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明毫微怔,半晌才道:“丧心病狂之人,行事素来不可理喻。包御史只凭这个缘由推断狄青无杀人之罪,似乎并无可信的说服力。”
赵祯道:“邱捕头说的不错。”
包拯皱了下眉头,又道:“这个推断的确难以完全证明狄青没有杀人,不过让我相信狄青无罪的恰恰是因为发现了凶刀。邱捕头,我和你是在朝凤阁西北角的隐蔽处发现的凶刀吧?”
邱明毫点头道:“不错,那地方颇为阴暗,显然是别有用心之人才会抛刀在那里。”
包拯微微一笑,“但我却能证明,这刀绝对不是狄青丢弃在那里的。”
邱明毫皱眉凝思,半晌才道:“包御史如何能得出这般结论呢?”
包拯道:“若依张美人所言,狄青见到调戏她不成,又怕尚昭容泄漏他的恶行,这才色心起意,杀人灭口。狄青先击昏了张美人,又杀了尚昭容,之后应是抛弃了凶刀在朝凤阁的西北角,然后抱着张美人离去,意图不轨,不想正遇到常宁公主,狄青做贼心虚,将张美人交给了常宁公主。不知道圣上觉得这个推理可对?”
赵祯怒拍桌案道:“正是如此。”说罢狠狠的瞪了狄青一眼,目露凶意。他能容忍狄青抗拒他的命令,但实在无法容忍狄青调戏他最钟爱的女人。
包拯缓缓道:“请圣上少安毋躁,这结论只是从张美人所言推出来的,但臣发现问题多多。首先,狄青为何不怕张美人说出他的恶事,不将张美人杀了灭口呢?”
邱明毫道:“这个很好解释,但是我想不必解释了吧?”他说的意味深长,众人都已明了,心道邱明毫是说狄青见色起意,一时间不想杀张美人,后来碰到常宁的时候,想再下手已经晚了。
包拯点头道:“不错,狄青不下手的确也有解释的理由。但邱捕头忽略了一点,狄青在查看尚美人是否死时,鞋底已染了血迹!”
邱明毫皱眉道:“这正可以说明狄青很有杀人的嫌疑。”
包拯脸色肃然,一字一顿道:“恰恰相反,就是这血迹证明狄青并没有杀人!”
结论一出,众人均是困惑不解,根本想不明白包拯的想法。包拯道:“狄青见到常宁公主时,因为鞋底还有鲜血,是以在那条路上留下细微的血迹。现在他的鞋子上,还是有血痕。”众人望去,见狄青鞋边果然还有褐色的血痕,可还是不解包拯的用意。
包拯沉声道:“他抱着张美人见到常宁公主的时候,鞋底血痕未干。臣详细查看了鲜血留下的痕迹,发现狄青走了没有几步,就已撞见了常宁公主。但发现凶刀的周围,却根本没有任何血迹,试问狄青怎么能在鞋底还有血的情况下,不留血痕在弃刀的附近?这只能说明狄青根本没有到过那里,刀也不是狄青留的。因此狄青并非凶手。”
邱明毫略做沉吟,立即道:“说不定狄青是远远抛刀在那里,因此弃刀附近无血。”
包拯立即道:“弃刀所在位置在阁楼西北暗处死角,而狄青遇到常宁公主是在东南处。之间有楼体阻挡,臣当时已试过,以狄青留血行走的线路,绝无可能把刀抛到那里。圣上若是不信,大可当场去试。”
赵祯望向了邱明毫,邱明毫沉吟许久,这才缓缓摇头。赵祯道:“邱捕头没有异议,朕就不用试了。”
包拯舒了口气,说道:“既然狄青一无取刀动机,二无弃刀证据,而尚昭容的确是因为中刀伤毙命。臣因此可以认为,尚昭容并非狄青所杀。”
大殿微寂,狄青心中感激,不想包拯心细如发,推断的简直滴水不漏。
张美人本在哭泣,突然坐起,哽咽道:“你说什么狄青不可能抛刀在那里,我却不信。狄青虽见常宁时,鞋上还有血迹未干。但这之前,他可以脱了鞋子去扔刀,这难道没有可能吗?”
包拯略作沉吟,说道:“张美人说的凶徒见色起意,作案后仍有这般缜密的心思,虽难以想象,但的确也有微小的可能。不过这件事证明起来更是简单,狄青若脱鞋弃刀,之后一直没有善后毁灭证据的机会,他脚底之袜或脚底必有泥土摩擦沾附痕迹,臣请一验。”说罢走到狄青面前,示意狄青脱鞋。他倒是说做就做,无半分拖沓。
等狄青脱鞋后,众人清楚看见,狄青袜底洁净,根本无任何泥土沾染之迹。曹皇后轻舒一口气,低声对赵祯道:“官家,既然包拯已证明狄青无罪,就请放狄青出宫吧?”
赵祯还在犹豫,张美人泣声道:“官家,一切是奴家亲眼所言,难道说奴家是冤枉狄青。当初我晕倒时,只见狄青向尚昭容奔去,就算凶徒不是第狄青,可他调戏奴家总是不假。”说罢又呜呜的哭起来。
赵祯心中恼火,问道:“狄青,朕问你,你究竟有没有调戏美人?”
狄青昂首道:“臣没有。”张美人哭道:“你到现在当然不承认了。”狄青皱眉道:“我没有做过,为何要承认?”
赵祯一拍龙案,喝道:“够了,包拯,你来断定。”
包拯道:“其实断定狄青到底有没有对张美人无礼,方法更是简单。”一言既出,众人又是诧异,静待包拯的结论,就算张美人都止住了哭泣,惊奇的望着包拯。
包拯缓缓道:“狄青和张美人所言大相径庭,可见必有一个人所言不实。只要找出说假话这人,就可盖棺定论。”众人心道,“你这不是废话,关键是怎么找呢?”
包拯伸手入怀,突然掏出一座小小的玉佛。那玉佛通体微白,晶莹细腻。众人奇怪,不知道包拯为何要拿出这个玉佛来?
包拯见众人不解,解释道:“圣上,臣家并不富裕,这玉佛可抵挡臣身家的一半。不过这佛并非臣所有,而是一隐世高僧所赠。”
赵祯皱眉道:“你拿这玉佛出来做什么?”
包拯道:“因为玉佛和破案大有关系。这玉佛本叫拏摩佛,拏摩是梵语,中原话叫做礼敬,听那高僧说,这个佛本是藏边密宗那里传到我手。而这个礼敬佛之所以被臣带在身上,并非因为它的贵重,而是因为它很灵异。”
赵祯对那佛像也有了些兴趣,问道:“佛像到底有什么灵异呢?”
包拯肃然道:“这佛既然叫做拏摩佛,就是说对它一定要礼敬,不能心存不尊。若对它撒谎,只要手摸其上片刻,就会有淡淡的光华发出。”
张美人脸色微变,众人神色多有不信,赵祯惊奇道:“世上真有这般事物吗?朕很难相信。”
包拯道:“这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匪夷所思之事,如藏传密宗,更是多有难测之物。臣是亲自验证了它的神奇,当初去查任弁、种世衡时,虽说臣依律做事,但事前还是偷偷想法让他们摸了这佛像片刻,任弁摸上发光、种世衡摸上就无异样,借此证明他们的心意。圣上若是不信,臣可以给你做个证明。还想请圣上给臣准备间暗室。”
赵祯倒是饶有兴趣,当下让人将崇政殿的偏殿景福殿置为暗室。狄青只听到是有脚步声繁乱,不多时,那殿中静了下来。
包拯进了偏殿片刻,回转对赵祯道:“臣知道天子之威不容冒犯,不知道皇后可有兴趣和臣求证此事呢?”
曹皇后一旁听了,脸现讶然,半晌才道:“妾身也不信的。不过既然事关重大,包卿家又这般坚信,妾身倒不妨试试。就不知道如何求证呢?”
包拯道:“求证简单,还请皇后说句实话。”
曹皇后怔了才道:“怎么叫说句实话?”
包拯道:“随便如何说都可。”
曹皇后想了半晌才道:“妾身昨天给圣上煲了羊肉汤。”
包拯立即道:“可以了。臣已将那拏摩佛放在了桌案上,屋中已暗,但尚可见到。臣请曹皇后去摸那玉佛片刻。”
曹皇后笑道:“这般有趣的事情,我倒是真想见识一下了。”说罢起身离座,走进了偏殿。包拯早就事先留了位置,赵祯、邱明毫、包拯和常宁凑过去观看,见到偏殿已很暗,只见到曹皇后朦胧的身影停在那佛像前片刻,伸手去摸。
那佛像并没有光华出现。又过了会儿,曹皇后走出来道:“那佛也没有亮呀。”
包拯道:“皇后没说假话,佛像自然不亮。”赵祯一旁感兴趣道:“那朕如果说句假话去摸那佛像,肯定会亮了?”
包拯肯定道:“当然如此。”
赵祯好奇之下,立即道:“那朕昨晚没喝皇后煲的那羊肉汤。”其实他很感谢曹皇后的好意,曹皇后煲的羊汤,他足足喝了两碗。曹皇后嫣然一笑道:“官家,你可说了大话了。”赵祯笑道:“为求真相,说些大话也无妨了。”说完后,赵祯也不怕黑,走进去摸在佛像上。
只过片刻,殿外殿中低呼声一片,因为众人清清楚楚的见到,那佛像上泛出了淡绿的光华。
赵祯走出来时想,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神奇的东西,等这件事了,定要让包拯将此物奉上,那朕以后,不就不用怕百官说话心口不一了。
包拯不知赵祯的心思,已望向了张美人,一字字道:“臣斗胆请张美人进入一试。”
张美人脸色有些苍白,见众人均是望过去,赵祯更是道:“美人,你不用怕,只要你方才说的是真话,玉佛就不会亮!”
张美人很有犹豫,可见包拯目光灼灼,一咬牙,还是走了进去。黑暗中,众人只见到张美人的身影到了那玉佛前,伸出手去了,过了片刻后,那玉佛并没有亮!
曹皇后脸色有些异样,向包拯看了眼,包拯垂下头来,只看着自己的脚尖。
常宁脸色惨然,心中只叫,“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若张美人没有说谎,那说谎之人,岂不就是狄青了?这怎么可能?”不等张美人出来,常宁已道:“包大人,你这法子不见得一定准吧?”
赵祯怫然不悦道:“怎么不准?美人没有说谎,那佛像自然不亮了。”
说话间,张美人已走出来,对赵祯微笑道:“原来这佛像真的很灵,知道奴家没有说谎。”说罢盯着狄青,不发一言。
包拯望向了狄青,神色中似乎也有分无奈之意,说道:“狄将军,该你了。”
狄青心中也大是惊奇,暗想佛像若真的灵验,那张美人没有说谎,可我狄青也是没有说谎呀。那昨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中不解,但问心无愧,还是走进暗室,伸手按在佛像上,心中自语,“佛主,你若若有眼,就知道我狄青没有过错。”他手按佛像,只感觉冰凉一片,陡然身躯一震,脸色铁青。
殿外也是低呼声一片。
原来众人已清清楚楚的看到,那玉佛上,正泛着幽幽的光芒…
第十五章 出刀
赵祯见玉佛泛光,脸色一沉,手轻轻举起,才待让葛怀敏冲进来抓人。狄青武技高强,若真的反抗,赵祯也怕狄青拼命。
曹皇后忙拉住了赵祯的胳膊,说道:“圣上等等,妾身有话要说。”
赵祯寒声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狄青欺君犯上,最不可赦。”
曹皇后急道:“圣上,狄青没有说谎。”
赵祯一怔,狐疑的望向曹皇后,又瞥见包拯脸有异样,突然心头一沉,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包拯突然跪下施礼道:“圣上,请恕臣欺君之罪。其实那玉佛并非臣说的那样,可知别人是否说过谎话。”
赵祯愣住,张美人脸色已变。常宁和邱明毫都是眉头蹙起,一时间无法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祯脸沉如水,缓缓道:“可事实证明,这玉佛的确有时会发光。”心中在想,“难道说包拯为了维护狄青,竟要推翻拏摩佛的说法?”
包拯道:“那佛的确叫拏摩佛,但并没有知晓世人对错的神通。它能发光,不过是因为制佛之玉是西北昆仑之巅的一种温良玉,这种玉有个特征,若遇人手触碰,受人手热度影响,就会发光。”缓缓扭头望向了张美人,包拯道:“狄青因为心中无愧,敢抚摸那玉,因此玉会发光。我只想问问张美人,为何你进去后,那玉却是没有发光。是不是因为你自问说地是谎话,因此并没有触碰那拏摩佛?”
众人尽数怔住,狄青在暗室中听到,明白原委,却不由为包拯担心起来。包拯这法子说穿了无非利用做贼心虚的心理,可包拯为他狄青,对赵祯说了谎,顶撞质疑张美人,后果堪忧。
包拯从来没有和他谈过什么交情,可包拯对他,比他的生死弟兄还要拼命。
这就是包拯,明知要得罪天子,也要揭开真相的人儿…
张美人听包拯质疑,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叫道:“你撒谎,刚才皇后进去的时候,摸那玉儿,不也是没有发光吗?”
赵祯想到这点,立即道:“不错,皇后为何摸那玉佛,却没有发光呢?”
曹皇后扫了张美人一样,轻声道:“因为我进暗室的时候,也不过和你一样,做个样子,没有摸那玉佛。”
张美人牙关紧咬,脸色已变得如雪般的白,她不经意间,已掉入了包拯的布局。或者应该说,这个局是曹皇后和包拯联合布下的,就是要考验谁在说假话。
谁都明白了,说假话不敢去摸那玉佛。而现在不敢摸玉佛的不是狄青,而是张美人。
张美人在说谎!
阎士良一旁本沉默无言,见状突然道:“包拯,你也忒是胆大,你可知道这样一来,可是犯了欺君之罪?”
包拯沉默不语,可脸上绝无悔意。曹皇后温柔而又坚定道:“方才圣上也说了,为求真相,说些大话也无妨了。既然圣上都这么说,包拯为求真相用些手段,也是无可厚非。”扭头望向张美人,曹皇后才待开口,突然脸色巨变,退后了两步。
众人都有些不想、也不敢去望张美人,均知这次虽揭开真相,但赵祯肯定不开心。赵祯也想不明白为何张美人要说谎陷害狄青,见到曹皇后脸色有异,扭头向张美人望去,陡然间神色大变,快步上前道:“美人,你怎么了?”
众人这才见到,张美人脸色发灰,嘴角有丝黑血溢出,竟然有中毒的迹象。
张美人望着赵祯,只来得及说出几个字,“圣上,我…没有说谎。”她话才说完,整个人就软软的倒了下去。
赵祯心中大惧,从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种结果,再也顾不得断案一事,大叫道:“快…快去传御医来。”
在场众人均是大惊,不解张美人为何会中毒,难道说在深宫暗处,还藏着个看不见的凶手?
御医赶来,忙忙乱乱。曹皇后也是诧异,但在这里,算是最震惊的一个人,她见情形有变,示意包拯、狄青退下。众人没想到是这种结果,纷纷退出大内。
包拯出了宫中,眉头紧锁,似乎考虑着什么,狄青歉然道:“包兄,因为在下之事,只怕牵累了包兄。”
包拯还是公事公办的表情,道:“我职责所在罢了,无论换做是谁,我均要这般处理,狄将军何必说牵连?方才…”他本想说什么,转瞬眼中闪过分古怪,摇摇头道:“狄兄,我还有事,暂且告辞了。”
狄青心事重重,虽已脱难,可满腹的疑惑。张美人为何要害他?什么人害了张美人?张美人究竟有没有撒谎?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张美人就算中毒后,都说没有撒谎,可他狄青也没有撒谎,难道说事情真的有隐情?所有的一切本来看似明朗,但狄青越是琢磨,越觉得古怪。
等回到了郭府,韩笑匆匆前来,低声在狄青耳边说道:“狄将军,不好了。根据我们的消息,这些日子,元昊趁和大宋议和之际,坚壁清野以待契丹,不久前大败契丹军。而契丹因对夏国用兵失败,竟迁怒于我们,转而屯兵幽燕,有南下入侵大宋的迹象。”
狄青脸色微变,眉头皱了起来。半晌才道:“这件事只怕过几天朝廷就会有消息,我们做不了太多,只能等待他们的决定了。”
数日内,狄青一直闭门不出,琢磨着回京城后发生的一切,总觉得其中玄秘多多。而最让狄青百思不得其解的无疑还是两件事,张美人为何要陷害他,揭发八王爷隐事的那封信究竟是谁写的?
虽一直深居郭府,可狄青的消息一直没有断绝。
新法推行,万民雀跃。不过其中有个不和谐的音符,王拱辰虽不再追责狄青和种世衡,终究在公使钱一事上参倒了张亢、滕子京二人。张亢另调他处,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新法举措迅疾的推往全国实施之际,契丹遽然兴兵。
一时间,兵戈冷锋的气息已凝聚在开封府的上空,甚至冻凝了变法的热情。
西北这些年虽战乱频频,但毕竟离开封还远,让人如雾里看花。但当年契丹兴兵南下,势如破竹般的兵锋直指开封,始定澶渊之盟,那可是切肤之痛。所有人都是心中惴惴,只怕大宋、契丹再起兵戈,那百姓又要受苦了。
大宋庙堂之上,暂且放下一切内斗,先考虑对付契丹人一事。
又过多日,范仲淹突然到了郭府。
狄青见范仲淹前来,微有错愕,可又十分欢喜。京城不比西北,在西北,他有兄弟,但在京城,他的真心朋友实在寥寥无几。他当范仲淹是朋友。
范仲淹落座后,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狄青,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狄青一时间不知范仲淹所求何事,但仍立即道:“范公若有吩咐,尽管说来。”他知道范仲淹这人所求之事,绝非是私事。
果不其然,范仲淹道:“契丹屯兵燕云之地,有意南下。眼下北疆吃紧,天子忧心忡忡。文武百官商议良久,觉得事不宜迟,当派人出使契丹,向萧太后分析利害,若能劝萧太后撤销出兵的打算,方为上策。”
狄青知道眼下契丹是一萧姓女子当权,有如大宋的刘太后当年。
契丹立国多年,若论繁华,当然远不及大宋,可若疆域广博,兵力雄厚,那是远超大宋。
大宋立国后,倾太祖、太宗、真宗三朝之兵,和契丹对抗,反倒是一代不如一代。太祖之时,尚能反攻取地,夺回晋阳、瓦桥关等失地。可惜太祖蓦地离奇驾崩,太宗出兵想重演太祖强势,不想在高梁河被契丹人杀得大败,坐驴车逃回,可说是狼狈不堪。至真宗之时,更是被契丹人长驱南下,定城下之盟。
大宋和契丹人交战,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只觉得契丹是大宋的天敌,自然对契丹有种莫名的惊恐。
不过和真宗定城下之盟的辽圣宗已然过世,临死前立齐天皇后为太后,耶律宗真为天子,耶律宗真年纪和赵祯当年登基时仿佛,也是母后当权。
往事总有惊人的相似,如今契丹国主耶律宗真也是个宫女所生,被齐天皇后所收养。可往事还是有细微的差别。大宋是刘太后大权独揽,不容旁人染指,把那个宫女李顺容支去守灵,而契丹的那个宫女——萧耨斤,竟能联合兄弟,悄掌大权,烧毁辽圣宗的遗诏,居然诬告齐天太后谋反,反倒将齐天太后幽禁起来。
萧耨斤幽禁了齐天太后,趁契丹国主耶律宗真年幼,独揽大权,目前在契丹呼风唤雨。和刘太后不同的是,这个萧太后更是高调,不但大肆铲除异己,提拔兄弟家奴,还四处兴兵,前些日子击西夏不胜,不知为何,竟迁怒大宋,对宋朝出兵。
狄青早从韩笑口中知道了这些往事,见范仲淹提及出使一事,也觉得有理。
在狄青看来,大宋毕竟军事积弱,饭要一口一口吃,眼下当以对抗野心勃勃的元昊为主。若真的和契丹开兵,元昊从西北捅刀子过来,只怕大宋立崩。狄青想到这里,道:“既然朝廷已决定派人出使契丹,不知道范公找我有何事呢?”
范仲淹道:“出使契丹事关重大,但也凶险非常。说实话,朝中百官少有愿意前往的。我因要主持一事,不能亲身前往,朝廷商议许久,决定让富弼富大人出使契丹。”
狄青道:“富大人为人稳重务实,若去出使,倒是上好的人选。”
范仲淹道:“不过富弼要出使契丹,却请你和他一起。不知道你是否肯去呢?”说罢,若有期冀的望着狄青。
狄青错愕半晌,道:“我去?他们怎么会让我去?”心中暗想,“前段日子王拱辰他们还恨不得把我贬到海外去,出使契丹任务艰巨,他们怎么会放心让我去呢?”
范仲淹微微一笑,“他们均说,契丹虎狼之心,唯有狄将军前往,才能不弱了我大宋国威。再说上次你和富大人出使吐蕃,虽眼下事有不成,但你的能力是不容置疑的。这次出使,你实在是最佳人选。”
原来契丹有意兴兵南下,赵祯一听,不由慌了神。张美人中了毒,但侥幸没死,可一直卧病在床。赵祯又惊又怒,责令邱明毫立即调查此事,却不再让包拯参与进来。
赵祯当初听从曹皇后所言,让包拯查明此事,就是想做到公正公平,不想很多时候,事实残酷万分。张美人中毒后,赵祯心中悔恨不迭,整日陪在张美人的床前。可契丹有意兴兵,赵祯见江山有难,暂时只能放下张美人一事,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朝中文武百官一致认为暂不开战,要先派使臣说服萧太后不要出兵最好。没了狄青,群臣这次倒是口径一致,可谈及谁去出使一事,又都犯了难。
两国交兵之际,形势莫测,出使闹不好,就是送命的买卖。当年也是契丹找事,朝廷曾派夏竦出使,结果夏竦哭着喊着求不去,引为笑谈。但在别人身上是笑话,若落在自己身上,可就是悲剧了。
群臣束手为难之际,范仲淹主动请缨,但赵祯不让。眼下变法之际,正是范仲淹担纲,怎能远走北疆?富弼见状终于挺身而出,愿意出使契丹。群臣松了口气,不想富弼提出个条件,要和狄青一块出使。
赵祯现在不知道该埋怨狄青,还是要因为冤枉狄青一事道歉,闻富弼提议,不置可否。
不过让狄青出使并非一帆风顺,王拱辰当下搬出旧事,提出狄青鲁莽,顶撞上司,殴打文臣文彦博,恐怕不是出使的好人选。可范仲淹一句话就让王拱辰无言以对,范仲淹道:“王中丞不想狄青出使,莫非想要和富大人一块去吗?”
王拱辰内斗内行,外斗外行,对契丹那苦寒之地心存敬畏,更认为和野蛮的契丹人没什么话题,遂沉默无声。
波折多有,但范仲淹不想因这些繁琐一事烦扰狄青,只是若有期冀的望着狄青。狄青见状不再推搪,当下道:“既然范公认为在下可去,在下当竭尽所能。”
范仲淹欣慰的笑笑,暗想狄青磨炼多年,若论眼光、气度和魄力,可比朝廷很多人要强了。他知道狄青的心事,也知道很多事情对狄青不公,可见狄青每次国难当头,均是锐意担当,心中感动。
狄青送范仲淹出府时,见范仲淹眉间隐有忧愁,忍不住问道:“范公,出使一事,你莫要忧心。我想契丹人也是安逸多年,无复当年锐利的爪牙,他们真的要开战,我们也不见得怕了。”
范仲淹道:“据我猜度,萧太后这次意欲兴兵,不过是因为被元昊所败,急于在大宋身上找回面子和弥补损失。真的要出兵,只怕也不太可能。可我眼下忧心的不是这件事。”
狄青问道:“范公何事忧心,可需要我帮手吗?”
范仲淹望着狄青,眼角的皱纹都满是笑意。狄青蓦地发现,范仲淹又苍老了许多。那西北如刀似箭的风雨,打磨着范仲淹的风骨,可也在消磨着他的年华。一念及此,心中惆怅。
范仲淹道:“这件事看起来虽小,但很麻烦。夏竦被贬后,石介就系了一篇《庆历圣德颂》…”
狄青倒知道此事。石介是国子监直讲,也是范仲淹的坚定的追随者。国子监是宋九寺五监之一,主要负责传道授业、经术教授,在天下寒士中威望很高。
夏竦被贬出京城,石介做《庆历圣德颂》,在文中直说赵祯启用范仲淹等人是“众贤之进”,而把夏竦被提出枢密院说成“大奸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