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雷后退一步,伸袖子一抹泪水道:“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狄大哥,若说好水川之战,你来晚了,你若在的话,焉能让元昊得逞?可你也来早了,本来听军信,你应该两天后到的,我今天去接你了,我想你可能会早到。但听说有夏军在附近出没,只怕安远有事,这才又赶了回来。”
狄青道:“我等不及了,听说你在安远,想见见你,所以早到了两天。我见不到你,不想惊扰别人,因此在这里等消息。”
众人这才明白二人言语中来早、来晚的意思,唏嘘不已。
所有人都望着狄青,望着那传说的英雄。不信他如此俊朗落魄,可见到那双满是战意的眼,却信只有这样的男儿,才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
流不尽的英雄血。
英雄血在,斗志在,狄青斗志在,豪气在!血流不尽,斗志不息!那一声声锣响已急迫在耳,可狄青根本没有半分紧张,若没有百战成钢的胆魄,如何会有这般山崩于前不色变的镇定?
有军士已急奔道:“封寨主,有夏骑千人到了寨西。请你快去。”
封雷怒喝道:“怕什么?你去告诉徐子郎,让他顶住,夏军攻进来一人,我就斩了他!你再告诉徐子郎,就说狄将军来了,徐子郎若不是孬种,知道怎么做!”
那军士向狄青望了眼,眼中满是惊喜,连连点头,如飞而去。
狄将军来了!
这五个字,几乎如风一般的传递在安远,传遍了安远。
酒肆众人已沸腾,安远寨已沸腾。就连那盲者都是脸泛光辉,侧耳听着,不肯漏过狄青的一句话,可却不敢上前打扰狄青。露儿水灵灵的大眼,更是盯在狄青的身上,不肯错过这次相见的机会。
有些人,错过了,还有擦肩的机会。有些人,错过了,就再也不见!
狄青听封雷火爆的口气,微笑道:“封雷,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如此急躁。”
封雷搔搔头,有些尴尬。谁都想不到封雷竟也有这种姿态,可谁又都看出,封雷对狄青,心服口服。
“狄大哥…”
“去寨西看看吧。”狄青道。
封雷立即道:“好。”扭头喝道:“走!”他和狄青并肩前行,满是振奋,却没有注意到,狄青眼中掠过分迟疑。
酒肆的众人均跟在狄青、封雷的身后,闻讯赶来的军民也跟了过来。
人流如潮,滚滚向寨西而去。
只有盲者坐立不动,对孙女道:“露儿,狄将军到底什么样子,你得和我说说。”
露儿翘着脚向寨西望着,闻言急道:“爷爷,我们也去看看呀,你方才怎么不让我跟去?”
盲者叹口气道:“露儿,说书是我们的事,但打仗是狄将军的事,你去掺和什么?你要盼狄将军胜,就不应该扯他的后腿,你能做什么?”
露儿撅着嘴,虽是不悦,但终究还是坐下来,说道:“爷爷,你不知道,狄将军长的真的很俊朗…”她说着话儿,可一颗心早就飘到寨西,只是想着,“狄将军现在如何了,他可千万不能败呀!”
狄将军不能败,狄将军也不会败!
所有人都是这个念头,狄青已到寨西。这时日西沉,散尽了最后的一分光辉。
青天已晚,尚余微明。
有一将迎了过来道:“封寨主…”见到狄青和封雷并肩而立,醒悟过来道:“这位是狄将军吗?”他神色中有些迟疑,只因为狄青俊朗的不像千军横行的将军。
封雷骂道:“当然是狄将军,难道还是你徐将军吗?”
那将正是寨西的守将徐子郎,本是个指挥使。听封雷喝骂,狄青摆手止住,说道:“我是狄青,现在情况如何?”
徐子郎道:“夏军有千余人到寨西搦战。末将一直在这里守着,不过他们也没有攻过来。”
狄青不经意的皱了下眉头,“有千人?”他似乎思索着什么,神色有些犹豫。
封雷见状,心中不解,低声道:“狄大哥,安远寨能作战的有三千多人。你…是孤身来的吗?”
狄青四下望去,点头道:“我来的急,本还有他事,不想竟碰到夏军来攻。”
封雷道:“你一个人来就够了。当年狄大哥你一人都打得数百铁鹞子落荒而逃,几十人就烧了后桥寨。安远寨的兵士有几千人,也能打,全归你调动。”
众人均望着狄青,只等他一声吩咐。
狄青见四周寨兵云集,眼中又有分犹豫。封雷瞥见,心中微凛,喃喃道:“狄将军,你怎么了?”
封雷这才发觉,如今的狄青,和以往有些不同了。若是以往的狄青,这刻说不定早就带人杀了出去。已方人多,又占优势,狄青为何反倒没有了以往的冲劲?
难道说,因为狄青已升职到了副都部署?
有些人,岂不是官高了,胆子就小了?
狄青见到封雷欲言又止,笑道:“好,既然都归我派遣,那就出战!”狄青一说出战,安远全寨人又振奋起来,纷纷请缨。
狄青用手一划道:“我左手的跟我出战,击退来敌。”
左手处约莫有二百来人,闻言齐声道:“遵令。”狄青又对封雷道:“封雷,你也出战,替我压住阵脚。”
封雷挺起胸膛道:“好。狄将军,我可以当先锋。”
狄青摇摇头,“不用了。”早有人牵马前来,那人却是韩笑。狄青望见韩笑,目光闪动,手扶马鞍,手指轻动。
韩笑一只手也在屈伸变换,像是说着什么,狄青见了,眼中闪过分振奋。他和韩笑间,只凭手势就可交流许多事情。
二人交流极为快捷简单,可狄青交流后,神色已变得坚决。
寨门大开,寨中鼓声雷动。狄青带二百来骑兵,当先行去,阵容虽弱,但气势不弱。
封雷又点了近千人跟在狄青的身后,出寨后,列阵寨前。
狄青出寨后,从马鞍上取下青铜面具戴在脸上。转瞬间,那个俊朗的将军,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刑天。
众宋军见了,士气大振。
对面正有搦战的夏兵,见宋军出军,停止了骂战,列阵相迎。
夏军骑兵,并没有宋军的阵仗,看似参差不齐,但狄青扫了眼,知道对方的骑兵已布成了很犀利的攻击阵势。
狄青手下也有精锐的骑兵,当然知道何种间距下,最有利骑兵发挥。
对手不弱。
狄青脑海中已在回忆韩笑给的消息,“灵州窦惟吉围困羊牧隆城,兵破三川寨,眼下南下转战静边寨,大军已近安远…”
狄青不待再想下去,对面军阵冲出三骑。
为首那骑坐着个彪形大汉,那汉子竟精赤着上身,露出的胸膛有如铁铸,双臂肌肉劲结凸出,有如老树古根。
那彪形大汉的手上,持着开山巨斧,一望之下,有着说不出的雄壮。
大汉身后跟着的两人,居然是一般模样,极似孪生兄弟。那二人都是消瘦的脸,灼灼的眼,身形矫健,身着铠甲,一持长枪,一持铁杵,护卫在大汉身后,有如天神护法般。
狄青见对手只出三骑,三尖两刃刀一举,宋骑均停。狄青持刀跃马,已迎了上去。
鼓声停,风骤紧。
夜风狂烈,卷动尘土漫天。秋叶飘零,似乎也被杀气所摄,远远的荡了开去。
宋军望着场上的情形,一颗心均已提起。谁都知道,那彪形大汉绝不好对付,狄青一比那汉子,已弱了气势。
这里的宋军虽早知狄青的大名,但终究没有见过狄青出手,难免心中惴惴。
狄青离三人数丈开外,已勒住了战马,沉声道:“尔等何人?”他横刀立马,眼中似乎有分思索。目光从壮汉身上掠过,望了那孪生兄弟一眼,移开了目光。
壮汉不等说话,他左边的那人已道:“来将可是狄青吗?”
狄青心中微凛,暗想自己才到了安远寨,对手怎么这快就知道他的消息?可他心思转动,面具却遮住了表情,只是点点头。
那人扬声道:“我将军屠万战早听说将军的大名,知将军到了安远,特求与将军单独一战!”
两军肃然,不想夏军竟提出这种要求,夏军提出个狄青无法拒绝的要求。
夏军要求斗将!
两阵既立,各以其将出斗,谓之斗将。斗将并不常见,战场胜负,主斗排兵布阵,众人齐心,而不在主将的匹夫之勇。
自古以来,名将如韩信、白起、李靖等人,虽有显赫战功,立千古之名,却在于指挥神准,而不靠独力擎天。
真正的将领,少有斗将一说。但夏人尚武,既然提出来,狄青难以拒绝。他是都部署,但他更是宋军心中的战神。
他本是行伍出身,能到今日的地位,凭借的不是身份祖德,而是靠双拳单刀打出的军功。众人敬他,就是因为他的勇猛。
如果夏人要求一对一的交手,狄青都不能迎战的话,那他如何统领千军?
狄青几乎没有犹豫,沉声道:“好。”
此言一出,夜幕已垂,四下火起。火光炳耀,豪气冲霄。
屠万战听到狄青应战,眼中已燃起火一般的战意,那开山巨斧已缓缓提了起来,火耀下,泛着如冰的寒光。
狄青仍是横刀立马,神色自若,可双眸也忍不住的盯着屠万战的巨斧。
屠万战?宋军中没有谁听过这名字,狄青也没有听过,但他知道,这人既然敢和他独斗,不是疯子,就是有过人之处。
屠万战肯定不是疯子!
战前萧杀,千军屏气。就在此时,有狂风卷起,吹起黄叶无数。黄叶翩翩,化蝶而舞。
屠万战凭单臂之力,平举战斧,陡然爆喝道:“狄青,吃我一斧!”
那声断喝,有如沉雷轰响,三军尽闻。喝声未歇,屠万战已催马冲来。人狂怒,马狂奔。那马儿几乎才一催动,就已发挥到巅峰之境。
马势如矢飞!
宋军低呼,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快的马,也从未见过这种气势的人。屠万战催马上前,马如箭,人如虎,斧化流星,已向空中击出。
他一斧,劈的是半空。
可所有人都知道了屠万战的用意。屠万战果然没有起错名字,他就算没有万战,但也是熟知对攻一道,对于马战的算计更是精准到了极点。
马战不比步下,除了比气势、拼实力、斗勇力,还要计算双方奔马的快慢。
狄青在屠万战催马之时, 已同时策马冲过去。屠万战虽快,可狄青也不慢,就在屠万战斧起的时候,狄青已离屠万战两丈。
屠万战长斧劈出,快若流星,可就在那流星飞逝的功夫,狄青又近了一丈,丈许的距离已够出刀。
但屠万战击空的一斧,已抢了先机,在距离急缩之际,劈到了狄青的面前。
这一斧,极快、极猛、极厉,可更犀利的却是屠万战的计算。他这一斧头计算了太多的因素,就算狄青出刀,也比他慢了一步。
斧头已砍在狄青的身上。
火光都似乎凝住,宋军几欲崩溃。可转瞬之间,他们才发现,斧头砍中的是狄青的残影,狄青已不在马上。
开山巨斧余势不歇,重重的击在战马上,战马悲嘶,竟被那巨斧硬生生的击得四腿齐折,栽落尘埃。
狄青在哪里?屠万战一斧劈中战马,心中已寒。
半空中霍然击出一道闪电,闪电之厉,耀过了流星,吞噬了流星。
那是狄青劈出的一刀。
刀光如电,还带着分惊艳。
刀光落,人双分,血花绽。暗黑的夜空中,金黄的是火,鲜红的是血,明亮的是刀,长刀握在狄青的手上,杀气已敛。人如山岳,狄青已落在屠万战的马上。
浑身浴血。
血是屠万战的血。
屠万战已分成两半落马,开山巨斧“当啷啷”的落地,带分最后的哀鸣。两军甚至还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斗将终结。
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看到,狄青就在屠万战出斧的那一刻飞身纵起,跃到天际,挥刀斩落,一刀愤斩,生死立断!
第三十六章 痛击
屠万战虽勇,但狄青以更快、更猛、更犀利的一刀斩了回去。狄青一刀斩后,有人惊呼叫嚷,似乎见到了比狄青斩了屠万战更惊惧的事情。
他们惊叫,又是为了什么?
两军潮涌,已向阵前奔来。
遽然间,狄青察觉到更大的危险,两骑就在屠万战落马之际,已逼到了狄青的两侧。那两人的杀气,更甚屠万战!
只有两个人才能这快的逼近狄青,那就是屠万战身后的孪生兄弟。
屠万战不过是个诱饵,那两人才是真正的杀手。这本是一场布局,诱杀狄青的局。
狄青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两人已出手。
“咄”的声响,持枪那人长枪碎空,已刺向了狄青的胸膛。
狄青退,可他斩屠万战落马,却是倒骑在屠万战的马上。他刀已染血,战意正弱,眼下他速度气势已差。
对手就趁这时出招,显然极能把握机会,绝非等闲之辈。
提杵那人亦是同时出招。
铁杵狂舞,杀气漫秋。黄叶悲旋,碎影凌乱。
狄青长啸声中,再次出刀,“当”的声响,刀枪相抗,火光四射。长枪荡开,铁杵随后而至,正中马背。
战马悲嘶,轰然倒地。狄青闪身空中,不等挥刀,“波”的声响,持枪那人手臂急震,枪尖倏飞。
枪尖快如流星,已刺到狄青肋下。
狄青空中急扭,枪尖擦肋而过,狄青避过突袭,心中反紧。
原来那枪尖虽过,但
陡然急旋,将狄青层层捆住。枪尖后竟有条肉眼难见的细线,狄青没想到这种变化,已被细线捆住了手臂。
线虽细,却极为坚韧,狄青一挣不脱,身形已困。
就在这时,铁杵又到。
狄青狂呼声中,已被铁杵击的凌空飞起。可生死关头,双臂剧震,已崩断束缚,长刀脱手飞出,如雷惊电激。
持铁杵那人一招得手,心中才喜,转瞬一凉。低头望去,见胸口已被长刀洞穿,身躯晃了晃,栽落马下。
狄青同时摔在地上。
就在此时,一马疾到,一手伸来,叫道:“狄将军。”那人正是封雷,他见夏军两将偷袭之际,就已催马上前。等狄青落地之时,及时赶到。
狄青伸手扣住封雷的手腕,被封雷用力一带,已上了马背。持枪那人虽想冲来,但已被两军隔挡。
两军相遇,绞杀在一团。
封雷心忧狄青的伤势,顾不得再战,长枪一挥,喝令暂归。
夏军虽趁乱急攻,不过安远寨守军早有经验,以铁盾、弓箭,配合长枪沟壕,击退了夏军的冲击。
封雷背着狄青回到营寨后,寨中再无人欢呼,人人脸上沉重冰冷,所有人都想知道一件事情,狄青伤的到底重不重?
封雷传令下去,让全寨兵士严防死守不能出战,妄战者斩。等封雷放下狄青后,立即找了寨中最好的大夫,给狄青看病,而关于狄青的伤势,封雷秘而不宣。
一连两日,安远寨上空,愁云惨雾笼罩。天蒙蒙,竟下起了毛毛细雨,更增众人愁绪。
夏军接连搦战,在安远寨前谩骂,激狄青出战,安远寨只是闭寨门不出。寨军人人惶惶,都明白狄青伤势肯定十分严重。
狄青若还能作战,怎会任由夏军如斯嚣张?
转眼间,已到了第三日黄昏,安远寨外的夏军更见嚣张,谩骂嬉笑声不绝,有的甚至已在寨前嬉笑撒尿,极尽侮辱之事。
安远寨众人一腔怒火夹杂着悲愤,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膺。顾山西镇守寨西,见状怒容满面,突然一拍大腿,喝道:“狄将军伤了,可我们没有伤。有种的,和我一块出战!”
他霍然站起,寨中军士早就憋了几天的怨气,纷纷响从。
顾山西才待出战,一旁的刘刀儿急劝道:“顾兄,不能出战。封寨主说了,妄自出战者,死罪的。”
顾山西嘿然冷笑,斜睨刘刀儿道:“刘刀儿,当初在羊牧隆城前,你就不战,任由王珪将军赴死。难道到如今,你还不战吗?”他忽然扯开了胸襟,露出胸口一条刀痕,喝道:“顾某在笼络川随武大人作战,侥幸不死,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今日就算死在安远,也无憾事了。”
刘刀儿已臊的满脸通红。
原来这二人均是好水川一战的幸存兵士,如今退守安远。当初王珪独自赴死,活下来的宋军人人自责难安,刘刀儿就是其中一员,是以他听到说书的爷孙提及王珪之时,忍不住的羞愧。
顾山西见刘刀儿无语,喊道:“今日就算死,也让夏人看看,安远寨的宋人没有孬种。”他才待出寨,又被刘刀儿一把抓住。
刘刀儿脸虽红,意已坚,说道:“顾兄,我当初是怕死不假,可今日就算死了又如何?刘刀儿的这条命,就交给顾兄了。”众宋军闻言,热血激荡,刘刀儿又道:“但无论如何,军无令不行,我们不能让这么多兄弟无端受责,你可敢与我去向封寨主冒死请战?”
顾山西喝道:“怎么不敢?要请战的,跟我走。”他心中悲愤,但也知道刘刀儿是一番好意,大踏步的向封雷的军帐行去。
众宋军见状,纷纷跟随。
寨军迅疾汇成洪流,奔腾到了中军帐前。人声鼎沸中,顾山西跪倒在帐外,高声道:“封寨主,顾山西请带兵与夏军一战。”他知道此举不妥,甚至可能被封雷斩在当场,但他义无反顾。
“刘刀儿请战!”
二人言出,众寨军异口同声道:“我等请与夏军决一死战!”
群情汹涌,热血沸腾。狄青虽伤了,但众人已决定,他们要为狄将军分担重任。
一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扶起了顾山西。那只手虽看似秀气,但其中蕴藏的力道决心,甚至比千军请战还要雄厚。
顾山西知道那绝不是封雷的粗糙大手,霍然抬头,失声道:“狄将军?”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几日未出的狄青。
狄青脸色有些苍白,胸口还缠着绷带,绷带上有血透出。但他身躯挺直,在黄橙橙的秋日照耀下,显得高昂伟岸。
“狄将军?”所有兵士诧异呼道。
顾山西喜道:“狄将军,你好了?”随即见到狄青的肃然,顾山西一颗心又沉了下去。在众人的心目中,狄青是宋军的不死战神,是宋军中斗志激昂,永不言弃的将军。所有人传诵着狄青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西北的希望。
但眼下看来,狄青已要被希望压垮。
有飞骑赶来,那寨兵下马后,说道:“狄将军…封寨主。”陡然见到眼下这种情况,支吾难言。
封雷就在狄青的身旁,见状怒道:“何事?你舌头被割了?”
那寨兵咬牙道:“夏军将领嵬名虚在寨前,请与狄将军一战。他说久仰狄将军的大名,想狄将军定不会让他空等。”
封雷怒道:“这个嵬名虚是什么东西?他要打就打吗?那我们多没有面子!”
众人心头沉重,知道封雷这么说,就是认为狄青已没有了再战的能力。
狄青伤的不轻!
那寨兵喏喏道:“那…我们就不理了?”
封雷喝道:“当然不理了。这帮人,诡计多端,上次说好了单打独斗,可却暗算了狄将军,和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寨兵转身要走,神色沮丧。
狄青突然拦住寨兵道:“等等。你去告诉嵬名虚,一个时辰后,我和他决一死战!”
众人大惊,封雷也露出焦灼之色,喊道:“狄将军,你伤势很重,怎能出战?”
狄青环望众人,只说了一句,“狄青可以死,但不能不战!”
在场兵士均已热泪盈眶,望着如山如岳般的狄青,他们不由想起了武英、想起了王珪、想起了耿傅,想起了太多太多的边陲热血男儿。
边陲就是因为有了这些男儿,这才能涌出更多的好汉。
原来狄青还是狄青!
一个时辰后,狄将军要与夏军将领嵬名虚一战!
消息传开,安远寨再次沸腾,沸腾中,夹杂着难言的悲壮和深深的忧心…
谁都知道,狄将军这次不能再输。狄青身受重伤,再输,就可能把性命输出去!夏军诡计多端,这一次,会不会还和上次那样,偷袭暗算?
嵬名虚是谁?很多人都不知道,狄青却是知道的。
嵬名虚——元昊八部中,夜叉部中最神秘的高手。就算是狄青,也不过听过他的名字,此人是虚空夜叉的头领。
往事如电,宋军好汉前仆后继,不过元昊的八部中,好手折损也是极多。
今日一战,折损的到底是宋军的好汉,还是夏人的高手?
一个时辰转瞬即过,狄青再次出了中军帐,甚至没有披上铠甲。难道说,他连负甲胄的气力都没有?
封雷神色肃然,再没有相劝,只是点齐了寨中最精锐的骑兵。炮声一响,寨门打开,骑兵侧分两翼,盾牌兵刀斧手已列方阵出行。
虽说是斗将,但封雷还是要防备夏军趁机冲营。
雨冷,淅淅沥沥;锋厉,杀伐叱空。
对面的夏军,早就摆好了阵势,在两军阵前,空出了好大的一片空地。夏军阵前,这次只策马而立一人。
那人黑甲黑马,脸色发灰,手持长柄单锤,锤身乌色,似和那人马融成一色。那人虽在军前,可已融入秋的暮色。
雨潇潇,天蒙蒙,狄青望见了那人,只感觉那人仍是飘飘渺渺。
狄青已戴上了青铜面具,加重了秋意的冷。那面具后,灼灼的眸子,亦像泛着清冷的光。他横刀鞍前,策马前行,距嵬名虚数丈的距离,缓缓停下。
嵬名虚挂锤抱拳道:“久闻狄将军大名,今日一见,幸何如之?”
狄青淡漠道:“幸运不是常有的事情,或许你很快就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了。”
嵬名虚长吁口气,慎重道:“男儿习武,当求扬名天下,能死在狄将军手下,虽死无憾。在下也知,狄将军有伤在身。但想就算菩提王都不是狄将军的对手,在下只能趁狄将军有伤时,厚颜求战。”
“你倒是坦诚。”狄青叹口气道,“你当然知道,我不能不战。”
嵬名虚眼中有分尊敬之意,沉声道:“不错,狄青可以死,但不能不战!在下卑劣用心,求的…也是扬名天下。一个人为了成名,就算用点卑鄙的手段,好像也说得过去?”
青铜面具更冷,面具后那双眼闪过分讥诮。狄青凝声道:“你说的不错,一个人只要找到了借口,做什么都能求心安的。但我很想告诉你一句话…”
嵬名虚肃然道:“狄将军请讲。”他由始至终,对狄青的态度都是彬彬有礼。他就算骨子里面是小人,表面行的仍是君子的事情。
狄青道:“你有行无奈之事的借口,我亦是一样。”
嵬名虚愕然,眼中闪过狐疑之意,半晌才道:“恕我愚昧,不能明白狄将军所言。”
狄青道:“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请。”
他再不多言,手按长刀,凝望着嵬名虚的举动。嵬名虚心中虽有困惑,但一时间无法多想。
二人之战,有如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嵬名虚提锤在手,缓缓的吁了一口气,说道:“请。”他双腿夹马,提锤已向狄青冲来。他始终对狄青带有分恭敬,等离狄青还有两丈距离的时候,见狄青竟还不动,嵬名虚已不能不出手。
嵬名虚出手,一锤就砸在了地上。
千军无声,只望着战场上的两人,见嵬名虚出手,众人都是愕然,不解这招目的何在?
很快,众人又都明白了嵬名虚的用意所在。那铁锤顿地,霍然爆裂,已冒出黑色的浓烟。那烟扩的极快,刹那间,已将方圆数丈笼罩其中。
夏人又使诡计,宋军大怒。
嵬名虚已冲到狄青的身前,“嗤”的声响,锤柄凌厉,劲刺狄青的胸口。只一招,石破惊天!
嵬名虚从出战时,就开始用计。他先用言语骄狄青之心,后用无奈博取同情,再用黑烟占得地势,然后蓄力一攻,准备全力取得狄青性命!
所有的一切,计划精准,嵬名虚确定狄青已负伤,伤势很重,因而求此一战,力图击杀西北宋军的战神!
锤柄破空,刺在了空处。
狄青陡然不见,嵬名虚虽是眼尖,但黑烟中,亦是难以分辨狄青去了哪里。烟雾弥漫,遮挡了狄青的眼眸,同样让嵬名虚看不到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