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遵竟然又出现在狄青的面前,见狄青望过来,郭遵笑笑,问道:“你怎么会和圣上那么熟悉呢?”
狄青笑道:“郭大哥,说来话长。但若简单说…”四下望了眼,压低了声音道:“圣上就是圣公子!”
郭遵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你得罪了太后,救了圣上,怪不得…”他欲言又止,转问道:“你方才想着什么?”郭遵虽和叶知秋交谈许久,但这刻看来,还是波澜不惊。
狄青将赵祯所言一事又说了出来,突然兴奋道:“郭大哥,你见多识广,识人能力更强,不如你说几个人物吧。”
郭遵脸色沉凝起来,缓缓问道:“你说圣上要提拔一些人入班直?”
“是呀,机会难得。”狄青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好运。”心中想,难道是羽裳给我带来的好运?
郭遵心道,圣上要在身边换批人手,难道是对太后起了戒心?半晌才道:“狄青,事情只怕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了。”
狄青收敛了笑容,叹口气道:“我知道,最近太后想登基,圣上忧心忡忡。既担心太后抢了他的帝位,又觉得在宫中不安全,因此想多找些人来保护他。我看他也挺可怜的。郭大哥,我知道你要劝我考虑清楚,但富贵险中求,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顾忌呢?再说现在谁都不明白太后的心思,太后也不见得一定会抢亲儿子的皇位吧。”
郭遵静静地听,良久才拍拍狄青的肩头,“你说得对,那就去做吧。”沉吟片刻又道:“骁武军的王珪武功高强,李简做事老练。捧日军的武英,素有大志。天武军的朱观勇力难敌,龙卫军的桑怿颇有锐气…”郭遵缓缓地说着,对八大禁军中的底层禁军竟很是熟悉。
狄青心道,郭大哥可比我有心多了,难为他记得这么多的人。郭遵说了十数禁卫,又道:“其实这些人都是和你仿佛,虽有雄心,但因出身不好,难以高升。我一直在观察,觉得这些人可堪大用,难得有这个机会,你把他们的名字都报上去吧。”
狄青连连点头道:“郭大哥,你有空再想想。”
郭遵笑道:“一口气提拔这些人入班直,已是朝中少有的事情,你还想提拔多少人呢?我有空再想想,明天就给你份名单。”
狄青点头道:“那辛苦郭大哥了,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郭遵点点头,望着狄青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口,喃喃道:“梅雪,我对不起你夫妇。今日看到狄青开心,我也很开心。只希望你夫妇在天之灵保佑,让狄青他从此一帆风顺。”
他转身向狄青相反的方向行去,风长动树,刷刷作响,投下清影凌乱,满是惆怅。
第十八章 柔情
天已暮,新月未上。
狄青路过街铺的时候,记起杨羽裳曾说过最喜欢吃洗手蟹,于是顺手买了几只螃蟹,用油纸包了放在怀中。到了杨家后,狄青犹豫片刻,走到正门前,敲了几下。有管家出来开门,皮笑肉不笑道:“狄官人,来此有何贵干呀?”狄青认识这个管家姓刁,和杨念恩是一个鼻孔出气。
狄青道:“不知羽裳可在?”
刁管家道:“我家小姐是在,可是老爷吩咐了,若是狄官人还没有拿到券凭,以后就尽量少来吧。不过今日老爷宴请罗公子,狄官人若是喜欢,虽见不到羽裳小姐,大可一起喝两杯。”
狄青怒气上涌,本想拂袖离去,可转念一想,浮出微笑道:“难得你们如此好客,我就勉为其难,和杨老丈、罗公子喝上几杯吧。”
刁管家不想狄青如此,可话说出来了,反倒不好拒绝,嘟囔道:“见过脸皮厚的,却从未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狄青道:“刁管家说的谁?唉,在下脸皮就薄得很,要不是你相邀,我还真不好意思前来呢。”刁管家为之气结。
狄青和刁管家到了堂中,见酒宴已摆开,席间只有杨念恩和罗德正二人,杨念恩见刁管家领着狄青前来,不由大皱眉头,心道自己早就吩咐过,能不让狄青进府,就不让他进来,这倒好,还把人领到眼前来了。
狄青先发制人,拱手笑道:“哎呀,杨老丈,罗公子,相请不如偶遇,又难得刁管家一番客气,在下不请自来,还请莫要见怪。”
罗德正今日前来,已取了券凭,心道狄青来的正好,当要好好羞臊他一番。故作大方道:“狄官人说的哪里话来,在下可是欢迎之至。可惜的是今日杨姑娘身子不适,倒让狄官人无功而返了。”
狄青知道罗德正嘲笑自己做不了正事,才待反唇相讥,堂外有人道:“狄青,你来了?” 那声音娇脆中满是喜悦,正是杨羽裳到了。
狄青大喜道:“羽裳,你怎么出来了?听说你身子不适,我还准备请王神医给你看看呢。”
杨羽裳盈盈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有些倦,不想见外人罢了。”言语中对罗德正的轻慢之意,不言而喻。
罗德正脸色不悦,杨念恩忙道:“罗公子,喝酒喝酒。”
杨羽裳到了狄青身边坐下,轻声道:“狄青,今日当差,一切可还顺利吗?”
狄青道:“也没什么,不过绕着大内走几圈罢了。”
杨羽裳微笑道:“我倒没有去过大内,听说那里金碧辉煌,颇为壮观呢。”
狄青道:“在我看来,麦秸巷那树梅花要好看得多了。”
杨羽裳知道狄青是想说,只要有她杨羽裳的地方,哪里都是皇宫。心中欣喜,垂下头去。
罗德正不解其意,讥讽道:“麦秸巷有梅花吗?狄官人,你初到大内,可曾见过圣上?在下不才,倒有幸和圣上见过一面呢。当然,有本事的人才能见到皇上。”
杨念恩艳羡道:“想天子九五之尊,寻常人哪里见得到呢?听说罗公子的义父不但常见天子,还是太后跟前的第一红人呢。”
狄青诧异道:“还不知道罗公子的义父是哪个?”
罗德正傲然道:“我义父姓罗,眼下身为东头供奉官,说起来你下狱被审的时候,还见过我义父一面呢。”
狄青心中微凛,暗想原来罗德正是罗崇勋的义子,怪不得这么嚣张,和阎文应那个死太监一样的讨厌。太监生不出儿子,可还要传宗接代,所以就收义子,看来只要和太后沾边的人,个个都不是东西。
罗德正见狄青不语,只以为压住他一头,得意笑道:“狄官人,可想起我义父是哪个了?”
狄青笑道:“原来阁下是东头供奉罗大人的义子,怪不得看着眼熟。阁下子承父业,可喜可贺呀。”
狄青这么说,当然是讥讽罗德正也是个太监。杨羽裳听了,有些脸红,又有些好笑。
罗德正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喝道:“你说什么?”
狄青故作诧异道:“罗公子,我说错了什么?阁下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想必终究有一日会和大供奉一样,名扬天下啊。”
罗德正心中极怒,一时间却无从辩驳。杨念恩忙道:“喝酒,喝酒。对了,听罗公子说,这券凭有些眉目了?”
罗德正尽了一杯酒,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拍在桌案上道:“今日我已取到券凭,只要杨伯父在上面签字画押,我再拿去求义父盖个印,杨伯父就可以正式做这个生意了。”
杨念恩大喜,说道:“还是罗公子爽快。”
罗德正道:“比不上一些人口头上的功夫了。其实杨伯父,有些人就仗着一张不错的脸,花言巧语骗女人的心罢了,杨伯父可千万要小心。”罗德正说的有些酸溜溜的,若有期待地望着杨羽裳。
狄青脸上虽刺字,额头有疤,但狄青本来就神色俊朗,再加上沉浮多年,神色沧桑,仪表更有让人心动的魅力。罗德正也知道自己若论相貌,比狄青差了许多,是以出言点醒杨羽裳,只希望她迷途知返。
杨羽裳看也不看罗德正一眼,纤手只是摆弄着衣角,低语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狄青这些日子,苦读《诗经》,比考状元还努力,知道这是《诗经》中的一首《木瓜》,后两句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首诗本说男女之间两情相悦,已不重礼物的价钱,但求情意永好。杨羽裳这时候念这首诗,当然是安慰狄青,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狄青见杨羽裳虽垂着头,可嘴角带着一弧靓丽的浅笑,甚是娇艳,不由看得痴了。
罗德正不知书,却以为杨羽裳终于被他的真心所打动,暗想我这券凭就是木瓜,杨羽裳就是琼琚,她多半看出了谁是真心,想以身相许。又见杨羽裳修长的脖颈白若美玉,罗德正心中火热。
杨念恩已接过了券凭,眉开眼笑道:“罗公子,喝酒喝酒。”
罗德正见狄青不语,不知道他沉醉在柔情之中,只以为他无话可说,不肯放弃羞辱他的机会,说道:“狄官人,这次我带了券凭来,不知道狄公子带了什么来?可又是一些铜臭吗?”
狄青心中叹气,回道:“可惜在下的老子完整无缺,没有个太监的爹呀…”
罗德正脸色大变,不等再说,院门陡响,有人高叫道:“杨念恩可在?”
刁管家听院门拍得震天响,慌忙去打开院门,见院门处站着两人,一人稍瘦,一人矮胖,都是官家的服饰,迟疑问道:“两位官人有何贵干?”
稍瘦那人道:“我是榷货务的监官,这位是榷货务的副使。”刁管家听了大惊,心道榷货务本属太府寺的一个衙门,负责掌管盐、茶交易一事。老爷为见这两人,着实下了不少功夫,但终不能见,这两人怎么又会来这里?
刁管家将二人请入府中,快步到了杨念恩身前,说明了那两人的身份,杨念恩也是惊喜交集,不知道二人的用意,快步抢出,躬身施礼道:“两位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稍瘦的监官道:“你叫杨念恩?”见杨念恩连连点头,又问,“你认识狄青吗?”
杨念恩大惑不解,回头望向狄青,说道:“他正在老朽的府上,不过…不是老朽请来的…”他说话留有余地,只怕狄青惹祸。
监官道:“那就对了。杨念恩,圣上有旨,宰相有令,令榷货务快些将你的券凭办妥。喏,这是你的券凭,签两份名字吧,我们赶着拿回去交差。”原来赵祯有旨,吕夷简当下就把事情办了。皇帝和宰相都关注的事情,这些榷货务的官员哪敢怠慢,由监官亲办此事,趁夜赶来。
杨念恩不明缘由,又惊又喜,忙道:“好,好。”他画了押,对监官道:“两位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还请喝杯水酒吧。”
副使道:“我们实在没空,这酒就免了吧。”
狄青走过来施礼道:“两位大人辛苦了,在下狄青,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监官上下打量着狄青道:“你就是狄青?不简单呀。日后…”嘿然一笑道:“说不定还要你来关照我们。狄青,以后你若有事用得着我们,直接去榷货务说一声就好了,不用烦劳圣上了。”
狄青赔笑道:“两位大人辛苦了,狄某感激不尽,以后若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也请吩咐就好。还不知道两位大人贵姓?”
监官道:“我叫边晓峰,这是我的副手,叫易笛。”
狄青早满了两杯酒,端过来道:“客气的话也不多说,今日敬两位大人一杯,天寒暖暖身子。”
边晓峰哈哈一笑,说道:“也好。”和易笛举起酒杯,与狄青对干了一杯,边晓风放下酒杯道:“狄青,我们还赶着回去复旨,不能耽搁了…”
“那改日有空,一定请两位大人喝个痛快。”狄青笑道。边晓峰点点头,和易笛离去。狄青这才回到席位上,对杨羽裳笑道:“幸不辱命。”
杨羽裳诧异道:“你怎么能请得动榷货务的监官呢?”
狄青笑道:“不是我请得动,而是我对圣上说及此事,他当下吩咐人去办。这事儿我今日才说,没想到今日就办成了。”
杨羽裳道:“原来你也见过圣上了?”
狄青道:“可我却没什么本事,惭愧惭愧。”
罗德正听狄青此言,明显是讽刺自己方才说的“有本事才能见到皇上”之言,一张脸气得通红,桌上那张没盖印的券凭在灯光下看来,已是说不出的碍眼。
杨念恩忙举杯对狄青道:“狄青,喝酒喝酒。”杨念恩并不知晓宫中之事,见狄青竟然能和皇上说上话,明显比那个太监爹要强很多,见风使舵,已对狄青示好起来。
罗德正满是尴尬,伸手扯过那券凭,忿忿道:“杨伯父,在下多此一举了,告辞!”
杨念恩忙道:“罗公子也是一番辛苦,老朽感激不尽,这酒还没有喝好,不如再喝会儿?”
罗德正见杨念恩言不由衷,敷衍的意思浓厚,更是来气,袖子一拂,转身离去。杨念恩等他快走到院门处,这才追上去道:“天色已晚,罗公子回转也是对的。罗公子慢走。”轻轻地关上院门,快步回转,杨念恩又举起酒杯对狄青道:“老朽托大,不如叫你一声狄贤侄如何?”
狄青道:“杨老丈见外了,你想叫我什么都行呀。”
杨念恩道:“我说贤侄你才见外了,你若是看得起我,今后叫我声伯父就好。”
狄青忙道:“杨伯父。”
杨念恩微笑道:“天色尚早,你来得又晚,今天可要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狄青心道,敢情这太阳是为你一个人升的?要早就早,要晚就晚。这事儿办成了,就是伯父了,不然就是老丈,是呀,伯父那是实在亲戚,老丈可就隔着老几丈远了。
杨羽裳嗔道:“喝酒也要适可而止,莫要喝醉了,不然怎么回去?”
狄青见杨羽裳关心,心中微甜,笑道:“杨伯父是说笑,大家喝酒就是暖暖身子,还能真喝醉了?”
杨念恩见酒菜已冷,吩咐道:“刁管家,快去叫厨子再整治点佳肴,再把我珍藏多年的雨前茶拿来。”
狄青忙道:“杨伯父,不用麻烦了,我随便吃点就好。”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油纸包,解开道:“羽裳,我给你带来了你喜欢吃的洗手蟹。不过…冷了。”
杨羽裳接过那洗手蟹,低头望过去,良久无言。
狄青突然见到两滴水珠落在那洗手蟹上,杨羽裳竟在落泪,慌张道:“羽裳,你不喜欢吃吗?那不吃就好,我下次不带了。”
杨羽裳缓缓抬起头来,泪眼中满是柔情,说道:“我很喜欢。可是,不急于吃了。”说罢将那洗手蟹再次包好,轻轻放在手旁。
狄青一时间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令羽裳伤心落泪。正无措间,杨念恩一旁催促道:“刁管家,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拿茶叶呀。”
这杨老爷是个见风舵,刁管家就是棵墙头草,见老爷转了风向,忙快手快脚取了茶叶来。杨念恩亲自烧水,取出素日珍爱的茶具,说道:“贤侄,上次你说的茶道,我事后想想,大有道理。其实那龙团不过是稀缺,喝起来不见得好。这片茶品味最高的在老夫看来,当属福建路南剑州所产的十二绝,但在淮南、江南、荆湖一带,散茶却比较出名,比如说雨前、雨后、龙溪都算是一时极品。老夫这些年倒是收藏了天下各处的名茶,日后若有机会,再和贤侄慢慢品来。”
狄青心思全绕着“羽裳为何要哭,我说错了什么?”这想法转着,闻言心不在焉地敷衍道:“那多谢老伯父了。”
杨念恩见狄青无心品茶,只觉一番俏眼儿做给了瞎子看,可有些话实在是不吐不快,“贤侄,只知道你最近才要升为散直,还不知道你竟还能和圣上说上几句。今日这事儿,可真多亏了贤侄你了。”
狄青回过神来,“其实我就是侥幸,帮了圣上几次。圣上对我不错,这才将我升为散直。后来我想起伯父一事,随口对圣上说了,正赶上圣上心情好,就让人去办。”
杨念恩肃然起敬,他一直以为狄青有后台,但肯定本钱不厚,哪里想到狄青的后台竟是皇帝!有榷货务的那两个大人撑腰,自己做生意还不是一帆风顺?一想到这里,杨念恩心中乐开了花儿,暗想女儿眼光果然不凡。见狄青频频向杨羽裳望去,杨念恩明白过来,以手扶头道:“人老了,酒也喝不多了,才喝几杯就有些头晕。羽裳,我先回房休息,你陪狄贤侄再坐会儿。”说罢起身告辞。
狄青认识杨念恩这么久,终于发现杨念恩也有善解人意的时候,客气地送杨念恩到厅前。等杨念恩和管家都已不见人影,狄青忙问,“羽裳,你不舒服么?那回去休息吧?”
杨羽裳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不想见罗德正,这才推托说身子不适。狄大哥,难为你了。”她叫声狄大哥,情致绵绵,脸上又有些发红。狄青心中激荡,低声道:“羽裳,我不过是随手之劳。再说为了你,再难的事情我都会去做。”狄青和旁人斗嘴,少落下风,但在杨羽裳面前,总是木讷,说不了什么场面话,但言语句句发自内心,态度恳切。杨羽裳听了,心中感动,一时间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二人沉默无言,均是享受那静谧温馨的时光。
厅外的天空孤云高远,一阵北风吹过,带下树上寂雪,那雪花空中飞舞,如花碎影裂,狄青望见,只是想,比起这孤云碎雪,我狄青可是幸福多了。”见风儿吹到厅中,杨羽裳打个寒战,狄青不敢抱住杨羽裳,只伸出手去,握住杨羽裳的纤手。
杨羽裳娇躯一颤,手却任由狄青握着,终究没有抽回去。狄青只觉得触手滑腻冰冷,关切道:“羽裳,这里很冷,你还是回去吧?”
杨羽裳轻轻靠过来,依偎在狄青怀中,低声道:“狄大哥,这样…不就暖和了?”脸上有些羞涩,可眼中满是狡黠的笑。
狄青醒悟过来,轻轻地搂住杨羽裳的纤腰,鼻端有处子幽香传来,沉沉幽幽,只觉得飘在云端,就算做皇帝,也不如今日的幸福。感慨道:“羽裳,我是个粗莽的汉子,不懂别人的心思。我若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好,你莫要怪我。”
杨羽裳轻笑一声,却不说话。狄青只觉得那轻笑的样子,如飞雪盈盈,惹人爱怜,忍不住问道:“羽裳,你方才为何要哭?唉,我这人很笨,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为何会喜欢我。”
杨羽裳不答前问,低声道:“喜欢一个人,有时候,不讲理由。若真摆得清清楚楚,那和我爹一样,是做生意了。”
狄青哑然失笑,“你不满令尊吗?其实他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着做生意罢了。你先前不是说,你家在江南,本来是个大家族,你爹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在京城奔走,又没有太多的关系,其实也不容易。”
杨羽裳低声道:“其实…其实…”她望着那包洗手蟹良久,才下定决心道:“其实我并非我爹亲生的。”
狄青吃了一惊,“杨念恩不是你爹,那你爹是谁?”
杨羽裳眼中盈泪道:“我也不知道亲生爹爹是谁,我娘她是改嫁到的杨家。”
狄青见杨羽裳伤心,无以安慰,只能用手轻抚杨羽裳的秀发,但觉得那秀发也是冷的,丝丝如冰。
杨羽裳道:“听我继父说,我娘生了我后,就和我生父被迫分开,嫁到了杨家。我继父本来就认识我娘亲,一直等待着我娘,所以很是开心地接纳了我们母女。但我娘嫁到杨家后,一直郁郁寡欢,因为伤心,没过几年就过世了。”
狄青伤心道:“原来…你比我还可怜。我最少还有个大哥照顾,你继父他…”
杨羽裳低声道:“你大哥对你很好,我继父对我也不错。我娘死后,他也很伤心,对我百般疼爱。当年我娘过世的时候,请求他照顾我,但必须让我自己择选夫婿,我继父一口答应。继父并不逼我嫁人,至于陪罗德正说话,也不过是他们生意人的手段罢了。当年我在江南的时候,家族中不少人对我有意,但我都不喜欢,继父也不强迫。后来我觉得心烦,他正巧要到京城做生意,所以就带我来到这里,再后来我就遇到了你。”
狄青歉然道:“那日我撞到你,真的是无心之过,你莫要见怪。”
杨羽裳微笑道:“难道到了如今,你还要和我这般客气吗?我当时见到你的眼神,就知道你那时很难过,撞到我,绝不会是登徒子所为了。狄大哥,你当初为何要那般紧张愤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对我说吗?”
狄青遂将当初的一切说了一遍,杨羽裳听完,感慨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当日如此焦灼。可惜害你的那个人,我们始终找不到。你们本来没有纠葛,但却不得不性命相搏,人怎么就这么可笑呢?”
狄青沉默良久才道:“我再见他,还是要抓他,不为别的…只为那些无辜的百姓。”
“那…你千万小心。”杨羽裳握住狄青的手,并不反对,轻声道:“你要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牵挂着你。”
狄青缓缓点头,说道:“我记得,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羽裳照顾我,关心我,我也要照顾她一生一世!”
杨羽裳抓紧狄青的手,嘴角露出丝甜甜的笑,“我知道,我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狄大哥,不知为何,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忘不了你,或许这就是缘分吧。”说罢羞涩地低头,抓住狄青的手却紧紧不放。
狄青心下感动,低声道:“我见到你以后,也一直在惦记你。我这些年一直被人误解冤枉,又郁郁不得志,那时候你为我辩解了两句,我都听在心中。就因为那几句话,我终究对你念念不忘。可我做梦也没想到会再遇到你,也没想到,你竟也喜欢我。”
杨羽裳道:“那我们也算同病相怜了。你问我方才为何要哭?其实那洗手蟹,我幼时常吃,那时候是娘亲为我所做,我一直记在心中。我以前随意和你说过喜欢吃洗手蟹,不想你牢牢记在心上。我看到你拿出洗手蟹,突然想起娘亲,也想告诉娘亲一句话,所以忍不住就哭了。”
狄青问,“你想和娘亲说什么?”
杨羽裳秀眸含泪,嘴角含笑,柔声道:“我想告诉娘亲,‘娘亲,你放心吧,我终于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疼爱我的人,他叫狄青!’”杨羽裳满是柔情,望着狄青,脉脉不语,可那心意浓得如雪,那情意缠绵入骨…
狄青心中震颤,紧紧地握住杨羽裳的手,低声唤道:“羽裳…”
杨羽裳轻声应和,“狄大哥…”
二人四目交投,都看出彼此眼中的关怀怜惜之意。北风虽冷,可厅灯如春,暖暖如融,二人突然觉得不必再多说些什么。那轻怜蜜意的话儿已是多余,因为他们已明了了彼此的一颗心。
相望良久,狄青突然想到一事,遂问道:“如果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那令堂就从来没有和你讲过令尊的事情吗?”
杨羽裳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半块玉佩递给狄青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可能是我父亲所留。”那玉正面雕龙,背面刻凤,做工极为精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所有。
狄青道:“为何是半块呢?哦,多半是令尊和令堂当年分手后,只怕日后难识,留作凭证。”
见到残玉清冷,狄青心中涌起同情之意,说道:“羽裳,你放心,无论上天入地,只要令尊还在,我就一定为你找出他来。”
杨羽裳痴痴地望着狄青,良久才道:“这块玉是娘亲留给我的,但她留给我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她也一直没有提到我父亲,她临终时也只有说,‘羽裳,为娘不求你找到你爹,只求你找到真心对你的男人,不求你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安喜乐。’所以我娘请我养父照顾我,让我自己择选夫婿。至于这玉到底是不是日后爹娘相见的凭证,我也不知晓。”杨羽裳说到这里,声音哽咽,泪水一滴滴掉下来,如断线的珠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