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宋文昌好大喜功,被逼出战,然后被困于小橘县。他父亲逼着他与北狄硬碰硬,救出宋文昌,然而他和卫韫早有约定,为了逼姚勇出血,他要保存宋家实力。
他正两难时,他突然接到了蒋纯的求救信,她来了汾水。
汾水就在西郡城边上,蒋纯有一位故人在汾水,她本是来解故人之困,却刚好遇到北狄攻打汾水。
他二话不说,领兵出城。他带兵入汾水时,兵荒马乱,他在人群之中,焦急出声:“卫二夫人!卫二夫人?!”
他太清楚知道,这样混乱的攻城战中,女人可能遇到的遭遇,他心乱如麻,最后不由得大喝出声:“蒋纯!”
他大喊着她的名字:“蒋纯,你在哪?!”
便就是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大喊:“宋公子!”
他驾马回头,看见人群之中,提剑而立的女人。
她穿着水蓝色的长裙,披着银白色的披风,一手拉着一个孩子,手中长剑还燃着血,她抱着孩子朝着他跑过来,焦急喊他:“宋公子!”
他骑着马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和孩子拉在了马上。
她似乎跑了很久的路,整个人都在喘息。
她抱着孩子,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用手中长/枪杀出一条路来。
“我奉大夫人之命前来,协助您刺杀宋文昌。人我已经带来了,今日您攻下汾水,明日再攻一城,北狄被您激怒,必定开始强攻小橘县。我们会趁乱刺杀宋文昌,嫁祸给北狄,您可尽力营救他,这样一来,您父亲也不能再说什么。”
宋世澜不说话,蒋纯有些疑惑:“宋公子?”
“知道了。”宋世澜声音有些沉,似乎有些不高兴,他皱起眉头,冷着声道:“你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好好不在华京呆着,过来做什么?”
“大夫人怕派其他人过来,你不放心。”
“你来了我更不放心。”
这话说出来,蒋纯有些诧异,她抬头看他,面前男人面色冷峻,他带着她从沙场一路驰骋而过,将她放到安全处,随后便道:“你且先等等我。”
说完,宋世澜便回过头去,一头扎入了战场。
蒋纯在屋子里吩咐来带的暗卫赶往了小橘县,随后便在城中等着宋世澜。等到天明时分,她站在城楼上,看着青年水蓝银纹长衫,提着长枪驾马而入。那一瞬间,有什么从她脑海中猛地闪过。
等宋世澜回来的时候,她看着宋世澜,轻轻笑了。
“我想起来了,”她说,“宋公子,您当年十一岁的时候,还一个人猎了一匹狼呢。”
宋世澜听得这话,不由得笑了。
“我不仅猎了一匹狼,我还在护国寺,被夫人救过一命。”
蒋纯微微一愣,片刻后,她猛地反应过来:“呀,”她诧异出声,“我都忘了!”
【8】
蒋纯来了之后,她的暗卫杀了宋文昌,宋世澜拿到世子之位,便给老侯爷下了毒,随后控制住整个宋家。
此时整个战场已经乱起来,宋世澜接了卫韫的命令,和北狄胶着着。
宋世澜不放心蒋纯回去,便同她道:“你且先留着,等时间合适,我便送你回去。”
蒋纯并不打算给宋世澜添乱,并且她故人的孩子在战乱中断了脚,也需要休养,便留在了宋世澜身边。
宋世澜如今已经将近二十一岁,却还是孑然一身。他身边没有女眷,蒋纯经历了最初的匆匆忙忙后,便观察起宋世澜的生活。
他每日饮食极其简单,吃饭时间完全没有个固定时候,有些时候来晚了,吃得着急,便让厨子直接热两个馒头也是常有的事儿。家里完全没人安排打理,衣服破了个洞也没人注意。看上去温和的贵公子,其实过得十分粗糙。
蒋纯最开始只是调整自己和孩子的饮食,那时候宋世澜并不会固定回来,她见了两次宋世澜随意拿了个馒头蘸汤吃后,终于在第三天,让人去问了宋世澜回来的时间。
宋世澜以为蒋纯有什么事,便同下人道:“和二夫人说,我再过半个时辰就回来。”
蒋纯得了消息,便在家中准备布菜,等宋世澜回来的时候,他看着等在门口的蒋纯等人,便站在那里愣了。
蒋纯朝他微微一笑,却是什么都没说,同他道:“近来看世子饮食上不大规律,便冒昧给世子准备了些,一日劳顿回来,总该吃顿好饭的。”
“多谢二夫人了。”宋世澜笑了笑,面上客客气气,然而他在喝下第一碗热汤,看着布置好的饭菜,感觉旁边有一个人坐着的时候,内心却已是有了惊涛骇浪。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有个家。
吃完这顿饭,他转头看向蒋纯,面上带了几分恳求:“二夫人,世澜有一事相求。”
蒋纯愣了愣,随后忙道:“世子,您请说。”
“世澜一个人过惯了,家里也没个人管着,您也看到了,虽然公务上世澜可以处理得井井有条,但家中的确一团乱麻。世澜斗胆,想请二夫人帮忙世澜整顿一下家中庶务。”
说着,宋世澜解下一颗钥匙,交了过去:“这是我府中仓库钥匙,二夫人在这些时日,想如何动府中大可动一下,所有摆设、用人、规矩,都想请二夫人帮忙整顿一下。”
“这不好。”听得这话,蒋纯赶忙道,“宋世子,这些事,您当请一个人来管才是。我一个外人…”
“非常时行非常事。”宋世澜说得认真,“实不相瞒,二夫人,您看我其实也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的确是该找个人来帮忙。可是如今这局势下我不可能匆忙成亲,让下人管家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我信得过二夫人,还请二夫人给我在府中立出一套规矩来,等日后二夫人走后,我不至于后院失火。”
听得这话,蒋纯有些不好拒绝了。
宋世澜是卫韫盟友,他能好,那是再好不过的。
蒋纯犹豫了片刻,终于是点了头,接过了那串钥匙。
【10】
之后的时日,宋世澜在外和北狄打着游击战,蒋纯便在家里管家。
期初她小心翼翼,但后来她便发现,宋世澜是当真不管府中任何事的,无论她做什么,他只会说:“好。”
她闲来无事,便开始大展身手。挪了这里的花,移了这里的盆,调整了食谱,建立了一套府中基本运行的制度。她分出了各种丫鬟侍从等级,又给宋世澜培育了心腹…
她每天都等宋世澜回来吃饭,因为她在,宋世澜每日都会想办法固定时间回家。
蒋纯也不知道那份感觉是什么时候诞生的。
就是悄无声息间,她从“宋世澜是个不错的人”,慢慢就变成了“宋世澜极好极好”。
宋世澜做每一件事都很有分寸,他似乎从来不会犯错。有一日她看他写字,他每一笔都写得小心翼翼,她不由得道:“世子这辈子做事儿,都这么小心吗?”
宋世澜微微一笑:“是啊。”
“为什么呢?”
“庶子出身,”宋世澜垂眸看字,神色平和,“又哪里容得我做错什么?”
蒋纯微微一愣,那片刻,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似乎突然疼了一下。
她突然有些怜惜这个人了。
“那这辈子,”她忍不住询问,“世子就没有过不小心的事儿吗?”
“有。”宋世澜微微一笑,蒋纯不由得道:“是什么?”
宋世澜没有说话。
他将话止于唇齿,他太清楚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对于蒋纯而言,此时此刻他不过就是卫韫的盟友,一切都不过是看卫韫的面子,他不敢说太多。
但那句话他知道。
他这辈子唯一不小心的事儿,就是喜欢她。
他们两一直呆到楚瑜被困凤陵城,北狄直取天守关。
宋世澜带兵前去支援天守关,打了极其漂亮的一仗,紧接着赵玥称帝,卫韫去北狄生死不明,楚瑜死守在凤陵城。
卫家瞬间没有了任何可以主事的人,她便去找了宋世澜,同他道:“宋世子,我要去找我婆婆。”
宋世澜微微一愣,片刻后,他慢慢道:“此刻局势太乱…”
“正是因为局势太乱,”蒋纯面色平静,神色沉着,这样的冷静让她显现出一种无法言说的刚毅,这是一种难以摧折的坚强。她静静看着他,出声道,“我才得回卫家,几位公子还有婆婆都在等着我,回去主持家中庶务。”
听到这话,宋世澜没有出声。
他垂着眼眸,握着笔。
他突然特别清楚意识到,她是卫家人,她嫁给了卫束,哪怕卫束死了,她也是二少夫人。
他想说好,然而却说不出来,可他也没有什么理由留下她。
“我已经找到了家中人所在,今日便启程。”然而对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便直接道,“宋世子,告辞。”
那一声告辞出来,他终于没忍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别走了。”
蒋纯回过头来,她皱起眉头,眼中满是警戒:“宋世子?”
他闭上眼睛,轻叹了口气:“蒋纯,别离开宋家。”
“宋世子什么意思?”蒋纯冷着声道,“如今我小叔身陷虎狼之地,你莫不会以为能以我要挟卫家做些什么?宋世子,你…”
话没说完,他便猛地将她一把拉到怀里,捧住她的脸狠狠吻了过去。
蒋纯愣了片刻,随后拼命挣扎起来。
她下手几狠,一脚踹到他身上后,旋即一巴掌就抽了上去!
清脆的耳光响彻屋子,蒋纯怒喝出声:“你放肆!”
宋世澜没说话,他抬眼看她。
那眼神让蒋纯愣了愣,她想起他少时,提着狼王驾马而过时的模样。遮掩了这么多年,那个要拿到什么,拼死也要取得的宋世澜,依旧还是这样。
“我什么意思,”他声音平静,“你现在知道了吗?”
蒋纯说不出话来,宋世澜回身去拿披衫,他神色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要管卫家,我可以帮着你管。你现在不答应我,那也没事,你别答应别人就好。”
“我送你回去。”他停在她面前,唇边带了笑意,“这辈子,我等得起。”
【11】
他知道不能打草惊蛇。
他知道不能做得太过。
卫束才离开,她和卫束的感情他很清楚,他不愿意去和一个死人争。
于是他就一直等着。
期初别人问,他就是笑笑,但他总是去卫府走往,旁人也就看明白了。
她期初的拒绝悄无声息,不过就是当着他的面穿白衣服,带白花,领着他去卫家祠堂看着卫束的牌位,同他说上自己和卫束过往的事儿。
他从来不介意,永远一副笑眯眯不明白她说什么的样子。
一年、两年、三年。
他的耐心好得出奇,让人觉得害怕。
但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耐心并不好,他只是能忍。
可忍耐终究是有尽头的,卫陵春一日日长大,他越长大,她便越是躲着他。
他无可奈何,干脆上门提亲。
他们的感情一直如此,他逼着她,她却不肯出头。直到最后,他被所在太平城。
他得知自己染病的当天夜里,他坐在屋子里,看着月亮。
他突然就特别想她,然而等想到她,又忍不住想,她死了,她会不会松了口气,再没人纠缠了。
然而没几日,他就看见那女子轻骑而来,她停在城门前,抬头看他。
“宋世澜,”她扬声大喊,“开城门!”
他呆呆看着她,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一辈子,值得了。
【12】
后来她嫁给他,成为王妃。他带着她去了琼州,那里是宋家的范围。
他们在那里悠闲度日,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但她却总是惦记。
她怀孕的时候,性格敏感。她经常在夜里无法入睡,他便抱着她,陪着她一起。
有一天夜里,她忍不住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嗯?”
“宋世澜,”蒋纯叹了口气,“我嫁过人,又生过孩子,你喜欢我,不觉得遗憾吗?”
宋世澜想了想,好久后,他叹了口气。
“那又怎么样呢?”
他轻声开口:“这一辈子,我也没喜欢过别人啊。”
蒋纯听到这话不由得笑了:“骗人,”她笑意盈盈,“春宴上的花,总送过几个姑娘吧。”
宋世澜抿了抿唇,叹息出声,他将人揽在怀里,蒋纯不满道:“说话啊,莫不是不敢说了?”
“还记不记得,你十二岁时候,一株桃花都没收到。”
“你胡说,”蒋纯忙道:“我收到了!”
“一株。”
宋世澜肯定开口,蒋纯微微一愣。
宋世澜笑起来:“我送的。”
蒋纯睁大了眼,宋世澜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傻姑娘,你走之后,我便再没送过桃花。”
自卿离席,再无桃花。
最初和最后,都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是昨天发的…结果昨天在酒店,我写文到一半去浴室洗个澡,一跤给摔下去,脑袋磕马桶上。
然后去处理了一下…今天才写完。
抱头痛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今年能水逆成这样。

第169章 番外五·顾楚生

楔子:
顾楚生听见下雨的声音, 他站起身来, 停在窗户边上。
如今他近花甲之年, 身子骨早不如前, 这场夜雨有点冷, 他忍不住轻咳出声。
顾颜青走进来,看见他站在窗前,忍不住道:“父亲,你怎么又开窗了?”
顾楚生笑了笑, 他神色温柔:“今夜雨下得好。”
顾颜青叹了口气:“您还病着,便别看夜雨了。”
顾楚生没说话, 他笑着走到案前, 端起药碗, 小口小口抿着。
“德州的水患如何了?”
“父亲, ”顾颜青有些不开心了, “您就别操心这些了, 好好养病吧!”
顾楚生轻轻咳嗽,他摇了摇头:“放不下心,总想问着。”
“您啊, 就是差个枕边人, ”顾颜青有些无奈, “父亲, 母亲已经去了这么多年了,您也该放下了。您找个人吧,老的少的, 有个人陪着就好。”
“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事?”
顾楚生轻声叱喝,顾颜青忍不住争辩:“父亲,我孩儿都会叫爹了。”
“那你也是我儿子。”
顾楚生立刻反驳,顾颜青还想说什么,顾楚生突然打断他。
“行了,我知你要说什么。只是颜青,”他声音平和,“这世上所有事都能将就,唯感情不能。”
“若不清楚自己要什么,就什么都别拿。”
顾颜青急切想要反驳,却在触及顾楚生表情时停下来。
顾楚生似乎又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神色温柔:“而且,我已得到过,便不强求了。”
“我这辈子还有太多事儿要做,我记着她,便已经够了。”
【1】
顾楚生对于楚瑜最初的印象,来源于楚锦。
顾楚生还坏在娘胎里时,他父亲从兰州太守升任为工部侍郎,回京路上,他们遇到一群山匪,她母亲受惊产子,危急之下,是楚建昌路过相救,他们一家人才保得平安。顾楚生的父亲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当下许诺,日后顾楚生就是楚家半子,为他取名楚生,其意为,为楚家而生。楚建昌被顾楚生父亲所感动,于是顾楚生刚刚出生,两家就定了姻亲。
顾楚生出生后不久,谢韵便有了身孕,而后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两位都是女孩。当时战乱,楚建昌战场上为镇国候挡了一剑,卫家为了感恩,便与楚家定下亲事。卫家定亲,顾家自然不敢争抢,最后便定下来,嫡长女楚瑜与卫世子卫珺定亲,次女楚锦与顾楚生定亲。
外面盛传,楚家这两门顶好的亲事,都是楚建昌用命换来的,这倒也不假。
因为考虑到卫家乃将门世家,顾家,于是楚家将两个孩子分开来养,楚建昌带着楚瑜在西南边疆长大,生于诗书之家的谢韵则带着楚锦在华京长大。
西南那时战乱频繁,孩子又受不得车途劳顿,于是楚瑜整整十二年,一直在边塞,不曾回来。
十二岁之前,顾楚生没有见过楚瑜。他年幼时身子骨不好,总是在家里喝药,唯一的玩伴,也只有楚府的楚锦。他们两从小就知道,未来他们会是夫妻,于是楚锦很照顾他,会为他熬药,会给他擦汗,会甜甜叫他:“楚生哥哥。”
而这一声称呼,也会让顾楚生牢记自己生来的责任——他是楚家的半子,为楚家而生。
于是他从小把楚锦当成自己的妻子来照看,纵使年幼时,他尚不懂得妻子该是怎样。
那时候楚瑜虽然不曾回家,但楚家却都是楚瑜的传说。每一次楚建昌和楚临阳回来,都会和家里说这个嫡长女,而谢韵挂着这个嫡长女,哪怕楚临阳和楚建昌走了,也会把他们说的事儿拿出来,反反复复说。
例如楚瑜性格爽朗,武功高强,例如有勇有谋,善良机敏。
夸得久了,楚锦便十分讨厌楚瑜,常常同顾楚生说:“我姐姐啊…就是个乡野村妇,蛮人。”
后来长大些,楚锦学会了绕弯子,便换了词儿道:“我姐姐啊,性格率直,只知道舞枪弄棒,日后到华京来,也不知道会吃什么亏呢。”
楚锦心中九曲十八弯,顾楚生又何尝不是七巧玲珑心?哪怕换了词儿,他心里也明白楚锦的意思。小女儿家的心肠,小小的恶毒,他并不介意。
反正,他是楚锦的丈夫,护着楚锦,也是应当的。
【2】
他怀着对楚瑜的敌意,一直到十二岁。
十二岁时,他随着父亲来了西南边疆,他父亲主持西南一项防御工程的修建,他就跟着来学点东西。
他和他父亲到的那天,是楚建昌亲自来迎接,那时还是清晨,远远见得鹊飞山月带曙光,光落下之处,是一只队伍,为首的是楚建昌,身后跟着两位少年,一位年长些,穿着黑色劲装,他揣测着当是楚临阳,而另一位…却是一位姑娘。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红色的劲装,头发用发带高高扎起。
她长得其实很漂亮,和楚锦的漂亮不同,她眼窝很深,睫毛很长,眼睛又大又亮,流淌着华京女子少有的朝气和明朗,是一种带着明艳的漂亮,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彼时他刚睡醒不久,穿了一件红色广袖华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云纹,头上戴了玉冠,外面披了一件带着绒领的白色披风,贵气中带了些许可爱。
他父亲带着他来到楚建昌面前,他规规矩矩和楚建昌行过大礼,带了种少年少有的老沉道:“见过楚伯父,见过世兄,见过…”他目光落在楚瑜身上,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选择了和楚锦一样的称呼,“楚瑜妹妹。”
他见礼时,都会看向对方,于是在唤着那声“楚瑜妹妹”时,他那双漂亮的眼便落在她身上。
少女听着他唤她,微微睁大了眼,随后突然一下,就缩到了楚临阳身后去。
楚家人都有些尴尬,楚临阳保持着微笑去拉扯楚瑜,压着声道:“做什么你?出来!”
“不行不行,”楚瑜脆脆的声音响起来,“这个小公子太好看了,我怕我吓到他。”
顾楚生:“…”
生平第一次,有了被调戏的感觉。
这种感觉不太好,于是他想,这果然是楚锦说的,乡野村妇。
当天夜里,他歇在了楚府,西南有着和华京截然不同的气候,夜里星光璀璨,带着淡淡花香,有女子在远处用他听不懂的曲子高歌,这样的环境下,他忍不住想要抚琴一首,便抱着琴去了院子,刚踏入院子,他就听见花园里传来楚瑜的声音,似乎是在同其他人说话,兴奋道:“哎呀你们不知道那顾楚生,长得可俊惨了,我今天一看他,心跳就快起来,他看着我叫我楚瑜妹妹,我突然就懂三娘说的,骨头酥了半边是什么意思…”
旁边女子听着都笑起来,一个女人抿着唇道:“大小姐,你还小呢,懂个什么呀?”
顾楚生听着这些女子又开始谈论自己相貌,他心里想,果然粗俗。
于是抱着自己的琴,又退回了自己屋里。
隔了几日,楚瑜便找上门来,她甩着鞭子,大大咧咧道:“顾大哥,我哥说你在屋里也憋坏了,让我来照顾你,要不我带你逛逛吧。”
顾楚生面上冷若冰霜,楚瑜被这个态度冷到,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那个,顾大哥,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楚大小姐并没说错什么,”顾楚生神色平淡,“只是我与大小姐年纪毕竟不小了,大小姐带我出游,怕是不妥。”
“有什么不妥?”楚瑜一脸懵逼,顾楚生斜昵她一眼,颇为鄙夷道:“大小姐连男女之防都不懂吗?”
“我又没拉你抱你亲你,我怎么和你没有男女之防了?”楚瑜有些不高兴了,皱着眉头道,“你是我未来妹夫,你还当我会看上你不成?”
听到这话,顾楚生冷冷一笑,却是不信。他亲耳听到楚瑜对他的非分之言,哪里还会信楚瑜这些鬼话?
楚瑜见他不愿意出去,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道:“不去就不去,那我自个儿去了。”
【3】
楚瑜不带他去,顾楚生毕竟年少,憋了半个月,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始出去闲逛。他时常见到楚瑜,原因无他,人多的地方,往往有楚瑜存在。
他见过她领着人打马从街头飞窜而过,也见过她在校场和人摔跤一身泥泞。他发现楚瑜这个人,走哪儿都是焦点,而且这个人,真的太熟悉这个城市,吃喝玩乐,都是这个城市最有意思的。于是他开始悄悄跟着她,吃她吃过的饭馆,点她点过的菜,去她去过的酒楼,走她走过的路。
他端着华京世家那份架子,过着楚瑜过的日子,竟发现,也颇有滋味。
少女的人生鲜活动人,和华京那些世家贵女一点都不一样。
而后他也发现,楚瑜对他或许真的也没什么非分之想,因为楚瑜其实没多大文化,形容词极其匮乏,但凡见到一个好看一点的男人,都要和人说“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骨头酥了半边”,顾楚生听得笑起,觉得楚瑜这姑娘,骨头大概早就碎成渣了。
这样的女人…
他想了想,还好是卫珺娶了,要换做他,怕是早就被这么不安分的女人给气死。
他爱楚锦那样的女子,懂规矩,识大体,擅笔墨,懂音律。
不过——如果楚瑜不是他妻子,远远看着这么灵动一个姑娘,似乎也是不错。
他就这么跟在楚瑜身后,跟了她大半年,偶尔楚瑜和他遇到,也就不咸不淡打声招呼,喊一声:“嘿,你在这儿呢。”
久了,他也会朝她笑笑,偶尔请她喝杯水酒,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他十三岁那年,陈国突袭,徐州城破。
当时楚建昌主力不在,楚瑜自个儿一个人出去玩。楚临阳提着长枪催促他:“你出城去,替我找到我妹妹,带她立刻退到晏城去!”
他知情况紧急,便带了披风,佩着长剑,驾马冲了出去。
他在荒野上四处寻找楚瑜,徐城破城时,他终于找到楚瑜,当时她满脸茫然,带了些惊恐慌乱,一个人站在原野上,看着狼烟滚滚的徐城。那一瞬间,他终于觉得,毕竟是个小姑娘。
他朝她疾驰而去,伸出手,高声道:“楚瑜,上来!”
楚瑜呆呆抬起头来,看见了他,而后她目光骤然亮起来,高喊出声:“顾楚生?!”
“上来,”他叫她,“我带你走。”
楚瑜有那么片刻,她犹豫着,抓上他的手。而后他揽住她,用披风将她裹在怀里,训斥道:“出来怎么穿这么点儿?!”
下着雪的天,不怕冻死吗?
楚瑜这次没有耍宝,她安静抱着他,听着他的心跳声,马蹄声。
他以为她是怕了,便心软了些,忍不住道:“你别担心,我会护送你去晏城的。你父兄都不会有事儿,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