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连日赶路的疲累已经荡然无存。
昨夜虽然不曾采到那抹红,可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品味到杨萱身上的第三口美味。
甘甜娇美,让他沉醉其中,忘却了所有疲倦。
萧砺满足地叹口气,披了衣衫起身,替杨萱寻出来要更换的衣裳,搭在火盆旁边烤着,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门。
春桃正要进门,瞧见萧砺吓了一跳,“大人回来了,是要出门去,要不要先摆饭?”
萧砺淡淡道:“不用,我等姑娘醒了一起吃…姑娘昨儿没睡好,告诉她们别进来这院子扰着姑娘歇息。”
春桃低低应声是,将手里东西呈上来,“昨儿姑娘吩咐蕙心她们买的。”
萧砺顺手接过,转身走进屋子。
手里是厚厚一沓花样子。
蕙心不知杨萱喜欢哪个,所以挑着不同样子都买了一张。
萧砺慢慢翻着,见上面有竹报平安,有喜上眉梢,有五福捧寿,还有…鱼戏莲花。
他搭在火盆旁边的肚兜上就绣着粉色莲花,而且还是宝蓝色缎面的。
刚才惊鸿一瞥,瞧见衣柜里多了好几件宝蓝色的肚兜。
他曾经说过,杨萱穿宝蓝色很好看…她也是喜欢让自己看的吧?
否则,她肯定不会颤着声说“还要”,让他一遍一遍地亲。
萧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花样子移到杨萱脸上,再挪不开。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晨阳透过窗户纸斜斜地照进来,洒下满室金黄。
杨萱莹白的小脸光洁明润,像是刚掰开的嫩藕,不见丝毫瑕疵。
忽而她浓密的睫毛扑扇几下,慢慢睁开眼,茫然地四下转了转,再度合上,不过数息又睁开,目光对上萧砺的,面色一红,立时嘟了嘴。
萧砺笑着俯身,“萱萱醒了,再睡会儿?”
杨萱圆睁着眼睛瞪他,“大人笑什么,是不是笑话我不矜持不庄重?”
“没有,没有,”萧砺连忙诅咒发誓,“我没笑话萱萱,我是开心…我喜欢这样不矜持的萱萱,让我…”声音放得极低,“…发狂!”
他的眸底燃着火苗,而火焰中闪烁着是她的面容。
杨萱心头一悸。
他说他发狂,她又何尝不是?
腻在他怀里不愿分开,抱着他腰身不想停止…
杨萱目光渐渐柔和,声音却是坚定,“从今晚开始,大人睡西屋,一直到成亲为止。”
“行!”萧砺毫不犹豫地答应。
两人尚未成亲,偶尔嬉闹尚可,不能天天腻歪。否则于两人名声不好,对身体也不好。
可要是让他搂着杨萱装木头,他还真做不到。
分开两屋最好不过,实在忍不住,他可以半夜三更跑过来看她两眼以解相思之苦。
杨萱见他应得痛快,唇角便带了笑,“大人先出去,我得穿衣裳了。”
萧砺将火盆旁的衣裳递过来,笑道:“我去端洗脸水,顺道吩咐摆饭。”
杨萱点点头,打发了他出去,默默穿好衣裳,再看床单,上面斑斑点点好几处痕迹,有她的,也有他的。
杨萱脸色红得要滴血,连忙扯下来,将被单也拆了,团成一团堆在炕角。
等萧砺进来,狠狠地瞪他一眼,“都怪你!”
萧砺瞥见那堆衣物,顿时了然,连忙道:“是我的错,待会儿我去洗,准保洗得干干净净,谁都看不出来。”
“才不用你,”杨萱嘟哝着,“家里上上下下十好几个下人,还用得着大人洗衣服?真正是欲盖弥彰!”
萧砺看着她笑,“那萱萱说怎么办?”
杨萱嘟着嘴,“我要洗脸了。”话虽如此,却袖着两只手不动弹。
萧砺知其意,蹲下~身绞了帕子,替她擦脸,边擦边笑,“…就喜欢让我宠着你,娇着你?”
杨萱“嗯”一声,将脸埋在萧砺手心,张嘴轻轻咬了口,“还喜欢让大人抱,让大人亲。”
萧砺身子一僵,从头到脚的血顿时沸腾起来,盯着她仍嫌稚气的脸庞呆了呆,咬牙道:“你且等着,等到成亲那日再说!”俯身端起脸盆大步走出去。
杨萱看着晃动不止的门帘,无声地笑了。
临近晌午时,有差人送了东西来。
是一张三尺宽七尺长的羊毛地毯,还有两只铜手炉。
地毯倒罢了,手炉却很精致,一只雕着鸳鸯贵子,一只雕着富贵白头的图样,尤其是白头翁,身上羽毛根根不断丝丝不乱。
杨萱赞不绝口,“绣花能绣成这样已经不容易,铜雕更难,要费多少工夫才能刻成?”
萧砺亲一下她腮边梨涡,“你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带。”
杨萱立刻收住笑,“我不要,也不许你再出门。”
萧砺哑然,轻轻点着她的鼻头,“萱萱,你要讲理。”
杨萱“哼”一声,“才不?”
中午趁着杨萱歇晌的时候,萧砺去了趟东条胡同,回来后,手里多了几张纸笺。
是刘庭悄悄塞给他的。
他说:“我从夏怀宁屋里偷出来的,谁都没告诉,义父也不知道。四哥想留还是想毁,自己看着办,不管怎样,我总站在四哥这边。”
纸笺上画着个十五六岁的妇人,或抚琴或赏月,或刺绣或读书。
画中妇人脸上只画了口鼻,没画双目,可从妇人的意态神情来看,却是杨萱无疑。
尤其,有几张,女子近乎赤~~身,只披件薄纱遮住了私~~密处,胸腹处画得清楚明白。
按说,夏怀宁与杨萱虽有师兄妹之谊,但见面次数并不多,夏怀宁是如何窥得杨萱独处时候的情态?
难不成两人私下见过?
萧砺攥着纸笺,双手抖得厉害,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将纸笺扔进火盆里。
火舌卷着纸笺,瞬间化为灰烬。
萧砺两腿就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得几乎拖不动,好容易走到炕边,俯身去看杨萱。
她侧身躺着,枕着满枕墨发,眉眼精致如画,带着丝稚气。
这副睡颜,他已瞧过无数遍,早就刻在他心坎里,却仍是看不够一般,贪婪而痴狂。
不知道盯了多久,眼看着杨萱似要醒来,萧砺心一横大步离开,牵了枣红马,飞奔而去…
第163章
一直驰到程峪家门前, 下马, 将枣红马系在门口树上, “咚咚咚”敲门敲得震天响。
小厮刚将门打开一道缝,萧砺“腾”地挤进去,三步两步进了屋。
程峪正在家练字, 见萧砺进来, 放下手里毛笔, 笑问:“怎么想起到这里来了,不在家陪杨姑娘?”
萧砺把腰间长刀往桌上一横, “有酒吗?”
“还不到晚饭时候,喝什么酒?”程峪往墙边架子努努嘴, “前几天小九喝剩的半坛子。”
萧砺走过去, 拎起酒坛子晃了晃,就着桌上茶盅倒满,一饮而尽,连着喝完三盅, 再倒,酒坛子已经见了底。
萧砺“砰”将茶盅顿在桌子上,“再没了?”
程峪觑着他面色,问道:“怎么回事, 心里不痛快?”
萧砺不言语,片刻道:“大哥再买两坛酒, 没喝够。”
程峪默一默, 推门出去, 掏一角碎银交给小厮旺财,“去竹竿胡同请钱多过来,再去买坛酒,别买烈酒,顺道看看有什么卤味小菜置办点。”
再回来,萧砺正斜靠在罗汉榻上发呆,两条大长腿耷拉在地上,脚上的麂皮靴子磨得发毛,却干干净净。
程峪弯了唇角笑,“要成亲的人到底不一样,以前办差回来可没这么体面。”
萧砺垂眸往身上瞧,靛蓝色绣着细细松针的夹棉袍子,是他外出时候杨萱新做的。靴子原本沾了土,是午饭前杨萱用毛刷蘸了水一点点刷干净,又在火盆前烘干的。
还有刀柄上系着的大红色如意纹络子,是杨萱过年时打的,说新年图个红火吉利。
他明白杨萱待他的好,可心里梗着刺。
上一次夏怀宁说她肩头有粒红痣,他没当回事。
肩头的痣,兴许是从杨芷口中说出去的,可看到那些画…他认识杨萱少说也有六七年,却从不知她会弹琴。
这倒罢了,若是两人不曾坦裎相对过,夏怀宁怎会画得那般真切?
怎会对她有这么大的执念?
每每想起夏怀宁曾陪她赏月听她抚琴,看着她罗衫轻解,萧砺心头就像吞了黄连般,苦得发涩。
又嫉妒得发狂。
没多大工夫,太阳已经西移,鸽灰的暮色层层叠叠地笼下来。
旺财抱着酒坛子进了门,气喘吁吁地道:“铺子都关着门,跑了好几条胡同才买回这坛酒。”
钱多手里拎个油纸包紧跟着进来,“四哥真是,小四嫂有一手好厨艺,不请我们到他家里喝,反而支使我们跑腿?”将油纸包扔给旺财,“去切一切,再看看有什么菜,炒两个端上来。”
程峪掌了灯,笑道:“你别难为他了,旺财能把菜煮熟就不错了,我去厨房瞧瞧。”
“也行,有人做就成。”钱多嘿嘿笑着,待程峪离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着罗汉榻上的黑影道:“我跟小四嫂借了四亩地,打算在小沟沿开家酒楼,大哥跟我合伙干,等盖起来你没事往那跑两趟,给我镇镇场子…对了,小四嫂答应给我做的被子做好了没有?开春我得搬到小沟沿去住,她说给我烧炕。”
萧砺抿抿唇,侧头瞧见桌上的酒坛子,展臂捞过来,扯去上面的红布条,一把拍开坛口封泥,倒满一盅。
酒香清冽,透着股寒意。
一盅酒下肚,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钱多已看出萧砺有心事,连忙劝道:“四哥不急在一时,冷酒伤身,等上了菜,让旺财把酒温一温,哥儿几个一起喝几盅。”又想起往常一提到杨萱,萧砺眼里就沁出笑,遂道:“醉墨轩去年没少赚,四万多两银子,四哥这是娶了棵摇钱树呢…过年时还孝敬义父两身衣裳,义父乐得合不拢嘴,六哥跟七哥却没捞着好果子吃,连带着我也吃挂落。”
萧砺一盅接一盅喝酒,完全不接钱多的话茬。
钱多自说自话,“义父嫌我们不赶紧找个媳妇成家,可问题是媳妇能从天上掉下来?就是掉也掉不到我被窝里…义父偏心大哥,说以后让小四嫂给大哥张罗一个,咋就不让小四嫂给我也张罗个?”
正说着话,程峪端了饭菜上来。
菜有三道,除去先前的猪耳朵外,还有碟黑乎乎的炒白菜,一盆排骨炖冬瓜。
饭是暄腾腾的大馒头。
程峪倒出一壶酒,温上,另取了酒盅,倒出三盅,“明儿十八要开印上衙,我不能多喝,只陪三盅,你们俩随意。”笑着满饮了头一盅。
钱多陪着喝完,掂起筷子夹一口白菜,刚入口,便皱起眉,“怎么酸溜溜的?”
程峪道:“你不是想吃醋溜白菜,我特意多加了两勺醋,这排骨炖冬瓜也是你念叨好几天的。”
钱多“呸”一声吐出来,“我不舍得吃,明儿送给小十一吃。他吃过一次小四嫂做的菜,就天天念叨…小四嫂做的肯定不是这个味儿。”
伸筷子又夹一块排骨。
排骨没滋没味,总归是熟的,勉强也能入口。
钱多跟程峪就着两道荤菜,一口一口慢慢抿着喝,萧砺没动筷子只捧着酒盅,一口饮尽一盅。
程峪猜出几分,温声问道:“是跟杨姑娘闹别扭了?人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养着一大家子人,又天天为了你担惊受怕,你是男人,怎么就不能让着她?”
萧砺鼻头一酸,差点落了泪。
他能让着她,就是做牛做马地伺候她也甘之若饴,唯独…萧砺抿抿唇,终是不愿在程峪跟钱多面前说杨萱的不是,仰头又干了一盅酒。
程峪稳重,说喝三盅就只喝三盅,钱多酒量差,最多喝六盅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其余的酒尽数到了萧砺肚子里。
一坛喝完,程峪催着两人离开。钱多让旺财扶着,晃晃悠悠地走了,萧砺却不走,往罗汉榻上一倒,“我睡这儿。”
程峪素知萧砺性情犟,只要认准了的事情,八头牛拉不回来,便不再劝,只扔了床被子给他,“我要歇下了,明儿得早起。”
萧砺扬扬手,“噗”吹灭了蜡烛。
合衣躺着,身体疲累得很,脑子却格外清醒,半分睡意都没有。
圆盘似的明月高高挂在天际,照得窗户纸一片亮白。
明天正月十八,今天就是十七,灯会的最后一天。
萧砺突然想起,昨天应允了杨萱一道买花灯,吃白汤杂碎,她会不会在家里等着心焦?
想到此,萧砺“腾”地坐起来,待要起身,眼前又出现纸笺上那散着头发披着薄纱的女子身形,又颓然倒下。
如此三番,外头已经响起三更天的梆子声。
这个时辰,灯市早就散了。
萧砺认命般躺下去,仍是睡不着。
他前天一早从大同出发,路上风雪大,走走停停,原本快马加鞭一天一夜的路程却足足走了两天。
昨天夜里跟杨萱厮闹了一夜,几乎没合眼。
加上刚才喝得这许多酒。
本应该是累极困极沉沉睡去的,他却越躺越精神,脑子里总是杨萱倚在门口翘首期待的眼神。
萧砺低低咒骂声,甩开被子,抓起长刀大步往外走。
一路疾驰,飞奔回榆树胡同,翻墙进去开了门。
邵南警醒,听到声音披衣出来查看,萧砺将马鞭扔给他,脚步不停地往内院走。
屋里黑着灯,杨萱已经睡下了。
借着月色,萧砺看到大炕上她纤弱的身形,乖巧地缩着,呼吸轻且浅,悠悠长长的。
夹杂着淡淡的茉莉花的馨香。
心便在这一刻安定下来,像是离家的浪子终于回头,像是疲倦的夜鸟终于归巢,满心里都是安慰。
萧砺静静站了片刻,想起早晨说好的分室二居,便轻手轻脚地掩了门,走到西屋。
床榻上已铺好了被褥,想必是刚晾晒过,被子上散发太阳的香味,暄腾腾的。
被窝里捂着汤婆子,暖烘烘的。
萧砺怔一下,转身回到东屋,三两下脱掉身上长袍,钻进被窝,张臂将杨萱搂在怀里。
杨萱被惊醒,低唤声,“大人?”
萧砺轻轻应着,“是我。”
杨萱不自主地往他胸前靠了靠,低声呢喃,“大人怎么才回来,吃过饭没有?”
“吃了,”萧砺柔声回答,“本来说好一起逛灯会,萱萱等了很久?”
杨萱窝在他怀里撒娇,“一直等到二更天也不见人影,都不想理你了,可是舍不得…都快三更天才睡下,又被大人吵醒。”
萧砺哽住,只觉得心头酸酸涩涩地软,又鼓胀得厉害。
低了头轻轻吻她的额角,又吻她鼻头,最后停在她唇边,舔两下她的唇。
杨萱浅笑着抱怨,“一股子酒气,大人喝了许多酒?”
萧砺“嗯”一声,忽地深吸口气,“萱萱,有件事梗在我心里,一时想不通,在大哥那里喝了点闷酒…回来迟了。”
杨萱问道:“是什么事儿?”
萧砺直直盯着她,犹豫好一阵子,才道:“萱萱若是愿意说就告诉我,如果不愿意就不说…我想得清楚,我喜欢萱萱,离不开萱萱。”
杨萱怔一下,犹豫着问,“是跟我有关吗?”
萧砺低声回答,“从义父家出来,刘庭塞给我几张纸,是从夏怀宁屋里偷出来的,上面画着画…”
第164章
杨萱脑中顿时“嗡”的一声, 身体变得僵硬无比, 连呼吸似乎都停住了。
如果夏怀宁画的是寻常画作,萧砺绝不至于忘记他们的约定而跑去喝闷酒。
那就是说,肯定是萧砺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她该怎么去解释?
杨萱心乱如麻,嘴唇哆嗦着, 好久开不了口。
萧砺展臂穿过她颈下,搂住她肩头往怀里带了带,轻声道:“睡吧,都过了三更天,待会儿就亮了。”
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她腰间,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杨萱闻着他满身酒气, 犹豫许久,低声唤道:“大人?”
萧砺轻轻“嗯”一声。
原来他也不曾睡!
杨萱长吸口气,“大人还记得我八岁那年掉进青衣河吗?其实…当时我是淹死了的。”
萧砺臂弯紧一紧, “别瞎说。”
“是真的,我娘跟我说,我的身子都凉了,是她在菩萨像前跪了一晚上念了一夜经,菩萨感其心诚把我从阎王殿里讨了回来。”
萧砺想起合对八字时遇到的蹊跷事情, 没再吭声。
杨萱慢慢组织着语言,“重新活过来的我不是八岁的我,而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我。另外一个世界, 有爹有娘有大人, 也有范公公, 爹爹也是因为靖王而获罪,不过,被送到夏家给夏怀远冲喜的不是杨芷,而是我…夏怀远躺在床上等死,是夏怀宁迎的亲行的礼,也是他…入的洞房。”
那些曾经让她夜不能寐,曾经让她泣不成声的事情走马灯一般闪现在脑海里,杨萱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成亲第七天,我爹娘大哥和阿芷在午门问斩…没几天夏怀远病死,再然后诊出有孕,生了个儿子取名夏瑞。”
萧砺愣一下,想起有次在清和楼,夏怀宁说杨芷生了儿子,还问杨萱取名夏瑞好不好。
难不成夏怀宁…
没等他多想,只听杨萱又道:“夏怀宁要科考举仕,夏太太容不下我在家里,我便搬到田庄去住…后来,夏怀宁考中探花,听说得了贵人青眼想招徕为婿,夏太太打发人到田庄给我灌了药…我肚子痛得难受,拼命挣扎挣不开,拼命喊也没人来…再睁开眼,就成了八岁的样子。”
杨萱抬手擦一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继续道:“杨芷说的没错,我是妖怪,是前后活过两世的妖怪,夏怀宁也是…”
萧砺豁然明白,因为前世有过肌肤之亲,所以夏怀宁才能画出那些东西,所以夏怀宁才对杨萱念念不忘。
前世,夏太太怕杨萱阻挡夏怀宁前程,不惜将她毒杀,这世,杨萱已经摆明不想跟他有瓜葛,夏怀宁仍旧苦苦纠缠,三番两次算计她,甚至死了还要败坏她的名声。
萧砺猛地坐起身,摸索着找寻衣裳。
杨萱以为萧砺是厌了自己,想拦却不敢拦,颤着声问道:“大人要去哪里?”
萧砺恶狠狠地说:“掘开夏怀宁的坟,把他挫骨扬灰。”
“不要,”杨萱一把抱住他,“掘人坟墓有损阴德,大人别因为他…”话未说完,泪水已汩汩而下,“大人前程正好,以后会娶贤妻美妾,要是去掘了坟,肯定为人诟病,就是范公公也未必能护得大人。”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任凭是谁都不会轻易谅解这种行为。
萧砺极快地镇定下来,冷冷地“哼”一声,幽深黑亮的眼眸凝在杨萱身上,“萱萱刚才说什么?”
杨萱擦把泪,低声道:“夏怀宁死了就死了,大人还有大好的前程。”
“不是这个,是贤妻美妾…”萧砺拽过杨萱的棉袄给她披上,手指扣紧棉袄领口不叫冷风吹进去,“萱萱是什么意思?”
杨萱垂眸,声音轻且低,“大人另外娶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大人这般人物,肯定许多官家姑娘愿意嫁。”
萧砺勾起她的下巴,迫着她看向自己,“萱萱想悔婚?”
杨萱楚楚可怜地道:“不想,可是…”眼眶里泪水点点,被月光映照着,发出细碎的光芒。
“不想就别说那些没用的,”萧砺将她摁进被子里,没好气地说,“赶紧睡觉!”
经过这番折腾,被子里的热气早已散掉,杨萱闭着眼直挺挺地躺着,感觉萧砺披上外衫下了炕。
没大会儿,萧砺便回来,依旧躺在她身旁,粗粝的大手覆在她脸上,沾了满手的泪,不由叹气,“你想什么呢…早说应该把成亲的日子提前,成亲之后,再生下十个八个孩子,你保证没闲心胡思乱想。”
杨萱抽泣着道:“是你先想的,你说心里梗着刺。”
萧砺伸手环住她肩头,霸道地说:“我心里的刺已经拔掉了,你也不许多想,”顿一顿,问道:“你在前一世遇到过我吗?”
杨萱点点头,“…下雨天,范公公来田庄避雨,你穿着飞鱼服跪在泥水里,范公公踩着你的膝头下的车。”
萧砺解释道:“义父年轻时腿脚都受过伤,沾不得湿冷,每逢阴雨天会痛得厉害…后来呢,你跟我说什么了?”
“没有后来,”杨萱轻叹声,一点一点回忆着那天的情景,“你身上沾满泥水,站起来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没敢再看。没过几个月,我就死了,也不知道你后来娶了谁。”
萧砺怔了怔,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杨萱问过的话。
头一次是在田庄,她跟范诚刚定亲,她说,假如她嫁了人,却过得不好,问他肯不肯带她走。
再一次,是他得了御赐的飞鱼服,特地穿给她看,她哭着又问了一遍。
当时,他只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却什么都明白了。
萧砺侧过头,两眼一瞬不瞬地望着杨萱,“萱萱,我没有娶谁,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如果时光能够再来,萱萱,我定会带你离开,你肯不肯跟我私奔?”
“不,”杨萱抽抽鼻子,随即摇了摇头,“我不私奔,我要正大光明地嫁给你。”
萧砺长舒口气,低笑,“是我糊涂了,我自然要让你跟夏家脱了干系,然后三聘六礼地娶你…萱萱,你等着,我迟早要当上指挥使,每天穿大红官服给你看。”
杨萱唇角弯一弯,“好。”
远远地,有鸡鸣声传来,而窗户纸开始泛起朦胧的灰白色。
萧砺替杨萱掖掖被角,柔声道:“闹腾了半宿,快睡会儿,要不一天没精神…别担心别人闲话,在家里没人敢说。”
杨萱压在心底的石头已去,而且着实是困了,窝在他臂弯,不大工夫便沉沉睡去。
她悠长的呼吸像是轻柔的摇篮曲,萧砺也忍不住倦意,拥紧她阖上了眼睛。
春桃跟往常一样起了个大早,估摸着卯正时分,走进正房去唤杨萱起床。
刚撩开门帘,瞧见大炕上两人相拥着正睡得香,顿时唬了一跳,忙不迭地退出来。
站在廊下,脸颊热辣辣地烫得厉害。
好容易平静了些,寻到蕙心问道:“大人昨夜几时回来的?”
蕙心茫然未觉,“大人回来了,不知道啊?怎么了?”
春桃咬咬牙没言语,因怕再有人闯到正房院,忙寻条未绣完的帕子坐在西厢房门口,一边绣花一边等着。
直到正午,才见杨萱穿戴整齐地走出来。
春桃忙迎过去,禀道:“胡嫂子将早饭热了好几次,我让她不用热了,直接准备午饭,现在想必做得了,姑娘饿不饿?”
杨萱看她眼神躲闪,猜想她定是进去过内室,面色微红,低声道:“昨天跟大人商议事情晚了…等大人睡醒就摆饭。”
春桃话中有话地说:“姑娘往后少熬夜,晚睡伤身。”
“我知道,以后会早睡早起,”杨萱呼口气,连忙转移话题,“先前做好的那两床石青色被子放哪儿了,这几天大人差事不忙,请他送去给钱多。”
春桃瞧杨萱神情,知道两人只是同床而眠,并不曾成事,也不多纠缠,笑道:“放在厢房炕上,我找包裹包起来。”
又过两刻钟,萧砺才醒来。
他睡觉素来浅眠,身边稍有响动就会察觉,这一觉却是睡得沉,不但没听见春桃走进屋子,连杨萱何时起身也不知道。
睡足了觉,精神格外健旺,全然不是昨天颓废的模样。
钱多上下打量着他崭新的青色缎面长袍,撇撇嘴,“大哥就不该管你,半夜三更跑出去,连门都不关,也不怕被贼人摸进去偷了东西?”
萧砺赧然。
他昨晚着急回去看杨萱,出门之后骑了马就走,根本忘记关门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