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时,她被绑在树上,早已只剩尸骨。”
“被人生下来不是我选的,什么父母不是我选的,什么丈夫不是我选的,我就想选一次,就要赔上性命吗?!”
“我好恨。”
“我好恨。”
无数念头涌入东陵脑海,这长河下所有冤魂的怨恨、痛楚纷纷传到他脑海之中。
东陵觉得这些女人仿佛都是叶尘,她们经历过的,似乎就是叶尘经历的。
他不允许有人这么对她…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莫无邪的记忆。
在那个夜晚,他绝望而痛苦。
无数他所见过的悲欢浮现在脑海中,他似乎就是那些人。
东陵再支撑不住,痛苦出声。
便就是这一刻,子归骤然出现,划破了身边人的喉咙。
见血之后,血的味道彻底刺激了东陵。东陵根本保持不住理智,灵力从他身上膨胀开去,卷席向周边的百姓。
他听着那些人的哀嚎,仿佛终于得到了救赎。
他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鲜血和杀戮。
子归飞快穿梭于人群,东陵往前走去。
他所过之处,血色四溅。
然而他浑然不觉,浑身邪气环绕,仿如从地狱而来。
雷电在他头顶迅速汇集,他踏着一地鲜血,却还是觉得,不够,不够。
叶尘正在河下超度亡魂,骤然察觉到河面上的不平静。她加快了速度,同时往上浮去,一面超度一面避开冤魂的缠绕,终于冲上河岸。
然而一到河岸上,她就愣了。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过如此。
四处都是飘散的亡灵,她明了绝不能让这些亡灵过奈何桥。她慌忙叫了声少华,焦急道:“少华帝君,你快去冥府,凡不是生死簿上该死的,赶紧送他们回来!”
一听这话,少华便知道,必然是东陵出事了,他焦急道:“东陵呢?”
“我去追!”
叶尘留完这句话,便追着东陵去了。
东陵跑得极快,叶尘根本找不到他,他躲进了城里,掩盖了所有的气息。
他提着子归,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杀戮游戏,他没有灵力,像一个凡人一样,见人就杀。简单的剑起剑落,无人可当。
一开始大家还跑,等发现根本没办法跑后,所有人干脆反过身来,朝着东陵涌了过去。
叶尘一连早了三个城,终于找到了东陵。
那已经是半夜,叶尘一到这个城,就发现静悄悄的。
血腥味将小城彻底笼罩,叶尘倒吸一口凉气,用神识一探,发现东陵果然在这里。
她迅速赶了过去,就看见站在尸山血海里那个人。
他提着剑,背对着她,似乎有些茫然。
叶尘小心翼翼靠近他,忐忑出声:“东陵?”
对方慢慢回头。
他提着剑,浑身染血,巨大的圆月就在他身后,落在他被染红的血衣上,流光溢彩。
他目光平静,无悲无喜,仿佛是叶尘第一次与他相遇。那时候的人,白衣玉冠,站在子归之后,踏曼珠沙华而来。
叶尘觉得心里特别怕,她不敢靠近他,只是再叫了他的名字:“东陵?”
“今天是中秋。”
他突然开口了,熟稔的语调,让叶尘舒了一口气。她安抚他,温和道:“你别担心,我已经让少华去处理了,你杀这些人我们都会送回来,你别担心。”
“我本来是想带你出来玩,我想你一定是很爱玩的性子,只是跟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天天过那种苦闷的日子。”
这话让叶尘愣住,她看着面前人收了剑,挤出一个仿佛哭一样的笑容来。
“我总想把最好的给你,我以为我能给。”
“我总是太过自信,太过狂傲,以为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本也是如此!”
叶尘提高了声音,然而东陵不为所动,看着满地鲜血,只是道:“五千三百六十四人。”
叶尘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杀的每一个人,他都记得,他都数着。
他是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杀的人,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动手,却无能为力。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可是,阿尘,不是每一件事,都会如你所想。”
“我试过了。”
他苦笑起来:“我做不到,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以为一切都是我愿意,可是直到我杀完这么多人,我才突然意识到…叶尘,或许选择呆在你身边,也只是因为,我受邪气影响,失了我的道心。”
听到这话,叶尘激动得吼出声来:“你胡说!”
然而东陵却无比清楚。
这才是最应该的答案。
当年他能为了封印魔神吃下忘记对叶尘感情的丹药,他从来不该是为儿女情长羁绊的人。
可是这一次,他犹豫不决,他将叶尘放得比全天下更重。
“叶尘,”他艰难开口:“我已经不像我自己了。”
会为了儿女情长放弃天下苍生的东陵,早已不是东陵。
叶尘听出他言语中的苦涩,她颤抖着身子,咬着牙,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她怎么能承认,怎么能理解。
东陵所有的感情,所有的选择,都是被扩大后的邪念。
他对她的感情,本该如此美好的东西,竟是邪念?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无法否认,东陵说着他已经不像自己时,她竟然…也是认可的。
她记忆里的东陵,那个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东陵,那个上古战场一人一剑挡在前方,静候千军万马亦从容不惧的东陵,不该是面前这个儿女情长的人。
她咬着牙,提着剑,克制住自己所有的情绪,慢慢道:“你要怎样?”
“叶尘,”他眼里全是温柔:“我该回东极宫了。”
回到东极宫,被困千万年,至死方休。
没有人见他,没有人理会他,他一个人,在那冰雪极寒之地,参经悟道。
他将再不会感受到这世间的恶与残忍,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冰雪。
“好。”
叶尘点了点头,这一次,她不再拦他,然而她看着他,目光坚定:“我等你。”
“我或许…出不来了。”
“东陵,”叶尘声音温柔下来:“你可是东陵啊。”
东陵没说话,他注视着叶尘。
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他原本的情绪,还是魔神后扩大的情绪。
他只知道一件事,此刻满脸眼泪却还坚持微笑的姑娘,是他千万年来,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有这个人在,或许这世上,的确没有什么不可能。
他低头轻笑:“好。”
他温柔道:“若我真能渡化魔神,届时,若我爱你,便学着更爱你。若我不爱你,便学着爱上你。”
“叶尘,”他走到她身前,抬手抚上她的头发:“等我回来。”


全文完

“好。”
叶尘点点头:“我等你回来。”
东陵静静看着她, 那双眼平静温和,不带半分欲望, 然后他低下头, 轻轻吻在她唇上。
那个吻又轻又凉,却让叶尘觉得, 比任何一次相吻, 都让她觉得动人心魄。
她一直微笑着,仿佛十分平静, 十分欣喜。
这时候文昌突然出现,焦急道:“东陵, 事情瞒不住了…”
“我会去找天帝。”
东陵转身, 看了一眼叶尘后, 眼中带着担忧,转头向文昌深深鞠了一躬。
“你这是做什么?!”
文昌吓得往旁边跳了过去,东陵慢慢起身, 认真道:“我不在这些时日,劳烦你和少华紫薇, 多多照看她。”
“这是当然的。”文昌带了少有的严肃,扶起东陵:“我是你兄弟,自然会帮你照看嫂子。”
东陵点点头, 抿了抿唇,又回到叶尘身前。叶尘笑着仰头看他:“怎么了,还有什不放心的?”
“你已经辟谷了,除了灵芝仙露, 不要总是吃凡间那些东西,对你修行无益。”
叶尘微微一愣,东陵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就算吃,也别总是贪凉,吃多了肚子疼,我不在了,你疼起来,没有人照顾。”
“你别担心,”叶尘的笑容已经有些撑不住,可是她还是扬着嘴角,仿佛平日一般,亮着眼睛:“你以前不在的时候,我不也照顾自己照顾得很好吗?”
“以后在外面,别惹事儿,惹了事儿,也别怕事儿,打得赢就打,打不赢你找紫薇,他靠谱一些。”
“嗯,知道了。”
“我给你准备了许多礼物,每年你生日,可以到东极宫的偏殿星辉阁里打开一个盒子。”
“好。”
“或许等那些盒子被你都打开了,我就出来了。”
“嗯。”
“或许都打开了,我也没出来。”
东陵的手微微发颤,叶尘控制住自己所有情绪,低着头,一言不发。东陵抬起眼来,平静的目光里带了苦涩:“若我还没出来,你就另外找个喜欢的人,重新嫁了吧。”
叶尘没有说话,东陵握着她的手很用力,他似是不甘,又似是不放心。叶尘笑着慢慢抬头,她的眼眸里落着晨光,她一字一句,仿佛是咬牙说出来,应出那一个字——
好。
听到这句话,东陵终于颤抖着道:“那,我走了。”
叶尘依旧只有那一个字,好。
东陵看着她,他似乎想听到什么,可叶尘什么都不说,只有笑容依旧,一如平时的模样。
东陵低头笑了笑,转身离开。
叶尘看着那一袭白衣走入光芒中,消失在天际。直到她再察觉不到他的气息,她转过头去,问旁边的文昌:“他走了吗?”
文昌愣了愣,随后点点头:“走了。”
也就是那瞬间,叶尘猛地跌坐在地上,嚎啕出声。
文昌整个人都呆了,随后赶紧去扶她,焦急道:“你这是怎么了?”
叶尘不说话,她拉着文昌的袖子,一直哭个没完。
一面哭一面骂:“王八蛋啊,这个王八蛋啊…他还真打算死在里面啊?”
“他真的不要我了啊,就算他死了,我也要给他聚魂,找他转世,找谁嫁啊?妈的他都睡了我这么久了,他还想抛弃我!”
“陈世美负心汉王八蛋啊!”
叶尘一面哭一面骂,全然没有方才那含笑而立的模样。
太阳一寸寸升起来,少华和紫薇忙着将东陵杀了的人抹去了记忆又送回来。
旁边人一个个站起来,目光呆滞,明显还没缓过神来。
而叶尘就拖着文昌一直哭个没完。
文昌觉得拉着她这么哭不是事儿,赶紧带着叶尘回了翁山,将叶尘交给白染,叶尘却是拖着文昌,死活不肯让他走。
文昌无奈,只能陪着叶尘,和她喝着酒,听她絮叨。
叶尘一面说着东陵的好,一面又骂上几句,文昌都不知道,叶尘对东陵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了。
骂着骂着,叶尘眼神有些涣散了,文昌也觉得有些悲凉,叹息道:“你在东陵面前还好好的一个淑女,怎么到我这儿就这样呢?”
“你能和他比吗?”
“你这么讲,我就不开心了。他走的时候你没哭,你现在哭成这样,又算怎么回事儿?”
“我,我怕他不放心。”
叶尘抽噎着,眼里有了些柔光:“他在东极宫里,总不能最后见着我的模样,这么丑,是吧?”
“你也知道你丑啊?”
文昌忍不住笑了:“东陵会看上你,我们一直觉得很奇怪,总觉得不该是你。”
“不是我,该是谁?”
“总该是个配得上他的。”
“怎么才算配得上他?”
叶尘抬眼看他,文昌想了想,慢慢道:“长相上,倒也相配,就是你这性子,太欢脱。”
“哦,”文昌突然想起来:“东陵闭关后,你就是东极宫的主人了,你知道吧?”
叶尘微微一愣,觉得这事儿在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
“十方镇邪镜会自己认主,只有东极宫的主人才能操控它。你要配得上东陵,第一步,就先把这个女主人做好了。别像以前一样,那猥琐的样子,忒丢人。”
叶尘听着文昌的话,以前也有人和她说过,让她像个姑娘一点,可她从来不听。然而这一次,文昌说了,她居然觉得,也是如此。
她家东陵这么好,她该配得上他。她拥有了这世上最好的男人,自然要让这个人,对等拥有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两人说这话时,远处东边轰隆作响,凤凰冲天而起,鸟雀惊扰纷飞,两人一起望向远方,文昌叹息出声:“是极寒禁地开了。”
那是东极宫一所禁地,那里常年冰雪,没有任何生物,却是天地灵气诞生之所。任何神仙进去,都会失去修为,然而因为那里乃天地灵气的源头,这世上邪气无法侵入之所,所以是锻炼心性最好的地方。
没一会儿,震动消失去,叶尘看着远方,慢慢道:“他进去了吧?”
“嗯。”
文昌点头。
“那里很冷吧?”
“听说是的。”
“他没有了灵力,该怎么办呢?”
“他…”
“凭心性吗?”
叶尘忍不住笑了,文昌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或许,他带 了被子呢?”
叶尘听了这话,转过头去看着文昌,意味深长。
她拍了拍文昌的肩却是道:“兄弟,你真是个人才。”
任何气氛,他都能一句话就带到另外一个方向去。
叶尘和文昌说话时,也不再哭了,内心慢慢平静下来。她起身往外走去,白染有些担忧上来:“仙主,您去哪里?”
“东极宫。”
叶尘说完,便化作一道白光御风而去,不久之后,落到了东极宫之前。
东极宫此刻所有人都跪在东极宫前,叶尘落在台上后,平静道:“十方镇邪镜在哪里?”
地上跪着的人,都是在东极宫久呆之人,东陵喜静,门下弟子不多。但都是顶尖的高手,其中跪在首位的是东陵的大弟子藏心。
藏心恭敬起身,同叶尘道:“师母请随我来。”
叶尘点了点头,跟着藏心一起走到东陵的寝殿,藏心不敢进去,站在门口道:“此处师尊下了禁制,我等不敢进入,只有师母能进,十方镇邪镜就在里面。”
“嗯。”
叶尘应了声,她的声音平静,带了些冷意,如果她察觉,便会发现,这和东陵有那么几分相似。
她赤脚走进大理石地板的大殿,一眼就看到了外面的悬崖。悬崖外没有挂着明月,反而是一面镜子,如同太阳一般悬在外面,周边灵气围绕,闪烁着华光。
叶尘走到悬崖边上,仰头看着十方镇邪镜。镜面上突然显现出一张人脸,那人脸和东陵十分相似,它平静道:“我见过你。”
“什么时候?”
叶尘盘腿而坐,她明显感觉出来,这面十方镇邪镜,已经是有器灵的顶级仙器。
“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
十方镇邪镜眼中带了怀念:“他在菩提树下,花了一千年时间,造出了你。”
叶尘点点头:“您陪了他很多年。”
“我受他一滴心头血得以化形,的确已经陪伴很多年。”
十方镇邪镜点点头:“可惜,我生来便是仙器,修不了仙路。”
“那我资质不好,只能从妖当起,倒也是幸运了?”
叶尘忍不住笑了。
他们这样的死物,若生来就有了灵识,被人当做了仙器,虽然苏醒的瞬间就可登顶,却也失去了成为仙人的机会。
然而那些资质不好、没被人看上的,就要一点一点修炼,先成妖,再修仙路。
十方镇邪镜叹了口气,看了叶尘一眼,摇了摇头
道:“你现在不足以控制我。”
“我知道。”
叶尘平静开口:“我会出去历练,直到能控制你那一天。”
“好大的口气。”
叶尘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有十方镇邪镜相伴,她便将自己所在东陵的寝殿,一直没有出去。
她翻了东陵修炼的笔记手册来看,打坐闭关。
每年她生日,藏心便会从星辉阁取出一个格子,交到她手里。
她打开那盒子,里面就放些小礼物。
有些时候是衣服,有些时候是发簪,也有草编的蚂蚱,泥人,乃至刚刚盛开的金色玫瑰。
那金色玫瑰是稀罕的东西,藏心本来想给叶尘介绍,可是叶尘看到这玫瑰,她立刻觉得,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东西仿佛是印在她脑海里,她天生就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她不仅知道它叫玫瑰,还知道这花往往用于爱人之间的赠予。
她一个人在东极宫,看完了东陵所有的书卷,她拼命修炼,不知山河岁月。
这么多年,叶尘从来疏于修行,却在爱上一个人以后,发现这才是她靠近他,最好的方式。
她读完了他所有看过的书,她追逐着他的步伐,她穿着他喜欢的白衣,头上戴上了道冠,学会了他平静从容说话的方式,学会了他浅淡的微笑。
她再从寝殿中走出来时,是参加新一任泰山府君的大典,她身着广袖华服,头顶镶玉道冠,面色平静从容,由藏心领着来到冥府。
她来时,所有人都为之侧目,一百年不见,旧日人几乎认不出这是叶尘。
少华见到叶尘时,想说什么,却又止于唇齿。叶尘手握拂尘,温和笑了笑:“你这样瞧着我,是做什么?”
“我就是觉得…”少华抿了抿唇,最后却还是说了出来:“你不必如此,把自己活成他的样子。”
旁边人并不言语,表情上却是明显赞同了少华的话,如今叶尘的模样,哪怕没有藏心引荐,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和东陵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哪怕不是一样的衣服,甚至不是一样的性别,可是她举手投足,却都是那人的影子。
听了少华的话,叶尘愣了愣,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容:“我也并没…”
说着,她又顿住。
她想说,她没要把自己刻意活成东陵的样子。
她只是太想他。
看所有的书,读所有的经文,无非只是有那么片刻,不要想他。可是他不在,思念日复一日加深。
她也去极寒之地去看过他,可是只能是在那结界之外,她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讲话,没有任何回应,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活着,还是死了。
她曾经去问过天帝,如果东陵魔性消除,是不是可以出来了。
天帝告诉她,如果东陵成功度化魔神,他便会亲手放他出来。
“如果没有呢?”
“那就一直在里面。”
“如果他死了呢?”
“那你就当他,一直在里面。”
反正,极寒之地,除了东陵,谁也不能进去。
见不到那个人,听不到她的声音,十方镇邪镜怜悯她,就一日一日给她重放着当年东陵的模样。
他少年时一人一剑行走洪荒,他历经天道大劫后剑指苍天横扫四方,神魔大战他剑护天道苍生…
她一日一日看。
一百年啊,在神仙眼里,不过弹指一瞬。有时候一觉睡来,就是千年万年。
可是他不在的这一百年,她才发现,原来一百年有这么长。
足够她看完他所有看过的书,足够她将他的一生品尝。
她看太多了,想太多了,自然而然,举手投足,都是他的影子。
这难道不是活成他的模样吗?
是啊,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如果可以不想他,她早已不想了。
“去看过他吗?”
少华看着她发愣,心中有些不忍,换了个话题。
叶尘笑了笑:“去了,可是见不着人。有时候我在想,他还活着吗?”
“别胡思乱想。”旁边文昌用笔戳了一下她,叶尘低头轻笑,将头发挽到而后,便就是这时,紫薇突然将一卷画册交给了她。
“这是什么?”
“你虽然没看到东陵,但东陵能看到你。他从来都是一个爱游山玩水的人,一个人在那里,一定很寂寞。”
紫薇声音平静:“这地图上的地方,都是他想去还没去过的,当年我们四个曾经说要走过这天地每一寸土地,如今他看不到那些地方的风光,你可以去替他看。”
叶尘听了这话,从紫薇的手中接过画卷。
她手指拂过画卷,面色平静,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圈,许久后,她抬起头来,含笑道:“我知道了。”
等她走后,文昌忍不住道:“我记得那上面好多地方是因为咱们没敢去才没去的吧?”
“有什么关系呢?”
紫薇平静道:“反正,她也突破在即,是时候要历练了。”
少华、文昌:“…”
他们突然觉得,该离紫薇这个战斗狂二号远一点。
叶尘自然是不知道这几位帝君心里所想的,她拿着画卷,对紫薇颇为感激。
回去后,她便来到极寒之地门口,面前全是结界,她仰头看着白茫茫的一片,平静道:“东陵,我来看你了。”
“我要出去远游了,去很多地方,”没有人回应,叶尘抬手放在那结界上,试图感受那人的气息和温度,却一无所获。
她毫不介意,将脸贴在结界上,温柔道:“我很快会回来。”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
而极寒之地中,东陵慢慢睁开被冰雪覆盖的眼睛,看着那一身白衣的女子背对他而去。
多想留住她。
多想抱住她。
这极寒之地太冷,冷得他从未如此渴求过一份温暖,让他紧紧抱在怀里。
后来那些年,叶尘便一直重复着这样的旅程。
去他想去的地方,将那里的景色放在流光镜里,带回来,展示给他看。
有些时候她会带些小酒,就在极寒之地的门口,他一个杯子,她一个杯子。哪怕他的酒她从来喝不到,她却总还是当他在身边一样,絮絮叨叨。
他以前就爱她这样唠叨的模样,虽然他没说过,可是叶尘记得,那时候他瞧她的目光,总是格外温柔。
她曾经问过他,有没有嫌她吵。
他想了想,同她说:“吵是有的,可是如果是你,却觉得,这也不过就是热闹。”
“我一个人安静了千万年,有了你,总算有了热闹。”
如今他一个人在极寒之地,叶尘觉得,他那里一定安静极了,寂寞极了。
东陵没有去的地方,大多艰险。
有些地方不能用法术,叶尘就像一个普通人,攀爬过高山,走过悬崖。
有些地方多的是野兽,叶尘就手提长剑,拼死而战。
最危险的是有一次入九幽境,那里是这天下除了忘川河外冤魂魍魉最多的地方,也是这天下至阴至邪之地。
叶尘被困在九幽境中一千年,她以自己的神魂为琴,奏了一千年的菩提曲,渡完了九幽境所有冤魂。
最后一个魂魄赶往轮回道时,叶尘明显察觉,这天地之气浩然一清。
她恍惚明白了如何去救东陵。
这世上有善有恶,只要这世上好人比坏人多,这世上一片清明,那东陵心中的魔神自然不能作乱。
于是她一面走访东陵想要走访的地方,一面化作仙人,救济苍生。
她广修学堂,育人授德。
她四处清扫妖邪,救人于水火。
又不知是多少岁月,人间四处是她和东陵的庙宇,她和东陵永远执手相拥在一起,这是她第一座庙宇修建时,她亲自刻下的第一座神像。
她要这份功德东陵也受,她要人间香火东陵也有。
而这时,她在天界已经少有敌手,渡化九幽境千万冤魂后,她身上功德环绕,天帝破例,将她升为最新一位帝君。
这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东陵的存在了。
也就只有她,年年岁岁,去那极寒之地,苦等痴守,不问时长。
星辉阁里的盒子越来越少,叶尘都不知道,那格子能不能撑到东陵出现在她面前。
直到星辉阁只剩下一个盒子那一年,叶尘握着那个格子,到了极寒之地门前。
她准备了许多酒,将盒子放在自己面前。
然后她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里只有一张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