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砺侧身吹熄蜡烛,牵着杨萱走出门口。
此时月亮已经升得高了,清冷的月光水银般淌泻下来,在地上泛起银白色的光晕。
风愈加紧,吹得梧桐树枝桠呜呜作响。
大黄听见动静出来,在两人脚前嗅了嗅,又灰溜溜地跑回窝里趴着了。
走到影壁处,萧砺慢下步子,侧头问道:“你冷不冷?”
杨萱实话实说,“有点儿,还行。”
萧砺停住,突然展臂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拥了下,松开手,笑道:“回去吧,夜风起了,别受凉。”
杨萱莫名就感觉胸口堵得难受,像是坠了块大石般,沉甸甸的。
正月十八,朝廷开印,果然贴出告示,把国号改为丰顺,是年为丰顺元年。
醉墨斋也定在这天营业。
不等开门,外面已经等了一堆书生,想要买盖有龙纹印章的纸笺。
因杨萱拿到印章时已经过了小年,罗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见大家堵在门口,招呼众人先进屋,温声道:“敝店笔墨纸砚都齐全,却没有龙章纸笺,不如挑点别的?”
便有几人吵嚷道:“这不是醉墨斋吗?李山说东西就是从你们店里买的,掌柜莫要藏私,早晚都得卖,我们先来的,理应先卖给我们。”
其余人纷纷附和,“正是此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
罗进不善言辞,见他们吵闹怕扰了其他客人,有心想将他们赶出去,又觉得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不能开罪客人。
只盼望着钱多能早点过来,把这纠纷解决掉。
罗进正焦头烂额,就见钱多提了只包裹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
钱多走进门,将包裹往试笔案上一顿,赔笑道:“劳几位爷久等,我也是刚从东家那里赶过来。东家吩咐了,圣上之所以亲笔书写印章,意在劝勉各位饱读之士努力向上尽忠报国,因为纸笺有限,为让更多人得知圣上教诲,每人最多买五张,不可多买。东家那里每天也只能做出一刀纸,绝不会贪图私利,歪曲圣上初衷。”
说罢,解开包裹,从里面的木匣子取出纸笺,“一两银子一张,概不赊欠。印章上的字样是随机发放,小的也不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
当下,一手收银子,另一手交纸笺。
不过盏茶工夫,一摞子纸笺尽数卖完了。
买到的学子自是盯着印章口呼万岁,而来晚了的学子只有干巴巴眼馋的份儿。
钱多安慰道:“公子不用急,我们东家正在家里做,明儿早点来,指定能买到…我们小店还有其它物品,公子不妨瞧瞧有没有得用的?”
有些学子隔着半个京都城赶过来,自然不愿意空手回去,况且醉墨斋的纸笔品相都不错,价格也公道。
即便没买到龙章纸笺,也或多或少买了些其它用品。
一天下来,装银钱的木匣子都快满了,数一数足有一百五十多两银子。
罗进只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往里进,仍是没摸着关窍,遂问钱多:“龙章纸笺是怎么回事?”
钱多将一只信皮交给他,“东家特地吩咐这几张不许买,专门留给掌柜。”
罗进将信皮打开,掏出纸笺,对着窗口仔细一瞧,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定定神问道:“这真是圣上手笔?”
钱多咧开嘴,“掌柜,你想想,东家就是有十二个胆子也不敢擅自往印章上刻龙纹,这可是抄家砍脑袋株连九族的大罪?而且还大张旗鼓地卖,东家这是不要命了?”
罗进想想也是。
况且杨萱家里刚被查抄,绝无可能再触犯律法。
罗进放下心,将四张纸笺翻来覆去看了两刻钟,才小心翼翼地塞进信皮,“回去供在案桌上,让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好生看看…赶明儿也得谢谢东家,否则我活一辈子也见不到圣上手书。”
钱多“呵呵”笑道:“掌柜的可别这么说,没准府上两位公子有出息,到时候內侍拿着圣旨去府上封赏,多展样!”
罗进给逗笑了,“借你吉言,我不求别的,就盼着两人能考中进士,殿试上目睹圣颜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两人说说笑笑,将屋里火盆灭掉,各样物什归置好,锁门打烊,各回各家。
而萧砺却直到二更天都没有回去,杨萱便不再等,将门窗关好,火盆灭掉,兀自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特地往西次间瞧了瞧,见床铺整整齐齐,完全不像睡过的样子。
又问了春桃,说是没看到萧砺。
那就是彻夜未归。
杨萱已有心理准备,不太在意,吃过早饭就准备当天要卖的纸笺。
每种纸笺数目不一,大概五十张“三更灯火五更鸡”,三十张“少年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十七八张,“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剩下一两张是“少年心事当拿云”。
如此一来,有些人为了凑成整套,只能多买才有机会。
约莫辰正时分,钱多会过来将纸笺拿去。
连续五天,醉墨斋的生意每天红火得不行,小小的店面挤满了人,萧砺却始终没有回来。
街头上却渐渐有了传言。
正月十九凌晨,淮海侯府被抄家,满门入狱;正月二十一日深夜,前阁老次辅闫志恩家中被查抄,阖家下监;正月二十三日夜,平凉侯家中被封,不管男女老幼都被捉走。
京都局势波橘云诡,不管是新贵还是勋爵,家家户户心惊胆颤,生怕哪一天深夜,锦衣卫会突然闯进他们家中…
第127章
杨萱料定此事跟萧砺脱不开干系, 可又没法跟别人说, 只暗暗替萧砺担心。
夜里却没法安睡,总怕会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这天杨萱仍是做针线到二更天, 又辗转反侧好一阵子才合眼。
迷迷蒙蒙中,察觉到屋里多了道不属于自己的清浅呼吸,杨萱猛然惊醒,睁开眼, 瞧见床边有个高大的黑影。
她本能地去抓枕头底下的剪刀,听到低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萱萱, 是我。”
杨萱惊魂未定,坐起来, 颤着声问道:“大人?”
“嗯”萧砺应着,“你不用起,我回来拿件换洗衣裳, 马上就走, 有件事告诉你。”边说边将椅背上搭着的棉袄递给杨萱。
看她穿严实了,嘱咐道:“把被子往上拉拉, 别冻着, 外头落雪了。”
杨萱探头往窗那边看,窗户纸灰蒙蒙的,瞧不出半点亮色。
“是飘的雪粒子, 怕是积不住, ” 萧砺低笑声, 随即转入正题,“这两天广平府会来人,那人姓邵,叫做邵明运,是二哥。我请他帮忙调~教了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出门的时候身边跟个丫鬟方便些…广平府那边出武教头,差不多人人都有两下子。”
杨萱立刻明白了萧砺的用意,忙道:“那大人呢?会不会有人寻仇?”
萧砺低声安慰,“不会,我是奉旨办差,抓的都是有罪之人。即便寻仇也不怕,那些看家护院奈何不了我。”
说得好听,那上次的伤口是怎么来的?
杨萱不愿提这种不吉利的事情,咬咬唇,叮嘱道:“大人千万当心,还有,即便办差也别做得太绝,得饶人处且饶人。”说着,仰头看向萧砺。
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他的神情,只看到那双乌黑的眸子发着亮。
“我会的,”萧砺答应声,站起身,“我走了,你再睡会儿,天还早着…你喝不喝水?”
杨萱摇头,“我不渴。”
萧砺再没说话,大踏步地离开。
杨萱下床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窗棂上糊着桑皮纸,根本什么也瞧不见。
只这一会儿,杨萱已经感到刺骨的寒意,不敢逞强,赶紧钻进被窝,却是再也没睡着。
过了两天,果然有马车从广平府来。
赶车的是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汉子,自称姓邵。
杨萱猜想这人可能就是邵明运。
从年龄看,他应该比程峪小,相貌却显老,看着像三十好几的样子。
邵明运憨厚地搓搓手,“上次萧砺去说需要几个下人,我早就挑好了,等过完上元节才过来的。两个丫头是堂姐妹,家里人多养不起,签的死契,两个小子是我徒弟,跟我五六年了,杨姑娘当成自己儿子一样,该打打,该骂骂。”将两张卖身契交给杨萱。
杨萱“腾”地红了脸,她才刚十四,哪里就有这么大的儿子?
邵明运却浑然不觉,粗着嗓子呵斥两个徒弟,“以后听杨姑娘的话,别给师傅我丢人。”
两个小子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杨萱见已近晌午,便要留饭,邵明远坚辞不受,说萧砺不在家没人陪他喝酒,他出去凑合一顿早点回去。
偏巧今天李山也不在,杨萱不好强留,亲自送他出门。
等回来,先问两个小子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个高的说:“我十岁,叫邵南。”
个头矮的则答,“我叫邵北,九岁了。”
两人说话声音很响亮,中气十足,逗得春桃窃笑不已。
反观两个女孩,模样长得挺周正,胆子却小,看人的时候怯生生的。
想必在家中没少被责骂。
杨萱温声问起她们名姓。
长脸的叫七丫,圆脸的叫八丫,都是十二岁,生日只差三个月。
杨萱想一想,给两人取名叫兰心、蕙心,意取兰心蕙质。
早在萧砺告诉她的时候,杨萱就打算好了住处,两个丫头跟春桃一起住西厢房,两个小子住在倒座房。
所幸松枝跟文竹当初的床都还在,正好用上,否则突然多了四个人,怕不是要打地铺。
春桃去给几人收拾床铺,杨萱随口问兰心,“听说你们广平府的人都会武艺,你会不会?”
兰心细声细气地道:“没正经学过,就是跟着大人练过一点儿。”
杨萱很是好奇。
按理说,会武的人不都是英姿飒爽干脆利落吗?
她这么羞怯的性子,也行?
遂道:“你练几下给我看看可以吗?”
兰心点点头,拉开架势,打了一趟拳。
杨萱不懂工夫,可看她虎虎生风的家世,坚定明亮的眼神,很有几分女侠的风范,可刚收手,立刻又恢复成怯怯弱弱的模样。
杨萱嗟叹不已,转头问蕙心,“你会什么?”
蕙心见杨萱和蔼,怯意稍除,笑着回道:“我会打弹弓,还会扔石子。”说着,从地上捡起几粒石子,指着梧桐树干上一处黑斑,“姑娘看着,我要打那个黑点。”
退后十几步,将手里石子扔出来,“啪”地正中黑点。
连续扔了四粒石子,四粒都打中了。
看着杨萱惊讶的神情,蕙心略有些得意,“天上飞的麻雀我也能打下来,用弹弓打。”
杨萱问道:“你是怎么练出来的?”
蕙心笑着回答:“从小没人管,瞎练的,后来有了准头就做弹弓打麻雀烤着吃,还爬树摘果子。”话音刚落,将裙角往腰间一别,杨萱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蕙心已经坐在树杈上,大脚穿了双打着补丁的鞋子,垂在空中摇晃不停。
杨萱怕她摔着,连忙道:“快下来,当心摔着。”
蕙心并不往下爬,踩在树杈上纵身一跳,轻飘飘落在地上。
杨萱连连感叹。
广平府不愧是武术之乡,这两姐妹没人教还能练成这样,如果像男儿那样正经拜个师傅,没准儿真能成侠女。
因见几人身上衣服都补丁摞着补丁,杨萱着意打量他们几眼,估摸出各自尺寸,趁着出门买包子,往灯市胡同寻了家成衣铺子,给他们每人做身新衣裳,出门的时候也有体面。
中午饭便是吃了外面买的包子,下午的时候,兰心与蕙心主动要求下厨做饭。
两人灶上活计不太精细,倒是勤快,又扫地又擦桌子,把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
邵南跟邵北插不上手,急得乱转,隔一会儿跑到厨房门口问,“杨姑娘,我们干点什么?”过一会儿又问一遍,“杨姑娘,有什么活儿让我们干?”
杨萱苦笑不得,吩咐了春桃教他们规矩。
半大的孩子学东西极快,而且邵明远又是挑出来品性好的。
没几天工夫,四个人已经能够端端正正地行礼问安了,邵南与邵北也懂得,没事的时候不能往女主子跟前凑,只在院子等着招呼即可。
杨萱仔细观察番,决定让仔细腼腆的兰心留在家里帮春桃持家,稍微活泼的蕙心跟她出门,邵南跟邵北两个暂当门房之责,若是没人来,就专心把功夫练好。
唯一让杨萱感到不便的是,这四个孩子饭量都太大了,尤其两个小子,跟小猪似的,胃口特别好。
本来杨萱三人,蒸两碗米,炒两个菜就够,现在每顿要蒸一大锅饭,炒五六个菜。
几乎是吃过早晨饭,就得开始忙活中午要吃的菜。
春桃觉得不是办法,提议道:“主子没有跟下人一锅吃饭的理儿,反正倒座房还空着一间,不如垒个灶台,改成厨房。往后姑娘只管萧大人跟阿桂的饭食,那四个孩子交给我。”
杨萱想想也好,特地嘱咐春桃,“都是长个子的时候,别亏着他们。”
春桃笑道:“姑娘大可放心,我也一道吃,怎么可能亏着自己?”
杨萱点点头,又想起一事,“他们既然来当差,合该把月钱发下去。就从二月开始,每人五百文的月钱,你跟文竹一样,每月二两银子,你觉得如何?要是干得好,再往上涨。”
“行,”春桃喜滋滋地答应着,“那我就是管事姑姑了。”
四个孩子一听每天干活不累,吃饭管饱,而且还能有月钱,高兴得不行。
当下也不请泥水匠,就两个小子加上松枝三人,把倒座房最靠里那间垒上灶台,屋顶安了烟囱。
这就成了厨房。
萧砺回来看到,唇角弯一弯,将邵南邵北叫到面前,往他们肩头各自拍了下。
邵南咬着牙勉强能站住,邵北却晃两晃,倒在地上。
萧砺板着脸冷声道:“下盘不稳,从明儿开始,卯初起床,先蹲半个时辰马步再吃饭。”
两人先前见过萧砺,知道这是比自己师傅的功夫还厉害的人物,半点不敢分辩,乖乖答应了。
杨萱便对萧砺提起兰心两人。
萧砺笑着解释,“女子不管反应还是力道都不如男人,如果你带个一看就是习武的女子在身边,别人会心生警惕,她们俩人虽然没正经拜师学过,可都有些灵性,带在身边不惹人注意,引不起防备,危急时候出其不意,反而有奇效。”
杨萱了然,虽是叹服萧砺心思的缜密,却也怀着几分忐忑,“大人特地去广平府找来这四人,想必知道自己当的是什么差事了?”
萧砺干的就是得罪人的事情,可偏偏圣上有旨,他推辞不掉,又怕别人把仇算到杨萱头上,所以才去广平府找了邵明远。
杨萱尚且有危险,萧砺岂不更是危机四伏?
萧砺轻轻触一下杨萱脸庞,“没那么严重,我奉旨办差堂堂正正,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对了,我抽空去大兴和宛平打听到几家采石料的,他们说出了正月直接运到小沟沿,到时我吩咐人常过去溜达着,免得被人偷走。二月底就开始动工,薛猎户说他帮着找几个手艺好的匠人,让他儿子和薛壮一起照看着,你就不用天天往那里跑了。”
杨萱点点头,突然想起来,“我明儿去铺子对账,顺便找下程大人,他说帮我合算工料,看看算好了没有。”
转天一早,杨萱吃过饭戴上蕙心正要往外走,家里却突然来了位不速之客…
第128章
来人穿件官绿色棉袄,姜黄色裙子, 梳个双环髻, 两只耳朵冻得通红, 才进门就“扑通”跪在杨萱面前, “二姑娘,求你救救我们奶奶吧,我们奶奶实在没有活路了。”
杨萱尚未瞧见她的面容,一时没想起是谁,遂问道:“你们奶奶是谁?”
那人抬起头,“姑娘, 我们奶奶就是大姑娘。”
杨萱这才认出她,忙叫她起身,“怎么回事,快进屋里说。”
素绢摇摇头,“不进去了,我不能多耽搁, 奶奶身边没人伺候…奶奶生哥儿时,身子受了损, 一直没调养好。太太不但不请郎中瞧病,反而三天两头责骂奶奶, 奶奶没办法只能拿出体己银子请郎中,可她嫁妆有限, 加上太太三五不时地搜刮, 早就没了。这一冬天, 屋里连个火盆没有,都是硬熬着,昨天二少爷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三更半夜跑到奶奶屋里…奶奶早晨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利索,姑娘跟我去瞧瞧,只怕奶奶日子不多了。”
春桃闻言,从院子走过来,“啐”了素绢口,“姐姐是越活越回去了,还没出正月,说这么晦气的话。”
素绢连忙又跪下,“我一时着急口不择言,姑娘恕罪。”
杨萱温声道:“你起来吧。”
对于杨芷的处境,她感同身受。
夏太太爱财如命,不管是谁生病,哪怕是夏怀宁,只要没有大碍死不了人,她就很难从手里放出银子请郎中。
而且,也是话里话外地搜刮她的嫁妆。
可她嫁妆多,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只要夏太太不狮子大开口,一般三两五两的,她也就给了。
可杨芷陪嫁的银子超不过百两,不可能经得起夏太太这般搜刮法。
夏太太得不到钱,嘴头上的话肯定不中听。
尤其杨芷太早破身,比前世的她还要早半年,又太早生养,身子亏损是一定的。
杨萱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出杨芷在夏家过得肯定不好。
不管怎样,杨芷总是杨家人,况且曾经也有情分在,杨萱不可能视若无睹。
想一想,回屋取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对春桃道:“我先去看看大姑奶奶,再去吏部找程大人。若是中午回来得迟,你们就先吃饭,不用等。”
说罢,带了蕙心往外走。
春桃连忙打发邵北跟上去,“这小子腿脚利落,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回来报个信儿。”
杨萱笑道:“他才来没几天,京都的路不熟,能指望得上?”
邵北很不满意自己被小瞧,挺起胸膛大声道:“姑娘,我记性好使,再远的路我只要走一遍,肯定能顺着原路回来。”
杨萱忍俊不禁,“那你就跟着,记着到了别人家,别胡乱说话别到处瞎跑。”
邵北干脆地答应声,欢天喜地地跟在蕙心身边。
出了胡同口往北走,是灯市胡同,穿过灯市胡同继续走两条街,往东拐是隆福寺,再往北是金鱼胡同,金鱼胡同北面就是夏家所在的干鱼胡同。
干鱼胡同一排五家,头上第二家就是。
看着春联都遮不住的破烂大门,杨萱感慨不已,停住步子,“要不要进去通报声?”
素绢苦笑道:“夏家没这个规矩,直接进去就行。”
引着杨萱进门,又走进二门,拐到跨院去。
一路竟是没见到下人,也没见到前世的孙嬷嬷和张嬷嬷。
走进跨院,素绢道:“大爷在东次间养病,所以奶奶一般歇在西次间。近些日子大爷身子强了许多,这会儿应该到外面溜达去了,不用特地拜见。”
杨萱客随主便,自然没有异议,跟在素绢身后,径自进了西次间。
看到合衣靠在迎枕上的杨芷,杨萱吓了一跳。
上次在清和楼见到她,她还是面带红润,又因穿着水红袄子,带着赤金簪子,显得很精神气派,而现在,脸色蜡黄神情憔悴,头发也失去了原先的光泽乱蓬蓬地束在脑后。
整个人瘦的完全脱了形。
而且,屋里似乎许久没有开窗,被子也好像许久没有晾晒过,充斥着一股说不出的酸腐气味。
杨萱黯然神伤,缓步走近前,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瞧过郎中没有?”
杨芷抬头看着她柔嫩如刚剥开的鸡蛋般的脸颊,自嘲地笑笑,“还能怎么回事,你也都看见了,是我命不好,嫁进这么个破烂家,穷得叮当响。”
那也未必,杨萱心里否认。
姚兰家里更穷,可她收拾得干净整齐,几个女孩都教养得知礼而且能干。
夏家比姚兰家中强,如果能用心过,日子不会差。
不过有夏太太在,夏家已经从根上烂掉了。
杨萱自不会在杨芷面前说这些,只问道:“你特地打发素绢找我来,我能做些什么?”
杨芷木木地道:“我身上一身的病,又没得吃没得穿,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你接我回去。”
杨萱愣了下,“你是想和离,孩子怎么办?”
“怎么办?”杨芷浑不在意地说,“谁愿意要谁养,跟我没关系。要是实在没人要…我也只能拖拉着带。”
杨萱真正愕然了。
前世夏太太看她百般不顺眼,但对夏瑞却像眼珠子似的,恨不能天天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大孙子”地叫。
这世,怎么就变了呢?
默一默,开口道:“你先考虑一下,把孩子的事情想清楚,如果真打算走,拿了和离书之后让素绢给我送个信儿,我来接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现今也是住在别人家里,接了你也只能把你送回大兴,田庄清静,正适合养病。”
杨芷盯住她看两眼,轻声道:“好,你别恨我就好。”
杨萱听着话有些奇怪,正要再问,杨芷已经躺下来,有气无力地说:“你走吧,我有些倦,要睡会儿。”
杨萱无声地叹口气,走到外面。
料峭春风迎面吹来,消散了屋子里那股酸腐气味,令人精神一振。
杨萱唤了蕙心与邵北,“走吧”。
还不曾走出跨院,只见从外面走进一人,穿件宝蓝色长袍,腰间戴着碧玉佩,长一双桃花眼。
不是别人,却是夏怀宁。
这半年,夏怀宁也明显瘦了许多,脸上带着股狰狞,见到杨萱,唇角却弯了弯,笑道:“萱娘?”
他被割了半截舌头,话说得不利索,含含混混的,“…就知道萱娘性子软,只要杨芷去请,你肯定会来。”
那双桃花眼贪婪地盯住她,就像遇到耗子的猫,眸光里满是自得与笃定。
杨萱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隐约猜想到什么,却是不敢置信地问:“是你让杨芷找我?”
夏怀宁得意洋洋地说:“要不怎能请到你?我当不了官不要紧,能有你陪着也知足,萱娘,你就从了我吧。”
举步上前,抬手就要去摸杨萱脸颊,杨萱忙闪身躲过,喝道:“夏怀宁,你舌头被割还不长记性,信不信只要你敢碰我一下,那只手也保不住了?”
夏怀宁抬起手看了看,“嘿嘿”一笑,“是又怎么样?不能做官,要手有什么用?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正好拉着你一起…萱娘,咱们俩既然能重活一次,肯定还会重活第二次。可我不能白死,临死前总得受用一次。”
面容一变,狰狞地朝杨萱扑来,手堪堪触到杨萱衣襟,冷不防旁边窜出个小子,抬脚踢在他小腹处。
夏怀宁忍痛看去,见是个八~九岁的小子,没当回事,骂骂咧咧道:“好你个兔崽子,敢动二爷?”
话音刚落,膝头又捱了一下子。
夏怀宁恼怒不已,扬声叫来小厮长福,指着邵北,含糊不清地说:“把那兔崽子捆起来。”说完又招呼素绢,“还愣着干什么,把那个小丫头也捆上。”
邵北毕竟岁数小,体力跟个头都比不上长福,虽然会武,可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摆脱长福,那边蕙心倒是占了上风,可她被素绢扯住裙子,也是走不开。
杨萱见势不好,提起裙角匆匆往外跑,夏怀宁紧紧跟在后面,堪堪只差一臂之隔。
眼看就要跑到门口,大门处突然出现一人,挡住了杨萱去路。
那人身材高大,穿件厚厚的青布棉袍…
第129章
面色有些苍白,手里拄着根拐杖, 明显气血不足的样子。
身后跟着素纹。
“二姑娘, ”素纹见到杨萱, 愕然地瞪大双眼, “二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杨萱脚步微顿, 尚顾不得回答,身后夏怀宁已经逼近, 伸手揪住杨萱斗篷上的风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