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带着泥土和血混合的味道,气息急短,明显很是虚弱。他触碰在她身上的手滚烫灼热,和刀尖的冰寒两相对比,格外明显。楚瑜脑子没说话,卫秋点了火把,便看见楚瑜被顾楚生劫持在身前,顾楚生手握利刃,冷声道:“谁都别动,不然我可保证不了这位夫人…”
话没说完,顾楚生的目光落到长月愤怒的脸上,他声音猛地顿住。片刻后,他便意识到了来人是谁。
是楚瑜。
是他朝思暮想,费尽心机想要回华京去见一面的楚瑜!
他心跳得飞快,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楚瑜冰冷的声音响起来:“把刀拿开。”
听到这话,顾楚生忙收了刀,将袖刀藏在袖中。楚瑜立刻从她身边退了过来,卫秋忙上前去挡在顾楚生与楚瑜之间,冷着声道:“你想做什么?”
顾楚生目光落在楚瑜身上,根本挪不开半分。
十五岁的楚瑜并没有上辈子最后那份死气,此时此刻的她还生机勃勃,还鲜活动人,甚至在真的见到她的此刻,还会骤然觉得,原来十五岁的楚瑜,还带着一份后来没有的沉稳从容。
为什么当年没看到呢?
顾楚生审视着面前的楚瑜,回顾着少年的自己。
他花了二十年和楚瑜纠缠,又在楚瑜死后的二十年去回忆她活着的时光,然后在这份回忆里,一点点沉沦,追逐,直到无可自拔。
少年太过骄傲,那时候明明喜欢着这个人,却又会在每次被她救的时候感受到深深地无力和尴尬。
她不是会温婉说话的人,心思直得根本思索不到自己说了什么。若是常人也就罢了,偏生遭遇过家变的他,又是那样敏感的性子。
于是她每一句无心之言,都会成为他心里的屈辱和嘲讽。
他们被追杀时,她扛着他跑,同他笑着说,顾楚生你这身体太弱了,大姑娘似的,以后还是得靠着我吃饭。
如今想来,这样的话明明如此可爱,当年他却只觉得屈辱和愤怒,于是回去提了剑,每天下午在庭院之中,雷打不动练剑,一直到她再也赢不了他。
他们错过了太多年,直到她死。
他习惯性的假作淡定,却在日复一日的空寂里慢慢回想起过往,直到他死在卫韫剑下时,他恍惚想“如果阿瑜在,必然不会舍得看他这样”时,才猛地意识到,如果当年真的没有半分喜欢,又怎么会为了一句话,每日在庭院苦练多年?
他看着面前同长月说着话,抬手摸着自己的脖颈上刀痕的楚瑜时,忍不住红了眼,颤抖了唇。
卫秋见顾楚生一直不说话,一直盯着楚瑜,甚至慢慢要哭出来,他不由得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慌张,他上前一步,挡住顾楚生的视线,厉喝道:“你在看什么!我卫府大夫人是你能看的吗?!”
华京贵族府邸,能被称为大夫人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掌管这个家中后院的女子。如今柳雪阳退后不再管事,卫韫虽然成为镇北侯又未娶妻,于是卫府大夫人的名头,就落在了这个原世子夫人身上。
听到这个称呼,顾楚生才骤然回神,见楚瑜看了过来,他忙垂下头,收敛了心神,怕被人看出自己这份心思,退了一步道:“抱歉,骤遇故人,难免失态。”
他将眼中那份热气逼了回去,闭上眼睛平复了心情后,才再次抬起头来,朝着众人缓缓一笑,拱手道:“在下顾楚生,见过大夫人。”
楚瑜没说话,她看着面前的顾楚生,觉得面前人有那么几分怪异。
她打量着他,他过往从来不大爱对她笑。顾楚生这个人,在外长袖善舞,谁都说他脾气好,却唯独对她,从未有过好脸色,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冷漠无言。
可此时此刻,他静静瞧着她,眼里尚还带着没退完的水汽,唇边带着近乎完美的微笑。然而那笑意却并不让人觉得虚伪,反而让楚瑜觉得,他似乎…
他似乎,是想让自己用一个最好的姿态,面对她。
一想到这一点,楚瑜便觉得荒谬。
她收敛了自己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从卫秋身后走出来,朝着顾楚生行了个礼,恭敬道:“见过顾大人,妾身奉镇国候之命前来,保护顾大人进京,不知顾大人此刻情况如何,可否立刻启程?”
楚瑜这冰冷的态度让顾楚生愣了愣,但他立刻又明白过来。楚瑜是一个极有责任感的人,她既然嫁了卫珺,哪怕卫珺死了,只要她还是卫家大夫人一日,便会保着卫家的名声,绝不会做出有损卫家声誉的事,更不会做对不起卫珺的事。
当年她当了顾夫人,也是这样苛求自己,家里吵得天翻地覆,她也没在外面让他有过半分难堪。他是她曾经相约私奔的人,她如今见他,自然要有所距离。
顾楚生心里酸涩,却也配合楚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好。”
说着,他抬头看着楚瑜,温和道:“你说什么都好。”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内心都升起一种怪异感。楚瑜假作什么都没听到,抬手道:“大人请。”
顾楚生点了点头,撑着自己走出去。
他身上明显带了伤,血染透了衣服,可他却一声不吭,楚瑜说让他走,他就走。
长月和晚月知道两人的过往,虽然有些奇怪,但到底是能猜测出来几分,没有多话。
卫家的暗卫却是有些憋不住了,一群人跟在楚瑜身后,其中一个忍不住上前同卫秋道:“那贼子看大夫人眼神不对啊。”
“你当我瞎吗?”
卫秋淡淡瞟过去,就顾楚生那眼神,已经不是能用狂热来形容的了。卫秋抱着剑,冷着声音:“不过他现在也没做什么,先看着吧。等到了华京,有小侯爷收拾他。”
“要是没到华京他就做什么呢?”
卫秋没说话了,片刻后,他慢慢道:“那就看大夫人的意思了。”
侍卫们在后面嘀嘀咕咕的时候,顾楚生跟在楚瑜身后,往外面去牵马。
楚瑜走得快,一点都没照顾他,甚至因他这么跟着,生出几许烦躁来。
她不想和顾楚生牵扯那么多,牵扯一辈子已经够了,还要牵扯这辈子?
想都别想!
楚瑜忍不住加快了脚步,顾楚生却不紧不慢跟着,他的伤口因他动作太大挣出血来,他却也不觉得疼,跟在楚瑜身后,看着楚瑜活在他身边,他就觉得有那么一丝甜蜜涌上来。
楚瑜走到马边,回头时才发现顾楚生伤口已经再次出血,她皱了皱眉头,询问道:“你当真撑得住?”
要是半路死了,她这趟就白来了。
听到楚瑜问他,他微微一愣,随后便觉得巨大狂喜涌上来。
她再如何遮掩,终究是喜欢他的!
他抿了抿唇,低头想藏住笑,楚瑜被他这个举动吓得头皮发麻,总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是脑子有坑,不能以正常人论。
“可以的。”
顾楚生小声道:“你别担心,你在我身边,我就没事儿。”
听到这话,楚瑜突然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她原在军营也是学了很多骂人的话,只是后来当了顾夫人,被他纠正了多年,才改了过来。如今再次见到他,他居然能在这么短短一刻间让她有重温技能的能力,也算是本事了。
她板着脸扭过头,翻身上马道“我看你状态还挺好,上马吧。”
顾楚生轻轻一笑,歪头道:“好。”
说着,他便尝试着翻上马去。可他体力不支,几次都翻不上去,旁边人都上马等候了,就他在那里艰难爬着。
他也没和别人求助,就在这里较劲儿。楚瑜不明白顾楚生怎么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心里有些杂乱,冷着声音道:“卫秋,你帮他一把。”
卫秋愣了愣,随后露出嫌弃脸来,抬手扶了顾楚生一把,顾楚生刚坐上马,楚瑜就驾马冲了出去。
顾楚生连忙拍马追上,马颠簸得他唇齿之间全是血气,晚月看了一眼,不由得颇为担心,她向来心细,上前去追到楚瑜身边,小声道:“顾公子看上去不太行,这样颠簸下去,夫人你这是有什么气,也等先把小侯爷的事儿办完再发。”
听到这话,楚瑜微微一愣。
是了,她有什么好烦好置气的呢?
如今十七岁的顾楚生,没有半分对不起她。她固执要追着他去,他奋力拒绝,除此之外,在十七岁之前,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交集。
就算有,也不过就是,十二岁战场之上,顾楚生救了她。
至此之后,逢年过节,顾楚生来楚家拜访,给楚锦一份礼物,给她一份。然后和楚锦在一起玩耍,她来作陪。
最后一场交集,也不过是他落魄之后,她单方面给他赠送东西,给他写的情书,约着他私奔。
她送的东西,他都一分钱不少的退了回来。而她约他私奔的信,也被他送了回来。
十七岁这年,顾楚生也不过,只是一个不喜欢她的人。
再多的怨恨,也不该报复在什么都没做的人身上。
为了泄愤去报复一个无辜的人,哪怕自己的愤怒是因为未来的那个人,这也是一种恶。
一个人可以不为善,却不能作恶。
楚瑜慢慢平复心情,她看了一眼紧跟在后面的顾楚生,放慢了马,同后面的人淡道:“慢一点吧,不着急。”
大家听得楚瑜的命令,便放缓了速度。楚瑜叫了扔了一瓶药给顾楚生,平静道:“先吃了补充体力,很快到了客栈,我让人你给看诊。”
听到她的话,顾楚生弯了眉眼,温和道:“嗯。”
楚瑜不再看他,走到前方去。顾楚生握着那瓶子,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吃了一颗,随后就珍而贵之的放在了胸口。
一行人大概行了半个时辰,便寻到了一家在外的客栈。顾楚生身上带着伤,容易引起人的注意,楚瑜便让人给他披了外袍,随后让卫秋扶住他,伪装成一个病弱公子带着妹妹出行的模样,住进了客栈之中。
顾楚生咳嗽着上了客房,饭店里其他人还在聊天。
“姚勇在整个州府缉拿那个顾楚生,赏金两万两黄金,要我能拿到,后半辈子都不愁了呢!”
楚瑜瞟了那两人一眼,一言不发。顾楚生化了伪装,神色坦坦荡荡,就从那两人面前过去,都没认出来。
顾楚生进了客栈,刚进去便倒了下去,卫秋连忙叫了大夫过来,大夫进来给顾楚生诊脉之后,连忙开了好个方子拿下去。
其中有几味药十分名贵,在这穷乡僻野绝对取不到,好在楚瑜来时就做好了充足准备,这些常用的名贵药材,因有尽有。
一群人忙了一夜,顾楚生总算平稳下来,大夫擦了一把冷汗,有些感慨道:“这人真是狠人啊。普通人像他这样的伤势,早就倒下了。”
楚瑜没说话,她看着顾楚生睡梦中紧皱着的眉头,心里也不由得有了几分敬意。
“行了。”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同旁边人道:“卫秋安排一下,该休息的休息,明天还要赶路,也别耗着了。”
“是。”
卫秋领了命令,楚瑜便带着明月和长月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她听见顾楚生一声嘶哑的低喃:“阿瑜…”
楚瑜愣了愣,随后她掏了掏耳朵。
她想,她大概是出现了幻觉。
旁边长月有些疑惑她的举动,奇怪道:“夫人你在做什么?”
“赶紧给我颗糖丸,”楚瑜连忙伸手,一脸惊恐道:“我得给自己压压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次更新大概在凌晨,到时候我微博上会说时间的。
【小剧场】
墨书白:“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不是男主角的?”
顾楚生:“从阿瑜看我爬不上马让卫秋来扶我时开始。正常的剧情难道不是她于心不忍把我拉到马上然后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的吗?!”
【作者有话说】
为了防止大家瞎猜然后没猜中以至于产生愤怒,我给大家说说我写文逻辑。我的文一直以来都是以成长和圆满为主基调,在极端黑暗的剧情中从不放弃光明。人物在剧情中逐渐完善自己残缺的性格。所以从来没有那种出现一个特别坏的人物然后女主打脸大杀四方的情节,大家千万不要有这种期待,我多次排雷自己不写爽甜文,大家一定要铭记这一点。
而对于剧情中人物善恶报应的处理,我一直提倡的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也是何以报德的原句。
所谓公正正直,我是按照已有的司法观念来:一个人产生恶念,但没有实施,不为罪;一个人着手实施,但未遂,从轻减轻;一个犯罪既遂,但有悔过情节,或有其原因,能够挽救,可从轻。
这就是我的公正。
比如楚锦,她上辈子做的事,上辈子不得善终,已经了了。这辈子没做,不为罪;她这辈子做了三件事:
1.骗楚瑜下井——作为作者,我安排了楚临阳惩罚了她,也下井被罚。
2.怂恿楚瑜私奔从而成为卫家少夫人——此举动其实连教唆犯都算不上,且未遂。惩罚是楚瑜为了报复她,推动了她嫁给不愿意嫁的顾楚生的婚事(虽然未遂)
3.毁坏楚瑜声誉——未遂,相应给的惩罚是楚临阳的惩罚和楚瑜的警告。
而后她被逼道歉,和楚瑜袒露内心,真心实意的道歉,她才开始逐步有资格去寻找幸福。
这是我作为作者去评判一个人物给予命运安排的方式。
其他所有人物,都与此同理,如果是善良的人会有回报,是恶毒的人会有相应的惩罚,所以揣测剧情时围绕这个逻辑来,一般不会有太大偏差。

第41章 (6.18第一更)

长月和晚月知道楚瑜是在开玩笑,以往没有出嫁时, 她向来是这样跳脱的性子。
而楚瑜则是发自内心的觉得, 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压压惊。
顾楚生叫她的名字?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如果说上辈子顾楚生最讨厌的人是谁, 楚瑜觉得,一定是自己。毕竟他这个人对谁都能彬彬有礼,唯独对她从来都是恶言相向。对谁都能以理智来衡量得失,唯独对她就是厌恶已经超出了他的理智。
他叫她的名字,绝对不可能。
可是转念一想,楚瑜又有些不确定了。
其实在她千里夜奔去找顾楚生之前,她对顾楚生并不算了解。那时候的顾楚生, 在她心里就是一个完美大哥哥的形象。那时候的顾楚生对自己是什么感情呢?
她不知道。
楚瑜骤然生出了一个很自恋的念头, 难道顾楚生在最开始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因为后来的某些事, 或者她私奔的行为,反而转变了这个态度?
总不能顾楚生也重生回来的吧?
一想到这个想法,楚瑜就立刻否决的。
她和顾楚生纠缠的十二年,感情是一步一步恶化, 后来两看相厌。两人刚成婚的时候, 情况还没那么恶劣,偶尔的时候,顾楚生还是会对她好一下的,尤其是在顾楚生不太清醒的时候。比如那时候他们住的县令府衙十分简陋,夜里漏风,有时候睡熟了, 风吹进来,他会迷迷糊糊抱紧她,然后问她一声:“冷不冷?”
可后来呢?
后来感情一步一步恶化下去,她看不惯他做的许多阴险小人之事,他看不惯看她毫无女子仪态的莽撞冒失,等回到华京楚锦出现,他要迎楚锦入府,两人更是吵得不可开交。
她嫉妒得面目全非,他失态得面目可憎。
这段感情,或者说她单方面的感情,走到最第十二年,唯有满目疮痍可言。
如果顾楚生是重生而来,怕此时此刻见到她,心里不知道要有多恶心,必然是有多远跑多远,绝对不会慢一步。
回顾着上辈子,楚瑜内心那些可笑的念头慢慢消失了去。她不太想知道顾楚生为什么念她的名字,反正这辈子,这个人与自己,也无甚关系。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顾楚生,吩咐卫秋道:“好好照顾着,我先去休息了。”
说完她便回了自己屋中。
连日奔波,她也有些累了,如今的身体虽然比当年她病去时好很多,却也是不能太多折腾。
她这辈子要好好保命,好好惜命,再不能为无谓的人做傻事儿。
一觉睡得很好,楚瑜睡醒之后,长月晚月伺候着她起来,顾楚生还在昏迷,楚瑜就带着长月晚月去逛了会儿街,找了只烤鸭,吃完之后,打了包带回去给卫秋。
回去的时候顾楚生总算是醒了,楚瑜走进房间里去瞧他。
进去时顾楚生正在喝粥,七八个卫家侍卫守在他身边吃饭,楚瑜带着烤鸭一进来,那就是满室生香,顾楚生抬起头来瞧她,眼里瞬间带了光。楚瑜假装看不见他的神色,将打包来的烤鸭分给侍卫后,来到顾楚生身前。
顾楚生目光落在那烤鸭上,没有移开,楚瑜以为他是馋了,便道:“你现在先喝粥吧,不适合吃那些。”
听了这话,顾楚生心里微微颤动。
他已经很久没接受过楚瑜的关心了。
她死后二十年,无数人向他表达过关心,却再没有一个人,会让他觉得,那份关心是真切的,发自内心的。哪怕是楚锦,后半生嘘寒问暖二十年,也没有让他觉得有过半分心安。
他捧着那碗粥,无数辛酸苦楚涌上来。
他想拉着她说这二十年,想告诉她没有她的二十年,他活得有多难。可是那些言语止于齿间,只有热泪涌上来,在楚瑜说出那句:“快把粥喝了吧…”的瞬间,骤然落下。
楚瑜被顾楚生哭得吓了一跳,后半句“别耽搁我们赶路”生生被逼了回去。她这辈子没见过顾楚生哭,哪怕是在他父亲被处死,落难那些年,他最难过的时候,也只是沙哑着同她说一句:“你过来。”
然后他就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怀里,颤抖着身子,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少年的顾楚生有多骄傲她知道,所以在顾楚生哭的时候,她吓得小心翼翼开口:“这…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顾楚生这辈子最痛苦的时候就是他爹死的时候,那时候都没哭,怎么现在就哭了?难道还有比死爹更难过的事情不成?
还是说,这辈子她没在他身边,顾楚生性情大变了?
顾楚生一手抬着粥,一手抬手来擦了擦眼泪,随后抬起头来,含笑道:“没什么,只是许久没有人对我这样好,一时伤感罢了。”
这个理由…
楚瑜姑且相信了。
不然她也再找不出什么理由了。
她看着面前少年红着眼,捧着粥,一时有些感慨,叹了口气道:“你赶紧喝粥喝药修养吧,别想太多了,对养伤不利。我们还要赶紧起程…”
“那我们就起程吧。”顾楚生果断道:“我还撑得住。”
“不用不用!”楚瑜被顾楚生这拼命三郎的架势吓到了,昨晚大夫才同她说过,这人是对自己太狠了,再多狠一点就能把命给作没了。她是来带人回去告御状的,不是来给他收尸的。于是她赶忙道:“你别乱动了,好好休息。现在也没急到这个程度,你回去后还有一场仗有的打,给自己留点余地。”
听了这话,顾楚生思索了片刻,终于是点了点头。
他低头将粥给喝了,楚瑜便坐在一旁和侍卫们聊天吃烤鸭。
他静静在一旁看着,以前他最恨的就是楚瑜这不羁的性子,从来没有多少男女之防,在军营当着将士中的侃爷,回家了除了面子上过得去,私下也全无大夫人的样子。这样的性子放在武将世家没什么,可放到出身的顾楚生眼里,那就是大大的罪过。
然而二十年过去,他见过太多龌龊肮脏,此刻瞧着楚瑜嗑着瓜子,竟也只觉得可爱了。
只是楚瑜聊了半天,等他粥都喝完了,也没同他说一句话,他心里不由得有些难受。他虽然理解她如今是卫家大夫人,和卫家侍卫聊天没什么,和一个外人太过热络不好,却仍旧扛不住自己内心那份心酸苦楚。
为什么不重生得早一点…
顾楚生闭上眼睛,有些怨恨自己。重生在他还是顾家大公子,重生在楚瑜还没嫁人时,他无论如何,也要去抢了这门婚事才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张开眼睛,终于打算不主动一点,于是开口道:“大夫人。”
楚瑜听顾楚生这么唤她,心里十分惬意,转过头去看他:“顾大人何事?”
“有些事想与大夫人商议,大夫人可否屏退周边?”
楚瑜没想到顾楚生会说这话,她瞧了一眼卫秋,见卫秋面色平静,完全是无妨的模样。楚瑜犹豫了片刻,知晓顾楚生此人从来不会随便行事,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话,才要屏退周边的人。于是她想了想,抬手道:“那烦请顾公子放帘吧。”
让顾楚生把床帘放下来,隔着两人相见,这也算是楚瑜的态度了。
顾楚生没想到楚瑜会说这样的话,愣了片刻之后,觉得心里有那么些苦涩。
他与她夫妻一辈子,从来没有隔着帘子见过。
然而他面上只能是保持着平静,抬了抬手道:“请下帘。”
晚月长月上前去,替顾楚生放下床帘,楚瑜朝卫秋点了点头,卫秋便带着众人走了出去。等听见房门关上,楚瑜坐在桌边,平静道:“顾大人有事可以说了。”
“这一次你过来,是卫韫派来的吧?”
顾楚生听着楚瑜的声音在外面,心里酸涩无比。如今房里没有人了,楚瑜却还是这样的态度,摆明是要同他划清界限。
可是不应该的啊…
顾楚生想不明白,她这样喜欢他,愿意为他跑了所有名誉私奔,怎么就…这样了呢?
顾楚生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外面楚瑜道:“正是小侯爷派妾身前来救顾大人,如今张灯已为我卫府所救,顾大人所做所为,我卫府均已悉知,如今顾大人为姚勇追杀,小侯爷担心顾大人安危,便让妾身过来,救顾大人回京之后,将姚勇之事呈禀圣上,为顾大人主持一个公道。”
顾楚生没说话,他听着楚瑜一口一个“我卫府”,觉得内心仿佛是被刀割一般。
卫府和她什么关系?卫珺都死了,卫珺明明都没了,他们甚至都没有圆房,她可能见都没见过那个男人,就要把一辈子送给那个男人了?!
他脑中无数情绪翻涌,让他一贯的理智几乎都要毁了去,可他却仍旧控制着自己,看着床帘上绣着的梅花,平静道:“小侯爷下一步,是打算让我去告御状,他再联合其他人保我。就不知我和陛下耗着的时候,小侯爷还有什么打算?”
楚瑜听着顾楚生分析,顾楚生向来足智多谋,她也一贯信服,便道:“顾大人说的打算,是指什么打算?”
“我这份状纸,也不过就是在陛下心中埋颗种子,不知道小侯爷可有其他准备,给这颗种子浇水施肥,让它生根发芽?”
“这个,自然是有的。”楚瑜为了给顾楚生安心,若让顾楚生知道自己要单枪匹马去扛姚勇,他绝对不会干,只能安抚道:“顾大人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其他事情,小侯爷自会安排。”
“卫大夫人可知,顾某做此事,是搭着生命风险在做?”
顾楚生看着梅花摇摇晃晃,觉得自己已经压抑不住了。
人就在外面,他掀开帘子就能看到,他再往前一步就能拥抱。
然而他此时此刻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叫一声,卫大夫人。
楚瑜听着顾楚生的话,不免笑了。她就知道顾楚生做这些事必有所图,于是她抿了口茶,含笑道:“顾大人放心,事成之后,卫家绝不会亏待大人,顾大人想要什么,大可说来。”
她想,此时此刻的顾楚生,要的不过是官场上的那些好处,这点东西,哪怕顾楚生不说,她也会说动卫韫给,就顾楚生的能耐,就当个县令,着实可惜了。
可是里面人却是许久没说话。
楚瑜有些疑惑,询问了一声:“顾大人?”
“阿瑜,”里面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夹杂着顾楚生嘶哑的声音:“如果我想要你呢?”
这句话出来,楚瑜整个人都懵了。
顾楚生闭上眼睛。
其实不该在此刻说出口的,可是他受不了了,他安耐不住了。他见不得她这样云淡风轻抽身世外,也看不得自己这样苦苦隐藏狼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