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楚懋只觉得,哪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得拿锁锁住这雾气化作的妖精。
而阿雾才说了“殿下”两个字,就断然闭口,楚懋的眼神太过灼热,叫她心慌意乱,她从没见过有人的眼睛能如此亮,如此热,就像有火在里头烧一般。阿雾直觉地回身就往梅汤的另一头游去,幸亏梅汤够大,她觉得如果游到了另一边,也就无碍了。
不过阿雾的反应哪里敌得过常年习武的楚懋,她才一反身,脚踝就被后头的人一把捉住。
阿雾惊恐地转过头,拿手挡着胸口,呼道:“殿下。”
湿透的中衣下,颤巍巍地挺立着两粒小小的红蕊,叫人恨不能咬碎了吞入腹中。阿雾年岁还小,身子才刚刚开始成熟,远没有楚懋曾经瞧见过的女人的胴、体来得妩媚妖娆,但偏偏此时此刻,他就觉得这是他见过的最澄澈干净,最曼妙动人,最叫人魂萦梦牵的身子。
“殿下!”阿雾再次惊恐地唤道,她扭动着身子,激动地踢着脚,想要摆脱楚懋的钳制。她哪里懂得对方顺着她踢动的腿,恰好可以看到那一线若隐若现的嫣粉色。
“王爷、王妃,邹大夫到了。”紫扇的声音在屏风后头响起。
如果可以,阿雾简直想抱着紫扇香一口,这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阿雾停止了一切扭动,只轻轻地想把脚从楚懋手里抽出来,她认为她和楚懋都会有这个共识。
哪知那只手稳重如山,纹丝不动,阿雾几乎是求饶地低泣道:“殿下。”然后在惊惧中眼睁睁地看着楚懋将自己的脚拉高,而他则俯身,虔诚地在她的脚背上印下一吻,这才松了手起身离开。
楚懋离开后,阿雾慌忙地爬上池子,抖着手裹了大氅,匆匆回了内室,她像受惊的小兔似的,四处看了看,没见到楚懋的身影这才放心地让紫扇她们伺候她换了见人的衣裳。
“让邹大夫等会儿吧,反正今晚下雪,他也回不去的,奴婢先替你把头发绞干。”彤文道。
阿雾点点头,由着两个丫头伺候,绞了头发,紫扇将阿雾的头发铺开在自己的手臂上,彤文则拿了小小的熏炉在阿雾的头发下来回地熏热。
忙活了好一通,阿雾走出去时也没见楚懋,只有邹大夫正坐在椅上,拘谨地饮茶。
“邹老,叫你久等了。”阿雾歉意地道。
邹铭善赶紧摇头,也不多言,取了脉枕就替阿雾诊脉。“王妃这是风寒湿邪入侵,卫表不和,肺气失宣,比前日严重了些,这两日要注意别敞了风。我先开两剂药,为王妃散散寒,再做调理。”
阿雾点点头,却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身上也不绵软了,也不知是温泉有效,还是刚才楚懋对她的惊吓起了效。
到邹铭善起身离开,阿雾才恢复过心神来问:“殿下去哪儿了,可说了今晚回不回来?”
紫扇摇了摇头,“王爷走得极为匆忙,一句话也没留。”
阿雾沉思了片刻,像是鼓了极大的勇气做了个决定似地,“嚯”地站起身,吩咐道:“殿下大约是不会回来了,去落锁吧。”
紫扇愣了愣,“那万一王爷晚上回来…”却进不了蔚雪敲云,那可就麻烦了。
阿雾咬了咬唇,“没听见我说的了吗,殿下今夜不会回来的。”便是回来,也绝不能让他进来,阿雾心想。
?

…145
大概是温泉的功效,阿雾一夜酣睡,连梦也没做一个就到了大天亮,“紫扇,什么时辰了,”
紫扇见阿雾醒了,打起帘子,先端了一杯温水递给她,这才道,“巳时了。”
阿雾吃惊道,“这么晚了,怎么不叫我,”
“王爷不让叫的,说是邹大夫嘱咐你得好好休息。”紫扇将软缎拖鞋摆到阿雾的脚下。
“殿下何时来过,他昨晚…”关于昨晚下钥的事情,阿雾还是有一丝心虚的。
“奴婢打听了,昨晚王爷歇在仙籁馆的,他早晨过来,见你还在睡,也不让奴婢们叫主子,只在你床头坐了会儿,又嘱咐紫坠这两人小心照料主子的吃食。”紫扇嘻嘻笑道:“没想到王爷还是这么个体贴的人。”
紫扇从屏风的缝隙里偷看到楚懋替阿雾掖被子的情形,心里头比六月吃西瓜还舒爽。她不像紫坠她们,是个早就懂事儿的。阿雾的床铺日日都干干净净,紫扇心里也暗自担心,但身份不同,她不能像桑嬷嬷那样直言,只自己在心里着急。如今见楚懋这般,紫扇自然替阿雾高兴。
“就这么点事儿,你就说他体贴了,倒是好收买。”阿雾嗔道,“快拿饭来我吃吧,我都快饿死了。”昨天一整天她就没正经儿吃下东西。
午后,阿雾因不能经风,所以在屋子里看了一会儿书,偶尔到窗边站一站,只见得举眼望去全是梅树,如雪堆云,冷香阵阵。而蔚雪敲云,独立默林之中,有隐世之感。
到晚上,仙籁馆那边有人来传说,说是楚懋不回来用晚饭了,阿雾松了口气,用过饭,早早地去床上歇了。却不料,夜半醒来,再睡不着,大约是白日睡多了。
阿雾也不唤外头守夜的紫扇、紫坠,只想静静地踏雪寻梅,因是自己穿了衣裳,披了件大红鹤羽纱面的白狐斗篷,从内室通往后头梅汤的门出去。
阿雾连眼睛都不敢瞧梅汤一眼,就怕想起昨晚那羞煞人的一幕,她虽不知楚懋那样的人为何会低头亲她的脚背,但直觉让她趋利避害,只觉得还是远离楚懋一些比较好。
阿雾深深嗅了一口晚上冷冽中别显幽悠的梅香,举步往后头那书斋去,想寻两本书来看。她手里提着羊角灯,进了书屋,点亮了里头的烛火,刚走到书架处,却见窗户外头有银光闪过,还有利器破风之声。
阿雾一时好奇,移步到窗户旁,只见得楚懋正在书斋后头的默林里舞剑。
夤夜舞剑,阿雾不是第一次见楚懋如此,只是他手头那柄“色空剑”,名不见经传,但每回一出鞘,就逼得阿雾当时的魂魄不得不离开十丈远,才能自保。
所以,今次也可说阿雾是第一次见楚懋舞剑。
默林密植,阿雾不懂,楚懋怎么不选个空旷的地方练剑,但她静立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发现了缘由,只因他腾挪闪躲,如龙腾大海,默林于他即是旷野。
阿雾虽然不懂剑,不知楚懋舞的这套剑法威力如何,却只觉得其歩行云流水,其姿回风转雪,潇洒外流,力量内蕴,洒脱恣意。银光间点,流彩逐光,如一曲“天河引”,看得阿雾如痴如醉。
一时手指头痒得难受,脑子里有曲子倾泻,阿雾已经许久没有谱曲的灵感了,当是夜,她回头一看,见书斋的墙上挂着一柄古琴,阿雾想也不想地取了下来,什么沐手熏香,在此刻都是累琐,她眼里头只有那一曲“天河引”。
阿雾的手指心随意动,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剑的楚懋,五指翻飞,琴声自指下倾泻而出,或登高山而观月,或泻孤峰而玉碎,快时金戈铁马踏雪,慢时春回大地融冰,她也不知下一刻琴音流向何处,到末时,也不知是剑影引导琴音,还是琴音摇曳剑影了。
一曲醉人,终了,阿雾自己也迷迷蒙蒙,不知可还会有机会回忆起这一曲“天河引”。
等阿雾回过神来时,只见楚懋正倚在窗边,朝自己笑,笑容清醇如茶,更衬得他容颜清隽绝伦,如月洒寒江、日耀雪峰。
“没想到世间还能听得如此琴音。”楚懋看着阿雾道。
阿雾的脸微微一红,没想到楚懋会如此盛赞。
“你如何知我下一招要舞向何处?”楚懋一个纵跃,从窗户跳了进来。
阿雾轻声道:“我也不知,只是直觉就该那么弹。”
琴声行云,剑影流水,彼此心意相通,自然指向一处。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楚懋不说话,阿雾也无言,她只觉得楚懋看她的眼神灼热难挡,微微侧了侧身子以避。楚懋往她走来,阿雾就局促地往后退了三步。
夜色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
楚懋将剑挂到墙上,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又出来敞风,可是嫌病得不够?”
“白日里睡多了,方才醒了睡不着,这才想过来寻两本书看的。”阿雾解释道。
“瞧着精神不错,脸色也好看些了,泡温泉看来挺有效,这两日你多泡泡。”楚懋又道。
阿雾听得“温泉”两个字,简直连耳根都红透了。楚懋自己也轻咳了一声才道:“昨晚,我,唐突了。”
哪里有做丈夫的因亲近自己妻子而道歉说“唐突”的,阿雾赶紧道:“没有,我…”可她自己说着都觉得有些不对,仿佛是在鼓励楚懋一般,又赶紧改口,“我不是,我是说…”
“这两日我都住书斋,白日也多在仙籁馆那边,这梅汤你多泡泡,过两日就得回去了。”楚懋笑容温润地道。
阿雾听了,心下着实松了口气,楚懋这般明确的告诉他,不会和她同宿一屋,无疑缓解了阿雾对行房的紧张。
“那殿下歇着吧,可要我叫问梅她们来伺候?”
“不用,有李延广就行了。这会儿回去就睡得着了?”楚懋笑出声道。
阿雾简直连头都不敢抬了,只因楚懋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瞧,她都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花了,看得她莫名地惧怕起楚懋来。她暗骂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以前不怕他,现在怎么看见楚懋,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阿雾没回答,福了福身,就略显无礼地转身出去了。
第二日早晨,阿雾醒来时,就见紫扇对着她挤眉弄眼地做眼色,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紫扇不敢开口,只拿眼往外头看。
阿雾做了口型道:“殿下在外头?”
紫扇连连点头。
阿雾难免又想起那日自己晚起,楚懋责备自己没规矩的事儿了,这两日她身子不适,心神又不定,一时没想起这茬儿来,眼下只能忐忑着一颗心,叫紫扇简单挽了个发髻,就转了出去。
“殿下,可用早饭了?”阿雾走到正坐在榻上看书的楚懋身边。
楚懋搁下书,笑道:“一个人用饭岂不无趣,等阿雾你呢。”
阿雾只觉得楚懋的态度温和得不像话,他平素虽然总尽力作出平易近人之态,但实则总难免流露出疏淡难近之意。像今日这般和蔼说笑,那还真是第一回。
阿雾低头喝着燕窝粥,又夹了一块翡翠米糕,细细地嚼着,可是越嚼越不是滋味,楚懋那双眼睛实在是讨厌。阿雾又瞥到,他到现在为止筷子几乎没怎么动过,因而抬头问道:“殿下,怎么不用,可是紫坠做的不好?”
“你这儿的紫坠做的饭菜,可比上京的百香楼大厨还厉害,只是却还是敌不过阿雾你的秀色可餐。”楚懋一本正经地道。
阿雾的脸“唰”地就红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了,她万万没想到楚懋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说他轻佻吧,可他又一本正经,仿佛说的是再严肃不过的真话似的。
阿雾实在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上辈子是没有登徒子敢轻薄于她,而这辈子她还没遇到大胆的登徒子,是以,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楚懋。阿雾又羞又恼,启唇难言,但又知道这是楚懋对她的示好,一时不知该不该泼他一盆冷水才好。
那头楚懋却见阿雾脸上的表情实在丰富,害羞、恼怒、迟疑,“好了,吃吧。”
楚懋夹了一丝醋溜白菜到阿雾的碟子里。
阿雾惊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祈王殿下亲自给她夹菜其实也不是多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可偏偏他用的不是公筷,而是他自己的筷子,这就叫阿雾不得不惊叹了。
阿雾心里怨怪,楚懋他自己不吃人的口水,却不懂避嫌,居然用他的筷子给自己夹菜,这叫阿雾想接受他的好意都难了。
因而阿雾拿手绢拭了拭唇角,道:“我吃好了,殿下慢用吧。”
阿雾已经做好了准备,等着楚懋的冷脸了,哪知道他浑然未觉似地笑道:“你陪我坐会儿。”
阿雾不知道楚懋是那根儿筋搭错了,只得耐着性子陪他,替他布菜,只是以往阿雾是一味地迎合楚懋的口味,今次却处处与他作对,专挑他不喜欢的甜、酸两味菜给他。
醋溜白菜、蜜汁桂花藕、翡翠米糕,都是阿雾喜欢的菜色。
阿雾见楚懋均眉头都不皱一下地吃了下去,她心底越发没底了。要知道这些菜色,平日楚懋根本是碰都不会碰一下的,他于吃食上虽说算不得太挑剔,但绝不会碰他不喜的东西。
“阿雾夹的菜格外好吃。”吃完,这位主子居然还来上这么一句,倒叫阿雾好生心慌。

…146
阿雾送走楚懋后,想着他要回来吃午饭的话,不由皱了皱眉头,转头对紫扇道,“去仙籁馆看着殿下,若是殿下回来,你绕近路回来通报。”
紫扇点点头。
阿雾这才往后头梅池去了,她一年四季难得泡一回温泉,自然喜欢。虽说阿雾怕水面,但这梅池以白玉砌成,径长约一丈,比她的浴盆也大不了太多,水深只及大腿处,淹不死人,她略微克服克服,也并不怎么怕。
而这梅池唯一令阿雾觉得可怕之处,大约就是神出鬼没的祈王殿下了。所以阿雾让紫扇去守着,她也就能放心而为了。
阿雾叫紫坠拿了一壶百果酿,放在竹盘上,以碧玉莲叶杯装了乳白色的果酿浮于水上,睡眼朦胧间润一口,简直是神仙也不换。
临近中午,紫扇回来时,阿雾才爬起来,穿了一袭粉地绿梅织金锦襦裙,披了同色点金梅披帛,脖子上围了一圈褐狐毛领。
楚懋见她时,只觉得阿雾就像一只吸满了水的蜜桃,粉嫩透亮,晶莹欲滴,真是要命的干净、澄澈。
只是阿雾见楚懋时,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药吃了吗?”
“没。”阿雾摇摇头,虽然楚懋的声音温和,但她听了总觉得多了一分刻意,就仿似黄鼠狼给鸡拜年似的。
见楚懋唇角的笑意逝去,阿雾赶紧补充道:“饭后半个时辰再喝,否则伤胃。”
“那就摆饭吧。”楚懋往次间行去,同阿雾擦身而过时,闻道一丝果酿香,抬了抬眉头笑道:“你饮酒了?”
阿雾心说,祈王殿下的鼻子简直比狗还灵,只是她一大清早就饮酒也实属不妥,因而娇声道:“饮酒驱寒嘛。”
楚懋说:“那晚上陪我喝几杯可好?”
阿雾酒量不好,便是百果酿这种甜酒也只能饮几杯而已,她是见识过楚懋的酒量的,心道这可不妙,况且诸如“酒是色之媒”这类的话,阿雾也是听过的,因而只当没听见。
楚懋也不继续追问。
用饭时,阿雾依然尽职尽责地替楚懋布菜,楚懋偶尔也替阿雾夹菜,但没再用他的筷子,而是改了公筷,阿雾自然也就笑纳了。
一顿饭下来,楚懋再没说那些叫阿雾面红耳赤的话,两个人气氛融洽却又不会太亲近,阿雾深以为好。
午饭后,楚懋连喝一杯茶的功夫也没有,就又匆匆去了仙籁馆,正合阿雾的心意。
阿雾歇了会儿午觉,自觉精神好了许多,鼻息通泰,浑身也有了力气,便叫紫坠去香雪林摘了些金线梅回来熏茶。
如此忙活了一下午,到楚懋回来用晚饭时,阿雾才刚刚将屉笼弄好,其熏茶之繁琐实难为外人道也。
“你鼻子倒尖,连我这默林里有金线梅也闻得见。”楚懋立于阿雾的身后道。偌大的香雪林也不过三株金线梅,且离蔚雪敲云还有一定的距离。
阿雾被楚懋吓了一跳,回头道:“殿下走路怎么不出声儿的。”
楚懋避而不答,“看来你不仅鼻子尖,心眼儿也多,还知道雪芽茶需用金线梅来熏。”
阿雾愣了愣,好奇地道:“殿下也知道雪芽茶和金线梅?”
雪芽茶本不出名,茶香寡淡,不为时人所喜,少有人知道它有一大特点,那就是聚香,尤其与金线梅之香是为绝配。茶衬梅香,梅引茶味,实乃天作之合。
话至此,两人相视一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阿雾难得遇到个知音,也来了兴致,“若今夜下雪,明日早晨我让彤文去收一瓮梅上雪来煮茶,还请殿下赏光。”
楚懋笑道:“一言为定。”
阿雾大概天生就是个文艺女青年,她夜里想起明晨就能煮一杯金线梅熏过的雪芽茶,便兴奋得有些睡不着觉。天还没亮就醒了,督促着彤文带了小丫头赶紧去收雪,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戴了观音兜,还蒙了好几层面纱,去默林里挑了几株开得正盛的玉蝶梅,拿竹夹采了,回头吩咐紫坠裹了面粉,过油酥了,备了紫坠特制的梅子酱、橘子酱并玫瑰酱佐茶。
到天才半亮,楚懋刚打了一套拳回来时,阿雾已经让人在温泉池畔布置好了桌椅,她心底的馋虫实在忍不住了,若非为了等楚懋,只怕她半夜就要闹着起来煮茶了。
“殿下请坐吧。”阿雾坐在火炉边,蓝红的火苗在藏蓝的天色里融出了一丝醉人的温暖来。阿雾从炉上提起铜铫子,将她那套珍爱的走到哪儿都必须带着的薄透如纸,温润如玉的粉青瓷套杯浇热。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雪芽茶倒入盖碗里,撞了撞,微微掀开一点儿缝隙,深深地嗅了一口,只觉得清幽冷隽之气灌顶,好生惬意。
楚懋似也着急地从她手里接过了茶碗,嗅了一口,缓缓回味半晌才道:“今日真是三生有幸,托了阿雾的福气,这才品到了雪芽镶金。”
阿雾微微吃惊地道:“殿下的香雪林既有金线梅,也有雪芽茶,怎的却说没品过雪芽镶金?”
楚懋状似无奈地耸耸肩道:“此前我虽二者兼得,但却偏偏少了一位懂得熏茶的知音。”
知音二字让阿雾颇为受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这倒也是。”不是阿雾自夸,这雪芽茶和金线梅如非到了她手上,落在那里只能是暴殄天物。
“殿下可不知这熏茶的繁琐,金线梅多一点儿则掩盖了茶香,少一点儿又诱不出雪芽之本味儿…”阿雾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她的茶经。
人都有缺点,阿雾的缺点也不少,遇到她喜爱的事情,又难得是个知音,她便忍不住要细说细说,品谈品谈,加之楚懋还时不时点评一下,颇为中肯,直叫阿雾意兴盎然,说到日头高升还有些意犹未尽。
等阿雾回过神来,只见得眼前那碟子玉蝶梅酥已经酥去碟空,阿雾后知后觉地想着,这本是给她自己佐茶的茶点,配的都是酸甜之酱,没想到居然被楚懋给吃光了。
“阿雾的茶点别出心裁。”楚懋赞道。
阿雾笑了笑,忽然由今日楚懋的不吝赞赏想起了当日让楚懋盛赞的苏茂苏姑娘的三好茶。
“也不知是我这茶和茶点好呢,还是苏姑娘的三好茶更佳呢?”阿雾酸酸地问道。阿雾姑娘此刻真心不是吃醋,只是她性子里头有格外执拗的地方,做一件事儿就必须做得尽善尽美,恨不能天下第一。丝毫受不了别的人在她所喜好并擅长的地方胜过她。
譬如画技、琴艺以及如今的茶道。实则还有容貌,尽管阿雾如今当得了“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之誉,但对别有风格的美丽女子,多少还是有些攀比之意,而苏茂自然称得上是一位别有风情的女子。而至于何佩真、相思之流的女子,于阿雾眼里不过是蠹虫小人而已,不值一提。
楚懋启唇微微一笑,道:“春兰秋菊,各有千秋。”

阿雾第一回在心里骂了脏话,只觉得楚懋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那什么三好茶,能比得上万金难求的雪芽镶金?
阿雾觉得如果自己有胡子的话,一定要被气歪了。
楚懋伸手欲饮尽最后一杯雪芽镶金,却被阿雾眼疾手快地盖在了杯沿上。五指纤纤如玉笋,淡粉如樱的指甲晶莹透亮,这只手能煮出天下一绝的茶,也能弹出天下一绝的琴,只是不知若落到人的身上,又能…楚懋一时简直挪不开眼睛。
在楚懋倾慕于这只手时,却见那手毫不留情地将那雪芽镶金凌空泼去。楚懋既心疼于这难得的好茶,却又感叹于,原来这只手还泼得一手好茶,真真是绝妙。想将来“赌书泼茶”,岂非人间一大乐事?
阿雾只觉得给楚懋这种人喝雪芽镶金,真是对牛弹琴,泼罢茶,便收拾了套杯,翩然而去,连个背影都懒怠留给他看。
先时阿雾还想着,楚懋此人,颇可论雅,若他能守礼守节,今世又能大度地放过长公主,她与他做一对神仙夫妇,今生也算是求仁得仁。她自然是一千个对他好,也可助他良多,但想起他先才的评语,阿雾觉得还是让他自生自灭的好,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银样镴枪头!
后一句话不知怎么的就蹦到了阿雾的脑海里,她虽然博闻强识,但是读书颇多,好些个还是上辈子读的,因此一时记不起来也不奇怪。何况那等j□j,她也不过幼时好奇时翻过一、二,见说的是yin女子与薄男子那不知羞耻的事儿,翻了几页也就丢开了。只今日用来骂楚懋,还真是顺嘴。
用过早饭,阿雾便去了书斋,她那日在书斋瞥到了好几本她感兴趣的书,只是当时还没来得及翻阅就被楚懋练剑的响动给分散了心神。
今日难得有空,加之明日初六就得赶回祈王府去,所以便想来寻两本,向楚懋借阅一观。她取了书,脚下顿了顿,又挪到了窗边,望向那晚楚懋雪夜舞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