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侯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老夫人是什么样的人,他怎会不清楚,只是没想到儿子竟然克制着不拍桌子,还能说出这种以退为进的话来?
明摆着,府里的事情都是秦镇两口子在管,而且管得是条理分明井然有序,如果两人搬出去,这一大摊子事岂不又落在自己身上。
他好容易把这堆杂事推出去,不可能再揽回来。
况且,他还想脱身去贵州,看看岳父岳母还有…白香。
清平侯叹口气,“你先回去吧,我考虑两天。”
秦镇起身,高大的身影走到门口,又停住,“两天后,我来听父亲的答复。”
清平侯轻轻挥了挥手。
站在屋里思量片刻,清平侯叫小厮将前两年的旧账簿找出来,摞了两大摞,每个小厮抱着一摞,来到瑞萱堂。
老夫人看着足有半人高的账簿,纳罕地问道:“这是干什么来了?”
清平侯在官帽椅上坐下,满面忧愁地说:“刚镇儿来说,她媳妇老惹您生气,想把她休了。我寻思着也行,休了就休了,凭咱家这门第,还怕找不到好的。不过这阵子,都是镇儿媳妇管家,眼下要休了她,账目自然不能再让她经手,我外面一摊子事,没办法,家里的事只能交给娘来管。”
老夫人听着不太对劲,刚想开口,清平侯将上面的六七本账簿拿到桌面上,“这是一年多来的账,娘这几天对出来,看有什么纰漏,别等人走了找不着主儿。还有给钰儿置办嫁妆,除了八千两银子的聘礼外,还外贴了五千两,喜铺、瓷器店还有木器店那里都赊着账,娘看看能从哪儿把这五千两找补出来,早点还上,免得被人指点着说欠债不还。”
清平侯一长串话说完,老夫人终于得着机会,她不关心五千两银子,开口就问重孙子,“镇儿是啥意思,怎么想起来休妻,我那重孙子呢?我大清早才给他送去生儿子的方子。”
清平侯浑不在意地说:“太医给看了,说是个打胎损阳寿的方子…镇儿媳妇福薄,兴许生不出儿子,回头给镇儿娶个好生养的。现在休妻,下个月把宋三娘这头就利索了,年底就托人给镇儿说亲,镇儿名声不太好,上次等了三四年才说了宋三娘,这次豁上去再等三四年,从定亲到成亲也得一年,然后进门就怀,过一年也就生了。娘,再有六年,您准保能抱上重孙子。”
老夫人一听就傻了,还得六年,就算六年后,她真有了重孙子,也保不准她还能抱动重孙子。
老夫人平常的事糊涂,可对重孙子的事半点不糊涂,心里默默地合计,宋三娘明年三月就生产,中间隔上半年,兴许年底还能怀上,后年就能抱重孙子了。满打满算是两年,比等那遥遥无期的六年靠谱多了。
想罢,老夫人气得拍着桌子骂道:“镇儿这个糊涂东西,哪能说休妻就休妻?宋三娘不能休。”
清平侯忙赔笑,“娘别生气,镇儿也是想到宋三娘本来名声也算不得好,嫁到咱家还不知道收敛,隔三差五惹娘生气,休了也就休了,娘心里也能舒畅点。镇儿这是一片孝心。”
“孝顺个屁,”老夫人气急,第二次说了“屁”字,“要孝顺,休妻的事就不该不知会我,成亲时候瞒着我,这要休妻了还瞒着我。你说说,这个家里,我什么时候说了算过?难不成我就是个摆设?”
清平侯苦笑:要是老夫人真是个摆设那倒好了,他也不至于学儿子这套以退为进的计谋。
其实老夫人对宋青葙倒也没有多大的恨意,开头自然是觉得自个亲孙子不声不响地娶了个名声不好的媳妇回家,心里怀着怨气。
这怨气不能发在儿子身上,也舍不得发在孙子身上,只能在宋青葙身上出气。
时候一长,就成了习惯。
同样的事,若是秦钰做,就是千好万好,若是宋青葙做,就是千不该万不该。
可她也承认,自打这个孙媳妇进门,她的日子过得挺舒心,且不说隔三差五送点心来,就过年跟中秋阖家聚在一起吃饭就让她很是知足。
二十多年来,逢年过节,她都是跟魏妈妈大眼对小眼。这两遭儿,她却能享受到儿孙绕膝的热闹与自豪。
老夫人心里明白都是宋青葙在暗中操持,面上却不肯给她半点好脸色。
如今,听说秦镇要休妻,老夫人真慌了。
除去重孙子不说,老夫人担心再娶一个,万一是个不好相与的,她这顺心日子就到头了。
老夫人烦躁地把桌上的账簿扒拉到一边,斩钉截铁地说:“不行!镇儿不能休妻,我还等着抱重孙子,我得跟他说,要真休了宋三娘,我跟他没完。”
清平侯紧接着道:“镇儿也是为娘着想,宋三娘惹娘生了多少气…而且,这胎,太医明说了就是个闺女。”
老夫人反问道:“闺女怎么了,能生闺女就能生儿子,有得是先开花后结果的人家。”
听到此话,清平侯站起身,恭敬地说:“既然有了娘的话,我这就把镇儿训一顿,不能动不动就休妻,咱家素来门风清白,男无再娶之男,女无归家之妇,不能让他好名声给败坏了。”
老夫人指着地上的账簿说:“把这个拿回去,还是让镇儿媳妇管着。她现□子重,让镇儿管着。”
清平侯笑笑,吩咐小厮又原样把账本抱了回去。
秦镇得知老夫人的态度,打鼻孔重重地出了口粗气,吩咐远山,“此事,你知我知,不许传到夫人耳朵里,知不知道?”
远山忙不迭地点头,“小的明白。”
其实宋青葙不必特意问,也猜出了几分。
那天,秦镇出门后,她就让新月到前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新月也是个心思灵透的,见到正平整路面的小厮,装作不在意地问了几句,回去告诉宋青葙,“魏妈妈跟世子爷不知道说了什么,世子爷就发了火,把门口的玉兰树还有两棵桂花树给踢到了。”
宋青葙情知是又是老夫人再生事。
不过,眼下,她并不在乎,反正万事都有秦镇出头,就是天塌了,也是秦镇顶着。她只一心一意地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就行。
至于事情是如何解决的,宋青葙并没有问,只是看到秦镇的脸色比往日好,也就松快了几分。
转眼到了十月,送嫁的秦铭跟秦钧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存稿箱弄错了,明天会替换~晕死了
第111章
进了腊月,本该是最忙碌的时候,宋青葙却一如既往的清闲。
钟琳忙里偷闲过来一趟,除了年节礼,还带了几件诚哥儿的小衣服,“…都说小孩子穿别人的旧衣好,挑了几件面料软的,贴身穿。”
宋青葙笑道:“那太好了,前几天,大表嫂还送来一包,正好我也没空做,这下省事了。”
正说话,新月端来茶点。
宋青葙让了让钟琳,自己也拿起一块。
钟琳看她吃得香甜可口,又见她面色粉嫩更胜往日,不由地笑:“到底是丫头体贴娘亲,看着你什么事都没有,吃喝都不误,当初我喝口水都要吐,足足受了七八个月的罪。”
宋青葙咬着核桃酥小口小口地吃,吃完了才开口道:“除了开头几天不舒服外,再没有别的不适,每天能吃能睡。”顿了顿,问起乔静的亲事,“婚期定了没有,定在几时?”
钟琳苦着脸叫声阿弥陀佛,“总算定下来了,六月初八。还好没被乔大太太折腾死,开头说定在四月,乔大太太说太急,怕别人以为乔静着急出嫁,后来改在十月,乔大太太又说乔静七月的生日,十月份就十八了,十八岁才出嫁说出去不好听,改了好几次才定下这个日子…李家到底是诗书世家,从头到尾都没作声,一点儿没挑剔。”
宋青葙叹道:“现在好说,等嫁过去就不知怎么样了,要真还是半点芥蒂都没有,那才算是宽厚人家。”
两人嗟叹一会,钟琳告辞回去。
新月却闪身进来,拿着一封信,笑嘻嘻地说:“远山刚送过来,说是济南府来的。”
宋青葙展开信纸一看,果然是秦钰写的,说嫁过去日子过得挺顺心,大舅母很慈爱,既不让她在跟前立规矩,也不要求每天晨昏定省。
又说,现在知道当家理事的难处了,她跟二表哥住着一个小院子,使唤了八个下人,就只管着自己的小家,她都觉得挺难,幸好二表哥手把手告诉她。想想以前在家里,看着宋青葙管家,觉得挺轻松也挺威风,现在轮到自己头上才觉出真是不容易。
最后,说自己怀了身孕,一时半会儿不能回来,让宋青葙代为向老夫人及父亲问安。
宋青葙吃了一惊,九月中才成亲,十一月就有了喜讯,这也太快了。而且,秦钰比自己小,以前大舅母还特地嘱咐秦镇,别让自己太早生孩子。
果然,就算仁厚如大舅母,对闺女与媳妇还是不同的。自个闺女当然是晚点生要好,可媳妇就越早越好。
宋青葙静思片刻,又转念一想,秦钰只比自己小半岁,产期也比自己晚半年,应该是明年的九月,岂不也是十七岁,倒也不小了。
翻来覆去一寻思,宋青葙不禁汗颜,到底怎么了,竟然胡乱猜测起大舅母来,让她知道了岂不伤心。
宋青葙刚把信收好,秦镇阔步而入,带回来几本账簿,“…今年田庄的帐。你的两个田庄共收益三千八百两,家里田庄收益五千七百两,比往年翻了一倍不止,可比起你的田庄还是差太多。要按你那边的样子管,至少得上万两银子。”
宋青葙心算一遍,一千六百亩地,一亩地一年赚八两银子,差不多一万二千两,眼下才一半的收益,确实少了点。
想想,遂笑道:“这才刚开始,以后琢磨出门道来,肯定一年比一年好。”
秦镇笑着点头,“就这样还把隋庄头给惊着了,一个劲说田庄前些年被自己耽搁了。”说罢,商量宋青葙,“这银子怎么办?”
宋青葙垂眸,少顷,抬起头,问道:“世子爷有什么打算?”
秦镇犹豫道:“过几天铺子里的掌柜也该送账本过来了,我想把大头投到上次说的那个车马行里。这五千两留着家里过年,还有,二弟花费了不少工夫在这上头,是不是应该给他算算工钱?”
宋青葙轻声问:“二弟开口要银子了?”
“那倒没有,”秦镇摇头否认,“二弟说这两天去安平一趟,先把头一年的债还了,不过还差二百两银子。”
宋青葙忍不住笑,这还不叫要,非得说出口才算?
秦镇看到她促狭的笑容,顿时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地捏了下她的鼻尖,宠溺地说:“就属你的脑筋转得快。”
宋青葙无语,自打怀孕后,他越来越把当孩子对待,常常会摸她的头,或者脸颊,或者鼻尖。
明明,她肚子里怀得那个才是孩子好不好。
宋青葙握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仰头道:“府里过年四千两银子足够,那就把余下的一千七百两分了。二弟管着田庄,出力最多,他一人得七百两,你跟三弟每人五百两如何?”
很明显,是在照顾秦铭跟秦钧。
而且,根本没提,管理田庄根本就是她的点子。
秦镇心里有数,抿着唇,低头凝视着她,少顷,低低地道:“阿青,我会好好待你。”
宋青葙双眼闪着晶亮的光彩,小声地嘟哝,“这句听腻了,世子爷会不会换一句?”
秦镇认真地想了半天,开口,“我一定会待你好。”
宋青葙又气又笑,扑在他的怀里,细细软软地说:“你呀…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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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县位于保定府与河间府交界之处,从京都骑马过去要三个多时辰。
宋青葙不放心秦铭独自前往,特地让秦镇陪他一起。
冬天天短,两人赶到安平县时,已是薄暮时分。
路旁许多店面已经打烊,那间珍玩店也关了门,可透过门缝,有灯光照射出来,
昏黄朦胧,带着丝丝暖意。
秦铭下马叩门,门内传来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小店已经打烊了,客官请明儿再来。”
秦铭再叩,“有急事,烦请老伯开下门,盏茶功夫便好,不耽误老伯歇息。”
沉重拖沓的脚步声响起,又传来拉开门闩的声音。
接着,门开了半条缝,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从门缝探了出来,“什么事?”
秦铭躬身施礼,“我是秦铭。”
老汉瞪着混沌的双眼打量他片刻,“不认识。”
秦铭解释道:“我就是上次欠了一万两银子那人。”
老汉再看他几眼,又瞧瞧身后跟着的秦镇,忙不迭地说:“银子我们不要了,两位请回吧。”说着,就要关门。
秦镇在门外等得早就不耐烦,好容易叫开门,老汉却遮遮掩掩地就是不开。一时间脾气上来,伸手往门上一推,闯了进去。
老汉受此大力,脚下趔趄,倒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指着秦镇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我可要报官了。”
秦铭忙将秦镇挡在身后,取出银票,恭敬地递过去,“老伯,这是头一年的银子,您收好。还得请您给我写个字据,另外,我那把金扇子可否还给我?”
老汉接过银票,对在灯前看了看,颤颤巍巍地进了内室。
少顷,再出来,身后跟了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少女穿着件半新不旧的墨绿色通袖袄,姜黄色裙子,身量高挑修长,如墨的青丝上只插了两支银簪,肌肤白净,一双眼眸黑亮夺目,整个人像是傲雪盛开的绿梅,神采飞扬,英气十足。
少女见到秦铭,双眸亮了亮,又扫了秦镇一眼,淡淡地说:“还算守信用,若等到十五你再不来,我们就搬走了,你的扇子也别指望拿回去了。”
秦铭一愣,忙问道:“搬到哪里,为什么搬?”
少女却不答,将扇子递给秦铭,“还好保全了此物,现原物奉还…那一万两是说笑的,不必当真。”说着将先前的借据给秦铭看过,凑近油灯点燃了,又把方才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塞进秦铭手里。
她的指尖触到他的手,秦铭跟火燎了似的,急忙缩了回去。
少女浅浅一笑,有种决绝的美,“如此,事已了结,客官请回吧。”
秦铭看到少女神情,想起适才的话,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搬走?”
少女垂眸,片刻,抬头问:“两位特地从京都赶来?”
秦铭本能地点头。
少女笑道:“京都路途遥远,想必还不曾用饭,若不嫌弃,在舍下将就一顿可好?”
秦铭看了眼秦镇,答道:“那就叨扰老伯跟姑娘了。”
少女犹豫会,道:“我祖父姓楚。”
秦铭忙对着老汉行礼,“在下秦铭,见过楚老伯。”
秦镇心里暗笑了下。
他跟宋青葙相处这么久,对女子心思多少了解了些。眼前的少女分明是想告诉二弟自己姓楚,却偏偏拐个弯说祖父姓楚。
难道天下女子都这般喜欢绕来绕去,还是…恍惚中,仿佛又看到宋青葙斜睨着他,娇俏地说:“傻样儿”。
秦镇脸上浮起个温暖的笑容,跟在秦铭后面进了内室。
说是内室,其实应该算是内院,经过个小小的院子,对面有三间屋子,正中那间亮着油灯。
楚姑娘笑着请他们坐下,端茶上来,转身去了厨房。
茶并非他们常喝的茶叶,而是有种特别的苦味,却并不难喝。
老汉笑道:“是艾叶茶,春天摘的嫩叶子上锅蒸了,再晾干泡水喝,能解解乏气。”
秦铭大口喝了两口,正色问老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汉叹口气,犹犹豫豫地说:“前两天,县丞的儿子到店里来,无意中看到阿星手里的扇子,非要买。阿星不肯卖。昨天,他就带人把店里的东西砸了,还说这扇子原本是他的,被阿星偷了,要去县衙告阿星。我寻思着县城待不下去了,正好收拾收拾回乡下老家过年。阿星说,客官既然答应腊月十二之前来,必定会来…现在好了,扇子还给客官,我们也就放心了。上次客官来,是阿星不懂事,跟客官闹着玩的,不必当真。”
秦铭听了说不出是种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像有块大石堵着,涨涨的,涩涩的,哽得难受。
县丞的儿子会看到扇子,应该是她经常掂在手里把玩吧?
县丞的儿子砸店还威胁她要告官,她不屈服,还说等到十五日…她就那么笃定自己一定会来?
不过萍水相逢,谁都不认识谁,她怎么就相信,自己写那字据是真心的,并非隐藏笔迹用了假名来欺哄她?
秦铭大口大口喝着茶水,竟在苦涩的艾草味里,喝出了一丝沁人心腑的甘甜。
楚老伯唤她阿星,她的名字是叫楚星么?
楚星,楚星…这名字真好听。
怔忡间,楚星笑盈盈地端来个托盘,上面是油汪汪的三碗汤面,氤氲散着热气,香味扑鼻。
秦铭跟秦镇都是赶了将近一整天的路,腹中发空,闻到这香气,越发觉得饥肠辘辘。
老汉笑呵呵地说:“粗茶淡饭,别客气。”
三个人坐在桌边吃饭,楚星侍立在一旁。
秦铭真没客气,三口两口把连汤带水地吃完,楚星马上接过他的碗又去盛了一碗。
将碗交给他的时候,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又触到他的手。
秦铭大着胆子看了她一眼。
她神情温柔,眼眸含着浅浅笑意,许是因为忙碌,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
秦铭心里一动,一种陌生的、让他颤栗、却又欢喜无比的感觉悄悄自心底升起,缓缓地散到五脏六腑。
秦铭觉得,这汤面似乎变成了美酒,吃过之后,头晕乎乎的,身子轻飘飘的,如同置身仙境…
第112章
“所以,你们就到县丞家放了一把火?”宋青葙穿着湖色绣粉色梅花的小袄,草绿色的襕裙,笑盈盈地坐在大炕上,因刚沐浴过,白净的脸上带着被热汽熏蒸过后的红晕,像是夏日月湖里初开的红莲,清新娇嫩。
秦镇拿棉帕帮她绞头发,听到宋青葙如此问,心里有点发虚,含糊地答道:“我进去放的火,二弟在外面望风。”
宋青葙咬咬牙,“世子爷的一身本事可算用上了。可惜只是个县丞,府里想必没什么身手好的护院,否则,世子爷的名声都响到京外了。”
这话明显不对劲。
秦镇扳过她的肩头,细细瞧她的眼眸,低声问:“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在吃醋?”
宋青葙坐正身子,不紧不慢地说:“我是替世子爷可惜,这么好的扬名立万的机会白瞎了。应该在墙上留下一行血字,京都秦镇为民除害。”
秦镇狠狠吻上她的面颊,少顷,解释道:“听楚老伯说起来挺气人的,小小一个县丞的儿子就敢这么狗仗人势横行霸道,得给他点颜色看看…而且,我这不好久没活动手脚了,以前时不时打个小架什么的…阿青,是我不好,做事太莽撞,让你担心了。”
宋青葙恨道:“本来出门时说顶多两天就回,这可好,都第四天了,连个音讯都没有。闹了半天,原来手是痒痒了…你只跟二弟两个人,二弟又没有功夫,你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万一遇到难缠的人怎么办?你想着替楚姑娘出气,等回到京都,打点一下户部的人,多少气出不得,非得三更半夜闯人家宅子?”
搞半天还是有点吃醋,否则“楚姑娘”三个字也不会咬得那么重,秦镇连忙道:“我没想着给这个那个出气,她跟我又没什么关系,犯不着。”
宋青葙沉默着不说话。
秦镇给她绞干了头发,又取过梳子,一缕一缕地梳顺。她的头发又黑又亮,丝绸般柔顺,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气。
秦镇展臂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问:“想我了?”
宋青葙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流出来。
自打成亲,他们就住对月时分开过两天,秦镇还夜里翻墙头去看她,然后她在二哥那里待过大半夜,再从来没分开过。
窝在他的怀里睡习惯了,突然身边没了人,还真是不适应。
头一夜还好,知道他不回来,睡得还算安生。第二夜跟第三夜几乎没怎么合眼,就差央求秦钧去安平找他们了。
宋青葙眨眨眼,将眼泪憋回去,赌气道:“不想。”
“我想你了…想我们的孩子。”秦镇轻柔地吻着她的发,大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腹部,就感觉,掌心下,隔着衣服,她的肌肤似乎跳了下。
“阿青,你看,你的肚皮在动。”秦镇惊讶不已。
宋青葙嗔道:“肚皮怎么会动,是孩子在动。”
“又动了,”秦镇目不转睛地盯着宋青葙的肚子,终于看到草绿色的裙子又起伏了下。
宋青葙感受到孩子的活动,心里亦是欣喜,面上却故意淡淡地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前两天就动了。”
秦镇叹口气,把她的头压在他的胸前,一手箍住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肩头,像哄孩子一般。
终于,胸口处传来宋青葙平静的声音,“你们把楚姑娘带回京都,安置到哪里了?”
秦镇笑一笑,假装没听出她声音里的酸意,“现下住在客栈,二弟已经托付林管家在后街给他们祖孙两人找个住处。”
宋青葙接着问:“楚姑娘能舍得离开安平,能舍下她的铺子?”
秦镇低声道:“铺面是赁的,最多折了三个月的月租银子。里面的货品没什么值钱的,先前说的北宋汝窑的笔洗,其实是楚姑娘花五百文钱买的,然后楚老伯给抛光做旧了…铺子里杂七杂八加起来不超过一百两银子,这次倒是一并带过来了。”
宋青葙轻笑,“在京都接着讹人?二弟可是看走眼了,五百文钱的东西,被讹了一万两银子。”
秦镇迟疑着开口,“二弟很少这么热心助人,我看他对楚姑娘像是有点意思…”
宋青葙急忙坐直身子,“二弟会看上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你可曾跟父亲提过?”
秦镇不解地问:“怎么会是来历不明?”
宋青葙叹口气道:“世子爷好生想想,五百文买的笔洗会是什么成色,楚老伯能把它变成北宋汝窑的器具,可想而知楚老伯的手艺该是何等精湛…还有楚姑娘,记得上次三弟提过,楚姑娘说是马钦山用过的,若非读过书,怎么知道南宋四大家的马远,号钦山?寻常人家只让儿子们读书认字也就罢了,哪会让闺女也跟着读书?世子爷再想想,一万两银子的借据,楚姑娘眼都不眨地烧了,别说是女儿家,就是男人,有几人能有这样的度量,反正我是不舍得。”
如此一分析,果然处处是疑点。
秦镇想了想,低声道:“我看楚姑娘行事端方有度,不像阴暗奸诈之人,或许家中遭了什么变故也未可知。”
宋青葙点点头,“反正二弟眼下也不能说亲,等以后慢慢看了再说。”
宋青葙虽然对楚星有颇多怀疑,可看着秦铭的面子上,仍叫新月准备了一些衣物被褥、油盐米粮等物送到后街的宅院里。
新月回来道:“楚姑娘长得很标致,看上去利落爽直落落大方的,她说叩谢夫人大恩,还说等正月闲下来当面给夫人磕头。”
一个两个都这么说,想必楚星的人品不会太差。
宋青葙稍稍放了点心,只听新月又道:“说来也巧,楚姑娘的住处就在碧柳姐姐的斜后面,我从楚姑娘处出来,正好看到常贵往家里走。”
宋青葙便笑,“正好让碧柳留点心多关照关照,若是楚姑娘缺什么少什么,咱们能帮的就帮把手。”
新月心知肚明,脆生生地应着。
日子过得飞快,过完了小年是除夕,过完了除夕就是元宵节。
秦钧自然又早早地到什刹海去年坐着的柳树上等着,秦铭这个口口声声说没有银子就不去的人,吃过晚饭也没了人影。
宋青葙的肚子已见臃肿,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只能在家里待着。
千玉特地买了许多花灯回来,让远山等人挂在望海堂正房院子的树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