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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说他不幸的出身,说他悲惨的童年,说他坎坷的成长…
一个字,惨;两个字,很惨。
而让他那么惨的,不巧正是在下这个“母老虎”似的皇太女。
对,母老虎是我刚得到的外号。在这群没什么见识的小医女眼里,传闻中大杀四方、凤威赫赫的皇太女就是一身如铁塔,面似玄铁,每天要杀一百个人,舔着刀刃上鲜血邪魅一笑的女壮汉!
对此我不敢苟同,老子是储君,又不是杀猪的!
纪琛的悲惨过去,皆是由我一手造成,简直:
“太可怜了,呜呜呜呜。”她们哭得很动情。
女人见识短,本宫不与她们一般见识…
正含恨将血咽回肚子里,前头突然起了一阵喧嚣,只闻浩浩荡荡的马蹄声风驰电掣而来,引人注目。趁着人群起了小骚乱,我也好奇地探出头去,但我看得方向是萧四,恰好他闻声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一回首,对上我的眼神,他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表示这不是他安排。
轰轰烈烈的马蹄声奔腾而去,掀了我一脸一嘴的尘沙。呸呸呸吐掉时,女人堆里已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小小的尖叫,不是她们面带潮红,我还以为哪里蹦出了个怪兽。
蹦出来的不是怪兽,而是一队禁军,肌肉结实,阳光正气的军队小伙总能勾起少女萌动的春心。灰头土脸的我腹诽地抖去衣上沙石,才抖干净一个袖子,便又闻那阵轰轰烈烈的马蹄声奔腾回来,再次掀了我一脸一嘴的尘沙。
“…”我有点不能忍了…
场面一时俱静,顷刻后待看清马背上的人所有人如梦初醒般齐齐跪下,山呼千岁,撼天动地。我条件反射地跟着他们一起跪下,略有心酸,曾何几时,老子也是这么风光过。心酸后我反应过来,被称千岁的无非那么几人,撇去几个亲王外那就是纪聪…或者是…
头上扫过的目光哪怕不去看,我也能感到视线里宛如千斤重的魄力。这种魄力在从前是万古不化、生人勿近的孤傲,而如今已然转变成大权在握、睥睨天下的森森威严。
这种目光,我可不会认为是聪儿那个傻小子了,所以我心跳声噗咚就快了。揪着衣角的手里汗津津的,石子划破了手指都没多大感觉。
我的心情很矛盾,既盼着他发现我又害怕发现之后大梦初醒后的悲凉,说实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若说纪琛没私心我一百个不信的。
纪琛默不作声地下了马,一双白色鲸皮靴慢慢踏着黄色沙土走到我们面前,来回逡巡了一遍,最终他在一个人面前顿了足,不是我。
但是,是丹婼。
我心情很复杂,有种如释重负又想破口大骂的冲动。
“抬起头来。”
丹婼懵懵懂懂地听话抬头,我看不见纪琛的神情但方方一瞬我似听到他失望地轻轻一叹气。又看了一眼她,圈起马鞭便要离去,我一颗心渐渐放心,还没放完呢,一个小太监一溜烟跑来:
“王爷,太女殿下身体不适,叫人请你过去呢。”
“既然是医女,就你们两个过去跟本王过去吧。”纪琛脚步一顿,随手一点,点到丹婼与我身上。
第四十四章
我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给“自己”看病的第一人了,出于对纪琛的了解,我觉得很有可能,马车里坐的是个他如法炮制出的人偶。
纪琛脚步很急促,仿佛十分着急与担忧,可脸上神情倒是不慌不忙,走了没一截路眸光微微向我两睨了睨,状似无心问道:“你两瞧着面生,什么时候进的太医院?”
“啊?”丹婼迷迷糊糊下意识看了我一眼,我连忙弓着腰低着头尽量不让他看到我的脸,“前两日太医院人手不够,奴婢们是从京医署刚选调入宫的。”不怪我小心过头,虽然顶着张路人甲的脸,但纪琛那可是个人精啊,能低调自然要低调,能谨慎自然也要谨慎。
“嗯…”纪琛微微颔首似是信了,而后再无二话。
这才发现我背后冒了层冷汗,庆幸他没有听出我微微发颤的声音。不过听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我说第一次得见摄政王大人庄严面孔,心生畏惧便是。
穿过浩浩荡荡的随扈,终于到了顶前边那一架金黑庞大的车架前,与我相处时不大一样,纪琛这回倒是懂了规矩,恪守本分地站在车下:“听闻殿下不适,本王带了两医女来给殿下瞧瞧。”那声音吧,算不上多冷淡,但也算不上多热络。
想想平时他与我相处那时那百无禁忌的模样,里边的人果然是假的!我恨恨想着,没个防备一抬头恰好对上双幽邃冷视的目光,吓得心肝一颤,差点摔倒。
“殿下现下又好了点,就用不上你们了。”
腹诽间倒是没有留意里边人是如何回话,错过了这次好机会令我后悔不迭。这本是我与萧四商量的计划之一,找个办法接近假的皇太女,最好能套出点话来。
可这…玩我嘛这是!我勉强压抑住脸上忿忿,与丹婼行了个礼后即打算溜之大吉以图后策,哪想纪琛幽幽地盯着我们,突然开腔道:“本王近来也有咳喘,既然来了就不妨顺便给我治一治。”
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不详的预感,纪琛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能韬光养晦隐忍到如今,可见其心智非同一般,与他耍心眼着实是一件很累又很危险的事…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在有情比金坚的小姐妹丹婼陪同,我给自己壮了壮胆气,硬着头皮用蚊子一样纤细的声音答了个是。
去地坛祭祀的路途并不多遥远,可这一队老老少少皆是大晋位高权重,鲜少运动的衿贵主,走了个把时辰到现在大多已呼喊劳累。于是纪琛善解人意地停下大部队,让众人在原地暂行歇息。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步三回头看着那隐藏在重重帷幕里的隐约人影,走在前方的纪琛咳了一声,我嗖地拧回脑袋,目不斜视地低着头麻溜地小跑过去。
即便做了摄政王,纪琛也难改他宅男本性,在人人皆欢喜地出来放风时他仍躲在他那辆被遮得严严实实、昏天暗地的车辇之中。我与丹婼小心地靠着门边跪下,跪下后我幡然醒悟。
瞧个蛋的病啊!!我从小学的是四书五经、治国之略,哪里会什么医术!为今之计只能将全部希望放在常年跟着萧四那个神棍的丹婼身上,可当我看到她比我还茫然的神情之时,我绝望了。出师未捷身先死,可能我还没揭露那个假皇太女的身份就被纪琛当众仗杀!
相比我的水深火热,纪琛十分悠闲地在狐裘中坐下,淡淡乜了我们一眼:“坐那么远做什么,难道要本王也陪着你们跪到门口去?”
“…”我心情沉重地被迫稍稍坐近了几寸。
纪琛:“…”
在他满含压力的眼神中,我不得不挪到一个他满意的位置,他将手伸出,漫不经心道:“看看吧。”
幸好他没有点名是我与丹婼哪个,于是我很猥琐地往后缩了缩,尽量离这个大魔王远点,于是懵懂无知的丹婼凑到前面。她是单纯但不是傻子,想必萧四也交代了她一些,见状倒是煞有介事地屈指给纪琛搭脉,神情十分高深。若非我知根知底,只当她是一代神医,华佗在世。
纪琛边搭脉边时不时地用眼神扫扫丹婼又扫扫我,忽而发问:“本王这是个老毛病了。”
丹婼抿唇不语,仍然在扮她的绝世神医,只好由我战战兢兢地回道:“王爷体弱,古人云春捂秋冻,这个时节更应该注重保暖养生。”
纪琛神情平平常常,显然这种话往常太医对他说了不少,听得腻歪了。他今日也不知怎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收住:“说起来,我这个病根倒不是打娘胎里带出来,而是托一个人福的。”
“…”我心虚,这话没搭。哪想千防万防没防住已耐不住性子的丹婼,她蓦地睁开闪闪亮的大眼睛,“托谁的福呀?”
我想死,真的。除了飞扬跋扈的本宫,还有谁敢将那时已是个亲王的纪琛给推入数九寒天的池塘里。
更没想到的是,纪琛淡淡一笑:“一个女子,”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愧疚总觉得他话里饱含玩味,“情人,懂么?”
“…”我今天就不该上这辆马车!
丹婼显然是不懂情人是什么意思,好学如她自然诚实相告:“不懂。”
纪琛摸摸下巴,语气暧昧,回味无穷:“虽与夫妻不同,但之间做的事却是与夫妻没什么两样。”
“哦!!!”丹婼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懂了没,还是没懂…
不管怎样,我懂了。
纪琛竟是好脾气与她继续解释:“就是本王心悦之人,也心悦本王之人。说起来本王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臭脾气、好面子、妇人之仁、自作聪明、自以为是,”他冷冷一笑,“最可恶的是她没心没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天底下没有比她更心肠狠辣的女子。真是个没良心的小畜生!”
“…”我紧紧握着拳头,对自己说不生气不生气…妈的!你有种再当着我面骂一句!
纪琛没有再骂,他似乎也只是心血来潮叫我们两个过来给他搭搭脉,吐吐槽,排解一下高不胜寒的寂寞无聊。连着丹婼的搭脉看病最后也是不了了之,他的病普天皆知,身虚体寒,这种糊弄话我一个人就能说一箩筐。
“你们走吧,本王该休息了。”与往日一样的是,他仍旧那么喜怒无常。
莫名其妙的诊治结束后我与丹婼又回到了重新出发的队伍尾巴那,一惊一乍闹了这一出,什么也没窥探出反倒被纪琛冷嘲热讽了一通,我很不甘。不甘没多久,一只灰突突的小麻雀在我头顶绕啊绕了两圈,趁着别人不注意猝不及防钻到我衣襟里,才要叫出声就听萧四懒洋洋的声音传出来:“纪琛带你们去做什么?拆穿你了?”
我忍着惊吓,半天硬邦邦回道:“没有?”
“真的?”
他一反问我就不吭声了,因为我确实不确定纪琛到底有没有看穿我。要不然把我和丹婼叫进去只是为了吐槽我一顿?但要是看穿我了…我摸摸自己那张丢进人堆里都认不出的脸庞,什么眼神啊他!
“有也罢,无也罢。他多少也猜到了今日你会在这里出现,不过没有把你当众拎出来就是好事。且行且看他这一步做何打算。”
萧四的话让我的不详感愈发强烈起来,而抵达目的地这种不详感变成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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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第一次在纪琛府邸里看见了与我自己一模一样人偶我是震惊,而这次则是惊惧了…
是的,恐惧。活生生的,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穿着我所熟悉的鸾凤飞龙袍在纪琛的搀扶下一步一顿地从马车款款而下。那样熟悉的面容,那样熟悉的笑容,多少次是我在镜中所见。为什么害怕?因为在这一刻我仿佛处在一个巨大而荒唐的梦境中,梦中的人是我,而她才是真实的。
纪琛站在她身侧,不知道与她说了一句什么。她的唇瓣微微扬,温柔如水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出是任何人工砌造的痕迹,红润的光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看得我脸色惨白,禁不住摸了摸自己手指。柔软,然而几乎没有温度。
他们都说,我才是真正的皇太女,因为人偶的身体里有着我的魂魄。那眼前的这个画面又是怎么回事,没有灵魂的人偶如何能动?
第四十五章
短短的惊鸿一瞥,我与丹婼连同其他医女作为与祭典大礼最无关紧要之人,被带到了地坛外围候命。趁着车马安顿、人群忙碌,我蹑手蹑脚往前摸了一截,结果没瞅到萧四的人影,连同他身边的小侍童都不在。愣了一愣,猛地拍了一把大腿,我蠢了!萧四他作为国师,担当祝祭,自然刚刚就和纪琛他们进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没有他,我该如何浑水摸鱼混进地坛去看热闹!
雪上加霜的还在后头,“说你呢!就是你!你一个医女怎么跑这来了?”叫住我的戍卫兵狐疑不已地打量我,“鬼鬼祟祟,形迹可疑…”
我注意到他的手慢慢握紧剑柄,心道不好,面露惊慌四下看去,忙苦苦哀求道:“兵大人恕罪恕罪!奴婢第一次见这大场面,一时间看花了眼走错了位,大人莫要砍奴婢的脑袋!!”
这时只能庆幸到场的大部分重要人物已经进了地坛,留下无非是些无足轻重负责的后勤们。同为底层人物,一时见此状便有善心人出来为我求情:“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医女,大人就不要为难她了。”
心生感激地看了一眼胖圆圆的老头,都说长得胖的人天生心地不坏,果真如此!
戍卫兵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紧紧将我盯着:“来时上头就传了命令,说收到消息此行恐有不轨之徒欲行刺摄政王与太后、太女!没出事是最好,万一漏了一两个人混进来那大家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一长串疾言厉色的场面话里我只捕捉到一句重点,瞧瞧这排名!我爹和我都没死呢!敢情着纪琛这货就已经是大晋最高统治者了是吧?
我心中忿忿,嘴上却愈发唯唯诺诺,好不害怕:“这个兵大人您看看,奴婢是那种舞刀弄枪干得了行刺这种大事的人么!看看奴婢这细胳膊细腿的,四两肉不到!风一吹那就得倒啊!弱柳扶风听过没?!那就是形容奴婢的!”
“…”连同刚刚替我说话的老伯一起,所有人都很沉默,似乎都被我的比喻给震住了。
西山县那四年老油条我可不是白混的!眼看成功忽悠住了他们,我甩一甩袖,矮身行了个礼,准备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再寻机会看能不能溜入地坛内。
“站住!”
“…”我神情痛苦,今儿一天我是要被钉在这块地上了不成!这回叫住的我却不是方才那个戍卫兵,而是个面白无须一看即是个内官的年轻人,将我上下一打量:“太医院的?”
我喏喏称是。
“你们同来的可有一个叫丹婼的姑娘?”
我稍是一怔,刹那间福至心灵,在这里的所有人认识丹婼的除了我就是萧四,于是我微微讶然:“奴婢就是丹婼,敢问公公叫奴婢何事?”
“哎哟,这可巧了!”内管脸色和缓许多,甚至带了几分笑意,“国师大人叫小的来请姑娘他丢在太医院的丹药给送去。”
这个萧四,当真有些才干,竟能如此精准地算到此时此刻我有此一难?转念一想,貌似也没那么玄乎,他应是猜到我定按捺不住去找他,一找便有可能暴露行踪,故而掐着时间导演了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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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冬祭不同,冬祭只需帝王一人或者代天子行事一人即可,而春祭是祭拜大地,地属坤,属阴,从道理上来说应是一国之母前来主持。但我母后去世的早,她去后父皇又未立新后,在我年长之前由太后主持,自我懂事后就由我接过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而且外出风险又高,可不吃力不讨好么!
不成想,到了今次,大晋建国以来雷打不动的规矩变了!!!硬是改成了由纪琛这个摄政王陪同皇太女一同前往祭祀,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馊主意!纪琛来就罢了,也不知怎地还拖上了我年迈的皇祖母,皇祖母一来又把无人照料的聪儿带上了。好了嘛,敢情这不是祭天,而是一家老小出来郊游了是吧?
可怜我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哟~~~
“姑娘,国师大人吩咐咱家将你带在这儿,”萧四人缘不错,这个小公公倒是和颜悦色很好说话,“你可要乖乖在这等着,这里头全是大人物,冲撞了一个,要诛九族的!!”
我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心想,这些大人物里十个有九个是我亲戚,真要诛九族,那大晋就真完蛋了。
猥琐地躲在山竹丛间的阴暗小角落里,只见阔道两侧玄色幡旗迎风鼓鼓,每两旗间一个金甲□□的禁军士兵,好不威严肃穆。我这儿尚且属于地坛的边缘地带,不远不近正好可以目睹整个祭天典礼举行过程。
可等了半天,不见典礼开始,反倒是早排队站好的百官那先闹了起来。
我左右看看,发现无人注意,偷偷的,悄悄的往外凑近了些。我这儿本也是有守卫的,想是带我来的那个公公在宫里地位不低,与那守卫交代了两句就将我搁在这。眼下那守卫见我猫着腰想听墙角的模样眼角直抽搐,看模样很想拿枪在我腰上直接捅个窟窿。
我咳了咳声,直起腰板来,为难道:“我也不是想偷听…就是好奇…”
我觉着他眼角抽得都快成白内障了的时候,他终于面无表情飞快道:“没别的,就是几个大人说王爷与太女殿下一同祭祀不合祖制,要向太后谏言。”
看起来带我来的公公真得很了不起啊!竟然能让素来纪律严明的禁军向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物开了金口,态度还不错!我想了想,不太好意思地得寸进尺了一下:“那我能凑近点听一下嘛?乡下人没见过那么多大官呢!”
然后,他就直接闭眼不看我了。
我忧伤又好奇地看了一眼不远处争论不休的百官,来来往往的宫女太监这么多,多我一个也没啥嘛!反正我的这张脸这么路人甲…
很快,太后的凤銮摇摇晃晃地到了,呼啦一下子就被围在了中间。虽然听不到具体内容,但想一想也能猜到必是口诛笔伐纪琛这个已经毫不掩饰狼子野心的乱臣贼子,刚巧有那么几个敏感字眼顺风飘进我耳里——“悖德忘伦”!
我:“…”
虽然内心很抵触这几个字,但…不得不说,自古但凡祭天拜地皆是帝后同行。纪琛他哪怕位居摄政王,手握大权,在辈分上也是我的皇叔。帝后同行办的事,你们一对叔侄去算个什么鬼!
太后到底是太后,也不知三言两语说了什么,总之在仪式开始前那群大臣气鼓鼓没再闹腾起来。我觉着,这事没完…
太后凤銮到了,纪琛与“我”自然也紧随其后到了。再一次目睹那对分外和谐,莫名般配的身影迤逦从我眼前而过,我其实是想怒的,但怒到最后竟是眼眶微酸,喉咙里泛起淡淡的苦涩。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如果换做是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做到。因为纪琛只要一天是我皇叔,一天我就会碍于芸芸众生纷纷之口,至少在明面上与他保持距离的。想必他也知道与了解我的,所以今日不知是赌气还是别有心思,顶着百官的眼睛与口水要与“我”一同站在这天地面前。
只可惜,他身侧的人并不是我,而我只是这一幕一个落寞的旁观者。
旁观他与她二人并肩而行,天地注目,凤姿龙仪。如果不是知道在场诸人皆是各怀鬼胎,如果御道之上所行两人与我非亲非故,我会发自肺腑地感慨一句:天作之合,世上无双。
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纪琛听到了我的心声,沉沉黑眸似不经意般从我藏身之地扫过。然而一瞬之后我定睛看去,他的眼神始终直视前方,偶尔会留一两分给身边的女子。那眼神微微飘忽,后来有人跟我说,那个眼神叫做留恋,一个男人对于心爱女人的留恋。
到了高耸入云的地字碑前,“我”前行一步,端手举起五谷酿成的新酒,复手洒下。金黄的酒液堪堪落在地上,突然一人从百官之中霍然走出,大声道:“此女并非我大晋皇太女!太女殿下早已在数月之前遇刺时便已遇害身亡,这是乱臣贼子纪琛找来的假冒之人!”
百官顿时哗然一片,不论真假,不论演技,各人的表情真真是精彩至极。惊讶者,有之;茫然者,不少;更多的是“你开玩笑吧”的荒唐。
洒酒的“我”似是为这一出□□为怔住,尚没有反应。纪琛闲闲托住双臂,淡淡一笑,并未着恼:“陈大人是昨夜宿醉未醒?青天白日下说什么浑话?”
那一笑里不见温度,只有寒芒,令投来探询目光的诸人纷纷一滞,不少人已畏惧的低下头去。在什么时候,他已积威如此,我竟全然不知…
出言者,不是他人,正是揭发言喻之人,兵部尚书陈晓生!
第四十六章
陈晓生胆敢在这样的场合揭穿纪琛,手上没有证据我是不信的,果然见他从容不迫地冷冷道:“我看没醒的是摄政王殿下而非微臣!臣请问摄政王,如果此女真是太女殿下,你可敢当着这天地之面,在这满朝文武面前与我对质?”
纪琛眯起眼来,捻着音调一字一慢道:“陈晓生,你是老糊涂了吧。你算个什么东西,竟在太女与太后面前放肆至此。御史台的人呢,就坐看朝官对太女不敬?”
此言一出,大部分人皆或多或少流露出些不平难看。陈晓生是什么东西?是当朝刑部尚书,官居一品,除了宰相外朝里就他说话最算数。他要再不算什么东西,其他人那就真不是东西了…
伫立一旁,引导祭典的萧四可能是在场最平静的一个。今日这一出他应是早收到了风声,否则也不会带我来看戏。
“慢着。”台上的“我”将酒杯放回盘中,微微笑道,“陈尚书想与本宫对质,那便对质就是了。”
猥琐围观的我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随即又淡定下来,如果她真是纪琛做出来的,那么纪琛有多了解我,她就有多了解我。并不值得稀奇,但她处变不惊的淡然倒是令已经起疑的百官又恍惚了一下,嗡嗡的细语声一层一层从头蔓延到尾。
孰真孰假,一时难辨。
陈晓生似也为她的坦然稍稍一怔,眼中坚冰却未消融:“既是如此,臣就不妨问了。”
如我所料,陈晓生所问出的皆是纪糖从小到大种种相关,从已去世皇后的生辰祭日到哪一年哪一月统领哪一司事宜。这些问题别人可能看起来繁琐异常,但我知道对于纪琛来说,这可能比一加一等于二还要熟稔于心。
那个“纪糖”的应对也在我意料之中,眼睛都不眨一下脱口而出,仿佛就是她亲身经历一般…
随着陈晓生的发问,百官的态度也渐渐有了倾向,从一开始的怀疑揣测到现在看向陈晓生的莫名其妙。纪琛脸上慢慢挂起了冷笑,看着陈晓生向看一个跳梁小丑一般。他可能正在洋洋自得,而躲着的我却是心焦如焚,十分煎熬。
从我个人利益出发,我肯定是希望陈晓生一举揭发那个假纪糖的面目。但我也知道陈晓生与我从来不对付,甚至说极可能也是我的敌人,所以…我万分纠结地使劲抓了抓头发,决定暂时还是坐山观虎斗,最好斗得两败俱伤,你死我亡!
陈晓生亦是面容微微失措,仿佛没有料到她竟对答如流。他的惊慌让纪糖本就含笑的嘴唇翘得更高,还偏过头来去看了纪琛一眼,像一个讨糖吃的小孩。而纪琛也是冲她温柔一笑,这两人还真是配合默契哪…
“咯吱!”一声脆响惊动旁边站岗的守卫,他用一种很惊恐眼神看着我手里。我狠狠扔掉树枝,唾骂道:“一对狗男女!”
不知道为什么,守卫的眼神既敬佩又同情…
就在众人皆以为陈晓生大概真的是喝多了没睡醒闹了这么一出时,我将将瞥见陈晓生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尚不及回味其中含义,就听他不疾不徐拍了两巴掌:“既然太女殿下已答了如此之多,不妨再回答臣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太女殿下,您认识这两人吗?”
这才是大招哪…我心中感慨,就见护卫押着一对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女进了地坛。台上的“我”看清这两人面容时突地脸色一变,十分生硬道:“这二人是谁,本宫不认识!”
陈晓生冷笑一声,突地拔出护卫鞘中长剑架在男人脖颈之上,朝着上面大声喊话:“当真不认识?”
那男人立时吓得浑身哆嗦,却是哀伤无比地了看一眼台上,口里哀求:“大人,你杀了小的吧!小的只是一介平民,万万不会和太女殿下有所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