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多睁大双眼,“这是姑娘家的事儿,我们几个男人掺和什么?再说,这礼也没法送,送梳篦送钗簪,你乐意?”
萧砺想想,的确不愿意杨萱戴别人送的首饰,遂道:“可以折成银子。”
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
钱多掏出荷包,万分不舍地掏出一两银子,“半个月的工钱…等月底,一定要让小四嫂给我涨工钱,起早贪黑地干活不说,还给她带着学徒。”
程峪不缺钱。
他每年从醉墨斋得一分利,头一年得了四十两,去年得了一百二十两,今年还差三个多月封帐,醉墨斋的收益已经将近三万两。
听说其中还有丰顺帝的账目,可不管怎么算,他至少能得上千两银子。
程峪很大方地掏出个两只十两的银元宝放在萧砺掌心,“这是我跟小九和小十一的,代我们几个给杨姑娘贺喜。”
钱多眼都直了,气道:“大哥真不厚道,单替小十一出,怎么不把我这份也出了?”
兄弟几人其乐融融,而范直也正跟丰顺帝告假,“明儿是老奴生辰,家里几个兔崽子说要给老奴做生日,老奴明儿晚些过来伺候圣上。”边说边往丰顺帝手旁的茶盅里续上水。
宫里稍有些头脸的太监,都会认几个干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
丰顺帝并不奇怪,端起茶盅大口喝完半盏,“不用,朕允你闲散一天。”
“老奴谢圣上恩典,”范直应着,却不肯走,磨磨蹭蹭地道:“说来也巧,杨姑娘跟老奴是同天生日,明儿正值及笄,听说她前几天行过除服礼,刚跟萧千户定了亲,真算是双喜临门啊。老奴寻思送样贺礼过去,又怕不妥当,老奴这不算是勾结外臣吧?”
丰顺帝瞪他两眼,“你平常还少结交外臣了?别以为朕不知道,金吾卫几个参将见到公公可是客气得很。”
范直笑着解释,“这都是应该的,老奴在宫里走动,少不得跟他们交往,可萧千户不一样…”说到此,声音顿了顿。
丰顺帝没听清他后一句,手指轻轻叩着杯壁,转身吩咐旁边太监,“到坤宁宫传个话,就说杨姑娘明儿及笄。”
太监应一声,走到门口吩咐几声,自有专门跑腿的太监去告诉皇后。
范直眸光闪一闪,接着先头的话,“萧千户性子爆,前阵子又被人弹劾。”
丰顺帝“哦”一声。
范直从案旁成摞奏折下面抽出一本,“还是跟夏怀宁的纠纷,听说夏怀宁欺侮杨姑娘,萧千户一气之下给他去了势。”
轻飘飘地把事情定了性,又将奏折打开,摊在丰顺帝跟前。
折子是严伦写的
严伦极为推崇骈体,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每两句都得要合辙押韵。不但讲究文采,更能深入挖掘,直接把两个男人情仇爱恨之事上升到武夫羞辱士子的高度。
折子末尾连着质问四句,意思是朝廷若是容忍此举,会将天下学子置于何处?
丰顺帝扫两眼直接扔到一边,冷笑道:“要是学子都这么无耻,朝廷还是朝廷吗?外敌入侵时,个个屁都不敢放,如今海晏河清,又看武夫不顺眼了。”
范直将折子捡起来,“还有几个御史也上了奏折。”
丰顺帝不耐烦地说:“朕没那么多闲工夫看。”
范直低低应一声,将严伦的折子并其余基本均都收了起来,交给太监扔进专门盛放作废奏折的箱子里…
第149章
范直赶到暮色四合之前回到东条胡同,刚进门就看到刘庭拉着萧砺在院子里比试功夫, 程峪几人在旁边观战。
刘庭机灵, 上蹿下跳地教人摸不清虚实, 萧砺沉稳,底子扎实,出手虽不多, 可每一下都正中要害。
好在兄弟几个切磋, 萧砺没敢使全力, 只用出三分力道。
饶是如此, 刘庭脸侧也青紫了好几处。
范直看得片刻, 心里颇感欣慰。
他虽因为家贫,年幼不知事的时候就被去了子孙根,可现在却也有十几个儿子,不愁养老送终,更不愁百年之后没人给他烧香上坟。
这些儿子, 他最看重的是程峪, 程峪处事老道圆滑, 颇得他真传;最信任的是萧砺, 萧砺老实, 凡交在他手上的事情,他拼了命也能做好;而最费心思的则是刘庭。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 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刘庭的爹就是小偷, 干得是飞檐走壁的勾当。有天去一家大户行窃,无意瞧见那家闺女因为被迫送给某官吏做小,正要悬梁自尽。
刘庭的爹飞刀出手,斩断白绫,救了闺女一命,又加以解劝。
闺女感其恩德,且见他生得周正,遂生情意,两人一来二去便成就了好事。
不久事情败露,大户人家设局将刘庭的爹抓送到官府,趁着刑讯时要了他的命。
闺女得知,剪去青丝要出家为尼。
大户人家便在京郊寻了个庵堂将闺女送过去,断绝了父女关系。
过了三五个月,闺女显怀,知道自己有了孕,生下来刘庭。
闺女产后疏于调养,没多久生病亡故。
庵里的尼姑把刘庭养到五六岁,因刘庭年岁渐长,不便再混迹于女尼之中,遂将他交给山下一家农户代养。
农户贪心,假说刘庭手脚不干净,将他发卖,正卖到范直手里。
范直看他身子敏捷灵便,就送他去学武。
刘庭功夫学得一般,偷艺倒是天生就会,没两年被人撵回来了。
范直真下狠手打过他,但他就是改不了,两天三天不偷,浑身不自在。范直没办法,便给他立下两条规矩,一是盗亦有道,一是不得沾染女色。
这两点刘庭真的做到了,就是因为技艺不精,有几次差点被官府拿到。
范直在刘庭身上用得心思多,自然也就偏爱些。
此时看到刘庭脸上的颜色,遂板起脸,“这样出去好看,被人瞧见光彩是吗?专挑显眼的地方打。”
萧砺傻站着不解释,小十一跳出来道:“是六哥非要拉着四哥比试,四哥要是不应战,六哥就不给小四嫂随礼。”
范直瞥眼萧砺,默默叹一声,“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专门吃闷亏的性子。”
不由想起夏怀宁的事儿。
换作刘庭,半夜三更闯进去,悄没声地割了舌头去了势,神不知鬼不觉。就算夏怀宁想告,可没凭没据的,想递状子都没人敢接。
萧砺可好,唯恐人家不知道他是谁,只差写张告示贴在城门楼底下了。
可人傻却有个傻福气。
丰顺帝就喜欢这种话语不多,但是能够尽心做事的人。
而且也摊上个好媳妇。
正赶上两人定亲,杨萱又及笄,丰顺帝前头刚赏赐及笄礼,总不能转身再把人家未婚夫给“咔嚓”了。
总之,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打量完萧砺又去瞧程峪,范直脸色更沉。
程峪今年二十五,比萧砺大三岁,只比邵明运大半岁,人家邵明运孩子都生两个了,他还是光棍一条。
合着满京都就没有般配的姑娘家?
转念一想,即便有,程峪也没有机会结识。
再者,程峪不认人,转头就忘,前一刻钟刚见过面,下一刻又拱手作揖地问人贵姓。
让他寻个媳妇还真比登天都难。
只能指望杨二了。
等萧砺成亲,让杨二帮程峪张罗一个,以后就把这两人撵出去,没事不许再登门。
跟他这个老太监来往多了,没啥好处。
现在老二在广平府,老三在河间府,虽然平常不见面,可都是孝顺孩子,有事的时候递个话过去,不用嘱咐就能办得利利索索的。
老五命不济早早死了,刘庭他不放心,是要留在身边的。过几年再帮小七、小九他们几个立下门户,也都撵出去。
身边留着小十一跟小十四,再加个刘庭就很知足。
范直默默打算着将来,旁边四五个大男人看着他脸色时而阴时而晴,面面相觑,心里直发虚。
半晌范直回过神,淡淡道:“摆饭吧。”
饭是小七张罗的,共十二道,有荤有素极是丰盛。
范直跟程峪吃得清淡,其余几人都是大饭量,尤其小十一,半大小子正长身体,跟钱多食量差不多。
没多大工夫,十二个盘子全都空了出来。
刘庭跟钱多自觉地去洗碗,小十一尽职尽责地去守门。
萧砺跪在范直跟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掏出那双袜子,“萱萱孝敬义父的贺礼。”
范直瞧见袜子底那一对鹿,脸上便堆了笑,“杨二比你强多了,定亲定得仓促,成亲时可别简慢,麻花胡同那处宅子该拿回来了…成亲要是赶不及,生孩子得赶上。”
听到成亲生孩子,萧砺忍不住咧开嘴,随即又紧紧闭上。
范直所说的宅子是武定伯的宅邸,位于积水潭西面的麻花胡同。这些年,萧砺搜集到不少证据,桩桩件件都说明当年萧文安趁萧文宣腿伤之际,给他服用了虎狼之药以致枉死。
但曹州那伙强盗是否为萧文安指使还未有明证。
去年,萧砺就想彻查武定伯府,范直给拦下了,没想到这会儿他竟主动提起此事,萧砺恨不得立刻就带兵把武定伯府封了,也好让他嫡亲的二叔瞧瞧。
范直猜出他的想法,沉声道:“这事儿老四不要出面,我还是老话,你得替你媳妇想想…去年圣上惩治了与逆王勾结叛乱之人,为的是尽快让朝政稳定下来,今年十有八九会惩治那些贪墨营私作奸犯科之众…拿回宅子不难,爵位和家产怕是没有指望。”
萧砺低着头闷声道:“我不眼馋爵位,就想看着萧文安家破人亡,想替我爹娘讨个公道。”
范直颔首,长长叹一声,“人不能只寻思以前,得往前看才有奔头。”起身从书案旁的抽屉里找出个匣子,取出两粒桂圆大小的玛瑙珠子,“你媳妇连着送我三年礼,这个算是贺她及笄,别看东西不起眼,这可是先太后用过的。那会儿我才八~九岁,在太后跟前伺候。有天太后串手串,不当心手抖了下,珠子全散了,有几颗怎么也找不到,太后索性不串了,把珠子都赏了人。李旺才得了两只碧玺石,张得全得了一对青金石的,我得了这一对…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
这话说得何其伤感!
萧砺与程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朝范直鬓间瞧去,那里已经有不少白发,甚是明显。
范直笑笑,“谁总有老死的一天,我怎么也能再活十年,把小十三他们打发出去才安心,”说着将珠子交给萧砺, “天儿不早了,回吧,明天不用过来,在家好好陪陪你媳妇。”又对程峪道,“你住得远,也回吧,再晚怕遇上巡夜的。”
程峪跟萧砺答应着,一道出门。
夜风已经起了,吹在身上凉沁沁的。
程峪抬头看了看满是繁星的天空,低低叹道:“义父这两年明显见老,咱们一天天长大了,他也变老了。不过义父说得对,凡事多往前看…你们早点生个胖小子,让义父也高兴高兴。”抬手拍拍萧砺肩头,“快走吧。”
萧砺“嗯”一声,翻身上马,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家中,杨萱还没睡,正在跟春桃商议明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发簪。
及笄礼讲究三加三拜,可杨萱在京都既没有亲朋也没有好友,观礼的除了春桃就是文竹。
所以犯不着那么繁琐,只换一次衣裳走走过场便罢。
就为要换的这一次衣裳,春桃跟杨萱也未能达成一致。
杨萱想穿得随意些,可春桃铁定要她穿才做好的大红色满池娇褙子,说那件才华丽庄重。
萧砺问清缘由笑道:“那就穿大红色好了。”
杨萱嘟起嘴,“太艳丽了,哪里用得着这么花哨?”
萧砺笑呵呵地望着她,“你穿上我看看,到底有多花哨。”
杨萱另外点一盏灯,进内间换过褙子出来,“大人瞧瞧,都快赶上新嫁娘的衣裳了。”
萧砺侧转头,眸子一点点幽深起来。
灯光下,她脸色莹白如初雪,被大红褙子映出浅浅霞色,发髻已经散开,墨发如瀑布般自肩头垂下来。
褙子是长身的,可为了做活方便,袖子裁的短,露出一小截嫩白的皓腕,上面正是他先前买的翡翠镯子。
雪白的面容、乌黑的青丝、大红的褙子还有腕间那抹翠绿,组成了世间最令人心动的颜色。
萧砺看直了眼,良久没有开口。
杨萱走近,娇声问道:“是不是太过花哨?”
萧砺寻到她的手,轻轻攥住了,将她拉到自己身前,黑亮的眼眸凝望着,声音却有些哑,“很好看…嗯,真的好看。”
声音愈来愈低,终于完全湮没在她的双唇中…
第150章
杨萱躲了下, 没有躲开,便由着他去。
不同于以往的浅尝辄止,这次萧砺却是霸道, 薄带凉意的唇贴着她犹为不足,竟然还张嘴咬她的唇, 像是品尝杨萱有些怕,伸手推他推不动, 反被他箍得更紧。
不由急道:“你放开…”
话音未落, 萧砺已见缝插针,不管不顾地侵入她口中, 那股浓重的男子的味道, 密密匝匝地将她笼住,而他的气息急促炽热,灼得她浑身发烫, 晕头晕脑。
连呼吸都停滞了。
仿佛只是数息,又仿佛过了天长地久,萧砺终于松开她,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瞧, 目光里几多欢喜几多缱绻, “萱萱,咱们再来。”
“不!”杨萱尚未从适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听他要再来, 忙缩进他怀里, 抱怨道:“一股子酒气, 你喝酒了吗?”
萧砺的唇便落在她额头上,蜿蜒而下,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义父不许多喝,只开了一小坛…每人至多喝一两…你尝尝是什么酒?”
顺理成章地启开她的唇。
杨萱尝不出来,只觉得酒劲儿大,不饮亦醉,且醉得厉害,脸热心跳浑身无力,两条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攀附着他顺应着他。
良久,才听到萧砺暗哑的声音,“是梨花白,春天时候小六孝敬的…你喜欢喝什么酒,咱们也买几坛子存着,过年的时候喝,好不好?”
前后两世,杨萱只在成亲时候喝过合卺酒,味道有些苦,有些辣。
遂道:“我没喝过酒,会不会醉人?”
话出口,猛然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坐在萧砺腿上,身体紧紧靠着他的臂弯,而手却是牢牢地环在他腰间。
这个动作何其暧昧,却又何其舒服,她不想动。
萧砺低笑,“不醉人,口味很清淡。还有桃花酿、桂花酒都是姑娘家可以喝的,回头我每样买几坛,你尝尝哪种最好喝。”边说边拨开杨萱鬓边发丝,柔声问,“你刚洗头了,摸着有些潮。”
杨萱“嗯”一声,“以为大人会晚归,就洗了,免得明天再洗。”
其实,应该是沐浴更衣的,可杨萱正在经期,小日子没过不方便洗浴,只能把头发洗了。
所以才垂着,没有结成辫子。
萧砺便道:“你拿梳子过来,我帮你通通头。”
杨萱不愿动,仰头问道:“前年大人补送的梳篦,去年是送的梳子,今年大人送我什么生辰礼?”
“你猜,”萧砺凝望着她,脸上带着动人的笑。
“肯定是发簪。” 杨萱迎视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
她从来不知道,男女之间除了敦伦之外,还会有这般亲密的时候。
可以亲吻,可以拥抱,可以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甚至就只是默默地看着彼此。
只要视野里能够看到他,只要伸手能够触及他,心便是满满当当踏踏实实的。
是不是,这就叫做耳鬓厮磨?
杨萱满足地低叹声,更紧地靠在萧砺胸前,他的心跳强壮有力,就响在她耳畔,他身体的热度透过衣衫源源不断地向她袭来。
萧砺把带回来的匣子给她看,“原本觉得金簪俗气,没想到镶上青金石会很好看,还配着耳坠子,你喜欢吗?”
杨萱弯了唇角笑。
他这么大喇喇地问,她自然说喜欢,难不成要说不喜欢?
她喜欢他为自己花银子。
她可没有忘记,之前萧砺可是“勒索”过辛氏好几次银子,而且得了银元宝都要咬一口已验真假。
现在却三五不时地给她买钗买簪,上百两的银子,丝毫不心疼。
萧砺瞧见她的笑容,轻轻在她腮边啄一下,“这对玛瑙珠子是义父给的礼,说是先太后原本用来串手串的。”
玛瑙石很平常,可打磨得这么漂亮,个头又这么大的却少。
因为要串手串,上面还给打了孔。
杨萱仔细端量着,有些为难,“要是镶簪子得重新切割,太可惜了;要是串手串,没有另外差不多个头的石头来配;要不系根红绳挂在脖子上?”
萧砺出主意,“做对耳坠好了,我另外给你买差不多成色的簪。”
杨萱白他一眼,“这么大的石头,得把我耳垂拉断了吧?”
萧砺忍俊不禁,低头寻到她的唇含住了,呢喃不清地唤她,“萱萱,我的萱萱…你怎么这么有趣?”
杨萱温顺在他臂弯里,任他予取予求。
未几,萧砺叹道:“要不咱们早点成亲,改成三月?”
杨萱俏脸生霞,眉梢眼底蕴着素日难得一见的妩媚,声音柔得似水,“都是合算出来的吉日,哪里能随便改动?”
萧砺梗一下。
两人八字没合成,吉日自然也没定下来,是他自己翻黄历觉得六月初八不错,而且杨萱就是满了整三年的孝。
其实,只要除服,一应喜事完全可以操办起来。
早知道…早知道定在三月,或者四月也好,六月实在太久了,他想早点跟她盖同一床被子。
两人唧唧喳喳又聊片刻,萧砺见杨萱眉间已略有倦意,轻笑道:“去睡吧,明儿还要早起,睡迟了没精神…我看这件大红褙子很好看,明天就换这件。”
杨萱恍然记起先前的话,连忙站起身,褙子已经被揉搓得起了褶子,需要重新熨过才行,明天肯定穿不得了。
不由嘟起嘴,“都怪大人!”
虽是嗔怪,可眉眼里全是温柔。
萧砺微笑着目送她撩起门帘走进内室,怅然地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三天没有睡个囫囵觉了,萧砺躺在暄软的被窝里,大睁着眼毫无睡意,满脑子尽是杨萱的气息与味道。
甘甜、柔美,像是记忆深处巷子口的棉花糖,尝过一口便想着下一口。
尝过这一处便想着被肚兜包裹着的另一处。
翻来覆去,直到街上传来三更天的梆子声,才迷迷糊糊地合了眼。
梦里是一片山峦起伏,他肆意地驰骋其上,奋力地开疆拓土。
忽而脑中白光一闪,萧砺猛地自梦中醒来,低低咒骂声,起身,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寻到中衣中裤,把身上的换下来胡乱擦了擦,到后罩房提桶井水搓洗干净,趁着天色朦胧搭在竹竿上。
再过些时候,天光逐渐亮起来,萧砺叠好被褥放到炕柜里,打开窗子。
初秋的风带着丝丝沁凉直扑过来,散去了那股令人尴尬的气味。
蕙心小跑着进来回禀道:“大人,诚平说外头来了位女客,说是姓辛,从扬州过来的。”
姓辛的女眷,十有八~九是辛三太太。
萧砺扫一眼门口垂着的棉布帘子,低声道:“先请进来,我随后就去。”
蕙心猜想杨萱尚未起身,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萧砺紧跟着过去。
来人果然是辛三太太,正吩咐随身带的婆子小厮从马车往下搬东西。
看到萧砺,辛三太太立刻笑着招呼,“萧兄弟。”
萧砺眼角抽了抽,随着杨萱的称呼道:“舅母屋里请,东西交给下人。”吩咐诚平、诚安和邵南他们帮着搭把手,将辛三太太让进正院厅堂。
春桃连忙沏了茶过来,屈膝行个礼,“舅太太稍坐片刻,姑娘还没起身,我去叫她。”
萧砺淡淡道:“我去叫。”
撩帘走进东次间。
辛三太太大吃一惊,又想起进门时他唤的一声“舅母”,顿时坐立难安,连手里茶也顾不得喝,竖起耳朵听里面动静,却是什么也听不到。
有心想问问春桃,又怕落了杨萱面子,只佯作平静地问了问近些日子的天气情况。
外头,辛三太太心急如焚,屋里杨萱睡得正香,许是做了什么好梦,腮边带着浅浅笑意,唇角也微微翘着,安详而宁静。
萧砺不舍得唤她起身,可又不好让辛三太太久等,遂俯低身子,轻轻吻在她额头,“萱萱,醒来了。”
杨萱不情愿地皱眉,“大人,不想起。”
萧砺忍不住笑,继续亲她鼻尖,“萱萱,醒了…再不醒,接着亲了。”
杨萱睁开眼,嘟哝道:“什么时辰了?”
萧砺亲昵地蹭蹭她脸颊,“时辰还早着,不过三舅母来了,正在厅堂里等。”
“三舅母?”杨萱低喃声,“腾”地坐起身,“大人怎么不早叫我?”急匆匆地寻衣裳。
萧砺一件件递给她,“你慢慢穿,不用急,春桃在跟前伺候着。”
杨萱扶额。
她怎可能不急,长辈都已经上门了,她还躺着呼呼大睡,这根本全没有半点礼数啊。
可现在却非发火的时候。
杨萱将萧砺撵出去,飞速地穿好衣裳,去净房换过行经用品,洗手洗脸,然后极快地把头发梳成一对双环髻,连钗簪都来不及戴,便走出门外。
听到门帘响,辛三太太急忙转过头,心骤然松了下来。
杨萱穿缥色袄子,湖水绿的罗裙,亭亭玉立,眉眼虽见开阔但稚气犹存,很显然依旧是个姑娘家。
并没有被人欺负了去。
辛三太太脸上露出由衷的欢喜,“阿萱!”
杨萱已然跪在地上给辛三太太磕头,“三舅母。”
“快起来,”辛三太太忙伸手拉她,“你这孩子,行这么大礼干什么?”
杨萱唇角含笑,眸中却泪光盈盈,“我想舅母了,舅母是几时进京的?”
辛三太太掏帕子替她拭了泪,又摁摁自己眼角,含泪笑道:“…过了中秋节走的,路上紧赶慢赶,昨天晚上赶到时已经关了城门,在驿站歇了一晚,一大早进的城…先去了椿树胡同见门锁着。幸好想起你写信说要回祖屋,又掉头往这边来,还好没误了你的吉时。你定在几时行礼?”
“因为我,让舅母辛苦了,”杨萱起身给辛三太太续上茶,“选了辰正三刻,还早着。不知三舅舅一向可好,平哥儿也可好,怎么没带着一起来?”
辛三太太道:“都好着,我着急赶路,带着平哥儿不方便,你舅舅忙完除服礼也动身了,这会儿正在路上,估摸再有个七八天就能到。”
“真的?”杨萱粲然笑道,“三舅舅也来了?”
辛三太太点头,“看不见你,他时不时惦记着,跑上这一趟看到你好好的,他也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话,里屋的萧砺整理好杨萱的床铺大步走出来,温声道:“我去吩咐早饭。”
辛三太太看着萧砺高大的身影,开口问道:“阿萱,你跟这萧兄弟是怎么回事…”
第151章
杨萱愣一下, 忽地想到,萧砺在水井胡同住的时候,三舅舅曾经伤了手, 得过萧砺的伤药。两人从此便称兄道弟。
三舅母是随了三舅舅的称呼。
可这样论起来她跟萧砺岂不就差了一辈?
不过他们又不是正经亲戚, 只是随便称呼而已, 算不到辈分上。
杨萱沉吟数息, 实话实说,“舅母, 我跟萧大人已经定了亲, 转年六月成亲。”
辛三太太轻声道:“按规矩你们成亲前不能住一起,”顿一顿, 又道:“可事急从权,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只平常注意些,别落人口舌。”
杨萱落难之时, 无家可归, 已跟萧砺住了两年多,现在再谈规矩不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