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嘴角带了几分讽刺。“你好——你好能忍。你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张定边却是真的不知道,姚广孝比谁都知道,我却是自以为知道,于是我们在金山演出了一场现在想想都光怪陆离的好戏,我那时候真没想到,姚广孝为了做戏甚至不惜死,而你为了做戏,如今不惜来这里送死。朱高煦够傻,我够疯,但你和姚广孝都够狠的!”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但眼中却露出几分佩服之意。他毕竟是个高傲的人,该佩服的会佩服,该出手的还是要出手。
秋长风望着也先,回忆却瞬间回到观海。
那时候,朱高煦被砍断一只手,他追凶出去,击败如瑶明月,突破也先的截杀,辛辛苦苦地就要回返到朱棣的天子大营,但路上却碰到了永乐计划中的人。那人只说了两个字“去死”,他那一刻就明白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有时候去死并不是最痛苦的,有种事情比去死都痛苦,那就是背叛,尽管那是假意的背叛。
那时候他别无选择,因为他在十数年前就做了选择。那条路是他注定要走的路,死也要走。只是他没想到过,这条路是和叶雨荷一起走的。
石室空寂,也先的声音沿着黑暗传出好远。
黑暗的尽头,有薄稀的晨光。晨光落在叶雨荷的脸上,伴着她脸上如露的泪光。
她早就明白了很多,可明白的越多,就越是心痛。她心痛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秋长风的命运早定。
这世上,痛苦的大多是清醒的人。
看起来也先的表情也有些痛苦。“我最大的失误,显然是坚信能够误导朱棣,让他相信朱允炆回来了,让他相信朱允炆是借捧火会、东瀛之兵要来颠覆大明。可我现在错了,很显然,我错了。”
侧耳听着远山传来的厮杀声,也先淡漠地道:“朱棣发现了一切是我做的?什么时候?我哪里露出了破绽?”见秋长风即不承认,也不否认,也先看向沈密藏,“最少郑和已经知道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所以他将计就计,先派秋长风前来,然后派你来。不对,应该说,最早是姚广孝来,而朱高煦却是和我一样,都身在局中,被命运安排了进来。”
看向秋长风,知道他不会说,也先淡淡道:“眼下事实看起来很明显,你没有背叛朝廷,你还是个锦衣卫,因此你、沈密藏、姚广孝都是一路的,你骗姚广孝的夕照给我,也不过是做戏。”
如瑶明月娇躯又震,檀口轻张,吃惊地话都问不出来。
如瑶明月突然发现,她漏想了一点,关键不是答案,而是答案背后隐藏的玄机。
也先却在分析着这个玄机。“姚广孝和你在做戏,你故意把夕照踢给如瑶明月当然也是有目的了?”
如瑶明月张开的小口几乎无法合拢,只感觉脑海中空白处处,但偏偏有念头如电闪。
“金龙诀若启动,你不会不知道问题的严重,但你和姚广孝偏偏把夕照又给了我们。”也先叹息,“你们真的好心机,演的简直天衣无缝,让我当初根本没有想到别的,只以为你秋长风要利用夕照救命,但却忽略了一点,姚广孝怎么会让金龙诀启动?姚广孝既然不会让金龙诀启动,那他给你的夕照根本也是假的,到现在,谁还指望金龙诀启动,根本是个笑话!”
舒了一口气,整理下思绪,也先得出结论道:“因此你们的根本目的,不是启动金龙诀,而是制造事端,千方百计地借金龙诀一事拖住我们,让明军赶来剿杀我们,而到如今,你们的计划已成功了大半,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如瑶明月秀眸圆睁,早听得惊心动魄,又听到山那面依稀传来的厮杀声,秀容早就失去了颜色。
平野处,有杀气凝聚,战意横空。
战事并不像脱欢事先想的那么顺利,相反,才不过刚刚开始。
明军声威夺天时,埋伏争地利,出箭射停瓦剌军的两路攻势后,立即反攻。
平原适于驰骋,但在明军的阵营左近,步兵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瓦剌骑兵僵持不动之时,明军兵营中的长枪手、短刀手奋勇冲前,挠钩手、盾牌手相互掩护,长弓手远射,刀斧手近砍…
斧一扬,有血飞如花;弓一张,有马嘶人落。
平野处、明营前,刹那间雪花激荡狂舞,鲜血流淌盈路。
脱欢人在峰顶,见到这种惨状竟还能神色从容,只是抚着发亮的胡须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看错了朱勇。”
孔承仁、三戒和尚羞愧垂头,面无人色。很显然,明军有诈,朱勇有诈,可他们怎么会想到过,那么个鲁莽的指挥使,竟会有如此精细的心思?看今日朱勇用兵的表现,很显然,朱勇一直在做戏!
难道说朱勇在孔承仁、三戒过去时,就知道他们是刺探军机,因此做戏给他们看?
就在这时,有号角长鸣,苍凉广寞,远远传开,撕裂了晨夜交替的最后一分朦胧。
已天明,明中带了几分风云诡谲的颜色。
瓦剌军后军变前队立即回敛。这些人毕竟驰骋纵横身经百战,能放亦能收,一闻军中的号角,立即知道怎么做。
撤!
众人来如风,去亦如风,回转时,再无开始时的肃杀齐整,看起来更像是散沙。
明军骑兵两队千骑瞬间就衔尾追击,看起来要趁势掩杀,尽歼瓦剌来敌在峰前。
号角声陡然再起,从山峰顶望去,瓦剌军的散沙突然变了形状,瞬间凝聚,变成了雪熊的两只巨掌,反拍了回来。
而另有两队骠骑突然化作了凶猛的猎豹,几乎以闪电的速度插到了明追骑之后,截断了对手的后路。
三戒大师轻吐了一口气,孔承仁神色振奋,脱欢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
瓦剌军的豹、熊双骑虽一时不慎折损了人手,毕竟没有让脱欢失望,先是以退为进,摆脱了和明军短兵相接的危局,然后引敌出动,发挥出自己最大的长处——平原骑战。
风云陡变,天才亮,仿佛就已黯然。
熊骑凶猛,豹骑剽悍,转瞬间将明军追兵与后路明军切断,越冲越近,眼看就要将所有的明军追兵斩杀在包围圈中。
陡然间,明军营中金鼓声大作,有一路骑兵从军营中冲出,奔向了瓦剌军的豹骑,卷起一地的积雪。
那积雪才起,未及遮盖天色,那队骑兵就如龙卷风般冲到了豹骑的边侧。那队骑兵启动之快、奔腾之猛、杀意之急,就算一辈子生在马背上的瓦剌军都是骇然失色。
脱欢脸色骤变,哑声道:“明军中怎么会有这种骑兵?”
说话间,那队骑兵已经和瓦剌军的豹骑不过一箭之远。
羽箭漫天。
双方几乎同时射箭。
平原骑兵作战,弓箭、长枪、马刀几乎是每个骑兵必配的武器,而这等距离,无疑是弓箭攻击的最佳距离。
谁抢到先手,无疑谁就占据了先机,就能在视生命为草芥的战场博取一分活命的机会。
豹骑不愧是瓦剌军的精锐,第一时间射箭,可让山顶脱欢震颤的是,明军的骑兵也是在同时出箭,如此看来,对手的骑兵,竟丝毫不亚于他们训练多年的精锐铁骑。
一个宣德卫的指挥使朱勇,就算深沉些、狡诈些,故意示弱引他们来攻,但如何能培养出这样的骑兵?
大明七十二卫,如果每卫都是如宣德卫这般,他脱欢还有什么颠覆大明的指望?
脱欢越想越是心惊,隐约中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思绪间,瓦剌军的豹骑和明军的第三支骑兵已急速地缩短着距离…
明军虽猛,但豹骑亦是嗜血成性,更被明军逼起了凶悍血性。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两军相争就是那个志——志气!
众人甚至来不及再次挽弓,这等距离、这等速度,仓促挽弓,远远不及白刃相见般的畅快淋漓。
众人持枪,瓦剌军豹骑盘算着距离,只感觉再奔十丈,就是投掷长枪的最佳距离。
而熊骑的两只巨掌,看起来也要和明军的另外两路追骑硬撞在一起。
山峰顶,脱欢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骑兵速度太快,身在其中,完全感觉不到突如其来的变化,但脱欢居高临下,却清楚地感受到了危机。
他蓦地发现,明军的骑兵实在有些镇静——镇静得如山岳般的沉凝、如火山喷薄前的沉默。
嗖嗖嗖的声响遽然响起,天地为之色暗。
一排暗影突然从明骑兵中射了出来,击在瓦剌军铁骑的身上。
是连弩——明骑兵射出的竟然是连弩!
瓦剌兵的盔甲陡然就变得纸糊一般的脆弱。
无数瓦剌骑兵闷哼摔倒,无数瓦剌马匹惨嘶鸣叫,鲜血飞溅漫天,如桃花春落。
天染血色,云带征容。
刹那间,三队明骑几乎不分先后地出动利器连弩,刺穿了瓦剌豹、熊双骑的拦截,横穿了出去。
脱欢见状霍然站起道:“怎么可能?”
三戒大师脸露惧意,孔承仁更是面无人色,亦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双方骑兵交错,瓦剌精锐骑兵倒下一片,瓦剌余众勇气尚在,但已心惊。不等对方骑兵迂回厮杀,就再次散了开去,目露极度的惊惧。
就在这时,明军营中又是一阵金鼓大响,骑兵尽出,瓦剌熊、豹双骑退却,有退入山中,有绕山而走,明军转瞬间冲到了山峰之前。
孔承仁忙呼:“太师…请移驾。”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身经百战的豹、熊双骑在大明骑兵前竟这般不堪一击,虽说谷中还有瓦剌精锐骑兵,但依明军之凶猛,看起来冲到太师面前也并非没有可能。
脱欢脸色遽冷,未待多说,山谷中号角声起,谷中瓦剌伏兵尽起,居高临下展开了还击。
一时间箭矢如雨般倾泻,马嘶人叫,明军攻势立阻,稍稍退却,但不离峰前。就在这时,为首一将手中长枪挥动,有明军千人呼喊道:“脱欢太师: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出尔反尔,自取其辱,速还我上师,化干戈为玉帛,此为上策。”
千人齐呼,声音激荡,远远传了开去。
可千人竟异口同声,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孔承仁细一想却更是心惊,暗想这些人显然是事先经过了训练,难道说,这些事情也早在明军的预料之中?他在山峰上看去,见到挥枪那将赫然就是朱勇,而朱勇之侧还立着几个人,其旁一人,依稀就是那秀气的将领。
“是三千!”脱欢突然道。
孔承仁一震,心中茫然,三戒已失声道:“难道朱勇带来的骑兵中,竟夹杂了明军的三千营?”
三千营,本是大明最令人心寒的四大军事力量之一,怎么会出现在瓦剌境内?
脱欢眼中狐疑带了几分狞恶,缓缓道:“不错,就是三千营。大明步兵带连弩的是连击营,骑兵能带连弩征战的,只有三千营。”
孔承仁道:“太师,难道大明要向我们宣战,不然三千营怎么会来?”
三千营可说是大明最精锐的力量,素不轻动,蓦地出现在这里,其中的深意让人想想都心寒。
脱欢蚕眉拧得和蚕卵仿佛,望着山峰下,喃喃道:“本太师错了,大错特错。”
孔承仁、三戒面面相觑,不知脱欢哪里错了,想问又是不敢。
“可他们显然也错了…”脱欢目光投远,淡淡道,“他们真以为这样就能奈何本太师了吗?”
孔承仁顺着脱欢的目光望过去,突然惊呼道:“太师,你看!”
山峰两测陡然气冲霄汉——是杀气、亦是兵戈之气。
孔承仁虽不会望气,但毕竟也有见识,立即看出那股气亦是雪意——有大军冲来,激起无数雪屑飞天,凝成带雪意的杀气!
雪舞如尘,尘冲霄汉时,有沉雷声响,沉雷声才传到耳边,有骠骑遮盖云天地到了眼前。
刹那间,明军微乱,但转瞬便严阵以待,再没有方才写意肃杀的风姿。
全部明军瞬间分成两部,一部依山,一部面向平原布成了方阵,对抗突如其来的骠骑。
三戒大师见状喜道:“太师,是我们的人…”见脱欢微微一笑,三戒大师补充道:“原来太师早就神机妙算,还有后招。哈哈,这下朱勇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孔承仁也明白过来,脸露喜意道:“太师,原来是太师的精锐之师及时赶到!”
脱欢养精蓄锐,志在中原,当然不会只有谷中的两万人马。他一直留在这里,一方面是等金龙诀启动,可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在等随后要来的八万精骑,以及陆续要到的瓦剌各部二十万兵马。
此时那二十万兵马还在草原上汇聚,但八万精骑有半数晓行夜宿,终于在这关键的时候及时赶到,让脱欢也不由得舒了一口长气。
三千营也好,宣德卫的明军也罢,不过是眼下的这点人马,再怎么勇猛,又怎堪再战?
如今朱勇率部负隅顽抗,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最要命的一点是,朱勇依山抗拒,看似不差,但他的后方有脱欢虎视眈眈、居高临下,山前有瓦剌生力军蓦地杀来,可说是腹背受敌。
山峰众人均看出如今的形势,忍不住放声高呼,一时间气动山野。
而明军再无半声发出,似乎已被眼前的危机震骇得难以动弹。
有鼓声响动,脱欢谷中的精骑早就按捺不住,随鼓声从山中、山上冲出,抢先攻击朱勇的后路。
朱勇似知不妙,早分派兵力扼住身后,死死抵住瓦剌军从背后的冲击。
明军地处山脚,骑兵难以纵横驰骋,瓦剌军从山中出击,难展所长。明军似乎也知道到了关键之时,刀斧手、长枪挠钩手尽出,阻挡住了瓦剌兵,一时间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号角长鸣,瓦剌增援的生力军迂回个圈子,已将明军尽数包裹其中,列阵稍整,呼啸声中,如潮涌来。
一时间,天亮不如枪尖的锋亮,寒风难敌马蹄带起的疾风。
有风起,风沙漫野;有雪激,雪聚风云。
风云色变!
从山峰望去,只见到瓦剌军如惊涛骇浪,怒涨冬之雪意,萧杀地冲来,掀起的狂潮仿佛就要尽吞山前的明军。
孔承仁舒气,三戒喜形于色,脱欢目光从二人脸上掠过后,落在了山前的明军之上,陡然皱了下眉头。
明骑兵、包括三千铁骑并未出击,相反,均是有些后撤。
朱勇似乎慌了手脚,只是挥枪让一些盾牌手上前,形成了第一线的防御,而弓箭手却聚集到了两侧,零零散散地射箭。
双方距离急速地缩短。
瓦剌军气势如虹,而大明的三千骑并未出击,似乎就算大明最剽悍的精锐之师,也被瓦剌军的杀气震慑得丧了胆气。
但是,脱欢知道不是。
他久在草原,一眼就看出,三千营并未乱。一队骑兵乱不乱,不看人的表现,而看马的镇静。
三千骑的马镇定如铁铸般。
他们怎么会如此镇定?
这种时候还这么镇静的人,不是疯子,就是还有扭转局面的手段。脱欢想到这里时,心中震颤。
陡然间,有千余人突然冲到盾牌手之后,错落有致,形成了三排。领军之人,正是朱勇身边那秀气如女人般的男子。
脱欢居高而望,蓦地望见那千来人突然举起了一个似矛似棍的东西,对准了冲来的瓦剌骑兵。脱欢的脸上倏然没了血色,苍白得如阴山雪峰终日不化的积雪。
那一刻他突然嘶哑地喝令道:“停下来!”
孔承仁、三戒大师都是奇怪的表情,不知道脱欢这时候要让谁停下来?
谁都停不下来!
瓦剌军气势已成,就算军令如山,也无法让这些杀意弥漫、疯癫狂野的兵士停下来。
但有人却能让他们停下来。
明军中盾牌手陡散,众人只见那秀气的将领手臂一挥,就听到“轰”的一声响,立时硝烟弥漫!
那声巨响,几乎震聋了所有人的耳朵。与之相比,五更时,明军营中的千锣齐响,听起来简直是天籁之音。
有巨响,有烟起,烟尘弥漫中,最先冲来的瓦剌骑兵的铁流倏然崩溃,本是强悍如潮的瓦剌军遽然如击在了坚硬的绝壁陡岩上,散成了烟雾尘埃。
刹那间,哀鸿遍野,雪红如血,无数瓦剌骑兵哼也不哼便连人带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一刻造成的震撼,使人心跳遽停,让天地动容。
这世上还有这种声浪?直如神之法力、鬼之咒语,甚至鬼神见到这种威力也要失色惊凛。
脱欢近乎呻吟地说了一句:“神机!”
什么是神机?神之机心、还是神之机心造就的如此磅礴无俦的威力?
孔承仁听到这两字的时候,立即明白过来,震惊的双眸暴出,甚至没有了呻吟的气力。他那一刻,脑海中只闪出一句话来。
那本是大明京城中流传的秘密,但也传到了遥远的草原。
锦衣无情,五军锋冷,三千神机,鬼神也惊!
那喷薄出如此声响威力的千余人,原来就是神机——大明最让人胆寒的四大军事力量之一、让鬼神都惊骇的神机!
第二十二章 生 死
天已明,战未停。
原野处的轰响神机声隐约传到了洞内。也先忍不住咳,灯火下,脸色发青,甚至比秋长风的脸色还青。
秋长风的脸色青中却有些发白,竟还一言不发。
事到如今,他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又好像还是不想说。他还有什么顾忌?水落石出时本无什么秘密可言,他为何还不说出真相?
灯火下,众人脸色各有阴晴,洞外的寒光亮了叶雨荷的泪光,但终究照不到秋长风的脸上。
如瑶明月吸口凉气,整理着乱麻一样的思绪,良久才从所知中整理出个答案。“也先,你是说…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日月歌》是假的,金龙诀也是假的,秋长风来草原改命的目的也是假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声东击西、或者是瞒天过海…”她也知道中原的兵法计谋,但感觉这布局的磅礴深远,远超她能想到的任何一计,“无论什么计策,他们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没有说下去,是因为如瑶明月没有把握。
“你说得不错,《日月歌》是假的,是个诱饵。”也先皱眉思索,“金龙诀是诱饵之后的一个诱人的陷阱。所有的人都被《日月歌》这个美妙的诱饵吸引,纷纷跳到诱人的陷阱之内。你、我、张定边、瓦剌、东瀛、捧火会、排教甚至鞑靼…可是,我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入局的呢?”
他想不明白,他还不甘心。他自负才智,但现在才发现和对手差了一大截,最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什么时候入的局?不知为何会入局?更不知对手究竟怎么设置的这个惊天的迷局!
只因为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
真实美好得让人跳下去,义无反顾,甚至死都不悔。
如瑶明月听得越发心寒,她现在才发现,原来以为的妙绝高计在这个计划面前,都有着说不出的脆弱。当初他们忍者的表现,在这个计划面前有着说不出的幼稚可笑。
他们忍者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们自以为担当着很重的角色,但眼下看起来不过是大明、瓦剌博弈的一枚棋子——一枚任由摆布的棋子。
也先摆布这步棋,下了极为精妙的一手,如瑶明月当初感觉也先实在下得很绝,但那时她没想到,也先下到了别人的陷阱中,也先那时并不知道,但现在好像知道了。
她到现在还迷迷糊糊,因此才觉得惊恐——惊恐身在局中,迷惘徘徊,不知所往,而在他们的外围,原来一直有只眼睛,冷冷地望着他们折腾。
也先目光如死灰,望着灯火道:“听到外边的厮杀声,我现在终于可以肯定,那绝非是寻常的明军,朱勇是棋子,是诱兵——那也应是诱兵之计。”凝望向秋长风,“任何一个布局,无论如何诡异、故作迷雾,但总有个最终的目的?”
秋长风终于点头道:“也先王子是布局高手,当然清楚这点。”
也先的表情像要落泪,又像是自嘲。“布局高手?布局高手怎么会落入别人的圈套?”沉默许久,“是不是因为邱福?”
如瑶明月心头一震,难以理解。她曾听朱高煦也很凄厉地说过这个名字,似乎这个名字中蕴藏着极为不寻常的内容。
秋长风不语,可他心中的不安越发地强烈,因为他发现,也先在绝境中显然有着更加敏锐的思维。
“你不答,就说明我猜的很接近真相了。”也先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你们的最终目的,是借金龙诀这个陷阱,不惜一切拖住我们瓦剌的兵力,为明军大举赶来做准备。你们想凭此一役击垮瓦剌,是不是?!”
他最后一声喝问几乎是声嘶力竭,话未落,又是剧烈地咳,咳得撕心裂肺,咳得惊心动魄。
“原来在我一心想要颠覆大明的时候,你们也早在准备对付我们!甚至,我没有想着对付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已在考虑铲除我们!”也先又大笑起来,笑声中藏着无尽的疯狂。
如瑶明月听到了这个结论,一颗心飘飘荡荡全无着落。她虽自负聪明,但实在难以想象,天底下还有人有这般心机布下了这种局——神鬼皆惊的局。
她不知道这个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这个局肯定已经开始在收网了!
秋长风的脸色似乎变了下,和沈密藏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之意。
“可这个局中还有很多问题,也有几个关键的秘密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也先止住了咳,叹了口气,望着秋长风,“我很希望你能帮我破解。无疑…你是最清楚所有事情的人。”
他眼中带了几分渴望,他无疑是很想知道真相的。
秋长风无言,也先皱着眉头,开口问道:“朱棣也是配合你们在做戏,对不对?他亲征东瀛是在做戏,对不对?他故作入彀,不过是麻痹我们,对不对?他现在、甚至很可能领兵到了草原,就在这左近,对不对?”
他一连几个问题,各个问得惊心动魄,让如瑶明月骇然失色。
骇然失色的不但有如瑶明月,还有脱欢。
而三戒和尚和孔承仁看起来,脸上已没有什么颜色再能失去,他们的脸,均惨白的如孤峰上阴暗不见天日的白雪。
一声巨响后,神机之前,瓦剌军枯草般萎缩,看似强悍、纵横草原的骑兵,却如纸一般的脆弱。
可那声巨响还不是终章,瓦剌如潮的攻势,被那声巨响只是震得稍凝、稍乱,但余众并未止歇。
瓦剌军甚至早预想到有狙击,他们早准备用一批人手作为代价,换得连环攻击的机会。
可显然,神机营并不给瓦剌军这种机会。那个秀气如女子的将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瓦剌军,脸色不改,只是挥挥手臂,神机营前排的射手急速退到最后,第二排兵士迅疾上前,再次举起那似枪似棍的东西。
轰的声响!
瓦剌军又被轰倒一片,等到第三排兵士顶上再轰的时候,瓦剌军整体队形早被轰得混乱不堪,气势也完全被扼杀殆尽。
所有瓦剌军眼中都带了十分的惊恐,就算最强悍的勇士,也没有勇气面对神机营手上的怪物。
这时第一排的兵士看起来再次严阵以待,举起了手上的利器。这霹雳如雷轰的阵仗,似乎没有止歇的时候。
瓦剌兵僵凝之时,大明三千骑终动,如龙卷风般杀出,刺入了瓦剌军的心腹。
脱欢心中一阵茫然,看着峰下的潮来潮往,神游物外。
他认得神机营使用的怪东西,听说那叫火铳,有比连弩更为恐怖的杀伤力,他当初曾经见识过一次。那一次,是朱棣手下三猛之一邱福领军前来,就有一队兵马使用这种火铳,但那时候,明军被偷袭,出其不意,甚至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火铳虽猛,但发射火铳需要准备时间——填充火药和铅子,脱欢如天兵而降,那些人根本没有发射的机会。
脱欢那时候也见到了火铳,但认为那不过是个笑话、神机也是个笑话,他从不把这个东西放在心上,对神机也很是轻蔑。
要学祖先成吉思汗般驰骋天下,靠的还应该是弓箭。他信这点,因此他一直在训练骑兵——训练天底下最精锐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