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文这话的意思是除了杨桐嫡长子的名分?那么杨桐就只是个庶子,杨桂才是承继家业的嫡子。
不行,这怎么能行?
王姨娘磕头如捣蒜,对着杨修文哭喊道:“老爷万万不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不能连累到阿桐身上。”
辛氏沉默片刻,开口道:“师兄,阿桐素来身直影正,友爱弟妹,嫡长之事怎可儿戏?只是…”顿一顿,续道:“范太太确实是言明了求娶阿萱,姨娘若不信,他日等范太太上门,大可当面询问…阿芷既然是姨娘的女儿,那她的亲事就全由姨娘做主,往后她的嫁妆也由姨娘一力承担。我担不起这个责任,怕耽搁大姑娘的亲事。”
杨萱看看辛氏,忽然走到杨芷面前道:“既然姐觉得范三哥娶谁都一样,那么这门亲事我不要了,让给姐吧。反正事情没定下来,也没人敢传到外面,碍不着彼此名声。就当范三哥原本求得就是姐。”
说罢,搀扶了辛氏手臂,“外头冷,娘进屋喝口热茶暖和暖和…”


第56章
杨芷呆若木鸡, 脑子却转得飞快。
王姨娘主意多, 肯定会为自己仔细地打算,可辛氏毕竟是嫡母, 手里攥着十里红妆,闹翻了自己就半点得不到了。
还有杨萱, 她说把亲事让给自己, 到底是真是假?
既然她能当着爹爹的面儿这么说, 日后应该不会反悔吧?
杨芷思来想去终于打定主意, 未及开口,却见王姨娘扯住了杨修文的袍摆,“老爷,我真的只是过来问问,难不成这个家里我连句话都说不得了?我亲生的闺女,连打听一下她的亲事都不能?”
“行, 怎么不行?”杨修文俯身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 “辛氏不是说了,阿芷的亲事全交给你操持?以后你不用拐弯抹角地打听了, 直接做主, 看中谁就嫁给谁。回去吧,好好想想阿芷以后的路, 大冷的天染上病还得请医延药,马上就腊月了, 难道要带着病过年?”
杨芷闻言, 心急如焚, “噗通”一声也跪在杨修文脚前,“爹爹,我虽是姨娘所生,可自小到大都是长在母亲身边,母亲教我认字,教我描红还教我弹琴。生恩固然重要,养育之恩也不能忘怀,我合该伺候孝敬母亲。”
杨修文摇摇头,温声道:“阿芷,快起来,你身子骨嫩,可当不得在这冰冷的地上跪。”
杨芷听话地站起来。
杨修文神情亲切话语温和,“你能记得你母亲的养育之恩这很好,你也知道你母亲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和钱财。我月俸十五两,连一家子的吃穿用度都供不上,这些年全依仗你母亲用心打算,还时不时拿出嫁妆来贴补。即便这样,有些人仍不满足,既想吃喝你母亲,又想使唤你母亲替自己打算…你既然念及你母亲的恩情,就更应该听她的画,让她过几年安生日子吧?”
杨芷彻底傻了。
杨修文待她跟杨萱素来亲厚,甚至还有一点点的溺爱,而且因为她听话懂事,比杨萱更得杨修文喜欢。
她以为杨修文怎么也会替她打算一二。
要知道王姨娘手里除了三五百两银子,加上少许首饰摆设外再无其它财物。
辛氏说让王姨娘操持嫁妆,她总不能就拿着五百两银子嫁人吧?
她并非贪心之人,也不想跟杨萱平起平坐,能得杨萱一半就满足了。
女子如果没有嫁妆傍身,还怎么在婆家立足?
杨修文怎么就不考虑这些?
杨芷咬咬唇,忽地跑到廊前跪下,泣声道:“母亲,我给姨娘给您磕头赔罪,请母亲念在她侍奉您十几年,又愚钝无知的份上饶过她这次吧。”
话音刚落,尚未及磕头,只听身后杨修文惊呼一声,杨芷转身一看,王姨娘脸色惨白摇晃着身子倒在杨修文臂弯。
杨修文忙叫杨桐,“快,先把姨娘扶回西跨院,”又扬声叫绿绣,“让松枝去请范先生,别,别麻烦范先生,请个别的郎中来。”
杨桐上前扶住王姨娘另一边,与杨修文两人半拖半拽地拉着王姨娘走出门外。
杨芷心头一片茫然,不知道该继续跪着,还是要跟着去看看王姨娘。
这时,杨萱从屋里出来,拉起杨芷,“姐起来吧,别跟姨娘似的,如果也冻出病来,两边都要人伺候,多添乱啊。”
杨芷面色红了红,“我先跟母亲赔个不是。”
杨萱拦住她,“我娘早晨醒得早,折腾这半天有些困倦,吩咐文竹点了安息香,已经睡下了。我也要回去眯一眯。姐先回去吧,有事儿以后再说,不急在这一刻。”说着,嘱咐文竹看好门户别扰了辛氏休息,慢慢往西夹道走。
杨芷看着她瘦小却挺直的背影,呆了片刻,忽地急走两步追上去,抓住杨萱的手,“萱萱,你听我说,我没有想抢你的亲事,是姨娘,姨娘太心急了,唯恐我嫁不出去。你也知道,我最近相看了许多人家,都没有合适的,所以姨娘…”
“姐,别说了,”杨萱微笑着打断她的话,“我都明白…如果姐真的没想过,先前姨娘刚开口的时候,就会拦住姨娘,可见姐还是想了。不过没关系,我是真心实意想让给你。以前你对我的那些好,我都记在心里,会报答姐。”
轻轻地抽出手,转身继续往玉兰院走。
秋风吹动她藕荷色的罗裙,裙裾飘荡,隐约可以瞧见裙底那双精致小巧的缎面绣鞋。
那双鞋是杨芷做的,给杨萱十一岁的生辰礼。
杨芷有些心安,杨萱一向重情意,两人素日相处得好,不会因为王姨娘闹得这一出就冷落彼此,可莫名又觉得惶恐,像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溜走了,再也找不回来…
王姨娘果然染了风寒,辛氏将李显媳妇打发过去帮忙给王姨娘煎药。
第二天,杨芷一大早就叫上杨萱跟辛氏请安。
辛氏正坐在大炕上给杨桂讲黄香温席的故事,见到两人进来,脸上立刻漾起欢喜的笑容,就仿佛昨天的事情根本没发生似的。
杨芷忐忑不安地开口,“母亲,昨天姨娘行事欠妥当,我替她…”
“过去的就过去了,不用总抓着不放,”辛氏笑吟吟地从炕桌上的托盘里抓起两只蜜桔塞给她,“昨儿你爹爹出去买的,稍有点酸,倒是很好吃,你尝尝。”
说着剥开一只,递给杨桂。
杨桂还不太能控制住手劲儿,抓了个满把,有汁水儿顺着指缝淌下来。
辛氏忙寻帕子给他擦干净,又笑着对杨芷道:“姨娘病着,身边正是需要人的时候,你多陪陪她,不用往我这里跑了。如果姨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厨房做。”侧头对文竹道:“摆饭吧。”
很显然,他们要吃早饭了,并没有打算让她一起吃。
杨芷咬咬唇,屈膝对着辛氏福一福,“那我先退下,等下午再来看望母亲。”
辛氏笑道:“不用来回跑,病人为大,照顾好姨娘就行了。”
杨芷默默地走出正房院,低头瞧着手里两只蜜桔,用力一攥,桔皮裂开,汁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巳初时分,云裳阁的绣娘应约来量尺寸,顺道带来一沓子裁下来的布片作为样品以供挑选衣料。
杨萱打算做两件锦缎褙子,两件杭绸袄子,还撺掇着辛氏做了件冰蓝色妆花褙子和银红色云锦褙子。
杨桂小,用不着特意去裁缝店做。
辛氏又吩咐文竹到清梧院找了件杨桐穿的袍子,让绣娘记下尺寸,给杨桐做两身直缀。
没有人提及杨芷。
杨芷得知消息,神情木木地什么也没说,可走路的脚步声却比往常重了三分,端茶倒水的动静也比平日大。
王姨娘心知肚明,哑着嗓子怒道:“想巴结辛氏就尽管去,朝我使什么性子摆什么脸子。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
杨芷恼道:“我怎么摆脸子了,难不成连口水都喝不得?”说着眼圈便红了。
王姨娘顿时软下来,开口道:“辛氏做初一,咱们就做十五,既然不给做衣裳,那么过年有客时,你就穿往年那些旧衣裳,让别人都看看她的贤惠大度。”
李显媳妇端着药碗过来正听到王姨娘的话,心里恨得牙根痒。
她针线活儿好,府里但凡出门见客的衣裳总找她裁,就她所知,单今年辛氏就给杨芷做了不止十件新衣裳,尤其是春天,她连着好几个月净是为杨芷忙。
这养着养着还养出白眼狼了。
李显媳妇气不忿,“呸”一声朝碗里啐了口唾沫,这才加重脚步撩开帘子。
王姨娘这场病足足迁延了半个月才终于见好,而此时已经进了腊月。
庄子里早早送来了过年的东西。
虽然夏天因为雨水遭了灾,可补种及时,庄稼的产量只比往年少了两成,而杨修文应诺,仍旧没有收租。
佃户们过意不去,跟着薛猎户进山采了不少山货送来,其中还有半口袋山核桃。
薛猎户笑着说:“张家大妞儿说给二姑娘补补头发,多吃核桃养头发。”
早在七月,杨萱就让人把收拾出来的一大包衣裳送到庄子里,顺道将西次间北墙的年画换了。
带回来的年画收在杨萱的箱笼里,那会儿血迹看着还新鲜,她打算过上半年等血迹陈旧了再拿出来重新裱糊。
见到那袋山核桃,杨萱立刻想起有着甜美笑容的桃花,遂让春杏把辛媛先前留下的衣裳找出几件,用包裹包好,托薛猎户带给桃花。
待薛猎户等人离开,辛氏开始收拾满地的粮米口袋和盛着山蘑干菜的布袋子,又把剥了皮的野兔山鸡也一一摆放好,准备用来打点交际。
杨萱则认真地翻看着田庄的账目。
辛氏觉得好笑,“都是些数目字,有什么好看的?”
杨萱指着面前这页,“娘,您看这是高粱的收成,这是蜀藜的收成,蜀藜比高粱多一百四十斤,可价格卖得便宜,不如高粱合算,但是这片地只能种蜀藜,要是种高粱就长不好…我听过爹爹跟佃户议事,觉得很有意思。田地跟人一样,不同的地适合不同的庄稼。”
辛氏道:“你倒是能干,连农事都懂了。我在真定陪嫁了个田庄,比大兴这个大,差不多四百亩地,回头看看能不能就近再买些地,以后给你当嫁妆。大兴的田庄是你曾祖父那会儿置办的,一准儿要留在杨家,不能让你带走。”
杨萱嘟了嘴,“可我喜欢大兴,大兴离得近,时不时能过去看看,真定太远了。要不把真定的地和大兴的地换过来怎么样?真定庄子大,足有大兴的两倍,根本不吃亏。”
辛氏笑着点点她的脑门儿,“就你会算账,怎么不说大兴的地既贵又不好买。当年要不是在京郊买不到地,也不会买在真定了。不过换过来也可行,回头跟你爹商议商议。”
杨萱喜笑颜开,“那最好了,谢谢娘。”
只可惜杨萱白高兴了,杨修文并没有答应。
真定的田庄虽大,可大兴是杨家几辈传下来的,实在没有给闺女当嫁妆的道理。
杨萱沮丧不已,却也没办法。
好在腊八节到了,秦太太一早就打发人送来腊八粥,还带了秦笙写的一封信。
而范三太太则亲自送来了腊八粥,不可避免地又提起两家结亲的事儿…


第57章
范三太太过来时, 辛氏正逗着杨桂玩七巧板。
七巧板是在护国寺庙会上买的, 用松木做成, 表面涂了清漆。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七块木板,却能拼出许多不同的形状、图案来。
杨桂非常喜欢,时不时缠着别人陪他玩。
见到范三太太,辛氏忙教着杨桂叫人。
杨桂说话晚, 周岁时候才开口叫爹娘,现在都快三岁了, 说话还不太利索, 却是听话, 按着辛氏的吩咐拱手揖了揖,奶声奶气地说:“伯母请安。”
“哎哟来, 真乖, ”范三太太一把抱起他,夸赞道:“桂哥儿真厉害, 都会作揖了。”抬头对辛氏道:“你真是会养育孩子, 一个个的都这么可人疼。我瞧阿萱像你多,桂哥儿更像杨大人。”
杨桂不太喜欢被生人抱, 只老实了数息就挣扎要下炕。
辛氏接过他,抱怨道:“刚生下来还没这么明显, 长着长着愈发像父亲, 这眉眼、鼻子跟他爹一个模子磕出来似的, 就没有像我的地方。”亲昵地蹭蹭杨桂脸颊, 将他放在地上, 回过身将炕上散落的七巧板收拾进布口袋里。
收拾完了,交给奶娘,“带少爷到玉兰院找姐姐玩去。”
范三太太跟着叮嘱,“外头风大,别急着出去,先把大衣裳穿好,帽子戴严实,免得受了风。”
奶娘应着,给他披上厚棉斗篷,牵了他的手往外走。
辛氏不放心,跟着走出厅堂,低低吩咐文竹两句,文竹点点头,也去了玉兰院。
绿绣端来茶水点心,又往火盆里加了根炭,掩好门帘。
辛氏指着那碟瓜果道:“苹果我嫌酸,阿萱吃着还行,桔子却甜,说是福建那边运过来的,比先前买的南丰蜜桔个头大一些。三嫂尝尝。”边说边剥开一只递给范三太太。
范三太太接过,掰下一瓣,尝了尝,点头道:“果真甜…要不大家都惦记着回京呢,京都到底方便,天南海北的东西都能买到,在吕梁就不行,到了冬天最多的就是冻梨。”
辛氏问道:“范大人几时能回来?”
范三太太扳着手指头数算,“往年都是腊月十八衙门封印,今年他要回京,已经说好腊月初十动身,路上顺当的话十天左右,稍耽搁就得到小年了。”
辛氏又剥只桔子递过去,叹道:“就怕下雪耽搁路程,今年算是好的了,去年雪水多,一场雪连着一场雪,许多走马货商没赶得及回乡。”
“可不是,”范三太太跟着叹,“做官不自由,衙门的事情不交待明白了,不能脱身。不过,公爹说看这天色,三五天之内不会下雪。今天是个大晴天,冷倒是不冷,就是风大。”
这时,文竹掀帘进来,给两人续了茶,不动声色地朝辛氏点点头。
辛氏心知肚明,笑道:“大风天还特意跑一趟,打发个下人送来就是。三嫂亲自过来了,待会儿我也得亲自上门还礼。”
范三太太“咯咯”笑,“不用你跑腿,有多少东西我带回去。”顿一顿,续道:“这不是有事吗?其实前两天公爹就催着我来,阿诚那小子也时不时念叨,我心想家里这么个矜贵姑娘,可得仔细权衡着,正好借送腊八粥的机会再催一催。你说,这事儿能不能成?”
辛氏道:“三嫂不是外人,我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按咱两家的交情和阿诚的人才,我岂有不愿意的,就是我家老爷也觉得非常好。只是上头还有个阿芷…”
话到此,辛氏便感觉门口帘子似乎晃了晃,她暗暗叹一声,继续道:“阿芷尚未说亲,阿萱不好越过她去。再者阿萱岁数总归小了些,阿芷的年纪倒正相当。”
范三太太思量数息,开口道:“说起来杨家两位姑娘,不管娶到哪位,我们阿诚都是高攀了的。”
门外,杨芷猛地屏住了气息,手里的帕子早攥成一团,起了皱。
只听范三太太又道:“大姑娘的品貌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好,可阿诚是我的长子,平常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就因着我来求娶之事,在我面前念叨二姑娘好几回。少年慕艾,咱们也都打那时候过来的…我想顺了他的意。再者,又不是现在就成亲,过完六礼差不多得两三年,大姑娘那样的人品说亲快,只要带出去,哪有不爱的?”
辛氏无奈地说:“不瞒三嫂,我家老爷更看好阿芷跟阿诚。”
“这样啊?”范三太太神情明显黯淡下来,“那就是阿诚没有福气了…说实话,府上大姑娘好归好,就是争强好胜了些,不若二姑娘大度,我怕阿诚会吃亏。弟妹再跟杨大人商量商量…我听说咱们这辈儿两家就打算结亲的,可惜没成,如果阿诚这辈再不成,也挺可惜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芷岂能听不出来?
范三太太的意思很明显,要娶就只能娶杨萱,不行的话,他们就相看别的人家。
就是说,范家压根就没考虑她。
杨芷既是羞愧又是恼怒
这十几年,但凡杨萱爱吃的东西,她丁点不沾,全都碰到杨萱面前。
凡事辛氏买回来好料子,只要杨萱看中了,她一眼都不多瞧。
忍着让着这些年,她竟然是争强好胜的那一个。
杨芷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进去问问,她怎么就不大度了,她又哪里拔尖抢先了?
可仅存的理智阻止了她,她一句话没说,气冲冲地跑出了门外。
辛氏扬声问道:“外头怎么了?”
文竹撩起门帘,笑道:“门没关严实,让风吹开了,没事儿。”
范三太太趁势站起身,“时候不早了,又耽搁这半天。我刚才说的话,弟妹务必多想想,也劝劝杨大人,等正月里空闲了我再过来。”
辛氏应声好,亲自将范三太太送到二门,回转来,问文竹:“大姑娘说什么了?”
文竹摇摇头,“没说,看着脸色不太好。”
辛氏低低道一句,“可惜我费了那么大劲,还以为扳正过来了,到底还是本性难移,跟王撷芳品行一样。”
文竹紧紧抿着双唇,不敢插话。
***
呼啸的北风让杨芷清醒过来,她紧了紧斗篷,慢下步子,终于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愚蠢。
不管范家是多么的好,范家老大是多大的官儿,跟她杨芷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自始至终范三太太都不曾考虑过她。
如果王姨娘没有挑唆她,如果王姨娘没有闹腾过,那么她还有可能跟辛氏出门相看,辛氏找人做衣裳也不会忽略她。
而现在…放眼京都,哪有姨娘在外面走动的?
再说姨娘在京都举目无亲,又该上哪家去走动?
杨芷慢慢挪着步子,只感觉从里到外透心地凉。
这下她的亲事真正要艰难了。
好半天,终于走回玉兰院。
刚进门,看到杨萱正坐在四仙桌旁陪杨桂玩七巧板。那几块木板先摆成房子,稍微移动一下变成一匹马,再移动几块还能变成一条鱼。
杨桂乐得直拍手。
杨萱温柔地笑,“阿桂想想,还能变成什么东西?咱们拼只小兔子,好不好?”
杨桂稚气地回答:“好。”
杨芷呆呆地看着。
她从来不知道杨萱会拼这么多花样,更不知道杨萱还会有这般耐心的时候。看着杨桂的眼神充满了母爱,就像是辛氏看待杨桂时的目光一样。
杨芷虽然时常给杨桂做衣裳,可她并不喜欢小孩子,只觉得孩童很淘气,而且动不动就哭,让人束手无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杨萱变了呢?
记得她十岁生辰那年,杨萱还因为辛氏送她一支簪而赌气,后来也因为讨厌夏怀宁非要把木刻和纸笺扔掉。
可是再接着就懂事了,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一个人怎么会变化那么大?


第58章
杨芷眼前浮现出去潭拓寺相看张家那天, 杨萱不厌其烦地陪她试衣裳挑裙子, 还有杨萱兴致勃勃地看辛媛显摆她的饰物,脸上半点羡慕与嫉妒都没有。
或许,杨萱才是真正大度吧?
可念头一转, 杨芷心中又浮上委屈。
杨萱凡事有辛氏替她打算,即便现在没有许多首饰,以后肯定也是一样都不少。
她又能依靠谁?
谁都靠不上,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杨芷不停地为自己辩解,她也不想的, 但是没办法。
杨萱正跟杨桂玩得入神, 猛抬头瞧见门口站着的杨芷, 忙问:“姐怎么了, 看着脸色不太好, 生病了?”
眸光里, 一如既往地关心。
杨芷怔怔地看她片刻, 猛地掀开门帘走进东屋。
夹棉板子打在门框上, 发出“咣当”的声响,杨桂被吓到, 瘪嘴要哭,杨萱忙过去抱住他, 柔声安慰,“桂哥儿乖, 没事的, 姐在呢, 不怕。”
杨桂抽抽鼻子,张开手臂搂住她脖颈,满身浓郁的奶香味扑了她满鼻。
杨萱身子一僵,眼泪忽地溢满了眼眶。
前世她独居在田庄时,夏瑞还更小些,刚刚两岁。但是夏瑞说话早,已经能够说出清楚的句子,也这样常常两手揽住她的脖子,软软糯糯地说:“娘好看,娘身上香。”
她习惯用茉莉香味的皂角濯发洗浴,也给夏瑞用。
可花香掩不住奶香,夏瑞的身上总是好闻的奶味儿,说话时,口齿间也是浓浓的奶香,温温热热地扑在她耳畔。
想到从前,泪水便控制不住地往外涌,杨萱忙低头在杨桂袄子上蹭了蹭,就势将眼泪蹭去。
奶娘见状忙上前道:“我来抱着少爷,少爷如今沉手了,姑娘受不住。”
杨萱将杨桂交给她,掏帕子拭拭眼角,问春桃:“我眼里怕是进了东西,你帮我瞧瞧?”
春桃盯住,仔细瞧过,“兴许是眼睫毛,姑娘别揉,越揉越痒,我去端盆水姑娘洗一洗。”
少顷,春桃端来铜盆。
杨萱拧帕子擦把脸,又给杨桂洗手,“洗干净就不许乱抓东西了,待会去娘那里瞧瞧有什么好吃的。”
小孩子都喜欢玩水,杨桂也不例外,一边答应着一边用力往盆里拍,溅起无数水花。
杨萱捉住他的手,指着袄子前襟的水渍道:“你看,姐的袄子都湿了,如果桂哥儿再拍水,姐生了病,就不跟桂哥儿玩了。”
杨桂连忙道:“我不拍了。”
杨萱笑着亲亲他湿乎乎的小手,用帕子擦干,挑一点膏脂在他手背揉匀,又帮他穿戴好,刚走出玉兰院,瞧见文竹正往这边走。
文竹笑道:“正想去请姑娘呢。”
杨萱问:“范三太太走了?”
“差不多走了一刻钟,”文竹回答,“太太刚把范太太带的年节礼清点了一下,这会儿想请姑娘去商议回礼。”
杨萱领着杨桂走进东次间,果然看到炕上摆着好几个纸包和盒子。
辛氏将礼单交给她,“范家送的礼,你看看。”
礼单上除了常见的四色表礼外,另有自吕梁带回来的一包大枣和一包沙棘果,再有两盒新墨和一匣子毛笔。
笔墨都摊在炕桌上。
墨仍是先前的兰烟墨,笔则林林丛丛好几种,大白云、小白云、羊毫、紫毫样样俱全。
杨萱略略扫几眼,问道:“范伯母跟娘说什么了?”
辛氏笑道:“她说阿诚只相中你了,如果咱们家不成,他们就打算另外相看别家。”
杨萱面色红了红,连忙解释,“我只见过范三哥两回,头一次是在内宅见到的,还有次是在竹韵轩碰到过,并没有私下来往。”顿一顿,又道:“难怪姐满脸不高兴。”
杨桂正一点点抠着桔子皮,忽然就插了句嘴,“桂哥儿怕。”
杨萱失笑,轻轻点一下他的小脸蛋,“小东西,就会告状,”抬头对辛氏道:“姐可能心里有气,掀帘子动作大了点,夹棉板子砸到门框,弟弟吓了一跳。”
辛氏丝毫不感到意外,嘲弄地笑笑:“你范伯母才叫精明,头一面就看出她争强好胜的性子,怕跟阿诚合不来。”
杨萱很是不解,“范伯母为什么这样说,姐一直都让着我,怎么就看出要强来?”
“你才几岁?”辛氏嗔一声,“你以为就只表面上的争争抢抢才是要强?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不该有的心思,都是好胜。就像王撷芳,以前老实本分,可自打生下阿桐,心思就活络了。这些年,她看起来不言不语的,暗地里却没少下工夫。我之所以没搭理她,一来是她翻不出风浪,二来也顾及到阿桐的脸面…谁成想,隔着七八年,竟然又生了阿桂?”
杨萱听得明白。
原先辛氏以为自己不能生了,杨家以后要靠杨桐承继。杨桐虽然养在辛氏名下,但王姨娘毕竟是生母,不好太压制她,免得伤及跟杨桐的情分。
现在虽然有了杨桂,但两人相差十几岁,不等杨桂开蒙,杨桐已经要科考了。而且杨桐对外一直是杨家的嫡长子,平常行事为人都很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