了三个粗使的小丫头。让她房里的四个丫头只管陪着她,别的事算是一概不必管了。吕妈妈要不要让二姐带,吴冯氏很是为难了一阵。她一是怕吕妈妈奸滑二姐年纪小拿不住她,又怕吕妈妈这样的人品带坏屋里的丫头。但想起段浩方院中的那个小杨姨奶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吴冯氏仍是让吕妈妈跟着去了,不过悄悄的交待过张妈妈多看着点她,别惹出什么事来。

第 48 章

陪着送嫁过去的还有吴老爷给的一家叫王大贵的,三十几大岁,有两个儿子,老婆跑了,家里也没有爹娘。因他没什么负累,吴老爷干脆让他们父子三人都跟着二姐过去,免得一屋子老娘们有个什么事没办法传话回吴家来。二姐在外的随嫁田和一处庄子也交给这个王大贵了,他那两个儿子就跟着进段家做个使唤人,省得二姐一出屋子就两眼一抹黑。
说到底吴二姐自己能踏踏实实攥在手心里的也只有她身后这几大箱子了,她唯一有能耐的地方就是她能看懂帐,知道这帐里面的花哨地方,不会被替她管庄子的仆人轻易欺哄过去。
自从知道有王大贵这个人时吴二姐才隐约觉出味来,当年吴老爷说要她管家,其实就是在吴冯氏跟前把着一扇门,挡着她这个当娘的伸手去捞敬泰碗里的。可出了院子门,没个男人帮她,她是两眼一摸黑。往实在里说,段浩方也不是个能依靠的人。所以吴冯氏临走给她拼命塞钱也是这个道理,知道那些外头的东西都是虚的,说是她的,可她能不能真握在手里却是另一回事。以前她还以为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就能随意出门,也能亲自去管自己的田庄什么的了,结果全不是这么回事,说到底还是要靠男人。
想通这一点,吴二姐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要说失望吧,有一点,可要说很失望吧,却也没有。想起她以前的爸妈,再对比一下如今的爹娘,不由失笑。
人心长左边,本来就是偏的。当爹娘的孩子多,偏着哪个原本就不奇怪,一碗水端平从来都是个笑话,正因为端不平才老这么说,好像说着说着自然就平了。
以前的爸妈偏着小弟大姐,心甘情愿养着小弟一家三口还给他们买房子,买了一套还不够,老两口自己住的房子早早把名字落到小弟头上不算,又想着给他们再买一套商品房等升值。她还是租房住呢,爸妈又悄悄跟她商量着让她拿出两万块来补这个窟窿。口口声声亲姐弟,原本的杜梅只管眯着眼睛笑,转脸月月光,什么喜欢买什么,工资刚到手里放不了两天就能花个干净。她图什么啊?她就图自己赚的钱能花到自己身上,自己能看着这钱花到哪里去了。拼着爸妈埋怨她存不住钱,可她给他们花钱的时候这老两口都在看哪里呢?她可是从工作那一天起每月都拿出一半来养家吧,说起大姐和小弟哪个有她掏得多?大姐只管买个水果点心回来,小弟只会一会儿从爸妈兜里掏个一两千三四千的,连干什么都不说,人家老两口愿意,她这个当姐姐的说了倒显得小气。
吴二姐长出一口气,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要让她实在说句话来了以后不想以前的爸妈,那是骗人,也曾夜里哭醒过,可醒过来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一阵这心气就又平了。想什么啊?有大姐和小弟在,她这个不孝顺的二女儿就是死了大概也只是伤心一阵的事,反正他们又不缺人尽孝。他们不缺一个女儿,她却舍不得吴家这一家心疼她的人。
他们对她的好是实打实的真的。
虽然借着六岁大的壳子去讨好那些人,她一个快三十的大人再哄不住这些人吧。这可这些疼爱什么的真哄到手里了,她倒渐渐把自己的心给也一起哄进去了。
吴冯氏的疼爱纵容不是假的,吴老爷的另眼相看不是假的,吴大姐的爱惜温柔不是假的,就是小敬泰那个兔崽子也会用自己的私房银子给她买东西来哄她开心了。以前的小弟懂什么呢?除了从她手里抢东西过去什么也不会。就是以前的爸妈也只会把亲姐弟,姐姐要让弟弟这样的话挂嘴边,可他除了是个男孩以外,为这个家,为你们二老做的事有我的一半没有?哪怕能有个十分之一呢,我都不会觉得这么亏。
吴二姐长出一口气,其实打心眼里,她倒真希望自己这辈子下辈子都能托生到吴家来。这里是真好。
张妈妈出去迎了,红花一转头,连忙拿帕子过来再给吴二姐擦泪,轻声劝道:“姑娘别再掉泪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啊。”
吴二姐笑笑,她这番哭到底是为谁?为杜梅?还是为自己?哭完了该干嘛还干嘛吧。
敬泰迎过来接段浩方,对敬齐点点头,让他带着管事去给这群来迎亲的汉子们送上大碗的茶和肉和饼,先哄他们吃饱喝足,一会儿花轿就要起来,又拉着敬齐小声交待要给这些人领头的那个塞银子,一会儿这花轿才能抬得稳,新娘才不吃亏。有那不肯塞银子的娘家,新娘在轿子里颠得七荤八素,下轿拜堂出大丑的都有。
敬齐得了敬泰的吩咐,转脸带着两个管事把那群迎亲的汉子哄的舒舒服服,别的不说,酒是不能喝,免得误事,肉是管够!吃多少有多少!就着咸菜大饼温茶,敞开来!又特地把那几个抬轿子的请到一旁,特地给他们支了张桌子摆上菜,供着他们一顿好吃喝。主人家的少爷这样给面子,那群轿夫也是拍着胸脯打包票,包管这花轿抬得又稳又好。
段浩方见了敬泰更不敢怠慢,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舅哥,深深一礼揖下去,敬泰早一步扶住他,好兄弟一般扯着他进院子,他说一句咱们兄弟久未见面,贤弟好风采!敬泰回一句贤兄前程远大,愚弟拍马不及!两人相视大笑。
过了会儿,段浩方见这样吹捧来吹捧去不是办法,先低了头说:“我知道我对不起菱宝,日后我会对她好的。”
敬泰笑得温和,握着段浩方的手说:“我可把我这个亲姐姐交给你了!”
段浩方正色点头道:“兄弟若是不信,愚兄愿立个誓!”
敬泰挥手笑:“立誓什么的就算了,我也不信那个。”抬脸望着吴家院,再看段浩方,还是一脸笑:“反正日子还长着呢嘛。”
段浩方心中打突,倒不敢小瞧这个刚到他肩头高的吴敬泰了。
冯妈紧几步进来,掀了帘子就说:“段家二爷来迎了!姑娘该出门了!”一抬眼见二姐双眼红肿一脸泪痕吓了一跳,急道:“赶紧再上点粉!”
红花早拿了粉再给她补上了点,张妈妈和冯妈侍候着她戴上凤冠,盖上盖头。
吴二姐眼前一片红,只能看到脚下一方地。红花站在她旁边紧紧抓住她的手,让她不至于一个人害怕。听得门帘再一响,吴冯氏的脚步声紧着过来,哽咽道:“乖儿,该出门了。”她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温热细软,紧紧的在发抖,像快抖散了架般,又像握住不肯放似的。
两边一起用力将吴二姐扶起来,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回握着吴冯氏的手,稳稳跪下,磕头,一个,一个,再一个。
吴冯氏大放悲声,嚎啕大哭。冯妈一边哄劝一边声音也变了调。
吴二姐,一个个头磕得扎实,心中暗念道:如今你送我出门,日后你就是我的亲娘!
再起来时,脚下虚浮,如梦里云里般。
吴冯氏看着二姐让人慢慢扶了出去,觉得像是自己心里的一块肉让人剜了去,整个人都空了。
冯妈扶着她惊叫:“太太!太太!”
她止不住的往下滑,站不住。几个人过来扶着她坐到小榻上,冯氏给她松开领子扣,拿来风油精给她擦在太阳穴上,又倒来温茶哄着她喝。
冯妈的眼泪也止不住的向下滑,却强忍着劝她道:“太太,宽宽心,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
是啊,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
吴冯氏自己也走过这一趟,也亲手送过大女儿出门,可小女儿也嫁了,她仿佛才醒过神来,手里心里都成了空的。
冯妈见吴冯氏只是呆怔怔的,像是一时失了神,可外面都是来道贺的人,当家太太不能在这里坐着。她小声劝道:“太太,该出去了。”
吴冯氏点点头:“嗯,对,出去。”说着一手撑着冯妈艰难的站起来,稳稳的走出去,迎面而来是如山的恭喜恭喜。
吴冯氏现在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又苦又涩,可脸上却偏要带着笑,口中也只能说些大喜大吉的话,还要告诉自己这是喜事,是大喜事。可她就真没一点觉得喜。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可这一关走下去谁又知道是条什么路?悲多苦多忧愁多,在苦透了的日子里细细的品那一滴点的甜,还要告诉自己,甜的都在后头,在后头。可有多少女人等不到那个后头就已经闭了眼,她握着二姐的手都在打哆嗦。嫁到吴家已经十几年了,十几年生了四个孩子现在才觉出点甜味来。现在又轮到她送女儿出嫁,她算是明白当年为什么娘送她出门时会哭到厥过去。她已经受过苦遭过罪,现在也要把自己女儿推下去,还要口口声声的拿那些空话来哄她,让她心甘情愿的嫁。
吴冯氏嘴唇直打抖,乖女儿,娘的乖宝宝,要是能行,娘真想把你放在身旁养一辈子。
敬泰将段浩方领进屋内,屋里早就备好了一桌小席面,敬泰又叫人捧了茶给他,说:“你先歇一歇,等前边的人吃过了再走。”
段浩方也不跟他客气,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红包塞给敬泰。敬泰大大方方收下,坐下陪他吃喝。两刻后,敬齐使人进来说那些轿夫迎亲的人都吃饱了,段浩方一掸袍子站起来说那就该走了。
敬泰领着他出去,吴老爷正好找进来,见他们都在就说吴二姐已经出了院子门了,敬泰闻言就把段浩方交给吴老爷自己先出去,吴老爷领着段浩方慢慢出来,路上又是一番交待。
吴老爷慢慢道:“……我这个姑娘,可是交给你了。”
段浩方张口又想赌誓,吴老爷手一挥不让他说,看着他道:“二丫头是我从小捧到大的,脾气有些硬。她年纪还小,进了你们家的门,你要多帮着她点。她有什么做的不到的,你就教教她。我是盼着你们一辈子都和和美美的,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段浩方张张嘴,最后只能低头说道:“小婿记下了。”
吴老爷拍拍他的肩,一肚子的话只化成一声长叹。
二姐被一堆人簇拥着慢慢挪出院子,她只能认出身旁的一只手是红花的,另一只手是张妈妈的,前边领路的是小七,后面捧着东西是青萝。身后的屋子里仍传来吴冯氏的哭声,撕心裂肺。
吴二姐却茫茫然不辩东南西北。只记得跟着这群人走,穿过回廊院门,走进一个大屋子里,让人按着拜下去,再扶起来,再向外走,听见了外面的人声,很多的陌生人的声音。她握紧了红花和张妈妈的手,红花赶紧在她耳边说:“姑娘,是前面入席了。”
开席,那些她不认识的人都来为她出嫁道贺,等她在段家拜过堂,这边掐着时辰开席,一起举杯为她祝贺。
张妈妈紧握她的手说:“姑娘,老爷和大爷都在呢。”
吴二姐猛得煞住脚,果然听到吴老爷和敬泰的声音。他们正在迎客,一口一个同喜同喜。
比起内院的哭声凄惨,外边倒真是一副办喜事的样子,到处都在笑。

第 49 章

再向前走几步,忽尔大家脚下慢了点,红花这边突然松了手,她一惊,另一只手立刻握了上来,一群人扶着她继续向前走,这个替了红花的人在她耳边说,“二姐,是我。”
是敬泰!吴二姐让他吓了一跳,头一回觉得手中的他的手是个大男孩的手了,小声道:“胡闹!你过来干什么!”
敬泰没有多说,团了个什么东西塞她袖子里,袖中陡然一沉,她赶紧兜住,红花已经上前继续扶着她了,在她耳边说:“大爷过去那边了。”停了停又说,“大爷眼圈红了。”
吴二姐不吭声,袖子里的东西沉甸甸一块,她摸着猜是银子,可能有个十几两的。这傻孩子他又能有多少私房?现在还没管事,就是吴老爷也不会在他身上多放钱,借着出去的机会明着给她和大姐和娘买东西倒好说,真正他私底下存不住多少钱。
进花轿前,张妈妈在她耳边说:“哭!”一边拿着张帕子探进盖头内往她眼上一捂,吴二姐当场就想惨嚎出来!顿时泪如雨下!旁边的丫头婆子是能哭多大声就哭多大声,等吴二姐坐进轿子里,头一件事就是掀起盖头赶紧拿袖子去擦眼睛,蛰死人了!袖子一松敬泰塞的东西掉出来,她泪眼迷蒙的捡起来看,果然是一包碎银子,大约十几二十两的样。真是个傻孩子,吴二姐哭笑不得,红花探腰进来递过来一条湿手巾说:“二姑娘用这个擦。”
吴二姐一边接过来一边说:“把这个给大爷送回去,告诉他我领他的这份情,东西就算了。让他多顾着点自己,替我照顾爹娘就行了。”
红花还没说话,好像被什么人从背后扯了出去,吴二姐赶紧把盖头再盖好,帘子掀开,又一人探身进来,说:“哭累了?眼睛痛吗?”
是吴老爷,吴二姐惊得要掀盖头,喊:“爹?”
吴老爷赶紧抓住这傻丫头的手,喝道:“盖头不能乱掀!不吉利!”
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把吉利挂嘴边上了。吴二姐一边笑一边掉泪,看不见吴老爷现在什么样,她抓住吴老爷粗糙的大手不放,吴老爷握着她的手也跟吴冯氏似的舍不得放,停了会儿才说:“出了门受了气只管叫王大贵回来告诉我,他也是个能干的,他那两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好货。你想怎么样只管吩咐他们就行,说句顶天的话,吴家屯里我吴大山是横着走的,你嫁进段家也不必瞧别人的脸色!”
吴二姐听着这话心里甜,哪怕知道纯是哄她的也觉得甜。又过了会儿,一个小木箱子突然落到她怀里,还挺沉。吴二姐抱着木箱子傻了眼,吴老爷说:“出了门不比在家,过日子千万别委屈自己。要是段家对你不好,你就自己过好点,有点什么想吃的想要的直管去买。”说完放了帘子出去了,二姐看着他,好像这时才看清他已经是个四十多岁的人了。
已经半老了。
二姐的心里咯噔一下的。
等外面安静了,她打开箱子看,箱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一箱小银元宝,都是五两大小。这么一箱,怎么着也有个一百两。再把敬泰给的小碎银子放进去,吴二姐抱着这一箱银子慢慢掉泪。她笑着擦泪,擦完还掉,掉了接着擦。
她会在段家过得好的,她这次一定会幸福的。
有这么一家人在,她这辈子一定会好的。
满院子里正是热闹。段浩方跟在吴老爷身后,一路行来客人们也是纷纷上来敬酒道贺,他这腰躬得更深,脸上的笑更加诚恳,跟着吴老爷走过这群客人的包围,一路上打拱作揖无数,力求人人都记得他这个吴老爷的二女婿。
走到前门,花轿停在路当中,旁边正等着段浩方上马,他回身一揖之后见吴老爷的敬泰的眼圈都微微泛红,要说敬泰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见了亲姐出嫁掉两滴泪也算应该,可吴老爷家里孩子好几个,女儿也不止吴二姐一个,更别提她还不是长女,可就这吴老爷也能跟着红了眼眶……
段浩方心里犯嘀咕,这几年被吴老爷领着见人办事,知道他不是个善心人。外人提起吴家屯的大地主吴大山也是嘬牙的多说好的少。现在看来要么是吴老爷天生护犊子,要么就是真心疼爱吴二姐!
不管是哪一头,都对他有好处!段浩方心中吴二姐这一头不由得更是重了三分。
吃完东西的轿夫从后面绕出来,个个腆着肚子吃得满面油汗。
等段浩方骑上马,唢呐再次吹起来,轿夫跟着抬起花轿。
段浩方再对着吴老爷和敬泰拱拱手。
刚一起步,花轿内好像传来什么声音,段浩方回头,隔着重重的轿帘什么也看不见。想是新嫁娘出门难过在轿中洒泪,段浩方就是有心体贴现在也不是时候,不由得示意轿夫的头头轻些慢些莫急莫慌。见那轿夫头头殷勤点头才放下心来。
打马向前,慢腾腾出吴家屯,似乎整个屯的老少都出来瞧热闹了,大姑娘小媳妇抱着孩子都中屋门院口探头探脑的,个个笑得嘴咧到耳朵根,脸红得像大灯笼,对着骑在马上的段浩方和后面跟着的花轿指指点点。
段浩方觉得风光,也有心给吴二姐作脸,后头的唢呐吹得山响,九转十八弯的好听。
他想让人好好瞧瞧吴二姐嫁得好,嫁得风光,夫家对她看重,越热闹越好。这倒也不全是为着吴老爷,为着他那份私心。
他转头看后面跟着的花轿,那轿中的人是他的新娘,是他要娶回家去过一辈子的女人。是跟他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日后会为他生下儿子继承香火,在段家门里跟他一条心的人。
想到这里,段浩方喜滋滋的笑起来,合不拢嘴的得意快活。
出了吴家屯,段浩方打马快跑,后面长龙般的队伍跟上。屯里的小孩子跟着迎亲队伍跑了一里多路才回去,在轿中的吴二姐听着那些小孩子的欢叫声停在原地渐渐变远,才真正有自己离开吴家的感觉。
从今之后可真的只有她一个人了。之前她从来没觉得出嫁是件为难事,就是大姐出嫁时她也觉得轮到自己时一定会更镇定自若。毕竟当时在她看来,不管是吴家也好段家也好,都只是一个地方,都一样陌生。她一个成年人,能在吴家活得好,进了段家一样可以活得好。可或许是这几年的相处有了感情,或许是临出门前吴冯氏的痛哭,吴二姐现在扎扎实实的觉得不一样了。
她现在是真觉得吴家是家了,可刚回过味来她就已经不再算是吴家的人了。吴二姐有些后悔,她要是能早点想明白,在吴家时她就会更加的对吴冯氏和吴老爷好,也会更亲近敬泰敬贤,想起小敬贤,她好像根本没抱过他几次。
吴二姐长出一口气,轿子走得还算稳当,临上轿前她交待张妈妈给轿夫塞银子,这就跟租车出去玩要给司机塞烟是一样的道理。想想这可是没修过的土路,坑洼不平,她坐的又是轿子,这要是走不稳当晃晃悠悠的,她可不敢想自己坐个半天下来会是什么样。看来这银子花得不亏,就算是花轿也没像曾经见过的那样使劲颠人,像是恨不能把人的隔夜饭给颠出来。
正中午头的太阳晒得密不透风的轿内有些气闷,吴二姐摸出个布袋,拿出个拳头大小的细白瓷小罐,拧开木头塞子后,一股陈醋的酸味就飘出来了,里面是满满一小罐用陈醋泡的黄豆。吴二姐捻起一颗扔嘴里,顿时满口生津,轿里的闷气暑气也像散了几分似的。
现在正是秋老虎逞威的时候,正午的太阳又大又烈,偏她上了花轿后不到段家不能下轿,所以轿上又不敢搁茶水让她解渴消暑,总不能半路上她这个新娘下轿小解吧?那就丢人了!
吴二姐就带了这么一小罐醋黄豆上轿,渴了闷了难受了吃一颗解解乏。
坐在轿子上连自己要被驮去哪里都不知道,二姐头一回生出了茫然无措的感觉,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她甚至小小眯了个盹,轿外突然响起一个拐过来的马蹄声,然后是什么东西嘣嘣嘣敲了敲轿顶,吴二姐一机灵,醒过神来,就听见外面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对她说:“二姐?可还受得住?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