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有了阿陀,公主在魏国也会更顺利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公主不得魏王喜欢,没有儿子也不要紧,有阿陀呢。
“你要好好照顾阿陀。”姜姬说。
“当然,公主,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卫始连忙保证。
“那好,你带阿陀去浦合吧。”她说。
“浦合?”卫始惊讶,“为什么要去浦合?”
“因为阿陀当时来商城的事,我担心有人看到了,如果此时阿陀出事,我恐怕魏王反倒会怨恨我。为免万一,你先带阿陀藏到浦合,等我嫁到魏国后,送信给你,你再带他来找我。”姜姬说,“浦合还是比商城安全得多。”
卫始想来想去,竟然无法拒绝。公主的理由很充分,担忧也很合理。而且她一说,他也觉得在公主嫁到魏国,得取魏王信任之前,阿陀不能出事!
“好,那我这就带阿陀走。”他答应道。
“一路小心。”姜姬笑着说。
——送走卫始,最后一个会看穿她的人就不在了。
其他的人,她又怕谁呢?
冯瑄?他心有牵挂,很容易被利用。
姜武……他从没怀疑过她的任何一句话。
黄老,他不在这里。
……她本该觉得伤心难过,本该觉得四面楚歌。
可现在涌上心头的是什么?
血好像在身体里沸腾!
啊!她要做一件大事!做成了可能会死,但这个死是她选择的!失败了也会死,但这个结果她能接受。
她唯一不想接受的就是毫不挣扎的让别人去决定她的命运。
挣扎过后,什么结果,她都能坦然面对。


第254章 人心如弦
商城的商人们都从各种渠道听说了一个秘密:公主要回乐城了。
“听说是赵王向公主求婚了!”
“我听说是魏王。”
“不是郑王吗?”
“好像是燕王。”
……
不管消息从何而来,不管真假,公主要走了这件事是真的。
因为公主买了许多马,让人造了许多大车,每天都有商人送各种稀奇之物给公主,当然,公主还采买了大量的仆人。
卫始带着二狗悄悄走了,羊崽在几天后才发现,因为本该来给他上课的太守大人不见了!他高兴的一蹦三尺高,跑到姜良身边说:“他还回来吗?我还要上课吗?”
姜良严肃的说,“课还是要上的!给你准备的先生已经来了,等过几天,我带你去见他。”
羊崽顿时沮丧下来。
可等他回过神就发现,日子还是比以前轻松多了。姜良他们都很忙,根本没时间管他!
所以,在他第二次偷溜到市场里去时,就被发现他的侍从带到了沧海楼。
羊崽一看到是沧海楼就有些畏惧。
他倒是不怕公主,公主从不打骂他,也不训斥他,只是当公主为他着急、伤心、难过的时候,大哥他们就会把他抓来狠狠揍一顿!打得他坐都坐不下来。
次数多了,他就知道他绝不能让公主难过,因为公主实在太爱他,太关心他了,他只要有一点点调皮的地方,公主知道了都会伤心得不得了。
“别别别!”他调头就跑,侍从一把将他扛在肩上,笑嘻嘻道:“别想跑!随我去见公主吧。”看他挣扎得太厉害才小声告诉他,“别担心,我不告诉公主你想跑出去,公主在见人,不会吵你的。”
羊崽这才安静下来,还好奇公主跟谁在一起。
沧海楼里的人是姜武和丁家三兄弟,丁培、丁善与丁强。
姜姬说:“我想请丁善教导羊崽。”
丁善性情温柔软弱,人却不蠢,卫始替羊崽打下了不错的基础,在他不在的时候,她也不想放松羊崽的教育。
丁善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马上答应下来,郑重道:“公主对我兄弟有大恩,我必粉身而报!”
恰好羊崽来了,姜姬看他穿着旧衣服就知道他又想溜出去,不过她装不知道,招手喊他过来,指着丁善说:“快去拜见先生。”
羊崽一见到她就变得格外乖巧,行为举止都无可挑剔,他上前端端正正的对丁善行了大礼,道:“小子顽劣,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多多教导于我。”
丁善起身亲手扶起他,算是定了一个暂时的师生名分。
然后姜姬让侍从把羊崽带出去,姜姬就对丁善——重点是丁家兄弟说了羊崽的身世。
姜武吓了一跳,不过他相信姜姬一定是有理由的。
而丁培、丁善、丁强三人吓蒙了。
主要是羊崽是跟着姜氏兄弟回来的,回来时就是个野孩子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一丁点气质什么的东西,现在告诉他们这是大王的儿子!是大王仅存的两个公子之一!
丁善尤其震惊!他以为他只是当公主心爱侍童的先生!万万没想到是公主的弟弟!
他都怀疑这是在做梦!
重要的是,他凭什么?他有这个资格吗?他有这份能力吗?
丁善回过神来就想回绝,可刚刚才收下弟子,转眼就要反悔?
……他张不开口。
此时,姜姬温柔的说:“丁氏乃追随姜氏数百年的忠臣,也是莲花台八姓之一。我是相信丁家对我姜氏的忠心才把幼弟托到诸位手中,还望丁家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原来如此。
姜武此时才反应过来,丁家三兄弟看着虽然落魄了,但丁家这个姓氏却是跟龚香、冯瑄、蒋龙齐名的八姓,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三兄弟没有倚仗,只能依靠他们,所以这三人绝不会背叛!
姜姬会把羊崽交给丁家三兄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丁善也不可能拒绝了,甚至就算此时有刀斧加身,他也不可能说出不要羊崽这个学生的话!哪怕他的母亲妹妹被人威胁,他也必须站在羊崽身后。
因为公主托负的是丁家,是他的姓氏。如果他拒绝,就是背叛了自己的家族。
丁善顿时觉得背上有了千斤压力。
丁善是不安,丁强就是激动了。
丁家多少年了,都盼望能重回莲花台。
到现在,他们流落在外,竟然误打误撞的投到了公主门下,公主还因为信任他们,把小公子托负到他们手中。
这不正说明冥冥之中正在天定,丁家还没有走到绝路吗?
姜姬再对丁培说,要他回妇方去。
“妇方是丁家的妇方,你可愿意回去?”她问。
这个回去,肯定不是让丁培去当客人的。
但妇方现在有蒋良。
“公主要我如何做?”丁培问得普通,心却抽紧了,他从没这么紧张过。以前有父亲挡在前头,替他安排好一切,这是第一次,他自己来迎接命运,是生?是死?
姜姬说,“为友、为敌,端看你怎么做。”她问,“只是为友,你可有把握蒋良会将妇方拱手相让?为敌,你可敢与蒋家为敌,杀其子弟?”
短短几句话问得丁培心潮起伏,不知不觉间,他颤抖的声音渐渐高昂:“我敢!我敢杀蒋良!”
丁强发现公主的话其实是一个意思,她要丁培先与蒋良为友,取得其信任之后,再将其除掉!这样,丁家才能得回妇方。
姜姬点头:“我便静候佳音。”
姜武与丁培一起出来,要杀蒋良,肯定需要人手,丁培能杀蒋良一人,蒋良的人马,却要靠姜武的人去干掉。
丁善也走了,从这一刻起,羊崽就是他的责任了,他就算睡着了,都要有一只眼睛盯着羊崽。
只剩下丁强。
丁强有一个预感,公主避开姜将军要说的事,肯定更重要,也更可怕。
但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殿中静谧下来,公主迎着阳光仰起脸,看向他。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音大得震耳欲聋。
公主不会听到吧……
“丁氏先祖曾任御史大夫,丁氏子孙,如今可敢一试?”
丁强起身,重新行大礼参拜,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睛像着了火。
“愿为公主马前卒,百死不悔。”
其实她并不在乎丁氏兄弟的才干如何,他们姓丁,这就行了。
她需要莲花台八姓的支持,当日留下丁氏兄弟,原因就是他们姓丁。
一个丁氏当然不够,她至少还需要另一个八姓。
她倒是早就看好了人,不过那个人不能共患难,只能共富贵。等尘埃落定后再把他叫来当个门神就行了。
在现代想任命一个人当官,还需要考查一下他的履历,看一看他本人的能力。但在这里,只要祖宗的名气大就够用了,至于子孙是不是成器,其实没多少人在乎。台下的人管不到台上的人,而台上的人,巴不得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蠢才。
丁氏兄弟与那个人,他们聪明也好,蠢也好,都无关大局。
从二月到七月,夏季的热风吹遍了商城的内外。
姜姬没有动身的意思。
姜武问她何时去乐城,她反问他:“当时他们请父王回去还来了好多人,难道要我自己回去?当然要等他们来请我回去。”
这么说也有道理。姜武当然是站在姜姬这边的,当乐城再来人见他时,他也不快的反问那人,乐城何时来迎回公主?
乐城来人是龚香派来的,闻言惊讶道:“难道公主知道了以后,没有生气?”
姜武:“为何要生气?难道你们希望公主生气,此事不成?”
那人连忙摇头:“不不不!只是公主桀骜,龚公担心公主会不愿意。”
公主竟然愿意,好奇特!
他来之前,龚公还以为公主与姜将军这回要反目成仇了。
姜将军前脚得了那么多好处,后脚就要把公主嫁到魏国去,公主难道不怀疑姜将军出卖了她吗?
可惜这人没见过公主,只是在来之前听龚香和蒋龙给他讲过,可两人都认为公主就算明面上不反对,私底下也必会不快,肯定会给姜将军找麻烦。
但他来了数月,倒是看到了浦合的盐土源源不绝往商城运,但商城的粮食和铁器也源源不绝往浦合运啊!
公主真的会生将军的气吗?
真的会跟将军反目吗?
怎么他等了这么久都没看到呢?
这人自己实在想不明白,又没办法见到公主——他倒是求见了,可惜别说见到公主了,公主的一个侍从听说了都笑道:“公主何等人?怎么会有空见你?”
他在乐城也是有官有爵,不算无名无姓的人。可公主这么说了以后,姜将军也不让他见公主了,只催他赶紧回乐城送信,一定要让龚香亲自来迎回公主。
他还特意提起蒋龙,想试探一下公主对蒋龙的观感。
不料姜将军皱眉:“难道龚公只想让他的女婿来一趟吗?”
“……当然不是,龚公对公主是非常尊敬的!”这人就不敢再说了,只好赶紧把消息送回乐城。
这一来一回,又是将近二十天。
在这段时间,他还得到了一个消息,据说另有一个乐城人就在公主身边,他还特意为公主送来了乐城的消息。
此是何人?
他立刻四处打探起来。
“先生是要随我一同回乐城,还是先走一步?”姜姬问冯瑄。
冯瑄道:“我见龚香一面,再走。”他问她,“公主可有事吩咐我?”
姜姬摇头。
冯瑄再三询问,“公主如果有吩咐请尽管直言。”
姜姬还是摇头。
冯瑄不安起来。
他已经见到了姜武,也得到了姜武的支持。虽然他说的是赵王,姜武说的是魏王,但公主并不在意,她道不管大王给她选的丈夫是谁,她都会遵从大王的王令出嫁。
她也没有生气,更没有以为他骗了她,反而替他给姜将军说话。
冯瑄提起他的两个弟弟,姜将军顿时神色就放松了,还问了他很多。
明明一切都照他的预想实现了,他却还是不安。
公主还是不信他。
但他这回是真心想帮助公主的。他会助公主重回乐城,在这次婚事中得到最大的利益,占据主动,有他相助,龚香想摆布公主就不容易了。
既然公主不信他,他就要让公主相信。
“今晚,冯公子还会来吗?”蟠儿点起一炉香,香云从炉中升起,无风自动,殿中公主所坐的位置,一片淡淡的白烟氤氲似云,围拢着公主。
“他会来。”姜姬对着烟吹了一口气,烟气被吹淡了,然后又浓起来。
冯瑄进来时就看到公主在玩香云,她的双手合捧,慢慢从下往上,白色的香云刚从香炉中飘出,聚在她的手心,再缓缓溢散开来。
他看向蟠儿,这个青年像当年一样守在公主身边。他就是最美的宝玉,最华丽的装饰,让人一进来就被震慑住,折服在公主之下。
他是公主身上的华服美饰,座旁的宝鼎香炉,却比这些死物更耀眼。
但冯瑄不会像以前那样小看他了。
这么多年,他竟然又回到公主身边。
“公主,你信此人吗?”他指着蟠儿问姜姬。
姜姬抬头,看了眼镇定自若的蟠儿,问他:“为何不信?”
冯瑄今天才问这句话,她觉得他已经够有耐心的了。她本来就想让他怀疑她身边有蒋家人,这商城、浦合,也是蒋家人在背后操纵。
冯瑄坐下来,看着蟠儿就像看着一件器物,说话也丝毫不顾忌他就在这里,“公主应当知道,他是蒋家人。”
姜姬说:“蟠儿助我良多,我连他都不能信,还要信谁?你吗?”她冷笑,“当日我被蒋龙送到辽城来,你可没说半句话。摘星楼那里死了多少人,你又在哪里?”
冯瑄哑口无言。
当日公主破斧沉舟,似乎对他们所有人都充满恨意。但不可讳言的是,冯、龚都从公主的举动中得到了好处。
不过,当时他不知该如何对待公主,也不知该怎么去看待她。
摘星楼的人被杀,公主只有几十个侍人宫女保护着坐上去辽城的马车,这他都知道。
但公主的死活在当时已经不重要了,至少不是最重要的事。他分不出精神去理会。
重要的是大王欺骗了所有人。他们当时眼中看的是大王,君臣之间,胜负已分。
之后大王躲在金潞宫,算得上不战而败,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只是他没料到的是,短短几年内,龚香竟然会和蒋家联合,把他赶出了莲花台。
最后,他失败回家,莲花台成了龚香的天下。
而公主当日从蒋龙手中活了下来,来到辽城,在辽城也活了下来,最后还反客为主,而了辽城的主人。
兜兜转转,他现在才坐在公主面前,求她相助。
冯瑄自失的一笑:“……我早年对不起公主,现在又厚颜前来,还要对公主身边的人指手划脚,公主自然不快。”
姜姬道:“你知道就好。”她叹了口气,换了语气,沉重的说:“先生能在今时今日特意来见我,给我送消息,我心里是感激的。毕竟……我姐姐还在冯家。不过我与先生也就是买卖而已。先生送来消息,我替先生引见阿武,银货两清,先生不该再多求了。”她站起来,“我看,先生还是早些走吧。等龚家与蒋家来人,我并不想让他们以为我还跟冯家有关。”
冯瑄沉默半晌,说:“……我今日才知道我输四海良多。他当日相助公主,今日又替公主寻了另一个更好的夫婿,我实在……无颜面对公主。”老迈的赵王又怎么敌得过年轻的魏王?何况赵王奸滑,魏王仁弱,谁都看得出,公主嫁到魏国比嫁到赵国更好。
他既来得太迟,又来得太急。
“我知道公主不信我,但我想告诉公主的是,我这次来是真心想助公主一臂之力的。”冯瑄抬起头说,“公主,大王在宫中养了一个炼丹修道的人,名叫奇云,就是曾给大王进丹之人。他炼的丹极有效,大王前两年连床都不能下,成日昏睡,现在一日却有半日清醒。我寻人打探过,这个奇云,可能就是当年郑国先王身边的仙人。”
原来姜元还有这个“奇遇”。
姜姬又坐了下来,“这人真的这么灵验?”
冯瑄说,“此人爱财,而且为人小心,十分谨慎。他就住在大王的金潞宫里,与大王朝夕相伴,寸步不离。大王对他言听计从。”他说,“公主如果想见一见此人,我可以代为引见。”
姜姬在心里转了十七八个念头,却摇头道:“不必了,有什么好见的?不过就是一个炼丹的人,我又不服丹。还是说,他能治好父王?”
“假以时日,未必不可能。”冯瑄道。
扯蛋,吃药就能把中风治好,这药也太厉害了吧?
何况还有怜奴在,就是这药真有效,他也能让它变没效。
“等我到了魏国,父王就是恨我,又能拿我怎么办?”姜姬道,“不过还是多谢先生告诉我,不过,此人对我无用。”
她赶走冯瑄,等着他下一次再搅尽脑汁想出别的办法来讨好她。因为他要的不是跟姜武的一次交谈,而是想跟姜武成为更亲密的盟友,两人要像异姓兄弟一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但姜武并不容易讨好,他不爱财,不爱色,也不爱权。
他还对冯瑄、龚香之流有着天然的戒心,他能跟吴月、屠豚他们坐在一起吃饭,却永远不会和冯瑄、龚香交朋友。就像鸡和鸭,同为家禽,却不能关到一个笼子里。
姜谷虽然身在冯家,还有两个儿子,但姜武不会听姜谷的话。
他只会听她的话。
这才逼得冯瑄要从她这里使劲来取信姜武。
而且,冯瑄大概觉得他用得着她的时候还长得很,不止是现在,恐怕等她到魏国后,他还要靠她来联络姜武。
她对蟠儿说:“曹非到郑国了吗?我们能联络上他吗?”
蟠儿点头,“公主想让他去打听奇云的事吗?”
她点头说,“打听一下,最好能找几个认得出奇云的人,把人送来给我。”
既然知道这么个人,不用一用就太可惜了。


第255章 负心人
曹非到郑国已经有两个月了。
他本为魏人,又在燕地生活多年,想在短时间内站到郑王面前成为他的心腹,实在是痴人说梦。
郑王是什么脾气?他有什么作为?他想做什么?他喜欢什么样的人?讨厌什么样的人?
这些他统统不知道。
不过在他前面已经有了很多失败的例子。
新王继位,自然有无数像曹非一样的人企图投其所好,一步登天。
有人从郑王旧事上看出,郑王对先王修仙这件事肯定是不满的,所以他们就带头反修仙!
有胆子小的,先拿自家开刀,不管是亲父亲母,亲儿子亲闺女,只要修仙,统统该打就打,该骂就骂。父母不能骂,就跪到晕过去为止,也誓要求父母不要再修这什么仙了。
有胆子大的就向外下手了。先王在位五十余年,郑国上下,不管是城镇还是乡村,最多的就是“仙”。大大小小的道馆、仙山、仙洞、仙人多不胜数。
不管是官还是民,无不修仙。哪怕奴隶,都盼着来个仙人,赠个仙草、仙药、仙丹、仙书什么的,好教他们一步登仙,从此再不在人间受苦。
百姓信仙人,还要考虑一下家里有没有钱,明天的饭在哪里这些现实问题。
有钱人修仙就没了这些后顾之忧,自然可以想怎么修,就怎么修,想在家里养多少仙人,就养多少仙人。
各种奇异之物,奇异之人,也都受到了追捧。
曹非一路走来就碰见在一个村庄里,有一个人天生就有两颗脑袋!结果他就成了仙人,破衣烂衫坐在土丘上日日感应天地日月,吃喝都由四里八乡的村人送来,村人想问个吉凶,他也能云山雾罩的扯两句。
曹非蹲着听了两天,发现这个仙人还真读过几本书,所言所述也不尽是胡扯。
这样的仙人,留他一条性命也未尝不可。
但仍有更多的仙人遭了恶运。
曹非就撞上了几处被捣毁的洞府,仙人带着仙妾、仙婢、仙童、仙仆一起被绑了,该杀的杀,该卖的卖,该抢的也被抢走了。
他又打听了一番,发现这几个仙人虽然口里说着仙,做的却尽是人间恶事。
他们抢占民田,说要种仙草,百姓想要夺回自己的田,在自己的田里继续种庄稼还要从他们手里“买”回来。
附近村庄生得貌美的女孩子,他们或抢或要,总要带回洞府去一同修仙,若生下孩子,那就是仙童了,天生的仙人之体。
他们还会找附近的有钱人要钱,说要炼仙丹送给大王。
这样的仙人,死了自然不可惜。
他边走边看,走了两个月才来到郑国国都:望仙城。
郑国国都以前不叫这名,大概在三十多年前,先王遇上了个仙人,就一意孤行把国都的名给改了,改完之后,气死的老臣连着出了半年的殡。
因为□□字是第一代郑王起的,这等于是把祖宗的名字给改了。
要不是死了那么多老臣,听说先王还打算把王陵的那座山名也给改改,再把亲爹的谥号给改改,也让老人家沾沾仙气。
因为死了四五个人吧,后面这些打算都没完成。也就改了个国都名,改了个王城名。
郑王所居之城,名为逍遥台。
现在望仙城的人都不乐意叫这个新名字,不过时间久了,也习惯了,就是叫出来了总有一股调侃戏谑又毫无办法的味道。
“我们仙城,就是这样。”一个披头散发,襟怀大敞,留着尺长的胡子的男人站在曹非面前,一眼就看出他不是郑人。
头发梳得好好的,脸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的,这人还穿了鞋!
你肯定不是郑人!
曹非也没扮成郑人,他也扮不像。他笑着点头:“我是魏人,在外游历多年,听说郑王新继位,特意过来看看热闹。”
这个郑人笑呵呵的说:“我们这里热闹最多了,你再早来半个月,天天都有热闹看!”
这说的是郑国大姓陈、石、曾三家出的事。
这三家老人都曾世代为官,曾家更是出了两代王师,先王就是曾家老太祖教出来的学生。
学生在学生时还好,当了大王开始也好,等修了仙之后就不是东西了。
他要是自己修自己的,曾老太祖也不会气死。可他先是改了王都的城名,好好的文昌城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望仙城,这都算了,先王还想把他爹的谥号变一变,再把亲爹挖出来,重新给他爹修个新王陵,他都当仙人了,也要给亲爹升升待遇。
曾老太祖苦口婆心劝了半年多,没劝回来,只好以死抗争。他在宫门前把自己饿死了,也饿死了陪着他来的两个儿子四个孙子,还饿坏了跟他一块来威胁先王的陈、石两家的老太爷。
于是,曾家先出殡,一口气葬了十个,除了在宫门前饿死的,还有得知他们死了之后伤心死的曾老爷子的妻子,以及两个儿子的媳妇。
从此,郑国没有曾家了。因为曾家早在十年前就没有旁系了,就曾老爷子独脉,他倒是认真生了两儿子,两个儿子又生了四个孙子,可惜一口气全带下去了。
曾老爷子还有几个学生,说起来也是先王的师兄弟,见此情形,一个割了头发走了,说此生再不入郑,也不认自己是郑人了。另外几个要么跟着曾老爷子一块死了,要么隐姓瞒名走了。
陈、石两家的老爷子多撑了几个月,最后也没了。但这两人没祸害子孙,没带着子孙一块去跪宫门。只是亲爹亲祖被先王害死,陈、石两家就不做官了。
不过,当年不做官可能是心怀怨恨,五十年过去,还记得当年的事的人早就埋在土里了,留下的后代就未必不想做官。
在郑王继位后,先葬了先王,又葬了先王后,前后折腾了两年,郑王才算缓过神来管一管这千创百孔的郑国。
首先就要选士,一朝天子一朝臣,郑王大概受够了先王在时那些只会拍马屁的大臣公卿,一口气请了近半大臣回家“养老”。
怀抱着炭火一样的热情想当官的人在看到这一信号后,无不上蹿下跳的想让郑王看到他们这些良材美质。
先王爱修仙,于是当年士人都爱寻仙访圣,回来就对先王说曾在某山、某湖、某河、某林,或者干脆在自家睡午觉时梦到了神仙,得仙人点化,听了一首仙曲,赏了半曲仙乐等等。
先王信了,留下做官,先王不信,回去等上十年再来一回,可以再遇一回仙嘛。
现在的郑王貌似是不爱修仙的?恨修仙的?
那他们就骂仙人!全是骗子!
一开始还真有人靠这个做上了官。据说有一对兄弟,父母痴迷仙人,散尽家财,这对兄弟以前是孝顺,也不能违抗父母,看着父母把家里辛苦攒下的钱拿去送给仙人,拿回来一些不知是什么的仙药、仙草供在家里,天天三跪九叩。
等父母去世,这两人葬了父母,偷偷跑去把这仙人给杀了,然后被地方官抓住,按律当斩,可这县官觉得这对兄弟这也算是情有可原,就把他们送到望仙城,在郑王面前陈情,希望郑王能饶恕他们。
结果郑王升了县令的官,亲自给这对兄弟解绑,也封了他们的官。
于是更多杀仙人的人就冒出来了。
但这种事,第一个人做最占便宜,后面的人再学着做,就少了一分新鲜感。要想让郑王看在眼里,有所触动,就必须要有足够的震撼!
陈、石两家子孙就跑到宫门前哭祖宗了,一边哭祖宗一边骂先王。
不过这个骂也是骂得很好听的,两家子孙虽然不做官,但书还是要读的,闭门造车多年,不敢说多有本事,文章还是写得出来的,何况这一骂,要骂到郑王心里去,于是此骂就写得花团锦簇,优美动人,堪称郑国第一骂,以后留流后世也不是不可能的。
曹非就听这个郑人给他背了一段,街上哪怕小儿也能唱上两句。
陈、王两家确实骂到了郑王的心里。
郑王从宫里出来了。
让人把他们绑了。
送到王陵去当苦役了。
“这几个傻子!当着儿子骂爹!就算大王想用他们,也要先把他们给罚了才行啊!”郑人哈哈大笑。
可见,骂先王是一条行不通的路。
曹非决定反其道行之,他——打算修仙。
郑国修仙已有五十余年,曹非说自己幼时曾梦到漫天金光,醒来就觉得似有所悟,如今无家无业,便带着两个仆人四处寻仙。
早就听说郑国有仙,他是慕名而来啊。
他先跑到了奇云山人曾经占过的山头,这里已经成了无人之地。奇云山人跑了之后,曾经在这里服侍的仙仆也都跑光了,郑王好像把这里给忘了,没让人来搜过。而其他人躲着这里还来不及,哪里敢来?
曹非这个“初来乍到”的人就跑到这里,先是请人搭了个棚子,然后就在这里感悟仙气。
还写了不少章典,棚子里堆得到处都是竹简、木简。白天,他就在奇云山人住过的院子里攀梁爬柱,找到一处似是非是的画纹石刻都要激动万分的拓下来。
附近的人先是以为这是个傻子,后来看他天天犯傻,就觉得有趣,就天天来围观,一来二去,曹非就成了附近的“名人”。
这日,一个小商人过来问曹非要不要买些粮食和盐。
曹非请他进到棚子里,听他讲明来意,点头道,“公主要的人,我知道哪里有,今晚我带你去。”
半夜,曹非把脸涂成黑的,带着这个小商人和他的奴隶跑到附近的村子里,先药死了村里的狗,然后从村子里最有钱的人家偷了个人出来。
这人是这户人家的二儿子,曾经就在奇云山人的洞府里当仙仆,还是雇来的。
他肯定认识奇云山人。
小商人把这人绑成个粽子装在麻袋里,问曹非,“可还有别的事要我送给公主?”
曹非摇头。
小商人笑道,“那我就送你个消息,你在郑国乡间,只怕不知道,公主可能要嫁到魏国去当王后了。”
曹非一听就吓了一大跳!
“公主……要嫁魏王?!”
八月,乐城终于又派使者来了,这回使者带来了如山的礼物,一排四十几辆大车从正门进城后,商城内的商人都奔走相告:果然公主要嫁魏王/郑王/晋王了!
“怎么又多出来个晋王?”姜姬问蟠儿。
她让蟠儿在商人中间散布流言,好让这股流言多传几个地方。不过郑、魏就够热闹的了,怎么又多了一个?
蟠儿摇头,“我只让人传了郑王和魏王。”魏王是没王后,郑王的王后是不得郑王喜欢。
郑王的王后是先王听说某地有仙女,就让人把仙女给送到王都来了。大家都以为先王会自己娶了仙女,当时先王后还很害怕,结果先王自己没娶,一甩手把仙女给郑王,当时的大公子了。
当年的大公子就捏着鼻子娶了一个既不是他国公主,也不是国中淑女的仙女当妻子。
现在大公子继位,他与郑王后之间没有子女。不止外人这么猜,郑国内也猜郑王早晚会把王后给换了。
姜姬选郑王当谣言的原因当然是她要替魏王和郑王多找几个理由对立起来,有时仇家不是自己先结仇,而是别人说你们结仇,你们慢慢的就开始结仇了。
而晋王,明摆着是魏王手里的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这样的人除了能给人添添堵之外,别的什么事也做不了。
蟠儿说:“可能因为晋王年轻,与公主年龄相当,商人们这才提起了他。”
如果只看年纪,这个新出炉的晋王是与姜姬最相配的一个。
他还没有娶过王后。
姜姬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头。一个小国弱主,她如果把他牵扯进来,就是害了他。
她说:“还是让人传说,我心仪蒋家公子吧。”
她以前在莲花台时就心仪蒋龙,现在蒋龙成了龚香的女婿,那更要心仪了。
她摸摸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长发,总觉得有些可惜呢……
不过,她还是在乐城使节前来求见的时候,哭着让人把长发割到了齐腰的长度。
使节惊慌失措!
姜姬以长袖捂着脸哭,没办法,她哭不出来。
蟠儿在旁边一副死了爹的样子,把剪下来的长发珍重的放在木盒中,推给使节,郑重道:“还请使节将此物交给蒋公子。”
使节白着脸:“……哪个蒋公子?”蒋家公子很多!一定不能是龚公的女婿!三小姐的夫婿!
蟠儿沉着脸说:“公主曾与他有白首之约,宝剑为凭,请使节代公主问他一句,可还记得当年的誓言?”他没有掉一滴泪,可看到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份被辜负的深情有多伤人,“公主在此地等了多年,等来的却是郎君要亲手把她嫁给别人吗?”
使节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这下,麻烦大了……


第256章 迷惑
“叫行云来。”龚香说完这句话,不管在底下如坐针毡的信使,继续读手中的竹简。
少顷,一个轻促的足音传来,他绕过回廊,渐渐走近了。
信使起身,避到一旁。
一个身材修长,容貌不俗的青年走了进来。他修着短须,眉目清朗,方脸直颈,乍一看,好一位伟丈夫!
他进来后看到龚香,施了一礼后,在左近坐下。
龚香放下书卷,招信使过来:“这是阿周,他从商城带了信回来,我叫你也来听一听。”
蒋龙面上带笑,心里已经紧张起来了。
他会娶龚香的女儿也是无奈之举。
在蒋彪“失踪”之后,他派人去樊城除掉蒋彪的部曲的事被蒋伟和蒋珍发现了。
至于到底是蒋珍先发现的,还是蒋伟发现后告诉了蒋珍,他不得而知。
但在蒋珍叫他去的那一天,他来到龚家,求见龚香,当晚就歇在了龚家。第二天,他求娶龚香女儿的事就传出去了。
婚事即成,他这才能安然回到蒋家。父亲与二伯没有再提起那天樊城来人之后叫他过去的事,他似乎也不必再辩解。
从那时起,他在龚家住的时间比在蒋家更长,但他和蒋家并不是就此绝裂了,他娶了龚三还曾带她回蒋家住了一个月,之后就以“妻子不愿离家”为由,住到了龚家。
这样做的好处是,曾经他以为再也不可能踏进莲花台,却在娶妻后半年就成了侍郎,重新走进莲花台。
不过彼时,他坐在大王下首,此时,他却坐在龚香下首。
不能说是后悔,但要说万事顺心顺意……
就像洁白的玉璧上有一块黑斑一样,叫他总是如梗在喉。
龚三性情柔顺,容貌出众,但她相信父亲更甚于他这个丈夫,他甚至怀疑有朝一日龚香命她在他的酒杯中下毒,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照办,连他们的两个孩子都被她教得更崇拜龚香而不是父亲。
龚香应当是知道他的不满的,但他却不在意。他就像一只趴在他背后的猛虎,瞧着他这只猴子作威作福,等到他不能让他满意了,就一口把他吞下。
蒋龙在他手下吃了不少闷亏,可没有人相信龚香会害他。他还记得那时才新婚没两年,他悄悄告诉龚三,龚三却相信是他犯了错,龚香才会“教训”他,让他去向龚香道歉。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样的妻子,对他没有半分好处。
而除了妻子,他也不知道该去找谁。
蒋家?他当时从家里逃出来,求龚香救命,现在被龚香“欺负”,难道要回家去哭诉,求父亲和二伯救他吗?
何况,龚香不是要杀他,他只是像驯服这个家里的其他人一样想驯服他。让他恐惧,给他好处,等他屈服在好处和恐惧之下。
信使头都不敢抬,把木盒推上前去,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束漆黑的长发,这把头发浓密、漆黑发亮、顺滑如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如果它在美人肩头滑落,该是何等的美景?
这样的好头发,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养的出来的。
龚香把木盒捧起来,凑近深深一嗅,扑鼻而来的是丁香、肉桂和檀香混合的香膏的气味。
“看来,公主在辽城过得不差。”龚香笑道。
信使道:“辽城已经改名为商城了。”
“哦,对,商城。”龚香轻轻摇头,转头问蒋龙:“那公主所言可属实?你曾对她说过,让她乖乖在辽城等你,日后你去接她回来?”
龚香在听到信使送来的话后,没有怀疑其中有假——为什么会有假?
公主造谣说她与蒋龙有染,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难道不想从那个小城出来,去魏国当王后?
公主或许恨大王害她的养母,但她对蒋龙的感情应当不是假的,早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就对蒋龙格外不同。少年少女的感情总是格外炙热激烈,也更不容易忘记。
公主短短的人生里,美好的东西不多。可能她对蒋龙的感情就是她怀抱中唯一美好的、无法割舍的了。
当年,他当着公主的面杀了摘星楼的侍人和宫女,或许是恨,他记恨公主当时在大王面前告了他一状。
而公主为什么告蒋龙不得而知,为什么害蒋龙……可能是少女心中复杂的感情导致的,那一夜,公主是存了死志的,或许她想在临死前把情郎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