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道:“因为你是元昊八部中,乾达婆部的人。”
白牡丹怔住,她没想到狄青一下就能猜出她的出处。
狄青盯着白牡丹的眼睛,又道:“有时两军交战,不一定用男人才能刺探消息,女人也一样。乾达婆部的人,均是能歌善舞。你们知道韩琦喜好歌舞,因此投其所好。韩琦就算不在你们面前说军机,你们也可从他身边调动的人手中,看出些端倪。更何况…韩琦根本不把你们看在眼里。你知道我要和韩琦议论军情,因此特意抓住机会激怒我,你知道,韩琦肯定不会听我的解释。”
白牡丹娇笑道:“狄青,我早听说过你的大名,可闻名不如见面。”
狄青又问,“你方才杀的人是谁?”
白牡丹笑容已有些勉强,还不肯认输道:“你猜?”
狄青缓声道:“方才听你们言语,那人当然就是富义,也就是陷害赵明的人。他已被你们收买,有机会,当然要挑拨宋军的关系。你们已用不着他了,索性杀了了事,以防泄漏你们的秘密。”
白牡丹强笑道:“你什么都知道,方才为何不出手拦我?”
狄青道:“富义死了,有你也一样。”
白牡丹掩嘴笑道:“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无非想要擒住我,然后送到韩琦的帐下。但你这么聪明的人,觉得韩琦会信你呢,还是信我?”
狄青目光中有分悲哀,立即道:“他会信你。”
白牡丹咯咯笑了起来,似重新掌握了主动,“他既然不信你,那你今晚所做的一切,不是徒劳无功了吗?”她若有意若无意的扭着细腰,红唇半开半合,媚眼如丝的望着狄青道:“你我各为其主罢了,我虽算计了你,但你当然知道,活着的我,更加有用,对不对?”
狄青冷冷道:“你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
白牡丹的娇笑已有些僵硬,还能问道:“你说什么?”
狄青淡淡道:“我来这里,是要告诉你几件事。第一件就是,我早已答应过一个人,从今往后,没有人再能轻贱我狄青!你敢轻视我,你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那第二件呢?”白牡丹的笑已比哭还难看,眼中更露出慌张之意。
“我来这里,不是要抓你,而是要杀你!”狄青讥诮道。
白牡丹又是咯咯笑了起来,但笑声中有着惶恐之意,她嘶声道:“你说谎!你若想杀我,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狄青嘲讽道:“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第三件事。我的那些话,本来就不是说给你听的。”他扭头望向一旁道:“曹国舅,尹大人,你们都听清楚了?”
曹佾站了出来,身边竟还跟随着尹洙,二人均是脸色慎重,点头道:“听得再清楚不过。”尹洙更是暗自心惊,暗想白牡丹在高平寨多日,韩琦素来宠她,这军情可没少泄漏给白牡丹。回去后,他一定要向韩琦点明此事。
白牡丹的脸色已和牡丹一样的白,她从未料到,狄青想得更多。狄青吃了一次亏,立即就想到了补救的办法。
由曹国舅、尹洙说明真相,岂不比抓她白牡丹回去更有利?
狄青望也不望白牡丹,对曹、尹二人深施一礼道:“国舅、尹大人,狄青已把一切说明,剩下的事情,就要仰仗两位大人了。”
曹国舅叹口气道:“你放心好了,我定会和韩琦说明原委。”原来狄青白日时,已请曹佾带出尹洙做个旁听。
狄青终于没辜负范仲淹的嘱托,他还是以大局为重,揭开这个圈套,希望韩琦能够暂放个人恩怨。
尹洙、曹国舅才离开。白牡丹已嘶声道:“狄青,你若是英雄,就不应该杀我。你是天下闻名的英雄,我不过是个弱女子。”
狄青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冷笑道:“任何人做事,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我各为其主,路是你选的,你就要承担后果!”
他转身离去,没入黑暗中。白牡丹一怔,就见到坟场周围已出现了四人,手中长剑在春夜中,带着秋的萧瑟…
狄青已上马,和赵明并辔向大顺城的方向驰去。事情虽告一段落,但狄青明白,鏖战不过刚刚开始。
戈兵随后赶到,向狄青做个手势,然后没入了黑暗之中。
赵明一直跟随着狄青,见状忍不住问道:“狄大人…白牡丹死了吗?”方才他跟着狄青,亲眼见到富义的死,不知为何,并没有什么舒畅。
狄青萧索道:“人谁不死呢?”方才他虽然没有下手杀白牡丹,但戈兵绝不会留情。
赵明望着那怅然的脸庞,突然道:“狄大人…我…旁人问我香巴拉的事情,我都不说。你知道我为何对你说起这件事呢?”
狄青想了半天,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要谢谢你,让我知道更多的事情。”
赵明眼中满是敬仰感激之情,“你是兵马都监,你称雄西北,只要你命令一下,我就不能不说。但你…根本没有逼我,我知道,你是好心人,你懂得尊重别人!其实当初我不知道韩笑是为你询问香巴拉一事,以为他讽刺我,这才和他争吵…后来我明白是你在问,就凭你出生入死的作战,保西北百姓安宁,我也得对你说这件事。”
“都过去的事情了,不必多想了。”狄青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回忆往事,我让你说出来,很有些不安。”
赵明眼帘湿润,“但我本来想说过就算…我根本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他说的鬼地方,当然就是指香巴拉,他说话的时候,身躯又忍不住的颤抖,可眼中再没有畏惧之意。
“可我知道,你肯定想去香巴拉,你有为难的事情。但你宁可自己为难,也不逼我带你前去。”赵明越说越激动,从怀中拿出个镯子道:“这镯子…是我以前的女人留给我的…”
狄青不知赵明的用意,一时无语。
赵明又道:“当初她嫁给我的时候,给我这镯子,劝过我,说我们不必那么有钱,不必大富大贵,只求彼此厮守在一起、平安喜乐就好。可我不听!我想发财,想要太多太多!可我现在…就算全世界的财富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离开她。但是…人生没有回头路的。”
狄青望着赵明悲怆的面容,心中只是想,“是的,没有回头路了。但我这生,本来只想着和羽裳在一起,那就是天下最大的幸福了。可苍天何其吝啬…竟不肯赐予。”
赵明拿着那镯子,泪流满面,嘶声道:“其实是我对不起她。她死了,富义死了,我没死,也和死了差不多。人这一生,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一定要等失去后才明白!但我现在知道要做什么,我要还你这个情。只要我还不死,只要狄将军你需要,你什么时候让我去香巴拉,我都会跟随!”
狄青凝望着赵明,暗夜中,见那泪花如光,良久才点头说道:“谢谢。”他只说了两个字,但表达了心中最大的感激。
赵明咬牙点点头,再不言语。可他知道,就算什么都不说,狄青也明白他的决心。
有些事情,本来就不必多说,甚至不用说!
晨光净雾,云天初开时,狄青快马奔回大顺城。
狄青一路风尘仆仆,人未下马,马未卸鞍之时,就有兵士禀告,“范大人让狄将军一回来,立即前去中军帐。”
狄青直奔中军帐,范仲淹听说狄青回来,披衣快步迎出道:“狄青,那面如何了?”狄青尘霜满面,范仲淹双眸满是血丝,不知几夜未眠。
狄青歉然道:“范大人,我辜负了你的厚望,竟和韩琦大吵了一架。”
范仲淹心头一沉,赵明已大声道:“范大人,你莫要埋怨狄都监,都是我的缘故!”
狄青截道:“我自行事,与你何干?”
范仲淹看看赵明,又看看狄青,已明白此行不顺,但没有责怪,只是道:“进来再说吧。赵明,你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狄青入帐后,不待范仲淹询问,删繁就简,将高平寨发生的一切说了遍。他问心无愧,只是如实说来。
范仲淹听完后,轻叹了口气。狄青有些不安道:“范大人,我…的确有些冲动。”
范仲淹凝望狄青,苦笑道:“唉…我只是叹你竟能忍下来?若是我,说不定吵的更厉害。”他开个玩笑,难掩眼中的担忧,暗想韩琦这般意气,若真的用兵,只怕不妙。
狄青见范仲淹没有任何责怪之意,说道:“争辩无妨事,如何保边陲安宁才是至关重要。我总觉得,韩大人如此孤傲,不能知己知彼,此战危险。”
范仲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白牡丹不过是元昊刺探军机的一个手段,富义也不过是元昊收买的一个人…如今的泾原路,只怕危机四伏。”话未说完,有兵士急匆匆的赶来,禀告道:“范大人,元昊再次出兵横山,入寇泾原路!”
第三十三章 布局
夏人聚兵贺兰原!夏军兴兵寇境,再出横山!元昊过三川寨,要攻怀远城!
泾原路烽烟四起…
一连几天,军情如火般烧到了大顺城。
范仲淹片刻不得清闲,很快找狄青前来商议。狄青入帐之时,见中军帐内除了范仲淹外,还坐着两人。
其中一人脸色愁苦,眉间皱纹有如刀刻,总像别人欠钱不还的样子。可那人见到狄青时,眼中却有分笑意。
狄青见了,大喜上前道:“庞大人,狄青拜见。”他才要施礼,却被那人一把拉住。那人上下打量着狄青,愁容中带着欣慰的笑,“狄青,我听了你近年来的所为,你很好。”
那人却是庞籍。
当年狄青蒙冤,若非庞籍力辩,狄青说不定已被刺配。庞籍在那时只不过是开封府的推官。但就是这个推官,如范仲淹般,顶住了朝廷的压力,还狄青个公正。
这些年来,庞籍早升为殿中侍御史,因为人正直,屡次不惧权贵,规劝赵祯,朝野誉称为“天子御史”!
三川口一战后,宋廷震惊,赵祯虽将边陲换血,但除范仲淹、韩琦外,少有人肯主动赴边。夏竦并非主动前来,而是被赵祯逼到边陲。
庞籍是除范仲淹、韩琦外,少有自请戍边的文官。庞籍眼下身为陕西转运使,边陲多战,庞籍运筹军备,甚至建议赵祯节衣缩食,减少宫中的花费来犒劳将士,赵祯竟然许了。
边陲有了庞籍,范仲淹、韩琦等人才能顺利的兴兵备战,狄青早知道庞籍到了边陲,但二人均是繁忙,今日才得相见。
回忆往昔,狄青、庞籍眼中均有了唏嘘之意。众人落座,狄青留意到范仲淹身旁还有个将领,那人是都指挥使的装束,身材魁梧,脸上满是风吹霜侵痕迹,下颌的胡子根根有如钢针,很是精神。
狄青心中一动,说道:“这位可是周美周大人吗?”狄青知道鄜延路有个都指挥使周美,作战灵活多变。金明寨被破后,延州全靠周美、种世衡二人在苦苦支撑。
听狄青询问,那人哈哈一笑道:“我就是周美。狄青,早听说你的大名,都传说你是凶神恶煞,鬼一般的模样,今天一见,才知道都他娘的胡扯。”
周美满是粗犷的气息,是说狄青长的俊朗。范仲淹、庞籍见状相视一笑,不以为忤。
狄青笑道:“传言岂可尽信?在下听高大哥说过,周美周大人玉树临风,哪里想到过…”他欲言又止,周美果然追问道:“结果怎么样?”
狄青笑道:“结果和玉树中风差不多。”
范仲淹又笑,周美佯怒道:“你说的高大哥,可是高继隆吗?”见狄青点头,周美故作不屑道:“他除了胡子比我密些,别无长处。不过嘛…”话锋一转,周美摸着胡子道:“我除了胡子比别人硬些,也没啥值得炫耀的地方了。”说罢连连摇头,满是沮丧道:“以后这边陲,是你们的天下了。废话少说,范大人,怎么打,吩咐吧。”
范仲淹静静等周美说完,这才道:“周将军,我唯一的长处,就是你们打仗的时候,我不多嘴。这里庞大人的优点看来最多,还请庞大人说说看法。”说罢也忍不住的笑,庞籍扳着脸道:“我唯一的长处,就是能要钱。范大人,你不要以为讨好我,我就会多分给你点军备。打仗的事情,还是问问狄青吧。”
狄青忍俊不住,少有的开心。
军情紧急,但这几人均是知道镇定放松的好处,因此彼此开开玩笑。范仲淹终于正色道:“好了,不说闲话,眼下军情紧急,元昊进攻泾原路,我等在环庆,当仁不让的要为韩大人分担压力。狄青,你来说,如何来做?”心中却想,“我本意出兵援助韩琦,但韩琦认为手下的兵将进攻虽不足,但对付元昊的入侵已足够,竟然拒绝了我的提议。我毕竟管不了韩琦,只盼韩琦稳中求胜,我竭力的给他减压了。”
狄青听范仲淹询问,并不推脱,径直道:“泾原路遇敌,我建议范大人兵分五路!”
狄青一言既出,石破天惊。
庞籍闻言却微有失落,“兵分五路?那得多少粮草和军备呢?”他听范仲淹说狄青有领军天赋,为人沉稳,本有很大期望,但听狄青一下子就要出兵五路,和韩琦仿佛,忍不住的失望。
周美却眨眨眼睛,若有所思道:“都要出哪五路兵呢?说来听听!”
狄青冷静道:“其实兵分五路,说穿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重创夏军,逼元昊退军,减轻泾原路的压力,伺机夺取失地。”
周美惊笑道:“好家伙,这还是一个目的吗?”庞籍一听这种主张,也来了兴趣,忙问,“狄青,如何达到这个目的呢?”
狄青道:“环庆路可先出一路兵去支援泾原路。但我想这段日子来,韩大人已不停的招兵买马,聚兵极众,多半不需要我们出兵。”
众人表情均有些异样,知道狄青所言不错。韩琦还在恼怒范仲淹不大力支持他,因此泾原路一战,韩琦根本不考虑让范仲淹等人参与进来!众人对这种情况,均是忧心。
狄青又道:“泾原路兵力厚重,韩大人若谨慎些,按理说应该无事。因此向泾原路派出的兵力,只是虚张声势。”
周美一旁道:“虚张声势可吓不退元昊的。”
狄青点头道:“那当然不行了…但我等既然出了兵,总算对朝廷有个交待。”
范仲淹叹口气,喃喃道:“你小子现在也变了。”狄青说的不错,无论如何,泾原、环庆路接壤,泾原路被攻的时候,环庆路总要有所表示,不然宋廷就会认为范仲淹无作为。狄青磨砺多年,考虑的更加细致周到。
狄青道:“至于其余的四路兵,一路就由我带领,兵出大顺城,过叶市、穿横山去攻宥州!佯逼灵州,夏军若知腹地灵州有难,难免在泾原路无心作战!”
周美瞪着狄青良久,突然一竖大拇指道:“你这招围魏救赵很好,不过更好的却是你的胆子。自曹玮之后,这些年来,就没有哪个宋将敢过横山了,你小子不但前段时间去了,还要再去,够胆色!”
狄青笑道:“但我过横山,也不会带太多的人马。”
周美瞠目道:“你留着兵干什么?”
狄青笑道:“前两路一是虚张声势,一是要精兵强将,都无需太多的兵力。因为环庆路还要出第三路兵马去取金明寨。”
周美、庞籍互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惊诧之色。
范仲淹倒还安之若素,只是问,“取金明寨?我们能打得下来吗?”
金明寨眼下是宋人心口的痛。那号称铜墙铁壁的金明寨,目前在夏人的手上,反倒成为夏人进攻延州的屏障。
夺回金明寨,这无疑是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但难度极大!
狄青道:“范大人已把周将军、庞大人召集到这里,当然不是只想着援助泾原路那么简单。周将军以前一直都在延州,这次被范大人叫到这里,想必是询问攻打金明寨是否可行吧?”
周美一怔,随即连连摇头道:“好家伙,了不得。你再过几年,不又是个曹玮了?”他虽没有直认,但无疑已说狄青猜得不错。
庞籍眼中很是惊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之意,他发现狄青比他想像的更加睿智。狄青早非当年那个打架斗狠,不计后果的狄青。塞下的风刀砂磨,不但没有磨去狄青的热血,反倒磨出了他的锐利。
“那依你之见,金明寨是否可打?”范仲淹沉声道。
狄青摇头道:“不能打!”
众人又是一怔,均问:“不能打为何要出兵?”
狄青回道:“元昊绝非庸才,他对范大人很是防范。他既然出兵泾原路,多半考虑了我们会反攻。金明寨守备完善,兵力充足,我们就算倾鄜延路的兵力,也不见得能取下金明寨。若是一战不胜,多年的积蓄就会被挥霍一空。”
“那怎么办呢?”范仲淹微笑道。
狄青思索道:“我攻宥州,逼他们兵力回缩,环庆路再出一队人马虚张声势的攻打金明寨。这声势一定要做足,如果横山守军将防御全部放在宥州和金明寨的上面,那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周美目光闪烁,故作淡漠道:“什么机会?”
狄青一字字道:“攻打绥州承平寨的机会!承平寨已在绥州,我们要克下承平寨的话,意义就和大顺城一样的重要!我们佯攻金明寨之时,可请周大人带第四路人马扼住金明寨的援兵,另从青涧城杀出第五路奇兵,攻克承平寨,对金明寨形成合围之势。”
范仲淹、庞籍和周美三人齐声大笑,均道:“好,好!”
这三人笑得极为欢畅开心,范仲淹望着庞籍、周美道:“你们输了。”
庞籍冷哼一声,却难掩眼中的喜意,“输就输,我还怕输不成?”
狄青见状一头雾水道:“范公,怎么回事,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范仲淹眼角的皱纹似乎都在笑,“你没有说错。”见狄青还是不解,范仲淹解释道:“庞大人和周将军早就到了,我和他们赌,你的主意会和他们的仿佛,他们总是不信。结果…他们输了。”
他们输了。
范仲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眼中满是喜悦的光芒。他和韩琦不同,韩琦总觉得才比天高,根本不信武将能够有什么本事,范仲淹总是自谦不如,但他总能让手下人尽其才。
庞籍、周美虽输了,但脸上亦是欣喜。狄青已然明白,原来自己和庞籍等人的意见不谋而合,心中喜悦。
绥州在延州之北,本是夏人横山东的地域。如果攻下承平寨的话,就和建立大顺城意义仿佛,自此后,承平寨和大顺城如两把尖刀插入了夏人的地盘。
承平寨若被攻克,金明寨已成孤寨,不用宋军如何攻打,夏军后继无力,自然撤退!
从大顺城可过横山,攻夏境的宥州;从绥州斜插过横山,可直攻夏境的银州。
范仲淹虽在坚守,但从未放弃过进攻的念头!
狄青既然提出抢占承平寨的说法,其余的想法已不用多言。
庞籍愁苦的脸上笑的欢畅,说道:“狄青,范公说你肯定也是如此想法,我和周美都不信,就和他一赌。不想我输了圣上赐给的龙团茶…”庞籍双眉一挑,欣然道:“但这茶叶,输得让人高兴!”说罢哈哈笑了起来。
众人均笑,只有范仲淹有些皱眉,心中在想,“眼下环庆、鄜延路已齐心协力,是件好事。只要继续下去,终有一日会尽数收复横山东的地域,向夏境深入。听闻圣上已不满朝中腐败,要锐意进取,这节节高的形势,会给犹豫寡断的圣上很多信心。可是…韩琦不改孤傲的本性,只盼他…莫要输了这一仗,不然的话…”
转瞬振奋了精神,范仲淹已道:“狄青接令…我命你带人马出击贺兰原,捣乱夏境,尽管放手施为,定要给夏人致命的打击!”
狄青当下领命,点兵出战,带轻骑千刀,汇聚万千杀意,挺进横山。
横山当然还在夏人的掌控中,但横山蜿蜒千里,也有夏人照顾不到的地方。种世衡早在多年的行商途经中,记下了横山的各处地势,再加上狄青手下待命部的详查,狄青已对横山地势极为了解。狄青率部下走小径,穿横山,已近贺兰原。
贺兰原在横山西北,和叶市有山脉之隔,遥望长城岭,近夏国的洪州、宥州两地。
夏军纠集兵力入寇宋境,多在贺兰原聚集,再穿横山,决定或南下攻泾原路、或东进打环庆、抑或北上战延州。
白豹城遭毁、金汤城被破、叶市大乱、大顺城的兴起,已改变了环庆路的局面。
当初环庆路多是被动防守,到如今,宋军抢回些地势,已可主动出击。
狄青身负重任,他虽没有负责攻打绥州承平寨的任务,但他的责任,比亲自领军攻打承平寨更为艰巨。
贺兰原地势开阔,可汇聚千军,是夏军出兵的要道,因此有重兵把守,谁都不会认为宋军有对贺兰原动手的胆子。
狄青有这个胆子。他开战,就因为旁人想不到!
万里关山旧,中原荆棘生,羌笛诉别情,明月下长城。
明月的照耀下,长城岭的长城,更显得破烂不堪。这长城本来是中原防范外族入侵的屏蔽,如今已被党项人占据,元昊当然不屑再修复长城,他只需铁骑就可以踏出偌大的疆土,暂时无需考虑防守一事。
狄青坐在高石上,望着天上的明月,从他的角度来看,正可以看到山岭上,破损长城的余唱。
远远处,韩笑奔来,嘴角虽还带着笑,眼中满是诧异。
狄青望见韩笑的眼神,心头一沉。他知道韩笑很稳,能让韩笑都诧异的事情,并不简单。
韩笑也不施礼,径直道:“狄将军,我们观察了两夜,发现贺兰原的守军并不多,应在两千左右。”
狄青皱了下眉头,不解道:“奇怪,这里为何只有两千夏军?”他相信韩笑的判断,观军驻扎规模、夜间灯火、尘烟炊烟,都可得出对手兵力多少。
韩笑不战,但一双眼睛,毒辣非常。
韩笑道:“这有几种解释,第一种解释就是,他们不信我们会攻过横山,因此没有必要在这里多驻兵力。第二种解释就比较麻烦,因为方才有待命刺探询问后回禀,这十来日的功夫,最少有十万大军过贺兰原,向南而去。夏军多数南下了,因此这里就空虚了。”
狄青遽惊,失声道:“最少十万大军南下?”他忍不住想到三川口一战,那一战,元昊就一口气纠集了十五万夏军对宋境扫荡!
原来元昊进攻泾原路、选择韩琦为突破口的决心,丝毫没有因狄青破了金汤城而动摇,只有更盛!
元昊纠集那么多的兵力,就是要和韩琦决战!但韩琦知道这些消息吗?
狄青心急,但还镇静道:“据种大人推算,夏军眼下共有五十万的兵力。除了分出兵力防备契丹、吐蕃外,他们在洪州布置兵力五万、宥州五万、灵州也有五万,尚有两万精兵布置横山各处,叫做山讹。”
狄青突然说起夏军的兵力分布,韩笑并不奇怪,只是应道:“是!”
“骑中铁鹞,岭内山讹!若论在山区的单兵作战能力,山讹军绝不逊于铁鹞子!”狄青又道。
韩笑点头道:“这就是我的第三种解释,贺兰原的守军很可能就是山讹。”
“自从野利遇乞被调到沙州去后,一直都由般若王没藏悟道镇守横山,这人极具智慧。根据种世衡的消息,泾原路被攻的时候,没藏悟道已移塞门、平远两地的兵力东进,和金明寨的守军呼应,做出大军进攻延州的迹象。”狄青喃喃自语道:“兵力绝非凭空就能变出来的。洪州、宥州、灵州三地加起来的兵力只有十五万。元昊要出兵,一向都是从这三州抽调兵力,如果说南下进入泾原路的兵力就有十多万之多,很显然,没藏悟道已无多少兵力可用了,他是在虚张声势?”
韩笑眼中很有赞同之意,点头道:“属下也是这么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