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晕目眩时,有个凉凉的东西,自我颈间滑下,冷意使我猛地清醒过来,听到他霸道的声音,“本王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呵,定是那枚玉指环。
“那你上次为何不给我?”在纤云宫,他让我看荷包,荷包里装的就是指环。那天,他冷静地拒绝了我,事隔才半个月,怎么突然就变了?
他用力将我拥住,脸埋入我的发间,“我犹豫了好几天…墨书临走时,说愧对依柳…阿浅,我不想你像依柳…”
依柳死后,才得到墨书的情意。他不愿我像依柳那般,所以今夜才…
他的心跳得那样快,那样急。
小心地将手印上去,掌心被他的心跳震得一下一下的。
悄声问:“那些花样子呢,不还给我么?”
“别指望。”他突然恼怒起来,咬牙切齿道:“本王不许你拿着我画的样子替别人绣。”
多么霸道的人啊,稍不如意就“本王”“本王”地,他以为我怕么?
掂起脚尖,伸手攀上他的后颈,望着他渐低的双眸,问:“王爷,不是说您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么?”
他微愣,抬手扼住我的下颚,“很好,又顶撞本王,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双手慢慢下移,竟试探着去解我颈间的盘扣。
我心一慌,连忙推他,他力气很大,一手扼制住我,另一只手仍不放弃,一颗,两颗…然后大手一拂…
我只觉得肩头一凉,竟是完全、裸、露出来。
拼命推搡着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却猛然低头,一口咬上我的肩。
呵,他可真用力。我低声嚷着:“痛!”
“你也知道痛?”他闷声大笑,一粒粒复将扣子系上。
他真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可是,他笑起来真好看啊。像个孩子般单纯,带着些许羞涩。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真正舒畅开怀的笑。
他轻柔地拭去我腮旁的泪水,笑道:“这就怕了?”
我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说不出话来。是的,我怕,我很怕,怕他不管不顾地要了我,我该怎样自处?
他捉住我的手,拢在他的掌心里,深邃的双眸烁烁地盯着我,“阿浅,我只问你一句,也只问这一次,你想好了再回答。”
我紧张地望着他,隐约猜到了他的问题。
果然,他凝重地说:“这条路,不好走。你确定要跟我在一起?”
我的脑子顿时乱成一团浆糊。
他是不受宠的王爷。
他有王妃。
他想夺位。
我是个宫女。
爹不许我做侍妾。
这份感情的结局注定令人绝望。
那么还要开始吗,要跟他在一起吗?
他神色平静,静静地等待我的回答。
散乱的记忆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寂寞孤单的背影,他转瞬即逝的笑容,他冰冷凝肃的神情…
花圃里他淡淡地说:“不过是个奴才…”
树林里他生硬地道:“没规矩。”
纤云宫他冷冷地甩开我的手。
他是个专横冷静节制霸道的人,可是…
我忘不了无意叹息时,他迅速地回眸。
忘不了随时随地“巧遇”的墨书。
忘不了小树林里,他替我披上大氅。
也忘不了,在纤云宫,他…站在了上风口。
点点滴滴的小事,在我的脑海里是那么清晰,那么生动。
迎着他的目光,缓慢却是有力点了点头,“我喜欢你。”
他的双眸骤然亮了起来,抓住我的手也猛地收紧。他将我压进他胸前,下巴抵着我的发,声音有些含混,“阿浅,我必不负你!”
眼眶有些发热,有水样的东西慢慢溢出来。悄悄地伸手,紧紧地环住了他。
他猛地绷直了身子,“该回去了,青剑在催。”
凝神细听,果然风里传来“咕咕”的鸟儿低鸣声。
贪恋着他怀抱的温暖,不愿离开。
他喃喃道:“阿浅…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用力抱我一下,又轻轻推开,“你先走,我看着你回去。”
纵然不舍,还是要走。
猛然转身,离开他的怀抱。刺骨的寒意汹涌而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缩着肩,抄着手,迎风而行,有点想哭。
这条路,真的不好走。路面既湿又滑,而我既冷又孤单。
怔忪地回头,灯笼摇曳,树影婆娑,黯淡的红光将我的身影拉得老长,显得格外寂寞。
不知何处传来他低柔无奈的声音,“阿浅,我在。”
啊!他,果真在么?在看着我,在陪着我?
一下子,好似有了力量般,加快了脚步。
拐过小路,看到了穿梭巡视的禁军,听到了咿咿呀呀的丝竹。心骤然放松下来,这条路,并不远。
进门的时候,恰逢齐义陪着庄王往外走。
擦肩而过时,齐义低声道:“你还是进宫了。”
我着实愣了一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顾不上思量,匆匆进了大厅。
范公公问:“怎么没换衣服?”
我低声解释,“走到半路才想起来,这衣服是尚衣局特地为除夕赶制的,跟平常的样式不同。若是换了,反而引人注意,不如将就着穿,别人即使看到油腻,也不见得会乱讲。”
范公公没作声,回头瞪了眉绣一眼。眉绣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笑笑,做了个“没事”的口型,努努嘴,意思让她留神皇上有何吩咐。
眉绣感激地笑了,果真转回了头。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平王才在侍卫的陪同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入座的瞬间,他貌似无意地扫视了全场一周,看到我时,视线停了一下,唇角微微弯起。
我赶紧垂眸,身子却轻飘飘的,就像五月节那次偷喝了爹的梨花酿一般。
此意别人应未觉,不胜情绪两风流。
如此想着,更加心里酸甜如蜜。
正浮想联翩,忽听皇上朗声道:“走,陪朕去看焰火。”
小太监取来皇上的鹤氅,我连忙接着,伺候皇上穿好。
外面的空地上,树枝上已或摆或挂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爆竹。
皇上携着德妃站在风华厅的台阶上,皇子跟王妃们围在皇上周围,其他妃嫔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胆小的已经用帕子堵住了耳朵。
张禄过来恭敬地行了礼。他身后的小太监就拿着长长的香烛,利落地点了爆竹捻信。
伴随着或长或短的“兹兹”声,无数道七彩焰火喷薄而出,绚丽灿烂,照亮了半个天空。
缤纷的光影中,我瞧见高大魁梧的平王,和因着胆怯而偎在他怀里的平王妃。五光十色的焰火映着她俏丽的面容,如盛开的百合花娇柔动人。
不由心里一黯。
焰火过后,众人齐齐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地说:“恭贺皇上新春,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早有小太监抬着盛满铜钱的竹筐来,只等皇上开口说“赏”,便双手一扬,铜钱“噼里啪啦”落了满地,宫女太监们蜂拥而上,纷纷抢拾。
眉绣拉我一把,“快,抢着了来年有福气。”
我夹在宫人当中,被挤得团团转。
突然有人在我耳边道:“王爷送你的。”接着,手心被塞了一样凉凉的东西 。
我急急回头,那抹青色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
繁华落尽,徒留满地残红。
除夕宴终于结束了,皇上独自上了御辇,并没有拉着德妃或是任何一个妃嫔。
我们一干人在皇子王妃们的视线里,簇拥着皇上浩浩荡荡往景泰殿而去。
待皇上盥洗更衣罢,范公公道:“天儿不早了,你们去歇了吧。今晚安排了别人,就不用你们值夜了。”
我与眉绣忙道谢,回了屋。
趁着眉绣梳洗的功夫,我掏出青剑塞给我的东西瞧了瞧。是镌着如意的银锭子。
笔锭如意——必定如意啊!
一夜的折腾,着实有些累了。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欢喜一会忧伤,一会想起他俯身亲吻我的样子,一会又想起平王妃小鸟般依偎在他身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刚刚合上眼,就听到有人“啪啪”拍门,“快起来,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发现亲们好聪明啊——是不是偷看了我的存稿?
33千般乱
我匆匆起身,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张禄见到我如同见了救星,上前便扯我的衣袖,“阿浅,走,快走。”
“去哪里?”我疑惑不解。
“御书房,皇上在那里。”
“今天我值夜,现在不是我当值。”我挣脱他的手。
张禄苦着脸叫道:“皇上发了脾气又不肯吃饭了,您去劝劝吧。”
“不,我不去!”我斩钉截铁地说。皇上发脾气,躲都来不及,谁还上赶着上前,那是嫌命长了。
张禄连连作揖,“阿浅姑娘,姑奶奶,咱家求求您了,皇上昨晚一夜没阖眼,早膳也没用,眼瞅着该午膳了,皇上的龙体受不了。”
“张公公,不是我不想去。我又不能当饭吃,去了也没用。而且,万一哪句话惹得皇上发怒,白送了命,你说我冤不冤?”
张禄“呸,呸”两声,“大年初一说什么丧气话。咱家跟了皇上二十多年,皇上的性子可摸得清楚。咱家可以打包票,绝对要不了您的命…”
我仍是不同意,“张公公,您是皇上的心腹,皇上自然舍不得你的命,可我就不同了,来景泰殿才两个多月,皇上知不知道我的名字还两说。”
张禄急得要跳脚,“你的命若没了,咱家的命就陪给你。姑奶奶,快走吧。”
我小声嘀咕,“我的命已经没了,要来你的有什么用?”
张禄不听,拉着我跑得飞快。
远远地看到一个人低头跪在御书房门前的雪地上,瞧不见面容,可看打扮,应该是个王室贵胄。
张禄道:“皇上一早把庄王叫来,三言两语不合,就拍了桌子,让庄王到外面跪着,都一个多时辰了。”
我忍不住看过去,庄王直缀下摆已被雪水湿透了,而他撑地的双手冻得青紫。这么冷的天,在雪水里跪了这么久,又是当着景泰殿这么多宫女太监的面…
悄悄对张禄道:“怎么没在底下放个垫子?”
张禄摇头叹道:“取了,但皇上不许,把取垫子的太监也罚了。”
皇上连庄王都罚了,我还去触这个霉头干什么。 脚步一顿,就要回头。
张禄死命拉着我不放。
行至御书房门口,他将准备好的茶壶递给我,努努嘴,“别忘了午膳的事。”
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轻轻推开了门。
迎面,正对着御案的地上,跪着一个人。看打扮,像是针工局的姑姑。
我一愣,眼角瞥见御案上并排放着的三个石青色荷包,心里“咯噔”一声。
三个荷包几乎是一模一样,一个是从依柳身上搜出来的,一个是庄王随身带着的,还有一个呢?
骤然想起,在纤云宫,平王问过我荷包的事。
难道是他找人绣的?他又如何不动声色地送到皇上跟前的呢?
压抑着惊诧,上前替皇上换了温茶。只听皇上道:“传内织染局的掌事太监来。”
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应着,出去找人传唤去了。
不多时,一个肠满肚肥的老太监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许是路上赶得急,他宽阔肥硕的脑门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皇上指着荷包:“你看看,所用材质有何不同。”
我忙用托盘将荷包端到老太监面前。
老太监哆哆嗦嗦地取过荷包,一一端量着,半晌才回:“禀皇上,这两个荷包用的锦缎是内造之物,右边的这个织锦坊出的缎子。绣线均是依绣坊所出。金丝线各自不同,中间的荷包用得是先前大洲国进贡的金丝线,左边所用是内造丝线,右边这个是依绣坊的丝线。”
皇上冷声问:“大洲国进宫的丝线都给谁了?”
老太监答道:“这种丝线本就不多,正赶上太后娘娘千秋,大多都用来绣寿服了,剩下一包也让太后娘娘要走了。”
皇上沉思片刻,又问:“内造的金丝线都谁领过?”
老太监擦擦汗,“但凡宫里的娘娘小主,会点针线活的,都曾去领过。奴才实在记不清了,奴才该死!”
皇上寒着脸,挥挥手,“都下去吧。”
老太监跟姑姑战战兢兢地行礼告退。
我托着荷包仍送至皇上案前,小心地问:“皇上,午膳摆在哪里?”
皇上似乎才看到是我,问:“张禄让你来的?”
我稍愣,应道:“皇上圣明。”
“你想怎样劝朕,还是民以食为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谨慎地回答,瞥了眼窗外。
身体乃父母所赐,不爱惜身体是为不孝。
皇上是庄王的父亲,逼儿子在雪地里跪着,冻坏了身体,就是逼儿子不孝。皇上此行乃不仁。
不仁不孝…
皇上“哼”一声,扬声道:“来人,让那个孽畜赶紧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我暗自庆幸,皇上过了气头,还是能听得进人劝。
不过片刻,张禄悄声进来,“皇上,王爷朝书房磕了三个头,说要回去反省,明日再来请安。”
皇上寒着脸道:“让他快滚,他要真有孝心就多想想怎么修身治国。”
张禄应着,退下去,又朝我眨了眨眼。
我知其意,可皇上没说摆饭,我也不敢私自做主。
皇上抓起荷包扔进抽屉里,再抬头,眼神变得柔和,“你读过书?”
我笑着回:“奴婢的爹说读书能知善恶、明是非、懂事理,所以在奴婢五岁时,教奴婢读过《幼学》和《千家诗》。”
皇上点头,颇有赞许之意,又问:“你爹是读书人?可考过科举?”
“因奴婢的祖父世代开书院为生,奴婢的爹自幼在书院启蒙,后来家道中落,又要照顾奴婢,并不曾参加科举。”
“哦?”皇上很感兴趣,捧着茶杯,问:“你家的书院在惜福镇?”
“不是,奴婢的爹是盛京人,书院就在白水河边,十几年前莫名其妙起了场大火,书院没了,奴婢的爹就带奴婢去了惜福镇。”
话音刚落,只见皇上手里的茶杯重重落在茶盘上,发出“咣当”的碰瓷声。
我吓了一跳,不由抬眸看向皇上。
皇上似乎甚为吃惊,“怎么会突然起火?家里人可好?”
我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奴婢的爹很少谈起往事,大概是因夜里起得火,家里人都熟睡了。好像只奴婢的爹带着奴婢逃了出来,其他人都…”
皇上盯着我,神情复杂,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犀利。
我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垂眸那一瞬间,视线落在皇上明黄色的软靴上,他——竟在微微颤抖。
他是激动还是愤怒?
我不敢多想,只静静地屏了气息,脑子转得飞快,我到底哪句话说得不合时宜?
皇上的手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细微的“咚咚”声响在安静的屋子里,使得本就压抑的气氛更多了三分紧张。
我就像等待被屠宰的小羊羔,心里尽是恐惧。
等待审判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终于,案后的声音问:“沈相何时收了你为义女?”
“沈相生辰过后,奴婢差事已完,本要离开沈家,沈相念奴婢身世凄苦,无人可依,遂收奴婢为义女。可巧,奴婢就接到旨意进了宫。”
答完,过了会,才听皇上道:“你下去吧。”
我如释重负,急急走了出去。倚在墙边,心兀自“砰砰”直跳。
张禄凑过来问:“皇上说传膳了吗?”
我有气无力地摇头,“小命差点没了,哪里还敢问摆饭的事儿。”
恰此时,皇上在屋内唤道:“来人!”
张禄顾不得我,屁颠屁颠地进去了,很快又出来,吩咐旁边的小太监,“你,快去传膳。你,去传信,不管国师在哪里,让他尽快回京。”
要国师回来?皇上是什么意思?
我的心“嗖”一下又提了起来。
张禄笑嘻嘻地道:“咱家就知道,你来劝肯定管用,这不,皇上让传膳了…好好干,皇上肯定会重用你。”
我稳了稳心神,勉强站起来,“张公公,我昨日没睡好,头有些晕,夜里还要值夜,想先回去。”
张禄豪爽地说:“行,你去歇着吧。我跟范公公说说,夜里少让你站会。”
我辞过他,晃晃悠悠地往回走。
快走到下人院子时,瞧见范公公引着朝云正朝这边走来。
范公公关切地问:“阿浅,怎么脸色这么白?”
无力地笑笑,“夜里没睡好,怕是受凉了。”
范公公忙道:“快歇着吧,我找人去请个太医来。”又指着朝云,笑:“答应你的事,我可是做到了。朝云初来,先打个下手干点粗活,待一阵子再往上提。”
我真心实意地向范公公道了谢。
朝云含笑附和着道谢,又对我说:“我安顿下来就去看你。”
我点点头,径自回了屋子。
眉绣脸色很不好,见到我也不想以前那样有说有笑。我自忖并没得罪她,无暇顾及她的情绪,上床躺下了。
过了不久,太监领着李太医来了。
李太医把了把脉道:“没休息好,加上受了风,吃上两剂药,将养一日就行。”说罢,接了小太监递过的纸笔,写了方子。
正待出门,眉绣叫住了他,“李太医,我有个姐妹就在隔壁,也是受了风寒,能不能请您去看看。”
小太监一愣。
太监宫女生病,是否请太医,全在乎主子,主子不发话,太医没有私自上门诊治的例。
眉绣贸然提出来这样的请求,李太医立时尴尬起来。
眉绣见他犹豫,“扑通”跪在地上,“求求您了,月如在床上昏迷不醒。若明日不好,就要送出去…”已是泣不成声,跪行几步,扯住了李太医的袍摆。
李太医白净的面皮涨得紫红。
小太监一怒便要踹开眉绣。
我急忙喊住了他,对眉绣道:“李太医前来诊病,你倒是把症状说说,哭哭啼啼得怎么让太医开方子?”
眉绣听出我的话音,忙止住泪,抽泣着道:“月如当了一晚上值,早上还没吃饭又在外面跪了半个多时辰,直到晕过去才被人抬回来。我刚才过去看了看,人还是昏迷着,身上烫得吓人。”
李太医仔细地听了,寻思片刻,提笔又写了个方子,道:“这个方子治标不治理,先用着试试…姑娘最好还是求了恩典请个太医来瞧瞧,不把脉总是不妥当。”
眉绣含着泪接了。
李太医走后,我问眉绣,“月如到底怎么回事?”
因着方才之事,眉绣没犹豫,擦了擦眼泪,道:“也是月如倒霉,本来伺候完皇上早膳就该换值了,张禄突然进去说风华厅的太监打扫时,在雪里捡了个荷包。皇上看见荷包,不知为何就发了脾气,让人立马叫庄王。月如收拾杯碟时,不小心声音大了些,皇上就让她滚出去跪着了。”
我有些明白了,定是昨夜有人趁乱将荷包埋在雪里,今晨雪化了不少,荷包自然就露了出来。那样精致的荷包,打扫的太监不敢私留,遂一层层报到皇上这里来。
这荷包,到底是不是平王让人绣的?
34玉清宫
正与眉绣闲话,听到有人敲门,却是小太监抓了药来。药分两包,上面各附着一张纸,如何用法,有何忌口,写得很清楚。
李太医是个极仔细极妥当的人。
眉绣自动请缨去煎药。
朝云紧接着闪了进来。
有大半个月没看到她了,乍见面,又看到她青紫肿胀布满冻疮的手,眼眶便有些发热。
朝云下意识地搓了搓手,笑道:“我挺好的,幸好有徐姑姑配得香脂,只生了冻疮,你没见别人的手,都裂了口子还不照样在水里泡着…你倒是受苦了,在皇上跟前伺候,很难吧。”
一句话,勾得眼泪“唰”地涌了出来。
想起巧云不过捡起一张纸片就被砍了手,想起跪在地上等待审判的煎熬,真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朝云掏出帕子替我拭泪,“大过年的,给你说件开心的事…顾兰的嫁期定在二月初六。如今夫人让家里针线上的教她女红呢。”
上次沈清进宫曾提到顾兰在沈府待嫁,看来这是真的了,杨将军真的要娶沈家的下人。
我顿时止了眼泪,问道:“顾兰果真与杨将军的前妻很像?”
朝云思索了一阵,“我没见过杨将军的前妻,倒是三年前杨将军家的一双儿女到府里来,他那大公子的眉眼还真跟顾兰有几分肖似。”笑笑,续道:“顾兰是有福之人,去了杨家是填房而不是妾。”
两人正说着,眉绣端了药进来。朝云忙接着,小口吹凉了,一勺一勺地喂。
喝过药,倦意上来,朝云看我疲惫,叮嘱几句就走了。
朦胧中听到有人压抑着哭泣,疑惑地睁开眼,看见眉绣正拿着丝帕拭泪。
我吓了一跳,开口问道:“怎么了?”
眉绣没料到我醒了,被唬得一愣,方道:“没事,刚才看过月如,范公公到底请了太医来。太医说幸得昨日喝了药,清了热毒,否则…”
原来,她在后怕。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挣扎着起身。
眉绣忙过来扶,“辰正了,厨房里给你留了饭,我去端来。”
“不用,我自己来。”我拦住她,“睡了一觉好多了。李太医的方子很管用。”
眉绣笑道:“你这觉可睡得沉,夜里唤你吃饭,硬是没叫起来。”
洗漱罢吃过饭,见眉绣换了衣裳像要补觉,就关了门往前头去。
行至御书房门前,平王恰从里面走出来。
我行过礼退至路旁,他却勾勾手指,“过来。”
过去?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
我疑惑地上前,他抬了抬脚,道:“脏了,擦擦。”因路上残雪融化,黑色麂皮靴子上溅了不少泥点。
我顺从地蹲下,取出帕子去拭,却听头顶低低的声音道:“虎毒不食子。”
我愕然地抬头,他俯身指了指另外一处泥斑,飞速地说:“阿浅,你只照顾好自己就行。”
“嗯。”我低低应着,擦过一只靴子又擦另外一只。
他自荷包取出一块碎银,在掌心掂了掂,道:“赏你的。”却不给我,手指一弹,银子落在雪地里,没了踪影。
“啧啧,四弟这不成心难为人吗?舍不得银子早说。”庄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摇头晃脑地表示不满。
平王面无表情地说:“我学不来三皇兄的怜香惜玉。”打个“哈哈”走了。
我忙给庄王行礼,转身去找银子。
齐义眼尖,在雪渣里抠了出来,笑嘻嘻地道:“又见面了,小姑娘。”
我狠狠地白他一眼,抢了银子往御书房走。
范公公在门口对庄王说话,“王爷,皇上他龙体欠安,心里烦躁,”
摆明了,皇上不想见他。
庄王神情稍黯,“你转告父皇,明日我再来请安。”
范公公笑着道:“皇上说你何时想通了,何时再来。”
庄王犹豫片刻,转身走了。
范公公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我悄悄走上前,范公公转过身来,已没了方才的怅然若失,“阿浅,你没事了?”
“嗯,本来也没什么大病,吃了药,睡了一大觉好多了。”
“这就好。”范公公笑道,“皇上吩咐你这几日到玉清宫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