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悟本不由将右手臂一缩,狄青一字字道:“那须弥善见长生地,五衰六欲天外天一事,你认为是大是小?”他话未说完,伸手已搭住了钱悟本的肩头,目光森冷道:“你到现在…还不说吗?”
钱悟本惊得瞳孔都放大了,嘶声吼叫:“丁指挥,是我杀了你。可我不得已!你饶了我,你饶了我!”他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众人又惊又怕,又气又怒,一时间厅堂鬼气森森。狄青才待再问,夏守赟突然道:“狄青,你莫要装神弄鬼了。”狄青蓦地静了下来,目光不再阴森,而是有了沉思之意。
钱悟本再惊,陡然醒悟过来,失声道:“你…你不是丁善本。狄青,你是装鬼骗我!”他又恨又悔,才知道中了狄青的圈套。
狄青心中叹气,知道夏守赟旁观者清,已看穿了他在做戏。
原来这是狄青刻意布局,不但要击溃钱悟本的心理防线,逼他自承是凶手,还想套问须弥善见长生地两句的意思,不想被夏守赟打断。
夏守赟沉声道:“狄青,你过来。”
狄青扭头望过去,缓步走过去道:“夏大人有何指教?”
夏守赟脸上突然露出几分微笑,点头道:“狄青,你很好,很聪明。这件事,你做得不错。”
狄青微怔,心想夏守赟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不等再想,就听到两声惨叫。狄青惊凛,霍然回头,只见到夏随单刀带血,钱悟本、铁冷二人,已被夏随当场格杀!狄青心中狂震,不由暗自痛恨。他棋差一招,竟然在这时候,被夏随杀人灭口!夏随杀了钱悟本,难道是不想钱悟本说出须弥善见长生地的秘密?这件事,绝非杀蛮人领功那么简单。狄青虽早知道这一点,也防了夏随如杀屈寒一样地对钱悟本下手,但没想到,夏守赟一句话拖住了他,夏随趁机出刀。这夏家父子,果然阴险,可他们先杀丁指挥,后杀了钱悟本灭口,到底想要掩藏什么秘密呢?狄青呆立当场,心乱如麻。
夏随已收了刀,向范雍施礼道:“范大人,卑职见钱悟本、铁冷二人如此狠毒,竟然对丁指挥下手,禁不住胸中的怒火,这才将这二人当场杀了。还请范大人恕罪。”
他说得大义凛然,寨中兵士,不明真相的人,都觉得夏随出刀杀了钱悟本,为他们出了一口怨气,议论纷纷道:“杀得好。”
范雍到现在,还有些糊涂,但知道钱悟本杀了丁指挥是肯定的事情,见群情汹涌,微笑道:“他们该死,这般处置,再好不过了。”
夏守赟叹口气道:“随儿,你不出手,狄指挥也要出手的。”
狄青也叹口气,若有所指道:“我不出手,都部署大人说不定就要出手了。”
夏守赟淡淡道:“好说,好说!”
夏随走过来,对狄青道:“狄指挥,适才我被奸人蒙蔽,竟为他们出头,实在惭愧。好在我亲手宰了他们,不然真不知道如何面对狄指挥了。”他以一个部署的身份,居然对狄青这么客气,看来像是真心悔过。
狄青望着夏随的眼眸,嘴角又露出几分微笑,喃喃道:“好在夏部署亲手宰了他们。夏部署大义灭亲,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夏随仿佛没有听出狄青的讽刺之意,只是笑道:“他们该死。该死的一定要死!”夏随和狄青目光相对,像要擦出火花。
狄青不惧,只是笑笑道:“你说得对!该死的一定要死!”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难再扳倒夏家父子,索性不再多说。
范雍见他们一团和气,也很高兴,笑道:“你们正该如此。眼下边陲就需要你们齐心协力…”
话未毕,衙外马蹄急骤,有警讯传来。
范雍脸色微变,急问:“何事?”
蹄声倏然而止,有兵士冲了进来,叫道:“保安军加急军文,请知州大人定夺。”狄青伸手接过急信,递给了范雍。
范雍接过书信,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大变。
军文简单明了,署名王信,内容却是石破惊天,“元昊出兵数万,进攻保安军,请范大人派兵支援!”
第五章 刑天
大宋自太祖立国后,以路、州、县三类划分中原地域,到真宗年间,已划天下为十七路,每路下辖州县不等。各州因性质地位不同,又分为州、府、军、监四种称呼。府与州类似,但地位要尊,比如说开封府。
称监之地,是为宋廷牧马、制盐、铸钱而设,方便宋廷直接管理。而宋承唐、五代之制,在人口稀少、但又是军事重地或交通要道上设军。保安军隶属永兴军路,是对抗党项人的前沿要害之地,在延州之西,是延州城西部的重要屏障。
元昊进攻保安军,就是在进攻大宋的军事要地!保安军有险,延州也就跟着危险!范雍得知元昊出兵之时,一颗心剧烈地跳动,脸色陡红,转瞬血色退去,又变得苍白。怕什么来什么!
范老夫子最怕在任上的时候,边陲不宁,妨碍他重回京中。因此他降尊纡贵地到了新寨,委曲求全地安抚了卫慕族的不满。可不想这几千人的卫慕族被安抚了,竟有数万的党项人打来了!范雍心中哀叹时运不济,脑海暂时出现空白,等回过神来,只是喃喃道:“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狄青以为范雍在问自己,回道:“他打过来,我们打过去就好,怕什么?”
范雍冷哼一声,皱了下眉头,暗想:狄青不过是一介武夫,怎懂军国大事呢?感觉刚才的惊慌被狄青看到眼中,范雍有点儿羞愧,掩饰道:“本府不是怕,不过是深思熟虑罢了。狄青,你的建议不妥。”扭头望向了夏守赟,范雍轻咳一声,客气道:“都部署,元昊竟然出兵了,你怎么看?”
夏守赟沉着道:“范大人不必过虑,元昊敢妄自兴兵,我等就给他迎头痛击好了。”范雍舒口气,欣慰道:“都部署运筹帷幄,见识不凡。本府愿听详见。”
狄青心道:这和老子说的有什么区别?若真有区别,那就是一个是都部署说的,一个是指挥使说的。
夏守赟四下望了一眼,谨慎道:“范大人,此乃军机,当求周密行事。”
范雍明白过来,赞赏道:“不错。狄青,你把这官衙先清出来。本府要和都部署商议军情,夏随,你也留下吧!”看了狄青一眼,范雍正寻思是否让他参与,夏守赟已道:“狄青不过是个指挥使,职位卑微,只需听调派就好,并不适宜参与此事。”
狄青见范雍望过来,知趣道:“那卑职先行告退。”
等狄青和一帮余众尽数退出了官衙后,范雍火烧屁股地问:“都部署,元昊出兵数万进攻保安军,我等如何应对?”他嘴上询问,心中在想:“元昊犯境,到底是真打呢,还是不过想借战争捞点儿甜头?自己要先安抚党项人呢,还是直接和元昊作战?若是出兵不符朝廷的心思,就算胜了,只怕也有过错。可若不出兵,也是不妥呀!这个赐姓家奴,怎么这般不知分寸?”
赐姓家奴就是在说元昊——赵元昊。
这几年来,元昊早就不用中原王朝唐、宋的赐姓,也就是不姓李、不姓赵,而姓嵬名。同时自称兀卒,意为青天子,和大宋黄天子有所区别,称帝的野心已昭然若揭。可范老夫子还是看不起元昊,那是一种骨子里头的优越和蔑视。
夏守赟不慌不忙地喝口茶,等放下茶杯后才道:“守保安军的是延边巡检王信。”
范雍道:“说得对。”心中想,“你这不是废话?”
夏守赟又道:“我军如今在保安军的栲栳城、德靖寨、园林堡三地留有驻军,总数不过七千,分散三地。王信有勇有谋,眼下驻守栲栳城,不会有事。德靖寨和园林堡的守军偏弱,可派兵支援。不过支援一事绝非重要,却要提防元昊声东击西。”
范雍微凛,急问:“何为声东击西呢?”
夏守赟脸色慎重,缓缓道:“我只怕元昊佯攻保安军,在调动我军前往保安军、后防空虚之时,进攻延州城。”
范雍脸色已变,半晌才道:“都部署所言很有道理。那我们怎么办?你适才不说要迎头痛击吗?”
夏守赟微微一笑道:“我方才在众人面前这么说,不过是虚虚实实之计。眼下当以守住延州城为第一要义。”
范雍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可具体怎么守呢?”
夏守赟轻咳一声,终于说出部署分派之法,“延州都巡检郭遵为人勇猛多谋,可令其严守延州西北之万安,守卫延州西北防线。党项人若绕路保安军,进攻延州,郭遵可保延州西北前线无失。兵马钤辖许怀德有万夫不挡之勇,可巡土门,防元昊从那里杀入。都指挥周美为人老成,可带本部做游骑,随时支援郭遵、许怀德两路。元昊就算出贺兰原北上,绕路南下,也有金明寨顶住党项人的冲击,金明寨防备森然,想元昊也没有攻击金明寨的胆子,如此一来,延州无失。”
范雍赞叹道:“都部署所言极是。” 蓦地想到一事,“那保安军呢?难道任由党项人去打?”
夏守赟笑道:“当然不是了,我们可抽取延州城东各寨的兵力支援保安军,比如说新寨就可出兵数百去支援保安军。只要王信固守不战,党项人出兵无获,多无耐性,很快就会退军。”
范雍奇怪道:“都部署派兵,为何要舍近求远呢?”因为保安军在延州西北,最快的支援途径当然是让延州西的诸寨出兵。
夏守赟道:“敌意不明,西路诸寨皆在党项人的攻击范围内,不可轻易虚空寨中人手。”范雍大为叹服,说道:“都部署用兵高明,不负朝廷厚望。可是…这种分散出兵,又能聚集多少人手?”
夏守赟道:“若范大人仍是不放心,大可请庆州知州张崇俊大人派兵支援保安军,不知道范大人意下如何?”
范雍眼前一亮,笑道:“此计大善。”心中想道,“元昊兵出横山进攻保安军,庆州、延州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内。无论如何,庆州也该出兵的。这样既可不分薄延州的兵力,若真的有事,还可以和张崇俊分摊责任。这种妙计,也就夏守赟才能想得出来。狄青有勇无谋,万万想不到这种法子了。”
狄青退出了自己的官衙,倒有种被鸠占鹊巢的感觉。
陕西的两大要员借他的地方商讨军机,要是旁人,多半觉得荣幸至极。狄青却有些郁闷,暗想夏家父子对他很有敌意,这次出战,多半不会让他狄青参与了。
随便找处干净的地方蹲下来,狄青捡起枯枝在地上画了道弧线,暗自出神,想的却是,如果我狄青是延州都部署,如何抵抗元昊的出兵呢?
他已意识到,郭遵当年所言大有深意,他狄青要成为一个天下无双的英雄,必须要有机会。而这机会,绝不是凭空掉下来的。他狄青不想再错过任何机会。
低头望着那道弧线,狄青又在弧线上点了五点,画了一支箭。心中想到,大宋的西北边陲其实就是大宋的第二个幽云十六州,元昊控制了横山,就和契丹控制幽云之地类似,党项人和契丹人都仗着马快兵利,对大宋说攻击就攻击,大宋在这两地始终处于挨揍的角色。
横山东的永兴军路,从西南到东北,宋军的防御之地主要是环州、庆州、保安军、延州和土门等地,这五地形成一条弓形的弧线,箭指横山。
延州就是那支箭的箭镞,而保安军就是箭矢。要攻打党项人,这一箭的蓄力是好的,可对面是巍峨千里的横山。
近年来,元昊趁刘太后当权的时候,在这道弓形的防御线上来了一刀。几年前,元昊兵出横山,竟在庆州和保安军之间的地域,依山傍水建了个白豹城。
这一刀很阴,但宋廷知道后,竟默许了白豹城的存在。
狄青想到这里,有些叹息。他这一年来奔波不休,虽说官职没有升,但见识早非吴下阿蒙,更敏锐地知道,元昊这一刀,虽非致命,却已将大宋西北的防御敲出个裂缝。白豹城撕裂了大宋西北的边防,也隔断了庆州和保安军的联系!它让本还算完美的那条弓形防御,有了不小的问题。
元昊在取得这个成果后,就开始悄然扩张白豹城的周边,先在白豹城前建了后桥寨,凸现锋芒,然后向东南沿洛水方向又建了金汤城!金汤城已在保安军境内!
狄青在弓背内处的左上角,又画了个三角形,那三角形就代表白豹城、金汤城和后桥寨三地。这本来都是大宋的地盘,但如今已被党项人钉子般地占据…
元昊出兵保安军,可攻可退。因为他早就派野利旺荣、野利遇乞两人带军控制了千里横山,以横山作为对抗宋军的厚重屏障。
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是兄弟,都是八部中人,亦是龙部九王中的两王。
龙部九王,听说各个身经百战,有非凡之能,在党项人中,是仅次于元昊的人物。元昊派这两人镇守横山,当然对横山极为看重。而大宋西北在横山的重压下,要维系弓形的防御,十分吃力。因为堡寨毕竟有限,延州的防御,四处漏风。
元昊进攻保安军,若是再进一步,可南下攻庆州,北上取土门,东侵打延州…
正沉思时,突然感觉有人接近,狄青扭头望过去,先看到一双露着大脚趾的草鞋。狄青抬头望上去,皱了下眉头,来人居然是那个无赖老头种世衡!
种世衡望着狄青,嘻嘻地笑。见狄青望过来,种世衡问道:“狄指挥…没想到你还有绘画的天赋。这把弓,画得还是有模有样。”他盘膝坐下来,也不管地上有什么。
狄青看了种世衡半晌,突然道:“我画得不算好,你有建议吗?”他伸手把枯枝交给了种世衡,目光灼灼。
种世衡接过树枝,笑道:“老汉我不会画画的,不过告诉你个简单的道理吧!若你画的是弓箭,本没有那个三角的。”他伸出一只脚来,将狄青画的那个三角抹去。
狄青静静地看着,眼中闪过几分诧异,良久才道:“你说得对。”心中暗想,“从长久来看,若打党项人,一定要先拔除白豹、金汤、后桥三地,才能全力进攻对手。这个无赖,难道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就算知道,怎么会有这番主意?或者是,他不过是碰巧撞上的?”
正沉思间,种世衡又在沿着箭镞的方向画出一道弦,嘟囔道:“你就是没常识,一把弓没有弦怎么成?你弓拉得这么满,没有弓弦借力,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狄青微震,心中想到,种世衡说得不错,党项人势厚,若真攻打党项人,绝不能指望保安军一支箭。元昊可以在大宋境内插入楔子,我们为何不能反插过去呢?弓弦向西南,可出兵环州;弓弦出西北,可取党项人的绥州。若下绥州,就能威胁党项人的夏州、银州和石州。大宋之所以捉襟见肘,处处被动,就因为始终对党项人造不成威胁…一想到这里,狄青问道:“种老丈…”他感觉种世衡有些门道,才待询问,突然发现种世衡已不见了。
第五章 刑天(4)
原来在狄青沉思的时候,种世衡已起身离去。种世衡倏来突走,倒是让人意料不到。狄青愣了一下,慢慢地站起,四下望过去,突然见到西北不远处有烟尘冲起,吓了一跳,只以为寨中失火,慌忙奔过去。才行不远,就见到不少人也向那个方向奔走。那些人见到狄青,都是纷纷闪到道旁,等狄青过去后,这才跟在狄青的身后。那些人虽不认识狄青,但眼中均有尊敬之意。
狄青搞不懂怎么回事,径直走到冒烟的地方,发现那地方是个简陋的庭院,里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都是向着一个方向。不知道谁叫了声,“狄指挥来了。”
众人转身,哗啦啦地散开,廖峰当先迎了过来,身后跟着葛振远、司马不群等人。廖峰见到狄青,咧开嘴笑道:“狄指挥,难得你有心过来。大伙都觉得你忙,拜祭丁指挥也就没有找你。”廖峰和狄青虽也只见过几面,但熟络得已和亲人一样。
狄青望见前面有个火盆,里面烟雾缭绕,纸灰冲天,方才醒悟众人是在祭奠丁善本。凶手钱悟本已死,狄青虽没有查到更深的缘由,但新寨的兵士,已是心满意足,对狄青感激不尽。狄青也不解释,径直走到丁善本的灵位前。
有一全身缟素的女子,领着个年幼的孩子上前,凄婉道:“狄指挥,你为妾身报了大仇,还来看望善本,妾身感激不尽。”她盈盈一拜,狄青知道这多半是丁善本的遗孀,慌忙回礼道:“你客气了。这不过是在下的本分之事。”
那女子对身边的孩童道:“念亲,给狄指挥叩头。”
那孩童很听娘亲的话,上前就给狄青跪下,狄青伸手搀起。那孩童眼泪包着眼珠道:“狄指挥,谢谢你给我爹报仇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大恩。”孩童虽小,说得却是斩钉截铁。众人见孤儿寡母这般凄凉,都是不由心酸。
狄青摸摸孩童的头顶,低声道:“你不用记得我的恩情,你只需记得,别人有难的时候,去帮一把,那就是还我的恩了。”
孩童似懂非懂地点头,狄青放下了孩子,接过廖峰递过的祭香,点燃后,向着丁善本的灵位道:“丁指挥,说实话,你我素未谋面,我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今日前来,发现你能让廖峰、司马不群和葛振远这样的汉子为之拼命,又让这些人牵挂,我就知道,你绝对值得我狄青一拜。你安心去吧,有狄青在,有新寨这些有心人在,你就不用再担忧什么。”
他深施一礼,身后众人已眼帘湿润。他们或许只和狄青见过一面,但都知道狄青才到新寨,为了本不相识的丁善本,就顶住压力,不惜得罪都部署,执意要斩钱悟本,他们已当狄青是亲人。比亲人还亲。赢得尊敬,本就是这么简单,却又如此艰难的事情!
狄青祭拜丁善本后,将廖峰等人招呼到一旁,本觉得眼下烽烟已起,要吩咐众人加强防备,话到嘴边,突然问道:“你们认识种世衡这个人吗?”
廖峰道:“当然认识,那是个无赖。”
司马不群摇头道:“老廖,你言重了,种世衡不是无赖,应该说是个生意人。我听说他最近生意做得不错,不过为人吝啬,总喜欢混吃混喝。好像他还混狄指挥一顿饭呢!”
葛振远道:“你们都错了,种世衡其实是个好官。他以前做过知县、通判,听说是得罪了朝廷的人,这才被流放西北的。他虽吝啬,但是个好人。丁指挥被害后,我听丁夫人说,种世衡还悄悄地给她一些银两度日呢!”
狄青得到了三个答案,半晌才道:“不说种世衡了,你们事情做得都很好。这次若没有你们,只怕还扳不倒钱悟本呢!”
司马不群阴沉的脸上有了笑意,一挑大拇指道:“可要没有狄指挥你,我们三个摞起来,也扳不倒钱悟本呢!”
廖峰叫道:“司马,你还有脸说呢!我刚才忙,没时间说你。狄指挥最困难的时候,你为何不和华舵站出来?”
司马不群微笑道:“你这个老粗知道什么,狄指挥不让我们站出来。他知道就算华舵出来指证,也不够分量的,因此才用计逼铁冷,要做鬼吓钱悟本。不过狄指挥做人顶天立地,扮鬼也是有一套,我差点儿也以为他鬼上身了呢!”
廖峰这才恍然,又问道:“说起做鬼…对了,振远,那血衣是怎么回事呢?”
葛振远哈哈一笑,“那当然也是狄指挥的妙计了。他说时间紧迫,暂时无暇去挖丁指挥的尸体,就让我先伪造点儿丁指挥身上的东西。恰巧我会模仿笔迹,又记得丁指挥最后出门时所穿衣服的颜色,这才造了那血布。司马最阴,配合我演戏,有模有样的。老廖,你不会真以为有鬼吧?”
廖峰苦笑道:“你若不说出来,我真的以为见鬼了。你们两个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我是自愧不如了。”
葛振远笑道:“若论花花肠子,谁都没有狄指挥多。”
司马低声道:“老葛,别乱说。”
狄青正在沉思,见三人这般说笑,微笑道:“葛都头没有说错,对付敌人,花花肠子越多越好。但对朋友,一根肠子就好。”他适才在想当年宫变的情形,宫变诡异,远超今日,那宫变是真的有鬼,还是人为?
葛振远叫道:“司马,我没有说错吧?狄指挥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不会怪我说实话的。”
狄青道:“实话当然要说…”不待说完,像有什么感觉,回头望过去,见夏随从远处走过来。狄青自语道:“不过和这种人,我是话都不愿说的。”
夏随走到了狄青的面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狄青的自语,态度倨傲道:“狄青,范大人命你选些新寨的兵士,立即赶赴保安军支援!”
廖峰等人吃了一惊,狄青望着夏随挑衅的眼,思绪悠悠,半晌才喃喃道:“我带兵去支援保安军?好。”
碧云天,黄叶地,羌管幽幽,霜华满秋。
狄青送范雍出了新寨,回转的路上,默默地想着心事。他没想到初到新寨,就会被派去支援保安军。
夏守赟心中到底是什么念头?
范雍出了衙内的时候,已有些踌躇满志,但不忘记提醒狄青一句,“这次作战,要见机行事。”说罢还向狄青眨眨眼,希望狄青能明白他的心意。
范雍和夏守赟不再耽搁,赶赴金明寨。狄青心中却想:我虽一直希望亲自抵抗党项人的入侵,可新寨久在后方,究竟有多少战斗能力?这是去作战,作战就可能死人,不是儿戏。到底带多少人去呢?他才见了丁指挥的孤儿遗孀,不想这一战后,新寨又多了许多无助的妇孺。
才想到这里,狄青远望长街,突然勒马不前,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长街两侧,已站满了百姓军民,新寨近千兵士,列阵长街两侧,静静地望着狄青。
落叶惊秋意,散聚沾塞衣。
晚秋,日暮。黄叶纷纷的长街上,一扫京城的繁花似锦、靡靡管乐,有着说不出的肃杀悲凉之气。
孙节站了出来,老实的脸上不知是不是被秋意感染,有着难言的激昂之意。他嘹亮地说道:“新寨副指挥孙节,知狄指挥要出兵作战,故除留下三百寨军守寨外,将剩余的八百七十九人悉数带到这里,请狄指挥点兵。”
廖峰、司马不群、葛振远并肩站出,高声道:“请狄指挥点兵!”
所有新寨兵异口同声道:“请狄指挥点兵!”
声音嘹亮,满是决绝,直冲霄汉,激荡着远山晚霞。
狄青望着那一帮热血男儿,心中感激,马上抱拳道:“狄某不过做些分内的事情,承兄弟们厚爱。国难当头,男儿当赴,但说实话,这场战,我并无丝毫把握。”
敌情如何?保安军如何?范大人到底有什么别的计划,狄青一无所知。
他更不知道,范雍不过是想让他走个过场而已。
狄青没有带过兵,可也知道这种出战方式,吉凶难卜。新寨军的心意他知道,但他怎么忍心带这些人去拼命?
司马不群站出来道:“狄指挥,俗话说得好,没有常胜将军,只有不死豪杰。新寨军不怕死,只怕不知为何去死。有你在,我们不怕!”
只是这一句话,新寨军就热血沸腾,纷纷喊道:“司马都头说得不错,我们不怕死,狄指挥,你下令吧!”
葛振远越众而出,激动道:“狄指挥,你虽来了仅一天,但在你为丁指挥报仇的那一刻,我们就都知道你的为人。你领军,我们放心。你为我们挡住了风雨,我们不为报国,只为报答狄指挥你。”
众人这次竟没有多言,长街静寂。
我们不为报国,只为报答狄指挥你!
所有人无言,但心中何尝不是这个声音?狄青为新寨人顶住了风雨,到现在,新寨军就让别人看看,狄指挥并非孤立无援。谁都不能小瞧新寨军,新寨军没有孬种!
狄青眼角湿润,缓缓下马,从长街这头走过去,目光从众人的身上扫过。很多人昂起头,也有些人低下了头。有兵面有菜色,有兵拿着盖锅充当盾牌…新寨兵虽能到的都到了,但太久没有开战,军备破烂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