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端着伺候的用具进去,唐莫先起了身,听着一位侍女道:“姑娘,魏世子在外面站着,您看?”
话音刚落,床里的人猛地就坐了起来,发出巨响,然后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看见里面的桓衡眼中全是惶恐,惊慌失措冲了出去,衣服都没拉好,便到了长廊。
那人站在那里,手握小扇,如一贯一般温和从容。她见到他出来,并没有如以往一贯微笑,她垂下眼眸,全然没有看他一眼,单膝跪下,如同一个再恭敬不过的下属,认真道:“蔚岚幸不辱命,已成功从华州借得军粮器械,特来告知元帅。”
“阿岚…”
蔚岚的举动刺痛了桓衡,他赤脚站在长廊之上,衣衫凌乱,肌肤上尚带着抓痕,看上去颇有些惊心动魄。
听见蔚岚来的时候,他是害怕的,然而看见蔚岚这样跪着,他又慢慢冷静了下来。
这是他选的路,他并不后悔。
他不愿意依靠蔚岚一辈子,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像一只幼鸟,等着蔚岚捕猎后将肉嚼碎,再喂到他嘴里。
他静静注视着这个美丽的人,而后听对方道:“元帅是否先梳洗过后再行商议?”
她在赶他。
她回来了,却没看他一眼,就赶他离开。
桓衡苦笑开来,却没有多说,回去梳洗之后,换上了火红的袍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袭红色如此艳丽张扬,似乎是与她记忆里那个黑衣少年就此区分开。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生出一种错觉,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并不是桓衡。
她没有打量他,一个已经成亲的男人,不是她该去注视的。
她见他出来,便道:“元帅请。”
桓衡没说话,他走上前去,让她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她坐在他对面,恭敬冷静地说完了目前形势,言及按照谢子臣所言,他原本就在朝廷营造好了舆论攻势,在他来到华州之前,陛下就天天被朝臣逼着,说如果北方叛变了怎么办,只是陛下一直在死扛。如今她的奏章到达朝廷后,必然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朝廷会及时发粮。如今有华州军粮支撑,朝廷又开始增援,这次的危困,算是结束了。
桓衡静静听着蔚岚说完这些,她从头到尾都很冷静,没有分毫的情绪外露,言谈中也都是在提及公事,桓衡游离在这些事情之外,他一向知道,蔚岚比他有能力得多。有蔚岚在,这些事并不需要他插手。
蔚岚将所有事情禀报完,两人终于落入了沉默之中,许久后,却是桓衡先开的口:“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都知道。”
蔚岚少有这样冷淡的同他说话,桓衡苦涩笑了笑:“你知道什么?”
蔚岚没有出声,片刻后,她笑了起来,终于迎上他的目光,慢慢道:“阿岚祝愿阿衡与唐小姐,百年好合。”
桓衡看着她的眼睛,寻不出半分难过的痕迹。他勾了勾嘴角,便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难过呢?”
蔚岚睫毛颤了颤,在袖下握紧了拳头,没有接话。桓衡转开头,看向来往的士兵,战时戒严,屠苏城早已没了老百姓,桓衡像没了骨头一样,用手搭在车窗边上,懒洋洋道:“昨天晚上我还在想,如果你回来了,我这门婚事怕是成不了。我怕我有回头路,所以我就斩了自己所有后路。你回来了,我果然后悔了,可是,我也回不了头了,对吗?”
他抬头看向蔚岚:“如果你喜欢我,我和唐莫就是你心上的一根刺,你这样高傲的性子,哪里容得和人分享什么?”
他果然了解她。
“为什么…”她沙哑开口,终于出声:“为什么答应这门亲事?唐家逼你,你可以等我回来,我…”
“然后你再展现你的能力,将我护于羽翼之下,我再天真的想,阿岚真好,有阿岚在,我什么都不用害怕了,是吗?”
说到这里,桓衡嗤笑出声来:“阿岚,在你心里,我便是这样的软骨头吗?”
“阿衡…”蔚岚有些震惊,她不太明白,只是几日不见…几日不见而已…为什么,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身火红的衣衫让他仿佛是浴火的凤凰,骄傲而美丽,让人无法靠近,她呆呆看着桓衡,听着对方道:“唐南楼逼我的时候,我恨他们,更恨你。”
“对我这样好,无异于拔了我的爪牙,你陪伴我的这些年,又与圈养我,有什么区别?你不是不知道北方局势艰险,如你这样的才智,怎会不懂得我日后要面临什么?”
“可是你却总是护着我,所有事都帮我干,所有刀剑帮我挡,蛊惑我,诱惑我,然后,我长成了如今废物的模样。”
桓衡眼里满是嘲讽,又带了苦涩:“可我该恨你吗?你是在对我好。错的只是我,是我看不清楚前路,莽莽撞撞。是我以为你会在我身边呆一辈子,保护我一辈子。”
说着,桓衡微微起身,靠近了蔚岚,蔚岚心中满是震惊。
娶了唐莫…这是桓衡选的路。
唐家逼他,他不是没有办法,他还有蔚岚,撑到蔚岚回来,蔚岚会解决这些。可是他没有等蔚岚。
蔚岚看着他的注视,张了张口,却无法解释。
他说的对。
他走到今天的地步,是她的错。他们认识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而她不一样,她却是一个已经叱咤朝堂十几年的人了,可是她故步自封,是她不肯接受现实,她固执不愿意看清这个世界,坚持要将桓衡当成大梁那个世界的男孩子养。
那时候她甚至没有要娶他的想法。可她明明知道他是桓家嫡子,明明知道他未来将是多惨烈的人生,可她却故作不知,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思乡的**,于是一直对未来视而不见。
他抛弃一切去盛京找她,她知道他会面临什么,可是她太自信,回想起来也明白,她太享受桓衡的感情,那份纯真的,仰望她的感情。这份感情在他不顾一切来到盛京后变了质,让她无法割舍。
可是她又能陪伴他一辈子吗?
她说她要娶他,可她又问过桓衡,他愿意嫁吗?她不可能留在北方,她始终要回盛京。在她的设想里,她会帮着桓衡继承桓家,然后呢?
然后抛下他,让他独自留守北方,成为她在南方最大的支柱。
这样龌龊的念头,被桓衡如此清晰的指出来,连蔚岚自己,都不由得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恶心。
可她并没有…
并没有什么呢?蔚岚有些茫然。
桓衡是个孩子,她不是,她做的选择,只要她愿意认真去想,都是能够想到的。可是,是她不愿意。
怕伤害到自己,怕太清楚的认知到这个世界的无法改变,于是她葬送了桓衡。
她张了张口,嗓音沙哑,而面前人看着这个一贯从容的人眼里风起云涌,不由得嘲讽笑开,他准备退身离开,蔚岚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阿衡…”她沙哑开口,桓衡没有说话,蔚岚看着面前人的脸,她觉得有些头晕了,脑海中都是当年那个小少年的模样。他已经长得这样高大,他低头看着她,面色苍白间浮现出潮红来,他皱了皱眉头,用手贴在她额头上,怒道:“怎的就把自己搞成这样子了?!你发高烧了!”
“阿衡…”蔚岚第一次觉得,原来所有底线都是可以打破的,她看着面前的人,艰涩出声:“我陪你一辈子。”
桓衡愣了愣,对方眼中一片清明,直直盯着他:“是我的错,阿衡,你随我回南方,我护着你,护你一辈子。”
“阿衡…”蔚岚眼里带了乞求:“我喜欢你。”
桓衡没说话,他不知道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他觉得内心翻天覆地,然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不早点开口?
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
他无法询问,只能是低下头,将她的手抽开,然后将她揽进了怀里。
她的骨架如此纤细,像个女人一样,身上的熏香让他安定下来,他将头放在她的颈间,想了许久。
“留在北方吧,”他开口:“留下来,我就原谅你。”
一辈子留下来,他什么都能原谅她,什么都能给她。
然而蔚岚身子微微一僵,桓衡便明白了她的抉择。
他从来知道,蔚岚这样有野心的男人,怎么可能像个女人一样,为了爱情放弃一切?也就只有他桓衡…傻成这番模样。
他低笑出声,在对方开口前道:“睡吧,我开玩笑的。”
蔚岚垂下眼眸,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她已经一天两夜没有合眼了,神智也有了些恍惚,被对方这么揽着,她拼命想要睁眼,却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到了她的府邸,桓衡小心翼翼将她抱了进来,府邸中全是蔚岚的人,蔚岚御下极有心得,这些人对她忠心耿耿,哪怕是桓衡,也是他们的防御范围。
桓衡将蔚岚放到床榻上,吩咐人叫了府里御用大夫来。白芷上前来服侍蔚岚,大夫看过后,说是风寒入体,给蔚岚开了方子,便退了下去。
房间里就剩下了蔚岚、白芷、以及桓衡。桓衡知道,蔚岚的侍从是绝对不会允许蔚岚在昏迷不醒时与任何人独处的。
于是他在蔚岚身边坐了一会儿,静静端望着她。
他并不介意她的答案,因为他早就知道。
可是阿岚…
桓衡伸出手,划过她精致得有些女气的眉目,眸色暗沉。
她想不想离开,是她的事。可让不让她离开,就是他的事了。
坐了一会儿,桓衡公务繁忙,终于打算起身,这时一只苍鹰突然盘旋着落了下来,停在了窗口。白芷一见到那老鹰便脸色大变,而桓衡则将目光落在老鹰脚下绑着的信上。
他起身过去,因身上沾染了蔚岚的味道,老鹰并没有逃脱,他从它脚上取下信件,白芷站在一旁,看得冷汗涔涔。
桓衡打开信件,是谢子臣的笔迹,同在学堂求学一年,谢子臣的笔迹端正好看,极其容易辨认。
他脸色没变,静静看完了这封信。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闲话家常,就这样竟然就写了这么四页纸,与平日清冷的谢子臣全然不一样。
信上末尾,是谢子臣少有情绪外露的言语。
我很想你,早些归来。
桓衡静静看着信,却是低笑起来。
片刻后,他一脚踹翻了书桌,白芷猛地跪下来,然而桓衡却是什么都没说,将信往地上一扔,便转身离开。
蔚岚被桓衡的动作惊醒,她艰难睁开了眼睛,看见白芷跪在一旁,沙哑出声:“怎么了?”
“世子!”白芷连忙扑过来,慌道:“公子的信被元帅看到了!”
“无碍。”蔚岚累得连话都说不动了,却还是强撑着道:“将信给我。”
白芷忙去地上捡了信,蔚岚道:“念吧。”
白芷将信一字一句展开读,蔚岚静静听着。听他在华州启程离开,听他在在路上遇到的农家,听他到了一个地方,见得日落十分好看,想带她一同前去。
她能从这些言语里,想象出那个人的模样。
她觉得内心很安宁,很平静,她突然有那么多话想同他说。
可是她太累了,于是她只能开口:“给他回信吧…”
她沙哑出声:“我一切安好。北方安顿,我就回来。”
白芷应下来,悄悄看了蔚岚一眼,蔚岚却道:“我睡过去时,任何人不得近身,更不得为我净身。若我高烧不退,需要外用药物,仅能用酒擦拭我的额头手臂以及小腿,其他地方任何人不得触碰,违者杖毙。”
“是!”白芷立刻应了下来,这位世子爷有很多怪癖,听说已经为此杀过好几批奴才。她没这个胆量冒犯。
蔚岚应了一声,让她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艰难起来,自己锁上了所有门窗,打开了这个房间所有机关,而后躺在床上,这才闭上眼睛。
其实她不想和谢子臣说她很好。
她好想和谢子臣说,她病了,她好累。
可她无法开口,她已经习惯了一切都自己承担。而谢子臣…是她唯一一个,想过开口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谁最惨】
读者:大白,全场你最心疼的人是谁?是什么都要自己扛的岚岚,是已经惨到我都说不出口的桓衡,还是坚持追求的谢四?
墨书白:我能说实话吗?
读者:你说啊。
墨书白:我觉得,是我自己。一个只撒糖被别人说剧情无聊、开始虐被威胁弃文、糖虐兼顾被骂裹着玻璃渣的糖,每天都要被殴打、被嘲讽、被催更、被误解、被威胁、被抛弃的作者,还有谁比我惨!!还有谁!!!
【小剧场·剧情进度】
读者:我就问你,你这带血的人肉馒头到底什么时候过去?
墨书白:你说话要负责人,什么叫带血的人肉馒头?
读者:我家桓衡宝宝到底什么时候能够幸福
墨书白:…结尾?
读者:艹,弃文
墨书白:等等!!马上就甜了啊,谢四马上就来了!!
醋王登场,甜遍全场,男主特权,齁人的甜。

第69章

蔚岚清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晚上了。出了一身热汗,白芷扶着她吃了东西, 然后备了热水,蔚岚梳洗过后, 强撑着自己开始翻阅情报。暗卫将情报送到蔚岚手上后, 有些忐忑道:“桓元帅今夜仍旧宿在唐府。”
蔚岚握着的笔微微一顿,随后道:“这种事情,不必上报于我。”
“是。”暗卫迅速撤开,蔚岚低头写字。
她从来是一个克制的人,再深刻的感情,该拿起拿起, 该放下放下。桓衡既然已经是别的女人的男人, 她自然不会再有其他念头。
她给过桓衡机会。
出于愧疚, 她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底线, 愿意去迎娶一个不洁的男人。然而既然他拒绝,那是他选的路, 她也不会多做纠缠。自此之后, 这个人也不过就是她的弟弟,和当年一样, 他挡不了她的路,也改不了她的心意半分。
难过固然有, 屈辱自然是多的。可她向来不习惯于将愤怒发泄在男人身上,于是她将这份屈辱记在了唐莫的头上。
如果唐莫是堂堂正正的手段,那她自然不会觉得如何。可是这个女人却是用了如此下作的方式, 桓衡看不出来,可她却是清清楚楚知晓着。
她看了文书,又去城楼上布置了一圈,只是去了之后便发现,城楼被布置得井井有条,守城的将士说,桓元帅每一日都来看过,这些都是他安排的。蔚岚点点头,心里放心不少。
第二日,她让人将桓衡叫了过来,桓衡穿着一身红色的袍子,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如今非常偏爱这样的颜色,看上去艳丽又灼目。蔚岚泡了茶,淡淡看了他一眼,随后道:“请。”
桓衡没有说话,跪坐在她身前,蔚岚穿了湖蓝色的袍子,带着玉冠,面色有着病后的苍白,却不带半分虚弱,一如既往从容得体。她身边放着一堆书籍,蔚岚给桓衡斟了茶,淡道:“过往几年,是我的错,我年长于你,本该教导于你,却太过宠爱,是我的错。”
桓衡看着面前的茶水,听着面前人的话,感觉心如这温茶一般,他低头抿了口茶,眼中全是嘲讽:“我有什么资格怪你?”
“可是,我却不能不怪我自己。”蔚岚看着他,眼里都是柔和:“阿衡,”她温柔唤他,桓衡手微微颤抖了一下,茶汤泼洒了出来,听她道:“在我心里,你一直如我亲弟弟一般。”
桓衡没说话,面上一片冷意,他将茶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他不会喝茶,他从来喝的,都是北方最烈的酒。去盛京那两年,他为了蔚岚,拼命喝茶,他始终是品不出他们所谓的茶香的,可他不愿意丢了蔚岚的脸,于是学了人家的姿态,每一次,都仿佛是会喝一般。可茶在他的嘴里,从来是苦的,没有带回过半分甘甜。
如今他喝着茶,就想着那段时光。
他不是怨恨唐家,更不是蔚岚,他怨恨的,从来都是自己。
桓衡闭上眼睛,压抑住心中所有情绪,心里默默思量着所有谋划,慢慢道:“你何日南归?”
“等北方局势安稳吧。”蔚岚笑了笑,想了想,迟疑道:“我之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既然嫁…娶了唐小姐,便如一个男子汉一般吧。我会帮着你安定北方,阿衡,”蔚岚瞧向窗外叽叽喳喳叫着的鸟雀,叹息道:“我把你推到这样的境地,不会就这样离开的。”
“嗯。”桓衡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却是道:“谢谢,阿岚,”他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勾了勾嘴角:“你在我心里,也永远如亲哥哥一般。”
蔚岚心里有几分酸涩怅然一闪而过,她叹息了一声,又见那只苍鹰扑腾而来,她面上露出笑意,桓衡眼中全是冷意,面上却不显半分道:“是谢子臣?阿岚与他一直有来往?”
“到华州与他相见后,他一直放不下。”
蔚岚笑了笑,从鹰腿上拿下信。信上都是他的问候,平平淡淡的语气,一如他那个人。
蔚岚面上的笑容遮不住的刺眼,桓衡暗中捏紧了手掌,起身道:“若是无事,我先走了。”
“等等,”蔚岚从信中抬起头来,笑道:“明日起,每日这个时候你来我这里,我以前只想着如何让你过得无忧无虑,没有教过你什么,日后你过来,我教你。”
“好。”桓衡面无表情,转身离开。
他离开后,蔚岚低头看着那些信,那信上有谢子臣的味道,让她很安宁。
她回去给他回了信,除了公事,她这辈子就写过情诗,但对于谢子臣来说,这两者似乎都是不大合适的。他们两个的关系,算起来,大概算是知己好友,蔚岚也不知道该和他写些什么,想了想,便也学着他,写了些日常琐事。她向来不关心这些芝麻绿豆,写起来也是乏味极了,憋了两页纸,实在是无话可写,只能以一句:“望君安”结了信尾。
后面的时日,桓衡每日来听她教导,两人一起指挥作战。在战场上,桓衡其实是比蔚岚聪明得多的,他哪怕是凭借直觉,都能做出最好的判断。如今没有再站在蔚岚身后,蔚岚看着他快速成长起来,也就不再去过问战场上的事,开始拿着金银财宝,给他四处联络关系。同时又让在唐家的暗桩,悄悄开始动手。
蔚岚去见过唐莫,是在两人成婚后,两人是九月成婚,去的时候是深夜,桓衡被留在了战场上,蔚岚去拿桓衡的令牌,然后入了院中,彼时唐莫正在温茶,她跪坐在长廊上,披着大氅,眉目精致温婉,看上去没有半分北方的模样,倒仿若一个南方贵族。蔚岚进去后,告知了目的,唐莫想了想,便让人进屋去拿了令牌,此间她给蔚岚递了杯茶,蔚岚尝过,倒是好手艺。唐莫打量着她,眼里带了些惊叹,蔚岚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眼扫过去,对方却就这样红了脸。
蔚岚面上不显,拿了令牌要走,却就听对方道:“世子等等。”
蔚岚顿了步子,唐莫踏着木屐下了地,将一双手套交到蔚岚手里,红着脸道:“天冷了,世子穿得太过单薄,冻着就不好了。”
蔚岚将目光留在那手套上,心里一阵阵恶心,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却是道:“谢唐小姐好意,蔚岚心领了,这手套碍着用剑,蔚岚不冷。”
说罢,蔚岚便转身离开。唐莫愣了愣,等她走后,侍女走上来,不满道:“这世子真是不识好歹。”
唐莫笑了笑,眼中全是赞叹:“毕竟是蔚岚。”
桓衡对人心的把握从来都是如此简单,可那是在战场上说出攻心为上的蔚岚。
战事一拖拖到了年末,北方已是皑皑大雪,桓衡也终于得到了将士的认可,算是坐稳了位置。最后一场激战后,这场战役终于算是有了了结,狄杰开始陆续收兵,而谢子臣的书信里也终于开始催促,何日南归?
蔚岚不由得笑了笑,南归是必然的,可是在此之前,她还有人要收拾。
这半年,她开始频频见到唐莫。
有一次相见是七夕节,她被人围攻,她把她救了下来。当时那个女人又冷静,又柔弱,明明是病弱之资,但却坐在马车里,从容指挥着侍卫抵挡,熬到了蔚岚来。
看见蔚岚的时候,她眼里终于有了软意,整个人仿佛都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的少年,那眼中的崇拜与仰慕,仿佛只是独属于她。
没有少年能抵挡这样的目光,可惜蔚岚是个女人。
当时她有些迟钝,就是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她有企图!
直到一而再再而三遇见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暗卫终于道:“主子,你说唐小姐是不是看上你了?”
一贯镇定的蔚岚吓得捏断了一支笔。
然后她觉得,这大概是她这辈子遇到过的最恶心的对手,如果不是觉得打这个时代的女人太欺负人,她真的很想现在踹开唐家大门。
可是她能忍,她不但没有捏死唐莫,还同她过起了这种互相试探的日子。唐莫偶遇她,她就欣然送唐莫回去,去桓衡那里商议政事,唐莫来给他们温茶,他们两就悄悄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对视时又匆匆撇过去,然后蔚岚神情苦闷,唐莫羞红了脸。
有几次桓衡察觉到两人的不自然,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你们两怎么了?”
唐莫红着脸不说话,蔚岚从容一笑,摸着自己的脸,解围道:“大约是在下风姿翩然,倾倒了唐小姐。”
桓衡:“…”
两人的互动看的房梁上的暗卫极其恶心,暗卫不由得劝阻蔚岚道:“主子,别这么伤害自己,更别这么伤害我们。”
蔚岚用手帕擦着手,却只关心一个问题:“没穿帮吧?”
暗卫们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主子演技一流,怎么可能穿帮。她甚至欺骗了照顾在身边的白芷,有一日白芷看见她写信给唐莫请唐莫游湖的时候,白芷就崩溃了,整个人发出了一级警报,茶都没给蔚岚送上去,就跑到侧室去给谢子臣写信道:“魏世子看上了桓元帅妻子唐氏小姐,正在暗中追求,主子速来!”
给唐莫写着信的蔚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心中一寒。她摇了摇头,继续写信。
那天是一个好天气,夜里,蔚岚算好了把桓衡支开,然后去接了唐莫,带着唐莫游湖,她一路上拼命把唐莫想象成一个男人,然后嘘寒问暖,体贴无比,唐莫一直红着脸,没有出声。到了湖边,唐莫突然道:“魏世子…喜欢我吗?”
蔚岚微笑。
她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能现在就把人打死了。
于是她迟疑了片刻,眼中带了些忐忑:“在下不知,当不当喜欢。”
“那就是…喜欢了。”唐莫红着脸低下头,然后仿佛是鼓足了勇气:“我…也是的。我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出来,”唐莫吸了吸鼻子,像个可怜极了的小姑娘:“我喜欢世子,已是很多年。我怕世子觉得我不守妇道,一直不敢言明。世子可记得,那一年你到北方来,驾马穿过城中,差点撞上我,”说着,唐莫笑了笑,眼里有了苦涩,眼泪滑落到草丛之上,如露珠一半:“那时候我就觉得,世子当真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我一直想,若是能嫁给世子,该是多好的事啊。”
“那为什么,”蔚岚眼里也是苦涩:“你没有告诉我呢?”
说着,她抬起手来,附在她的发间,摩挲着她的发丝,温柔道:“如果你告诉我,如果早一点认识你…”
唐莫眼里热泪滚滚而下,她猛地扑进蔚岚怀里。蔚岚面色一变,一手按住她的肩,转身怒喝道:“谁?!”
唐莫一脸茫然,她没安排人过来啊?
蔚岚心里一阵发虚,让她撞在护心镜上,就她这病弱的样子,能给她撞昏死过去吧。
蔚岚假装发现了人,四处看了一阵,松了口气道:“唐小姐,在下还是送你回去吧。”
气氛已经被打扰了,唐莫也演不下去,点了点头,却是有些不甘心,仰头道:“阿岚。”
蔚岚捏紧了拳头,好想打她,却还是转身看向唐莫,温和道:“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