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濯望着她冰冷无情的面孔,眸光碎裂,心如刀割。
他颤声说道:“黎苏她…她或许会告诉你,她喜欢梨花,为了翻案需要,她甚至有可能告诉你,关于我与她之间曾经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但是,与案情无关的,那张代表着我对她相思之情的梨花信笺…她绝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而你,却知道的如此详尽,就连笺上的内容和香气,竟然全部一清二楚!为什么?”
苏漓没有回答,也没有看他。
东方濯悲伤又道:“因为你根本就是黎苏!…黎苏,我知道你很恨我,你恨我恨得…恨不能将所有与我有关的事情统统忘掉…”
“静安王!”一阵剧痛涌上心头,苏漓一窒,终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冷冷地道:“你想的太多了!明玉郡主的确恨你,但你们之间也曾有过很美好的回忆,有些事情想忘却并不一定能忘得了,就好像你也曾经恨过她,很想忘记她一样!”
“我不相信!”东方濯浑身直颤,激动叫道。如果在听过刚才的那些话,看过她陷入回忆的伤痛表情之后,他还愿意相信她那所谓的亡灵托梦,那他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
“事实就是如此!你信不信,是你的事。”苏漓冷漠地看着他,面对他执着而坚定的眼神,她眉头紧皱,却面无表情地又道:“如果你非要一厢情愿将我当成是明玉郡主,我也没有办法,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就凭你对明玉郡主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资格来跟我说这些!不论我是苏漓还是黎苏,我都不可能会接受你、选择你!你走吧。”
她用力地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盯着他的目光犹如冰雪,毫无温度。东方濯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竟被她推得踉跄大退,几乎站立不稳,晃了几晃。
苏漓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他,径直转身回了屋。皇帝定下的三日之期,今天已经到了,她得赶紧准备进宫。
梳洗妥当,她离开的时候,东方濯竟然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本高大伟岸的身躯,在萧瑟的冷风中,看上去竟彷如风中残叶,飘摇欲坠。
苏漓暗暗地攒紧了手心,走到院子的门口,终是停了一下脚步,回头淡淡地说道:“苏漓今日将奉皇命选夫,静安王你重病未愈,既然不能进宫参选,就请回王府歇着。否则,若是病情加重,苏漓可担待不起!”她说完再不看他,大步离开。
选夫…东方濯张了张口,无声的惨笑,漫过苍白的唇角,将他憔悴的面容,映上一片惨淡的颜色。他机械地转过身,朝门外走了出去。
苏漓到皇宫的时候,前朝正好散朝,东方泽身穿亲王朝服,一身王者气势走在百官之中,有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看到她,东方泽深沉的面容立刻浮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穿过百官,他快走几步,朝她迎上来道:“苏苏,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竟然直接牵起她的手,仿佛她已经是他的妻子,毫不避讳。
苏漓微微一怔,想要挣开,他却故意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苏相如见此,手捻胡须,面含微笑,眼中神色好不得意,朝中文武百官见风使舵,无不上前恭贺,唯有苏淳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明玉郡主一案,幕后凶手出自摄政王府,震惊朝野,虽然摄政王侧妃玉玲珑已经自杀伏法,但此事势必会对摄政王与静安王之间的关系造成影响。而摄政王与静安王都因此事深受打击,黎奉先身体抱恙,得皇帝恩准,暂免早朝;东方濯感染风寒,重病卧床,已是意志消沉,更因奏请二度迁墓一事,触怒皇帝,恩宠不复从前。
所谓此消彼长,许多原本支持东方濯的朝臣们因此失望灰心,从而见风使舵,转向东方泽这边。如今东方泽更受皇帝看重,势力如日中天。
“你在想什么?”去往内宫的路上,东方泽见她皱眉凝思,开口问道。
苏漓看了他一眼,眉目俊朗,神清气爽,东方泽今日看上去似是心情不错。苏漓目光微闪,沉吟道:“我在想,明玉郡主一案,谁才是最终的受益者?!”
东方泽微微一怔,斜飞的剑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握住她的手,忽然缓缓地松开了,他定住脚步,凝眸看她。
苏漓带笑回视,目光清冷。刚才见他在百官之中气势超群,风头无两,她不自觉就想到这个问题。并非见不得他风光,只是由那件事所带来的风光,免不得让她心里发沉。她不由自主的会想,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是否全是利益驱使?
方才还手牵手,看上去浓情蜜意的两个人,突然冷目沉心,将彼此之间树上一道厚厚的屏障。
“苏苏…!”东方泽忽然叹气,似是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重又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本王的确精于算计,重利益得失,但人之一生,总得有那么一个人,或者一种感情,能超出权欲之外!苏苏你,就是我生命中里,最美好的一个意外!”
清晨的阳光照在男子的脸上,他笑容温柔耀眼,将女子眼底的冰冷和防备,一点一点的融化。
“王爷…太抬举我了!”
“你不信?”
苏漓低眸,淡笑不语。对她而言,三生盟约都可以违背,何况这种言语间委婉的诉情,在她心里,誓言,永远比不上行动的证明。
“听说昨日早朝,陛下发了一道诏令,召镇守边防的骠骑将军回京?”苏漓岔开话题,随口问出她昨日听到的消息。
东方泽笑道:“苏苏何时也关心起朝中之事了?不错,父皇是召了战无极回京,近两年,边防安定,少有战事,战将军多年劳苦,也是时候让他回京了!怎么,苏苏有何疑问?”
苏漓摇头,“我只是随口问问。”不知怎么,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一丝不安。
听说这骠骑将军战无极曾经只是一个小小的禁卫军,辗转经人提拔,后屡建奇功,得到皇帝的赏识。此人忠直狂傲,生平最看不起女人。
按说,像他这样的将军被召回京来述职,定是皇帝要委以重任,但,宫中禁军有禁卫军统领萧放,京都防卫有太尉梁实初,驻扎在城外的军队归摄政王统领,多年不变。如此,战无极回京当是无正职可供,却又不可能被投闲置散,那么,皇帝的用意,究竟为何?
正思索间,两人已经到了皇后的长春宫。迎面出来一人,是东方濯的贴身侍卫王安,他一见到苏漓,便目光闪烁,退至一旁。苏漓微愣,这个时间他不跟在东方濯身边,怎么跑到长春宫来了?
六宫主殿,自是非同一般,不仅装饰奢华,且处处都透着六宫之主的无上威严。
此次选夫,未安排在别处,就在皇后的长春宫里。
如今皇帝后宫中,梁贵妃薨后,六宫嫔妃有所出的妃子尚有三位:杨妃、宁妃、和妃。虽然她们所生的皇子因各种原因相继夭折,恩宠也不及皇后,但她们在这后宫里的地位还是高于其他妃子。此番明曦选夫,她们三位蒙皇帝恩准,前来观礼,就坐在皇后的下首。
苏漓和东方泽一一行礼拜见,皇后淡淡一笑,面色有些深沉。
不知为何,苏漓一进这座宫殿,就有些心绪不宁。前两次的选妃宴和选夫宴,她为达目的,精心谋划,虽结果都如她所愿,但过程却充满凶险。此次她再无其它目的,只要稍后在皇帝面前选了东方泽即可,如此简单,当无意外,可苏漓的心里,却陡然生出些不安来。而这不安,随着东方濯的到来,益发明显。
东方濯已经换了亲王朝服,慢步入屋。皇后见了他,双眉紧紧皱起,每天都有人向她禀报儿子的状况,但此刻一见,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只剩下皮包骨的憔悴男子,与她那锐气飞扬骄傲自信的儿子,是同一个人!尤其当他与神采奕奕的东方泽站到一起,更衬得他神色晦暗,双眼无光。
皇后不由站起身,万分心痛道:“濯儿你…你身子可好些了?!”
“儿臣很好。给母后请安!”东方濯目光低垂,面上毫无血色。
苏漓皱眉,不明白,他重病之身,又知道她绝不会选他,何必还要进宫参选,自讨没趣?想起早晨,他听到她跟莲儿之间的对话的反应,心底顿时一沉。他此时进宫,莫不是想在皇帝面前,指认她并非苏漓而是黎苏?若果真如此,即便她的身体真的是苏漓的,只怕也要有大麻烦了!
“陛下驾到——”外头这时传来高公公的唱喝声。
屋里众人皆是面色一整,连忙行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大步走到主位坐下,立刻有人奉了茶来,皇帝端起来啜了一口,这才抬眼扫向底下几人,当看到面色憔悴的东方濯时,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你怎么也来了?”
连皇帝都已经认定了,她必选东方泽么?!
东方濯目光一黯,面无表情地低头答道:“回父皇的话,今日郡主选夫,儿臣作为候选人之一,理应到场。…所以,儿臣就来了!”虽然明知来了也只是个笑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来。以前不知她是黎苏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了,他又岂能无动于衷!早晨在漓清院,她忆及他们之间的过往,神情悲伤恍惚,分明曾对他有情,他不相信,她真的会当着他的面,选别人为夫!
皇帝自知所问有误,微咳一声,面色竟柔和了许多,又道:“身子可好些了?”
“已经好多了,谢父皇关心…”最后一句话尚未说完,一阵咳嗽冲口而出。东方濯连忙掩唇,眉头紧皱。
这般模样,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病情分明比三日前更加严重,皇后摇头叹气,眼中疼怜不忍,显而易见。皇帝没再说什么,虽然三日前,他的行为很让皇帝失望,但毕竟是自己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儿子,如今又见他病成这幅模样,自然也是不忍再苛责什么。
招手命人赐座。
苏漓刚坐下,就听皇帝问道:“明曦郡主,你可想好了?镇宁王和静安王,你意属何人?”
前两次大张旗鼓地设宴,均未有结果,此次皇帝已经失去了耐性,一开口直入主题。
皇后的眼光一瞬落到苏漓的脸上,苏漓扭头看了看东方泽,东方泽朝她微微一笑,温和中带着坚定,还有似有若无的,脉脉情意,突然让她心安了许多。
苏漓抬头望向皇帝,起身回道:“回陛下,静安王一表人才,重情重义;镇宁王有勇有谋,才智双全,二位王爷,皆是人中翘楚,不可多得!明玉郡主一案,两位王爷也都出了不少力,明曦对二位王爷都非常感激!明曦…思前想后,辗转数日,愿…嫁与镇宁王为妻!”
东方濯顿时浑身一震,面色如纸,苍白得骇人。
“以静安王的才貌,他日必有更出色的女子与之相配,还请静安王谅解!”她转向东方濯,微行一礼,以表歉意。东方濯定定地看着她,眸光痛楚难当,张了张口,竟没有办法吐出一个字。
皇后神色未变,似并不意外,只一双低垂的眼,沉冷如冰,微微往门外扫了一眼。
皇帝对苏漓的选择,更是意料之中,没有表示喜或不喜,瞥眼瞧向皇后和东方濯,“既然如此,皇后就找钦天监的人来定个日子,让他们二人早日完婚。”
皇后还未及应答,东方泽已起身行礼:“儿臣多谢父皇!只是儿臣有一事相求,还请父皇恩准!”
“何事?”
“一年前母妃离世,儿臣悲痛之余,曾在母妃灵前发誓,要为母妃守孝三年!如今一年刚过,儿臣虽倾心于明曦郡主,也想尽快迎娶郡主过门,但身为人子,当以孝为先,后思己欲,因此,儿臣希望,婚期延后两年,待儿臣为母妃守孝期满,再行大婚之礼!伏乞父皇恩准!”他一撩衣摆,双膝跪地,低头叩请,面色诚恳无比。
即便是先前谈好的条件,苏漓也不禁为他此刻言语中的凄凉诚恳所动容。突然觉得,她那晚提出的这个条件,根本就是多余。
皇帝目光微动,素知他孝顺,却也没想到,面对喜欢的女子,他为了守孝,竟愿意将婚期一延两年!天下间,没有哪个父母,会不喜欢孝顺的孩子!看着他俊美绝伦的面孔,虽是男孩,眉目间,却也依稀能瞧出几分,梁贵妃当年的神采,心中不禁也染上两分伤感。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你母妃在天之灵,也一定会很欣慰!”皇帝轻声叹息,抬头望向苏漓,“明曦郡主可有何异议?”
苏漓忙道:“百行孝为先,镇宁王这番心意,明曦甚为感动,愿听凭陛下做主!”
皇帝点头,“那好吧,既然你也没意见,那朕就准泽儿所求,大婚两年后再举行。”
东方泽感激道:“谢父皇成全!”
“明曦郡主!”皇帝又转向苏漓,苏漓忙低头聆训。皇帝道:“虽然婚期延后,但从今日起,你就算是皇家之人,以后一言一行,需谨慎得宜,切不可有任何闪失,令皇族蒙羞!”
“明曦谨记陛下教诲!”
“好。”皇帝将目光转向一直默然不语的东方濯,又望向皇后道:“至于濯儿,皇后可再将选妃宴上的那些女子们召进宫来,为他另择贤妃。”
“不必了父皇!”东方濯刷地起身,竟然断然拒绝。
皇帝眉头一皱,不悦之色立时可见。皇后也止不住皱起了眉,只见东方濯行礼又道:“儿臣谢父皇关爱!但,黎苏刚刚才沉冤得雪,儿臣…还不想这么快成亲,恳请父皇体谅!”
皇帝沉目看了他半响,最后摆了摆手,“随你罢。”微带不耐的口气,似是懒得多管。
皇后心下一沉,袖中的手暗暗攒住了,眼见选夫一事尘埃落定,皇帝起身要走,她面色微变,再度朝门外看去,目光却倏然亮起。
这时,高公公进屋禀报道:“陛下,静安王的侍卫王安,说有要事,奏请面圣。”
“王安?”皇帝浓眉一皱,顿下脚步,扫了眼东方濯,沉声问道:“何事?”
高公公略有迟疑,答道:“说是…与明曦郡主有关!”
“明曦郡主?”皇帝微微诧异,瞥眼看苏漓,苏漓飞快垂眼,将心底疾速掠起的微惊之色,掩在浓密的眼睫之后。
只听高公公小心翼翼又道:“他说…说他有证据证明,明曦郡主…并非真正的相府千金苏漓!”

第八章 她到底是谁?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面色皆变,盯得高公公额角忍不住淌下冷汗来,苏漓心中一沉,证据?!她扭头朝东方濯看去,却意外的看到东方濯面色震惊,目光沉如冰铁。
东方泽将他二人的神色变化看在眼底,顿时皱起了眉头,只听皇帝沉声吩咐:“宣!”
重又坐回原处,皇帝的眼光落在苏漓的脸上,说不出的深沉锐利。
苏漓心间微颤,当王安捧着一个白色锦盒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的脸色不禁变了几变,飞快低下头去。
早上的那些话,不只东方濯听在耳中,就连王安也全部听到了!竟然将她当年埋在梨花树下的梨花笺挖了出来,想充当证据?可是王安与她素无仇怨,东方濯显然也没有授意,苏漓微微抬眼,发现整个屋子里,只有皇后看似惊讶意外,眼底神色却深沉无波,立时心明如镜!
人活着,果然时时刻刻都要做好迎接变数的准备。既然躲不过,她索性抬起头来,飞快敛住心头情绪,容色镇定地等待着,即将面临的质疑和拷问。
东方濯皱紧双眉,深深呼吸,抬头望着大步入屋的王安,那个跟了他十几年的贴身侍卫,从来都是忠心不二,此次却令他心中一片冰凉!
“小人王安,叩见陛下、娘娘!”似是感觉到东方濯失望而冰冷的注视,王安身躯微微一抖,没有回头看他,径直朝皇帝下跪叩头。
皇帝沉声道:“是你说,明曦郡主不是真正的相府千金?”
“是的陛下!”
“那她是谁?”
王安抬头道:“摄政王府的明玉郡主!”
满屋之人面色皆震,东方濯神色大变,未及开口,皇后已凤目圆睁,惊声斥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可知道,随意捏造事实,诬陷当朝郡主该当何罪?”
王安立刻道:“回娘娘的话,小人不敢乱说!小人有确实的证据,可证明明曦郡主并非相府二小姐,而是摄政王府的明玉郡主!”他将手中之物高举过头顶,一脸坚定道:“证据在此,请陛下和娘娘过目!”
“王安!”东方濯心下一沉,当即厉声喝止,几乎要起身夺过他手中之物,却遭到皇帝凌厉的注视。
苏漓眉心微皱,十指在袖中狠狠攒紧,却没有出声。
高公公连忙上前接过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里头放着一个精美的信封,信封里,一枚做工精致的梨花信笺被拿了出来,呈现在皇帝的眼前。
皇帝扫了一眼信笺上的内容,不过是一首表达相思之意的普通情诗,并未看出有何玄机,不禁皱眉道:“这不是静安王的字迹吗?与明曦郡主的身份有何相干?”
“回禀陛下,此物乃静安王曾写给明玉郡主的情诗,个中详情,陛下请容小人细禀!”
“王安!你…”东方濯眉心一拧,开口就要制止,却听皇帝沉声喝道:“静安王!你在害怕什么?!”皇帝脸色已沉,目光凌厉,语气带出森冷的寒意。
东方濯浑身一震,倏然住口,低头忍了又忍,咬牙吞下一腔苦意,“儿臣…没有害怕什么…”
“那就让他把话讲完!”皇帝冷冷截口,语气不容置疑,起先还没太觉得,此刻见东方濯这般紧张阻拦,反而加深了皇帝内心的猜疑。“王安,把你所知道的一切,统统说出来,今日若不能证明你所言属实,妄言欺君之罪,朕定不轻饶!讲!”
皇帝一声沉喝,满屋之人,皆心头一凛。
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窒息的压迫感,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今日注定要有一个人犯下欺君大罪,不是王安,就是苏漓。倘若真被证实,明曦郡主苏漓其实是明玉郡主黎苏,那亡灵托梦这等弥天大谎,将会令她死无葬身之地!
苏漓紧捏着双手,掌心已被冷汗层层浸透,三面投来各种复杂的目光,或猜疑,或担忧,或沉思,或等着看好戏…
重重压力,仿佛惊天巨石,重重压在苏漓的心上,她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头顶射来的帝王的眼光,阴冷,锐利,杀机毕现。
手,忽然被人用力地握了一下,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苏漓一怔抬眸,瞥见身旁的东方泽面色凝重,目光却冷静非常,似是在无声地告诉她,无论发生何事,一定要保持清醒镇定,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苏漓忽觉心头一暖,自从重生之后,任何时候都是她一人独涉险关,无人陪伴,此刻,不管是因着那份约定还是其它,她的身边,都还有他,在给她勇气。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无比安定,仿佛顷刻间充满了力量。不论如何,她这具躯体,总是苏漓的!仅是灵魂的改变,谁也无法证实。
王安道:“今天早晨,小人跟随我家王爷去丞相府,在明曦郡主的漓清院外,听到明曦郡主亲口对明玉郡主的贴身丫鬟莲儿承认自己就是明玉郡主!当时莲儿不信,明曦郡主便说起她们主仆之间的许多不为人知的旧事,并且还提及王爷曾写给明玉郡主的这首情诗!小人就是照着明曦郡主所说的埋藏地址,也就是明玉郡主与我家王爷初次见面的梨花树下,挖出了此物!”
“明曦郡主,可有此事?你真的亲口对别人承认,你是明玉郡主?”皇帝眼中厉光一闪,扫过之人无不心神剧颤,慌忙垂头。
苏漓却抬起了头,起身镇定回道:“回陛下,此事有误会。”
“什么误会?”
苏漓道:“是这样的,陛下,明曦曾受明玉郡主所托,要好好照顾她生前的贴身丫鬟莲儿,但是莲儿因郡主的惨死而悲伤过度,又时常遭人欺凌,因而神智不清,落下疯癫之症。每每疯癫之时,到处寻找明玉郡主,苏漓为了安抚莲儿,才出此下策,冒充明玉郡主。”
王安道:“既是冒充,为何郡主对明玉郡主与莲儿之间的旧事,知之甚详?明玉郡主总不可能在梦里将这些全部跟你说过一遍吧?”
“你说对了!”面对一个小小的侍卫的不客气的质问,苏漓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和不满,而是抬高下巴,她坦然笑道:“这些的确都是明玉郡主在梦里告诉我的!因为这冒充明玉郡主安抚莲儿的主意,最初也是明玉郡主所想。”
“这…”王安突然没话了,似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理直气壮地将一切都推给明玉郡主,一时竟找不出话来辩驳,下意识地看了皇后一眼。
皇后凤目微沉,嘴上却淡淡笑道:“静安王写给明玉郡主的诗,也是明玉郡主在梦里告诉你的吗?这首诗,似乎与黎苏冤案,以及安抚莲儿都没有关系,她为何要告诉你这个?”
苏漓心间微凝,依然笑着回道:“娘娘有所不知,虽是梦里相交,但苏漓与明玉郡主早已如知己一般,无所不谈,关于明玉郡主与静安王之间的一切,明玉郡主都有提及,有时候说到动情处,明玉郡主不仅仅会告诉我,她与静安王所说过的每一句话,就连表情动作,甚至是周围的气息,都会十分详尽,令苏漓仿佛随她回到了当时,感觉犹如亲历。”
为了避免他们再拿她说过的梨花笺的香气说事,她索性说话说到底。如此一来,看他们还有何话好说。
王安愣了愣,显然预定的步骤被打乱,但是也没有慌,他很快便转了个方向,问道:“郡主的意思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明玉郡主亡灵托梦,在梦里告诉你的,对吗?”
苏漓点头,“不错。”
“那就奇怪了,”王安阴冷地笑起来,“昨日相府大公子曾到王府来探望王爷,说相府二小姐懦弱胆小,生平最是怕鬼,曾因梦见鬼,于半夜尖叫哭泣,将整个相府闹得鸡犬不宁!之后,只要听到‘死人’二字,便会吓得魂不附体,此事相府人人皆知!但,明曦郡主似乎并不怕鬼,更不怕死人!”
“你怎知明曦郡主不怕死人?”苏漓还未开口,东方泽突然淡笑着问道。
王安微微一愣,立刻答道:“因为明曦郡主梦见明玉郡主亡灵当日,相府并无一人听到明曦郡主尖叫哭泣,也没人见到她惊慌失措!”
“哦?”东方泽冷冷勾唇,目光如雪,寒意慑人,“本王只记得,明曦郡主曾随本王去摄政王府,因摄政王妃之死,吓得当场昏迷!此事摄政王府也有人亲眼目睹!你如何就能肯定,明曦郡主不怕死人?”
苏漓一愣,当日她为母妃之死伤痛昏迷,始终是东方泽对她的一个怀疑,想不到今天,会被他拿来为她解围。带着感激,她悄悄地瞥了他一眼,东方泽不动声色地回了她一个笑容。
皇后冷笑一声,“明曦如此惧怕死亡鬼神,何以有胆子去翻查明玉旧案?还如此顺利地找到了线索,查清了真相?”
王安目光一闪,大声又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坊间皆言相府庶女苏漓貌丑不祥,胆小怕事,从不敢出门半步。若真是明玉郡主托梦给这样的懦弱小女子,她怕早已经吓死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语惊醒了东方濯,他蓦地瞪大了眼,快步走到苏漓跟前,仔细地看她。这女子的确有着和黎苏几乎一样的容貌,完全一样的性情。如果不是因为那胎记,谁都会把她看成是聪慧从容,胆识过人的黎苏,而不是那传说里懦弱不堪的苏漓!
如果…黎苏和苏漓,死在同一天…东方濯被自己脑子里突然闪过的念头惊得呆住了。
苏漓皱起了眉,她在意的不是王安的咄咄逼问,而是东方濯震惊、奇异的眼神!
王安见她没有分辨,得意地笑道:“明曦郡主,在下听闻相府的人说,郡主所言的亡灵托梦当日,在柴房醒来,竟然不认得自己的亲姐姐,甚至还说自己不是相府二小姐,称相府大小姐认错人了!这又该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