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
“我在呢,我要和你一起。”
聂承岩看着她,终点头:“好,我们一起。”
霍起阳在门外等着他们,他面色有异,聂承岩知晓定是有让他惊讶的事,他冲他点点头,霍起阳便引着他到院里。
迟砚兴就在院子里等着,聂承岩和韩笑看到他的时候,突然都明白过来为什么凶手对聂承岩下了毒还不行,还要挑断他的脚筋。原来这个迟砚兴,也是坐着轮椅的。
迟砚兴看上去比云雾老人年轻些,他面容端正,一副沉稳正派的模样,他看到聂承岩与韩笑过来,并没有说话,只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他们。
“奇山先生到来,不知所为何事?”聂承岩觉得看够了,打破了沉默。
“你觉得该是何事?”
“我爷爷来找奇山先生叙旧,也该回家了。”聂承岩直言不讳说了自己的打算。
迟砚兴笑笑:“你查到不少事,我们是该有个了结。不过我目前最感兴趣的,倒不是你们爷孙俩。”
聂承岩不动声色,等着他继续。迟砚兴目光移到聂承岩身后,说道:“我是来找这个丫头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心情很糟,在微薄上看到些不平事。调整了很久才有心情再写文,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迟砚兴来找笑笑,大家都该知道是什么事了吧?
往日怨仇(有补充内容)
聂承岩握着椅子扶手的手暗里地紧了一紧,面上却是冷静从容:“何事?”
迟砚兴不看他,却对着韩笑问道:“无声无息的遮迷夏军将兵的双眼,你是如何做到的?”
韩笑往聂承岩身后靠了靠,不说话。聂承岩没回头看她,只对迟砚兴道:“夏军大势已去,奇山先生若是想为夏国解难,怕是来不及了。”
迟砚兴一笑:“我虽为夏王效力,但这么多年来,一向把聂家人和云雾山的相关事当成我的私事,我问这眼疾之症,并非是为了夏国。”
“私事?”这下轮到聂承岩笑,不过是冷冷的:“我倒是不知我们聂家人与奇山先生有私交,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拜访,倒是疏忽怠慢了。”
迟砚兴道:“仇深似海,可不比一般的私交关系更深吗?”他看向聂承岩,看看他的轮椅,又看看他的脚,面上的神情,竟让人看不出意思。
聂承岩眼睛微眯,只觉得他的目光象刀子一般刺得他心里鲜血淋淋,他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迟砚兴见状微微一笑:“我这几年改了性情,很多事想法跟从前不一样了,不然你们不会有机会如此安稳的呆在这。”
韩笑心里一紧,这才想到迟砚兴既是夏王宫内御医,又用毒助夏王侵略他国,连翘也在两国交战的前线中出现,怕是他们在夏国里也是呼风唤雨般的人物。聂承岩与她如今在夏国境内,如若这迟砚兴真是想对他们不利,他们恐怕是难逃一劫。想到这,她有些紧张,不由得握住聂承岩的椅背。
聂承岩却是不惧,他冷道:“你该庆幸我这几年的性子一直有人哄着压着,不然你不会有机会在我面前说话。”
迟砚兴闻言敲了敲椅子扶手,想了想:“果然……”
韩笑不明白,果然什么?难道是聂承岩做了什么事?
那迟砚兴说了果然二字,却又接着笑了:“我这年纪了,倒是什么都不怕了,我敢作敢当,你下的毒是我派人下的,你的脚筋是我让人挑的,我全是为了报复聂明辰。”
韩笑心里咯噔一下,竟然被聂承岩全说中了。迟砚兴道:“当年聂明辰与我相比医术,我们二人分别诊治两个病人,我的病人快好的时候,他居然偷偷下了毒。他毒术高明,病人死得象是合情合理,我虽知情况有异,但却没往这么毒辣的手段去想。我当众比输了医术,明知中了圈套,傻乎乎的却不知如何辩驳,我当时还怪自己学艺不精,若是我的医术再高明,他怎么做手脚,我应该都能治好。依着诚信之心,我按约定退到大漠。可在这蛮荒之带,我一个学医之人,非但不能发挥所长,反而处处被欺负。为了糊口,我与妻子每天要走很远的路采些药草,给病人治病收些微薄诊金,将将能维持温饱。生活太艰苦,我妻生了病,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我只得安慰她来日方长,可我看不到来日的希望。”
韩笑听得入神,迟砚兴又道:“原本只是日子过得苦点也没事,但当年这里人烟稀少,我不能再多治些疑难杂症,不能多救些危急病人,不能再研习高深医术,我空有习医天赋,却要被这聂明辰逼迫得差点连大夫都做不成。还有我心爱的妻子,是我太笨,才让她跟着我来这里过这般苦的日子。可我没想到,最残忍的事还在后头。一次我带着妻子去采药,半路上遇着了强盗劫匪,我双腿被打残,妻子也被凌.辱至死……”迟砚兴说到这,顿了一顿,原是极悲痛的事,可他的语气却是淡淡的,好象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明明一心只想良善行医,只为救人治病,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迟砚兴道:“这一切,全是拜聂明辰所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妻子死在我面前时的模样,我这几十年,每每到了深夜,总会想起我遍体鳞伤腿脚动弹不得,躺在野外等死盼死的心情。”
韩笑再佯装不了淡定,她脸色苍白,扣着聂承岩椅被的手因用力而泛青。这迟砚兴每说一句,她就能对应上聂承岩的每一个遭遇。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遭受过如此痛苦的人,居然能狠得下心让别人与他遭遇同样的痛,她要用力呼吸才能喘得上气,她此刻感到后怕,如若上天安排的命运偏差了一点点,如果她没有遇上聂承岩,那她与他,是否都会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她该是会失去乐乐,没了亲人没了家,永远做个粗使丫头,而他若是不死,会不会跟这迟砚兴一般,日日痛苦,变成个残暴心狠的人?
聂承岩不需要回头便知韩笑心里受伤,她喘气和轻微的颤抖,他都感觉到了。他反手从肩后握住了她的手掌,用力捏了捏,压在了自己肩上。他早知所有事是迟砚兴所为,但许多细节还不明了,他想着要报仇,只等把老头子找到了,便要血刃这毁了他一生的仇家。可他确是没料到这事情的背后有这样的故事。
迟砚兴看着这两人的表情,接着说道:“当时一个夏国的老大夫路过,把我救了。他把我带回夏国,我混混沌沌的过了两年,那段日子,我忽然想通了比试医术时的差错在哪,我忽然明白这世上原来有为了赢个医术高明的名声,就能下毒害人的事情发生。我当时很绝望,我妻子死了,我的腿脚废了,活着还能有什么意思。我原是绝了生念,但没想到那时候夏王重病,宫里征医,我为报恩,遂陪那老大夫进了宫,想助他治好夏王领得赏金。这一去,便是我生命的全新开始。”
后面的事情聂承岩已经知道,但迟砚兴的叙述还是告诉了他一些细节:“原本我们一老一残,没人看得起,但夏王是将死之症,他们不得不让所有大夫都试试。那时,我花了三天就让夏王睁开了眼睛,把所有人都惊呆了。我在他们眼里看到了钦佩和尊敬,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眼神了,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又活了过来。后来,我把夏王的病彻底治愈,我的医术得到了夏王的赞赏,于是那个老大夫拿着赏金衣锦还乡,而我成为了御医,在宫里呆了下来。一日,我偶得消息,聂明辰那个家伙居然号称是天下第一神医,还广招弟子,占云雾山为神医山。我想到他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踩着病人的鲜血,踩着我的名声,踩着我妻儿的性命得到的,我咽不下这样的仇恨,我的一生都被他毁了,我必须要复仇。于是我也开始招徒,培养心腹,安排暗桩,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一点点学习,一点点部署,老天有眼,终让我大仇得报。”
“你放屁。”韩笑气得想哭,忍不住粗话都出口了:“阿岩根本不认识你,他没有伤害过你一丝一毫。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毒害无辜之人,若是老天有眼,该收的是你。”
“哼,你懂什么。打蛇打七寸。聂明辰这人,铁石心肠,自命不凡,我若是对他下手,就算能把他变成与我一样,以他的自傲,他定是不愿活了,人一死便一了百了,没了痛苦。我不会让他这么轻易的解脱,我要让他痛不欲生,却求死不能。我要让他为孙儿的毒症痛苦焦虑,让他看着他的残脚体会我当初无能为力的挣扎,让他看着唯一的亲人变成我这样,用他自己研制的毒药,让他悔恨,让他这后半生都活在亲人的怨恨仇视中。让他每时每刻都记住,他犯过的错,他必须付出代价……”
他话还没说完,韩笑已经按捺不住,她猛的冲过去,一脚朝着迟砚兴踹了过去,迟砚兴身后的随从见状一掌朝她拍去,没等霍起阳动手,聂承岩的鞭子已经“唰”的一下抽向那随从的手,那随从痛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淋的手掌后退。聂承岩鞭子轻巧一转,卷着韩笑的腰,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韩笑忍不住落泪,挣扎着对迟砚兴骂道:“你的心不比神医先生好,你不配做医者。”
聂承岩紧紧拉着她,将她搂过来靠在他的胸膛:“乖,你的花拳绣腿留着应付我就好,别浪费力气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迟砚兴看着他们俩,完全没受影响,接着往下说道:“我听说聂明辰在研制一种巨毒,我也开始研制,论医术,我每一样都不会比他差,过去是我太傻,我实不该中他的计,不该这么笨来大漠,但如今我有皇室撑腰,我自然要再跟他再比一比。于是我换了他的毒,我想让他在用毒的时候,发现这毒药比他的更强,他会知道是我干的,普天之下,只有我比他强。”
“绿霜也不见得多强。”韩笑恨恨的瞪他:“如今许多大夫都会治了。”
迟砚兴笑笑,居然同意了:“确实是如此,有了那本解毒典籍,无论是绿雪还是绿霜,都不再是奇毒了。”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韩笑:“原本所有的事都按照我所预料的那样在发展,可没想到出了意外。”
聂承岩双臂一紧,将韩笑搂护在怀里,韩笑不明白,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她听见迟砚兴道:“那个意外,便是你了,丫头。”
“孤女韩笑,年方十四,携弟求医,弟体弱脉堵腑脏皆病腿不能行。百桥城内名声颇响,经她之手病人无一死例。”迟砚兴念着他铭记心中的探子所报的韩笑消息,勾了勾嘴角:“丫头,你可知,当年我有一名号,叫圣手神医。原因就是,我经手的病人,无一死例。”
他看着韩笑讶然的表情,接着道:“不过,我靠的是实力,而传言中,你靠的是运气。”他停了下来,等了一会却不见韩笑反驳,心里有些诧异。
“难道你也认为自己是靠运气?”他问韩笑,如果这般不自信,那怎能做出战场上的那些事?
韩笑心里郁结,语气很冲的答:“我能治命救人就好,你管我靠的是什么。反正我不害人,不做亏心事。名号有什么有了不起,名声大又能怎么样?没良心的还是没良心,能救人的还是能救人。你们为这些残害良善,羞也不羞?神医先生是做得不对,可耻!而你当初若不是也贪虚名,也不会如此,你遭了不幸却又心狠再害别人,又与神医先生当年所为有何不同?可恨!”
他对她的怒骂不以为意,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题:“我原以为聂明辰琢磨出是我所为后,很快会来找我,我一直在等。可是没想到,他却花费了许多时日教你医术,我一直在想,你有什么特别?”
韩笑不语,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聂承岩却是插了话:“我家老头现在何处?”
迟砚兴笑笑:“小子,你别紧张,不用岔开话题,我说了,我若有心,不会让你们安稳呆到现在。我并不想对你们不利。”
“可你不也说了,我现在这副样子,正是拜你所赐。”聂承岩可不信什么不会不利的鬼话,他既是有备而来,迟砚兴当然也是明白的。
迟砚兴沉默片刻,再度开口时声音沉了沉:“你这副模样,确实是我所为,我大仇得报,原本该是兴高采烈,可我居然觉得并不足够,我依然睡不安稳,我想象着你的状况,我盼着聂明辰来找我。”他看了看韩笑,再看看聂承岩:“后来我知道有这个福星圣手的存在,我忽然觉得这世上之事真是玄妙。”
他顿了顿,似乎等着这两人问,可惜他们都不接话头,迟砚兴只好自己接下去道:“丫头,你就象我的前半生,有天赋,有热情,有颗只为治病救人的愚心,而聂城主,却象是我的后半生,残疾,有权势,可惜心有顽疾。”
“你错了,我们没人象你。”韩笑忍不住大声嚷嚷:“我才不会为了争名号拿医术与人打赌,就算是遭遇不幸,我也不会把罪怪到不相干的人身上,阿岩虽然脚不能行,可是他也坚强乐观,他帮助了很多求医者。”
“我也救了很多人,这能说明什么?聂明辰也救了很多人,那又怎么样?救人的是医术,却不是心。我冥思苦想,我为何大仇得报却仍旧痛苦,直到我终于见到了聂明辰,我才明白了。”
“他究竟在何处?”聂承岩实在没兴趣听他这些废话,他隐隐觉得内心深处有些东西被挖了出来。
“他走了,我也不知他在何处。”
“你撒谎。”
“我何必?”迟砚兴表现的并不心虚:“他确实找到了我,我却没有杀他的意思,我要报的仇已经报了。我想看看他要如何?”
“他做了什么?”聂承岩担心了,他遍寻老头寻不着,该不会他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不量力的事,然后遭了毒手吧?
迟砚兴抿抿嘴:“我们一起呆了三天,说了很多话。”韩笑和聂承岩睁大眼不信,迟砚兴接着道:“他大概没料到会看到我坐着轮椅,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跟他一样,除了徒弟,身边再没有可亲近之人。他说他原本打算为了当年之事跟我道歉,然后再为了孙儿之仇将我了结。可是后来他放弃了。”
放弃了?聂承岩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老头居然会放弃报仇?那个又倔又狠又毒辣的老头,会放弃?
“他既不道歉,也不杀我。只在我那呆了三天,然后就走了。”说到云雾老人,迟砚兴表情复杂。不等聂承岩问,他又道:“他并没有告诉我他要去哪里,他只说云雾山那边他已经都托付好了,他说他可以象我一样,再无牵挂。”
“托付?”韩笑一呆,心里有些难过,难道神医先生不打算回去了吗?
聂承岩沉吟良久,问道:“如若你说的是真的,那你今日来,不是为夏军讨防毒之法,又有何贵干?”
“我是习医之人,自然对旁人的高明之处有求知之心。当日夏王命我为夏军研制战场之用毒物,我琢磨了一个月,终于制成毒烟,这让夏军省了不少气力,要拿下烟魂关指日可待。青山谷的绿霜与盅虫,倒是老把戏了,可眼看着夏国胜利在握,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福星妙手,非但将我的毒烟破解,还把老将军救活。不仅如此,竟然还能无声无息迷瞎夏军兵将的双眼……”迟砚兴看着韩笑:“我仔细诊了,居然看不出是你是用何手段。那些瞎眼兵将,三四日后竟然全都不药而愈。” 瞎个三四日,已经足够让穆家军击败夏军。事实上,那些兵将生怕自己瞎一辈子,在战场上纷纷主动投降求药。一些被救回的,送到边城这让迟砚兴诊治,他竟然找不出缘由来。
聂承岩有些诧异,他是知道韩笑在军中做了些大事,没料到却是如此神奇之事,让人不知不觉的中毒,再让人莫名其妙的解了毒,这是什么手段?这下连他都好奇了。
迟砚兴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我保证不会用于夏国与萧国之战,而且,我可护你们安全离开这里,以此交换答案。”
“我不会告诉你。”韩笑板着脸,斩钉截铁的答。
迟砚兴微眯起眼,沉吟片刻,手指习惯性的敲了敲轮椅扶手:“也对,我来的时候也想着不会轻易问到。那这样如何,我害了聂城主,如今你们是来报仇雪恨也是应当,说个法子出来,这仇是想如何报?我说过,我活到现在已经足够,聂明辰我也见到了,我的心结已了,你们要如何解恨都行,但希望在最后,可以告诉我那个迷眼之法的手段。我可不想到了地府还牵挂着这事。”
要怎样报仇都行?韩笑呆了呆,转头看着聂承岩,他显然也是惊讶。他想象过无数次见到迟砚兴的场景,他数不清多少回在脑子里翻转着这里面涉及到的人以及可能有的阴谋,他猜测过他们会用什么手段,他假想过他们会采取的行动,他预料他们会如何狡辩及掩盖事实真相。所以他小心又小心,一路上真可谓是步步为营,到了这里安顿也是巧思慎行,认真布署,他做了这么多的安排,到头来对方却轻巧的说心愿已了,任君处置。这软绵绵的温柔一拳一下把聂承岩的步调打乱了。
若是迟砚兴诡辩,聂承岩已准备好一步一步的揭穿他,若是迟砚兴囚了云雾老人,聂承岩也安排了探子和人手,准备查明事实便救人,若是老头子过了世,那没什么好再考虑的,聂承岩便会再无顾忌,血刃仇家。
可如今人家说随便你把我怎么办我都认了,聂承岩反而措手不及,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迟砚兴原来不止被老头逼到大漠这么简单,孩子夭折,妻子惨死,自己的腿也断了。聂承岩不得不承认,若是换了他恐怕采取的报复手段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下的情况不过是老头心狠手辣造成的悲剧,因为迟砚兴的复仇,完完整整的又一次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聂承岩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这就是他的亲人,而对面这个,是他的仇人,可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谁更可恨谁更可怜。
他看向韩笑,下意识的紧紧握着她的手,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补充上了后面几段,似乎停在这更合适。其实是因为我写到这也不知聂承岩该怎么办了,你们说呢?
迷中有迷
韩笑对于报仇雪恨这类事向来不擅长,她当然给不了聂承岩什么实质性的建议,但她心中对迟砚兴的怒火是腾腾的直往上冒。聂承岩握得她的手有些疼,她心里更是堵得慌,她咬着牙,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冲着迟砚兴大声问:“迟大夫是为了自己做过的事内疚吗?”
内疚?这话正打在迟砚兴心口,他抿紧嘴,想着当时也是这样问聂明辰:“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你可曾内疚过?”他抬眼望着韩笑,她一手紧紧与聂承岩的手相扣,一手握着拳头,她两眼亮如星辰,一身的凛然。
迟砚兴心中波动,他当初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啊,他也曾经正义坦荡,也曾经胸怀宽阔,曾经发誓定要习得最高深医术,救尽天下病患……他也有过这些曾经,可他现在,真的不知自己是否内疚过。
他问的这个问题,聂明辰没有答,他只说他做过的事已经收不回,迟砚兴听得这话的时候,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如今他被人问同样的问题,忽然明白过来聂明辰这话里的意思,做过的事收不回,如果时光倒流,谁又能说自己会不会有不同选择。
那时那刻与今时今日,他自己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迟砚兴想,他一定还会报复,他一定还会做同样的事,然后再受同样的煎熬,可他必须这样做。他的双腿、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受的那些苦那些痛那些耻辱,他必须讨回这笔债。所以,他内疚吗?他只知他依然夜不安寝。
迟砚兴表情复杂,韩笑不依不饶:“那请问迟大夫,你下毒害人,断人双腿,至今可曾后悔?”迟砚兴面上一抽,这个他也问了聂明辰,聂明辰答不出,迟砚兴到这刻发现自己也同样答不出。
“所以你假仁假义的在这说什么任君处置,又有何意思?”韩笑越说越大声:“若是真心忏悔,自然知道该是自己主动付出,你又是提条件,又是一副反正便是如此的无赖样,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会成全你吗?你期待神医先生对你做什么?同归于尽?这样你便能安生了,解脱了?神医先生就算如你所说已经离开,想必也是去寻找自己的救赎。你呢?便到这里欺负我家主子找你的救赎吗?”
聂承岩原本心里乱七八糟,他纠结于杀与不杀,不杀又要如何的困境。可韩笑这般板着脸,凶巴巴的训一个比她年长许多的老头,还说人家是来欺负他的,这让他觉得实在是有些好笑。他拽了拽她的手,想跟她说别生气,没人能欺负他。可韩笑训话正是在兴头上,竟不依的甩了甩手,也不理会他的示意,继续骂。
“有你这么混蛋的吗?你痛恨神医先生的狠毒,可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如若是真觉得良心受遣责,那就该自己想法弥补和解决,又想求得心中平静,又胆小没担当不敢承担责任,让别人随便怎么对你都行,就算什么?有本事,你自己说,你想如何?你说出来,同意不同意在阿岩,接受不接受在阿岩。你被陷害,遭了祸,受了伤害,委屈痛苦,难道阿岩没有?若是真心悔过,你就该拿出实际行动来,别弄得最后你遭的事,又是别**害你。你的诚心在哪?你一边在这说赎罪,另一边的战场上还有你制的毒在使坏,你是医者吗?你的本事,为什么不用来治病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