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泼喜也没有伤到元昊。
可若狄青拿的不是泼喜呢?和野利旺荣请来的那死人联手,胜出的把握岂不更大?
野利旺荣不知道结局,世间之事也不可能再重来一次。他唯一欣慰的是,元昊受了伤,而且伤的不轻。只要那金手人再能击元昊一掌,想必就能取了元昊的性命。
野利旺荣对那金手人很信任,也信他九字真言,大手印的犀利。传说中,那九字真言可驱魔辟邪,增人神力,很多人以为那是无稽之谈,但野利旺荣知道不是。
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神迹,是所谓聪明的人,永远无法解释和想象。
若不是因为神迹,野利旺荣也不会如此处心积虑的造反。
野利旺荣思绪飞转,金手人动作更快,在击飞元昊之时,人已高高跃起。可他突然见到元昊弓在手,箭在弦!
弦上是银箭。
元昊生死关头,竟然还不想用金箭。他若没有把握,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时空陡凝,金手人心头一震,嗄声道:“临…”他十指屈扭搭扣,口吐真言,就要借神之力抵抗元昊的定鼎一箭。
龙部九王,八部至强。定鼎羽箭,王中之王!
传说中,八部九王中的高手,没有任何人有把握接帝释天元昊的一箭。
金手人也并没有接箭的把握,但他不能不接。他知道,这一箭射出,两人必定要死一个。他已念出了“在前”二字,真言已成,手印已结,人在半空。
陡然间弦上已没了箭。
金手人手上金光倏灭,人也从空中掉了下来。一道寒风带着击穿神魔的力量透过了金手人的手掌,穿透了他的胸膛,吹在殿墙之上。
“嚓”的声响,利箭没羽,只见到了空中余留的半点银光。
元昊射出了五箭中的银色之箭。
箭破长空,眩耀、冰冷、无情、犀利中还带着些许惊艳。
那一箭如流星经天,射灭了兵戈铮铮、悲欢山河…
金手人死!
天和殿终于安静了下来。
虽还有人不停的倒地,但叛军已失去了信心。野利旺荣才露喜意,就显惊怖,他虽知元昊武功极强,可也没有想到过,有神庇护的金手人,还是挡不住元昊的惊天一箭。
元昊的箭,本来就是神挡杀神,魔挡除魔!
元昊杀刘平用的是锡箭,就算生死关头,杀金手人用的也不过是银箭。他没有动用金色的长箭,是不是他本来认为,就算金手人,也不值得他出动金色的长箭?
还有三枝箭尚在箭壶,无人再敢上前。
野利旺荣已败,虽然他还有些护卫在抵抗,但谁都看出,他们已失去了信心。元昊不可战胜,就算他们图谋神算,也无法战胜元昊!
野利旺荣没有动,元昊亦是没有动,只是元昊眼中,已透着箭矢一样的锋芒,狂热中夹杂着冷酷无情。
“你败了。”元昊嘴角还在流血,但声音平静。他有绝对的权威,无需提高声调来维持威信。
野利旺荣眼角抽搐,望着天和殿的一地狼藉,神色落寞。
“和我作对,败了就意味着死。”元昊又道:“但我一直奇怪的是,你毕竟是我龙部九王之一,身手不错。你老了,可还有与我一战的能力。但你任由你安插的刺客出手,自己却始终不敢上前,怕什么?怕我一箭射杀了你?”
元昊字字如针,扎在野利旺荣的心上。野利旺荣不再从容,浑身发抖,握紧了双拳,已忍不住要出手。
元昊手指轻抚箭簇,节律如乐,“我亲手杀人,一向择箭而杀。刘平被俘假意投靠于我,显然是等候刺杀我的机会,可惜…刘宜孙不知道刘平的用意,误会了刘平。刘平亲眼看着儿子惨死,心中悲痛不言而喻。可他竟还能出剑,也算不差了。”元昊嘴角带分残酷的笑,目光掠过刘平的尸身。
刘平已死,可他眼未闭,望的是儿子死去的方向,眼角有泪…
元昊继续道:“野利旺荣,你能联合刘平行刺于我,计策是好的。可刘平虽勇气不差,但身手实在太差,我只给了他锡箭。殿梁跃下那人,身手极佳,可却被你的毒辣所毁,他显然不知道泼喜的威力,我只奇怪的是…他和你明显不是一种人,为何会和你联手?只可惜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等我对付他,你竟然先毁了他。”
野利旺荣眼中露出痛苦之意,他的确后悔没有充分发挥狄青的威力。这场布局不是败在实力,而是败在彼此间的不信任。
元昊又道:“金手人当然是藏密高手…我听说唃厮啰为了香巴拉,已准备动用手下三大神僧对付我,那三人就是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不过听说不空死在了汴京,金刚智以九字真言、金手印最为犀利。行刺我的人口吐真言,手成淡金,不用问,肯定是藏密三高手之一的金刚智了?他值得我的银色一箭。”
野利旺荣已绝望。这世上,比死还难受的,无疑就是绝望。
元昊轻声道:“你很奇怪我知道这些事情吧?其实我知道的事情,远比你想像的要多。当年夜月飞天乔装成多闻天王,击毁汴京弥勒佛、寻求五龙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人吩咐他这么做,因为那人也在想着香巴拉。我一直怀疑是你在幕后主使,但我还是选择信任了你。你和种世衡、宋廷的纠葛,如何会被我放在心上?你当然知道这不是我质疑你的缘由,你之所以发动,是因为怕我发现你也在寻找香巴拉,是不是?”
野利旺荣反倒沉静下来,叹口气道:“不错,我是很怕你,但我真的很想找到香巴拉,可你从来不许我们去找…因此唃厮啰派人找到我的时候,我选择和他联手。我知道,只有杀了你,才可能拥有香巴拉,但你胜了,我败了。”双手摊开,望着遍地尸体道:“成王败贼,素来没有什么好说的。这里很多人,本不该死。”
元昊目光如针,盯着野利旺荣道:“不该死的人都死了,可该死的呢?”
“该死的人,也快死了。”野利旺荣反倒淡然了起来,“你杀人一向择箭,不屑杀的人,就算他跪下来求你,你也不会出箭。你说得对,我一直没有出手,因为我真的很怕死,可现在…我倒是很好奇,你会选择用哪枝箭杀我呢?”
他本来也很好奇,计划为何会失败,因为无论怎么来看,元昊都知道了太多的事情。
计划中肯定有一环脱节,这才让他前功尽弃,但究竟是哪一环呢?野利旺荣不知道。
但野利旺荣已不放在心上,一个将死的人,何必想太多呢?他虽算阴险、狡诈,但毕竟也是龙部九王之一,死前并不想太过窝囊。
元昊手指从三箭的箭簇上温柔的划过,突然弹了下,手指已离开了箭簇。
他手中无箭。
“我何必杀你?有时候活着不见得比死舒服。你方才倒还值得我用一枝箭,可现在…我还有必要出箭吗?”元昊眼中满是嘲讽,言罢,转身离去,挥挥衣袖,不带走半分尘埃。
日光从殿外照进来,照不到野利旺荣的身上。
他就那么木然的站在殿中,无人理会。他鬓角的白发已像霜染,他脸上的皱纹更如刀刻。轻轻地弯下了腰,望着地上的一具尸体,野利旺荣自语道:“你当初劝我放手,劝我退一步,但我不听你的。实在是因为…我已退无可退。”
那尸体睁着眼,鼻子都被削去,软哒哒的挂在脸侧,说不出的狰狞可怖。那是浪埋的尸身,他虽竭尽全力,但刺杀开始没多久,就已死在元昊的金甲卫士的手上。
野利旺荣望着浪埋死鱼一样的眼,艰难的拾起把染着血的钢刀,喃喃道:“香巴拉?或许…”突然笑了笑,眼中竟闪过丝难言的愉悦。然后他一刀回刺在自己的腹部,缓缓地倒了下去…
他看起来终于解脱,也终于明白——很多时候,死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情,活着才是!
第二十二章 单单
狄青苏醒过来的时候,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他几经生死,但几次都能死而复生,这是否意味着,老天还不想让他死?狄青想到这里的时候,内心苦涩,眼中却闪过分诧异。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本以为不死也要身在牢笼…
可这里显然不是牢笼。
淡青的墙壁带着分冷意,天蓝的屋顶上竟绘着几朵白云,紫色的罗帐,色调虽冷,但满是高贵的气息。
他竟然躺在一张床上。
狄青感觉到身体还乏力,但头晕的感觉已去。他中了毒针,被围捕等死,但下一刻后,他竟然又好了,而且睡得安稳。狄青不敢确定这是梦境,抑或是现实?
挣扎着坐起,狄青陡然微震,目光尽处,这才发现,房间中还有一人。
那人静静的坐在角落,在狄青挣扎坐起的时候,转过头来,静静的望着狄青。
狄青见那人如此安宁,差点以为那人是飞雪。可他立即发现,那人绝不是飞雪。但他总觉得那个人有些眼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认识那个人吗?
那人是个女子,身着紫色罗裙,发髻如云,发间斜插根玉钗。她整个人就和这屋子一样,简洁,明了,高贵中带着典雅,典雅中又带着冷漠。
她肤色如玉,被那紫色的罗裙衬托,更像是白玉雕成的美人。她眼睫毛很长,忽闪了下,如盛夏幽谷中那安宁的梦,可她不动的时候,如冰山一样的冷。
狄青望着那女子,那女子也在望着狄青,二人均是沉默。
房间内,沉静、淡冷、还充斥着紫色的神秘…
狄青凝视那女子很久,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道:“单单公主?”他终于想到了这女子是谁。但他不敢确定,谁又能将沙漠中那古灵精怪、性情百变的女子和眼前这华贵、沉默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少女不答反问道:“你是谁?”
她若是单单公主,怎能摆脱飞鹰的掌控?怎么会不认识狄青?难道说因为狄青眼下还是尚罗多多,所以她根本认不出狄青?
狄青想到这里,本不应该承认身份,因为那样他才有生机,可他还是道:“我是狄青。”
少女终于笑了,笑容中也满是孤单,“既然你是狄青,我就是单单公主了。”
狄青目光闪动,“若我不是狄青呢?”
单单公主冷漠道:“你若不是狄青,那你现在已被扔了出去。”她说完后,扭过头去,呆呆的望着桌案上的一支红烛。
红烛垂泪,原来天未明。单单公主又陷入了沉默。
狄青实在琢磨不透这女子的心思,暗想,“她是元昊的妹妹,也应该知道我要刺杀她大哥,可她为何不把我送给元昊?”
狄青想不明白,忍不住道:“你为什么救了我?”
单单公主淡淡道:“不为什么。”她取了根银簪,拨弄着红烛的棉芯。红烛一爆,火光四溅,耀红了如云的鬓发,耀白了那雕刻般的侧脸。
狄青坐直了身子,目光从漆黑的夜,移到了蔚蓝的屋顶,那种感觉很是怪异。
许久后,单单放下了银簪,扭过头来,漠漠道:“我这一生,掉过两次鞋子。”在这种时候,她突然说起了鞋子,狄青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保持沉默。
单单凝望着狄青,眼中雾气朦胧,似乎藏着什么,“在沙漠中,我的鞋子掉过一次,那次…你帮我做了只鞋子。”见狄青不置可否,单单又道:“我很小的时候,躲避族中叛乱,也掉过一次鞋子。”
狄青暗想,“这个单单看起来很孤单,却不简单。她到底如何从飞鹰手上逃脱的?难道说…飞鹰真的出卖了野利王?”
狄青想着心事,单单也像是自言自语,又道:“那次父王的军队被击散,大哥带着我逃出来,若不是大哥保护我,我早就死了。”
狄青知道单单说的大哥显然就是元昊,还不明单单的心思,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逃命的途中,我鞋子掉了。大哥无暇去找,就背着我跑。他那时候已筋疲力尽,我怎么哭求他丢下我,他都不肯。他说我是他的亲妹子,绝不会丢下我…”
“后来我们陷入了一片流沙中…一起沉下去,若不是我连累他,他本来可以逃脱的。可或许是天不该绝,流沙并没有要了我们的性命,我们从那流沙中穿过,到了个漆黑的环境,我和他失散了…”
“那是绝对黑暗的环境,听不到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光亮。有人说…地狱很可怕,但地狱也比不上孤单可怕。有时候…孤单、静寂就像是千万只蚂蚁一样,啃噬着你的身躯,可你却无可逃避。你…不会了解那种感受的。”
狄青突然道:“我懂。”他说得诚恳,再望单单的目光,已有不同。他怕孤单,但不得不和孤单为舞,自从杨羽裳离开他后,他就一直孤寂入骨。他并没有想到,单单也有过这种感受。
单单娇躯颤了下,看了眼狄青。她知道狄青没有说假话,她看得出,狄青就算在千万狂欢的人中间,也依旧孤单。
在大漠的时候,她其实就看出来了。
烛光照四壁,轻烟在这房间中,仿佛也是青的…
狄青移开了目光,望着那烛光,突然道:“所以你出来后,就把屋顶涂上青天白云?你怕噩梦重现,你要确定,自己睁开眼的时候,不是在那噩梦中?”
单单环视四壁,轻轻点头道:“你猜得很准。我在那时候就想,我一辈子也不要黑暗。但那时我只能被黑暗笼罩,摸索着前行,我大声的喊着我哥哥的名字,我宁可死在亲人的怀中。因为我们这里有个传说,死在亲人身边的人,来世还能再见。”
她言语清淡,可那双眼眸中,有光芒一闪,如同红烛迸发的星火,那是一种流泪的情感。
狄青这次没有接下去,他忽然想到当初单单求死时对他说过的话,“如果上天要我死,我更希望…能死在你手上。你救了我,又杀了我,你我今生岂不是再不相欠?”难道说,那时候,单单竟把他当作了亲人?
他真的猜不出眼前这紫衣少女的心思,他也不想再猜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单单续道:“我就在那种环境不停的摸索,不停的哭喊,喊着大哥的名字,喊得嗓子都哑了,泪都流干了。我那时,竟突然恨起大哥来,恨他当初不该救我,若让我干脆死了,岂不一了百了?”
狄青低声道:“你那时,当然还是个孩子,怎么想…都没有错的。”
单单轻咬红唇,咬得红唇都有些发白,就那么看着狄青,良久才道:“后来我和大哥说起这件事,他回答的话和你一样。”
狄青回忆起那黑冠白衣,回忆起那巨弓羽箭,再看着单单,突然感觉元昊这人无疑也很复杂。
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西北之主,对妹妹竟也会如此关怀?
四壁色青,红烛光冷。
单单望着红烛,幽幽道:“后来就在我绝望的要发疯的时候,我大哥突然出现,带来了声音,带来了光亮…我也就摆脱了那种孤单。自此以后,我就很怕孤单,也怕死。怕独自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狄青觉得这故事讲的不清不楚。
单单在哪里落入了流沙?元昊怎么会无事,他怎么找到的妹妹?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是…单单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人讲这种事情?所有的一切,不明不白,可单单却不再讲下去了。
狄青虽想知道,但没有问。
单单却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要对你讲这个故事呢?你为什么不问我,我怎么能从大漠回来?你为什么不问,现在我大哥到底怎么样了?你难道从来没有一点好奇心吗?”
狄青心口突然一跳,“我最想问一句,香巴拉在哪里?”元昊、野利旺荣既然都知道香巴拉,他下意识地认为,单单也会知道。
可狄青没想到,单单在听到香巴拉的时候,反应会那么强烈。单单霍然而起,嘶声叫道:“你怎么会知道香巴拉?你找香巴拉做什么?”
狄青一颗心剧烈的跳起来,他已看出来,单单肯定也知道香巴拉。“你真的知道香巴拉在哪里?”
单单脸色本如白玉,听到狄青询问,更是苍白如雪。她身躯颤抖,凝视狄青,一字字道:“我知道。”狄青一喜,不等询问,单单又决绝道:“可我不会告诉你!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狄青心中错愕,满是失望,本待逼问,可见到单单那苍白的脸、惶惑的眼神,不知为何,只觉得单单心中满是恐怖之意。狄青心中泛起凄然,伤感道:“好的,那你就当我没有问过吧。”
单单有些喘息,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可见到狄青那忧伤至极的眼神,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找香巴拉?”
狄青回道:“你不告诉我香巴拉在哪里,为什么要我告诉你缘由呢?”
单单眼中的惶惑突然变成了愤怒,上前几步,瞪着眼睛道:“你中了剧毒,如今毒虽解了,但七天内无法发力。你现在就在丹凤楼,我只要喊一声,就会有宫中护卫冲进来将你剁成肉酱,你信不信?”
狄青望了单单良久,点头道:“我信!”
“那你说不说?”单单得意道。
狄青摇摇头道:“我不说!”
单单微愕,苍白如玉的脸上因为愤怒,已起了红晕。狄青还很沉静,扭头望向了窗外,窗外有月,月明夜深。
不知多久,单单眼中的愤怒已去,突然道:“我知道你想用激将法,你想让我把你送到我大哥那里去。你想知道香巴拉的秘密?哼,你想知道,我偏就不让你知道。你想见我大哥,我就把你送出宫去。”
她竭力做出凶狠的架势,但实在不像,狄青只是叹口气。
单单见到狄青那深邃的目光,狠话突然说不下去了,神色转冷,“你可知道…我刚才发了什么誓?”
她发起狠来,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可冷静下来的时候,又像座冰山,将自己和别人隔开千里之外。
狄青摇摇头,话都懒得多说。
单单自语道:“我方才发誓,你若是骗我,不承认是狄青,我就杀了你。可你若是没有骗我,我就念着你在沙漠曾经救过我,把你送出宫去,让你在外边自生自灭。”
“我不是不想骗你,只是方才觉得骗不了你。”狄青淡淡道,“你不要把我想得多么伟大,因此你也不用因救不了我,而耿耿于怀。”
单单瞪着狄青,“你真以为我没有本事将你送出去吗?哼,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这个本事。”
狄青沉默了下来,他看得出,单单孤单、高贵、多变、任性,但根本不想杀他。
就在这时,珠帘挑开,有婢女入内道:“公主,乾达婆的部主到了。”那婢女唇红齿白,面容姣好。
狄青心中微紧。他记得当年永定陵一战中,王珪曾道,“在元昊所创八部中,乾达婆部和紧那罗部的人都精通乐理。乾达婆部均是妙女,个个能歌善舞…”
乾达婆部的部主来这里做什么?
狄青沉思时,单单已走出内间。这丹凤阁极大,从内房到前厅要过两重门,狄青只听到单单重重的关了下门,然后这屋内就静了起来。
狄青挣扎着下了床,见对面镜子中的自己有些陌生,突然发现脸上的胡子都不见了,而身上也被换了套柔软如丝的衣服。狄青吃了一惊,伸手到怀中一摸,发现五龙竟然不见了!
狄青汗水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心道这五龙一直被自己贴身而放,怎么会不见?单单趁自己昏迷的时候,换了自己的衣服,难道说顺手拿走了五龙?
那五龙和香巴拉有关,他绝不能失。
他心情紧张,不亚于和元昊对敌之时。忍不住的向外走了几步,想向单单询问此事。才过了珠帘,就听有一女子漫声道:“单单,你找姐姐来,有什么事情呢?”
那声音如水流淙淙,有种难言的风情。
声音隔门传来,本是微弱,但狄青听力敏锐,早听得清楚。狄青听了那声音后,身躯一震,止住了脚步,他已听出,说话那人就是上次坐轿来丹凤阁的那个部主。
声音熟稔非常,更让狄青确定了心中的猜疑。他立在屋内,想要举步,可腿重千斤,嘴角露出丝苦涩的笑。
只听单单道:“张姐姐,我有事求你,你一定要帮我呀。”
狄青暗想,“张姐姐?唉…原来她果真是元昊的人,元昊处心积虑将她派到京城去做什么呢?哦,她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自然可以刺探些大宋的消息…元昊早有心与大宋为敌,在这几年来,派出的细作当然不止她一个了。”
正琢磨着,狄青听张姐姐笑道:“单单,你大哥就是帝释天,这里还有他不能解决的事情吗?”
单单急道:“不行,我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的。”
那女子“哦”了声,半晌才道:“那是什么事呢?”
狄青听单单道:“张姐姐,我喜欢上一个人,可我大哥不喜欢他,还让人重责了他。眼下他带伤在身,我把他藏在了房中,可怎么弄他出去,就没办法了。我知道你比我聪明百倍,你得替我想个主意呀。”狄青心头一震,心中道:她是说我吗?这丫头满口谎言,信不得。
张姐姐沉默良久,方才道:“单单…你也知道你大哥的脾气,他若知道你瞒着他做些事情…只怕不好交代。”
单单立即道:“你放心,若真的事有泄漏,我会承担一切后果,绝不会说你帮手了。张姐姐,你最疼爱我,这次一定要帮帮我。”
张姐姐调侃道:“原来单单也长大了,也有中意的男子了。不知道到底是谁呢,能否让姐姐也看一眼?”
单单推搪道:“这人黑不溜秋的,有什么好看呢?”岔开话题道:“姐姐,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呢?”
张姐姐轻声道:“办法嘛…其实简单得很。”她故作迟疑,单单喜道:“那…快说呀。”
狄青在屋内听到,心中不知何等滋味,暗想单单比起那张姐姐,可算是个天真的孩子。那张姐姐若真知道救的人是他狄青,会不会翻脸无情?
张姐姐笑道:“我若冒着风险帮了你,你如何谢我呢?”
单单道:“怎么都行呀。可你是八部部主乾达婆,大哥也很器重你,要什么都有呀。”
张姐姐突然叹口气,“可单单妹子都有了意中人,姐姐却没有呢。”
单单直爽道:“那好办,你看中了哪个,和我说一声。我立即让大哥把那人捆起来送到你面前。”
张姐姐忍不住噗嗤一笑,“原来单单妹妹中意的男人,现在也是被捆起来的,所以不敢让我见一面呀。”
单单却沉默起来,良久才幽幽道:“我恨不得把他捆起来。姐姐…可是…我又一定要让他走。我…不想让大哥杀了他。姐姐…你快把主意说出来吧,不然我就另找他人了。”
张姐姐道:“他人?那是哪个?”屋外突然沉寂下来,片刻后,张姐姐笑道:“好了,我就不逗你了。最近兀卒登基在即,要在戒台寺持斋礼佛,命我重整礼乐,说什么‘王者制礼作乐,道在宜民。’你大哥觉得,唐宋之缛节繁音,不适合在西北推广,因此要我将国乐改的简单些。每隔几日,姐姐我都要去戒台寺见兀卒禀告进程。明日你可借口和我去戒台寺礼佛还愿,将你的意中人装在轿子中带出去,岂不名正言顺吗?”
单单欣喜道:“姐姐果然聪明。”
张姐姐叹道:“其实妹妹当然也想得出这种办法了,你若带着他出去,谁敢阻拦呢?你非要扯上姐姐,又是为什么呢?”
单单苦恼道:“唉…你不说我还不气。我最近每次出门,都有不少侍卫跟在身边,我骂也骂不走。我只怕单独出行,他们会有疑心。”
张姐姐道:“因此你扯上我了?单单…兀卒也是担心你的安危…”不再多说,轻声一笑道:“好了,姐姐要走了,明日清晨就来。也不耽误你和情人话别了。”
狄青听到这里,转身又到了床榻前。不多时,听到外边门声一响,单单已走了进来。见狄青坐在床榻旁,单单冷冷道:“你起来了?想逃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