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也在等,多希望像以前那样,她忽然出现,说,‘我不走了’……”颂西阖上书本,声音又哽咽起来。
“我答应你了,帮你写信。但是你觉得,有人喜欢看你现在这副邋遢模样吗?”叶霏拽着他的胳膊,“走,我带你去理发!”
陈家骏给学员们答了疑,从教室出来,看见叶霏捧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露台边上,旁边坐着面孔清爽的颂西。他头发理得短短的,胡子也刮了个干净。雅恩斯坐在门廊下,复习着教练手册中的重点要求。
“叶霏在干吗?”陈家骏微一蹙眉,问道。
“帮颂西申请邮箱。”
“给茉莉写信?”
“应该是。”
他哼了一声。
“霏很真诚善良。”雅恩斯评价道,“她是个热心的女孩子,又不会很张扬。”
颂西陈述着自己想说的话,叶霏敲着键盘。
“茉莉,你回到布拉格了吗?在飞机上那么久,会不会很累?这是霏帮我申请的邮箱。我的手还没有好,所以她帮我写信。”
叶霏打断他,说道:“不仅是手没有好,你的拼写也不过关。”申请邮箱的时候她就发现,颂西的英语讲得还算流畅,虽然句法时态都不讲究,但沟通毫无障碍;然而真要落在纸面上,他的读写能力基本为零。
颂西愁苦地看着她。
“好啦好啦,你既然会讲,学一下读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就二十六个字母。”叶霏嘟嚷了一句,“好在不是中文。”
颂西又说:“告诉茉莉,霏说,我还得学英语。我会认真练习的,等我的手好了,就可以自己给你写信了。”
叶霏不时指点屏幕,告诉他如何理顺英文语序。颂西依旧神色呆滞,但是和早晨相比,明显已经振作了一些。他被叶霏拉着理发之后,换了一身整洁的衣服,没了连日来的落魄萎靡,也没有更早时候的油滑不羁,看起来更像是有些木讷的青涩少年。
陈家骏微微一笑,她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知什么时候又会逗上对方两句,有时真想拎着脖领把她丢出门外;但想在她旁边保持沉默、心情低迷,似乎真是不可能的。
他不禁想,叶霏大概从小就扮演为别人排忧解难的角色,久而久之成了习惯,都不觉得自己在揽事儿。这是天性,怎么说她,都不会改。
其实也不必改,她惹的那些小麻烦,他都处理得来。
第十四章 (中)
第二天上午是急救教练培训课程,正好和最近讲到的救援潜水内容相辅相成。
叶霏曾经参加过学校红十字协会组织的急救培训,但是很久不复习演练,几乎忘得一干二净。作为未来的教练,学员们需要掌握的不仅是如何抢救,还包括如何向普通学员进行讲解和演示。陈家骏将步骤分解,一项项示范下来,又安排几位学员结伴练习。一共七位学员,凑不成对儿,他便让叶霏和珍妮搭伴,作她练手的对象。
珍妮要演练全身检查,手刚搭在叶霏肚皮上,她就开始大笑。珍妮无奈,说:“我还没开始摸呢。”
叶霏还是笑个不停。
珍妮转向众人,摊开双手,“我这个伤员没受到什么其他损伤,大概是撞到脑袋,磕坏了神经。”
连恩拿着用于演示的婴儿假人模型,摇晃着凑到叶霏面前,语调阴沉,“ing(查奇来了)。”
叶霏不解,“谁是查奇?”
珍妮说:“估计她没看过那部电影。”
“就是一个杀人犯,把灵魂附着到……一个娃娃的身上!”连恩说着,扭着模型娃娃的手臂,戳到叶霏脸上。她吓得大叫一声。
连恩和珍妮笑了起来。
陈家骏板脸:“霏,不要打扰大家练习。”
他措辞严厉,但语气却没有呵责的意思。叶霏和珍妮耸了耸肩膀,乖乖挪到角落去。
下课后学员们去吃午饭,叶霏留下来,半跪在地板上,将急救箱、铺垫的毛巾和假人模型一一收好。
“先不要收。”陈家骏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和她的视线持平。
“下午还用?”
“你不是说,自己学过急救?刚才听到的,都记住了么?”
“还好。”
“那你来试试看。”他指了指地上的假人,“如果你遇到有人躺在地上,应该怎么做?”
叶霏回忆了一下,“呃,检查心跳、呼吸……如果没有的话,进行心肺复苏……”
“首先,要(评估现场),”他用手指点着叶霏的额头,“对你来讲,这点格外重要。”
叶霏吐了吐舌头。
“是什么环境,可能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潜在风险,如何自保。”陈家骏盯着她的眼睛,“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你能记住吗?”
她用力点头。
“然后呢?”他问。
“打电话给急救中心。”
“对。”他将刚刚讲过的步骤又重复了一遍,从检测生命体征到心肺复苏。说话之间,利落地戴上一副橡胶手套。
“要记得,打开气道后,用手指捏住患者的鼻子再吹气。演示时,如果不想吻你的练习对象,或是假人,可以把气吹在他的下巴上,或者把嘴唇贴在自己的手指上,做出吹气的样子。”他双膝跪在地上,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来演示,“心脏按压时,要用掌根,上身立起,双肩在对方心脏上方,手臂伸直,用身体的力量向下压,而不是手臂的弹动。”
他说话间,演示了两组循环。
叶霏本来在认真听讲,看到他俯身向着手指吹气时,忽然心念一动,想起第一次和大家告别的那晚,他的唇曾经贴在自己的耳朵上,轻声说着那首歌的名字。前后不到一秒,但是温暖,柔软,富有弹性。她不禁侧了侧头,看着他左手抬起假人的下巴,右手的中指和拇指捏着假人的鼻子,嘴唇贴在食指上,鼓着腮吹气。
她的视角略高,看不清陈家骏双唇的轮廓,只看见挺直的鼻翼和半垂下来的浓密睫毛。
但她的耳廓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嘴唇的温度和形状。
叶霏胸口一紧,呼吸凝滞,心如擂鼓。她的指甲在手心抠了抠,心中暗想,过几天真的不能和他学课,否则看上两眼,心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记住了?”他说,“你过来,试试看。”
叶霏回过神来,好在脑中还有印象,按照他说的一步步重复下来。
“手臂伸直。”他用教材卷了个圆筒,敲了敲她的手肘。
叶霏的t恤明显大了一号,她始终没调换,俯身时,透过阔大的领口,胸前两抹弧线之间的阴影若隐若现。
她似乎没意识到,按压了几个循环就气喘吁吁,“记得以前培训那种,要用力按,还有个绿灯,按对了会亮哦。”
“嗯,带电子元件的,在海边容易老化,损坏的快。”陈家骏侧过头去,站直身体,退了两步。
“你总说我多管闲事,还教我急救?”叶霏拢了拢刘海,笑嘻嘻地问。
“不教你,你以后就不凑热闹了?”陈家骏冷哼一声,“下次再遇到溺水的,如果没有其他人,没有合适的工具,等对方淹晕了,再拖到岸上救援。”
叶霏瞠目,“万一淹死了呢?”
“总好过,把你自己也淹死了。”他说,“上次是你运气好。记住,人家的命是命,你自己的也是命。在我看来,你的还更宝贵一些。”
叶霏听到最后,心里一甜,“我知道了,以后不会那么莽撞。”
两个人整理了教室,一同走向餐厅。
陈家骏问:“你答应颂西帮他写信?还教他英语?”
叶霏点头,“给他买了两本儿童书,从最简单的句子读起。”她颇为骄傲地仰着头,“我觉得,自己还挺擅长教学,以后真的教个对外汉语,也不错吧!”
陈家骏笑笑,“你对颂西和茉莉的未来,还挺乐观。”
“我真不觉得,他们还能在一起……”叶霏怅然,“但我不希望,他们的生活里,只剩下颓废和后悔,即使分开了,也是曾经尽了全力,不再有遗憾。”她看向陈家骏,“你说过,忙碌才是疗伤药。我想给颂西找点事儿做。”
他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那就好。”
叶霏嘻嘻一笑,“放心,我不会盲目乐观的。”
吃过晚饭,学员们复习功课,叶霏抱着雅恩斯的笔记本电脑,半盘着腿坐在露台一角,翻译着英文网站的内容。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有些疲倦,伸了个懒腰,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欧洲工作签证”、“移民欧洲”等内容,连续翻了几页,浏览了若干论坛,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关上网站,想了想,又打开,搜索起“东南亚各国移民政策”、“东南亚各国工作签证”和“东南亚工作机会”等等,顺藤摸瓜,看了几位旅居东南亚的中国人写的经验帖,孔子学院招聘汉语教师的启事,还有一位中国潜水教练在东南亚各地工作和开店的经历记录。
叶霏抱着手臂,开心地笑起来,有志者,事竟成,在哪里都是生活,如果用心挖掘,这边的工作机会应该也不少。
她想起那位教练文中写过,各地潜店的收益提成比例,于是打开scubalibre的网页,根据各项报价算了一下,如果做教练,淡季旺季平均下来,和在北京普通工作的起薪相差不多,也不是不能接受。
雅恩斯的领悟能力很强,看书比别的学员快一些,他早早跑出教室,招呼叶霏,“小夜莺,我这边ok了,要不要一起做网站?”
“我翻译了一部分内容,你继续细化条目吧!稍后我一起录入。”她把电脑递过来,“我要出门一趟。”
陈家骏给最后一位学员答疑后,看到露台上只有雅恩斯一人在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他环视一周,也没见到叶霏的身影。
雅恩斯扬手,“老板,帮我看看这里。”他指着屏幕,“这两个条目是并列的,还是分层次的?霏改成中文了,我看不懂。”
“不是说你们一起弄。她人呢?”陈家骏若无其事地问道。
“好像去了joy’s。”
“怎么?晚上没吃饱?”
“说是要学做饭。”
“做饭?”他想起叶霏刚来时,说起也可以去餐厅帮忙,眉头拧在一起,她在潜店里待得不顺心么?
雅恩斯同时开着中文和英文网页,让陈家骏对比着看。他无意中按了一下后退键,显示的是中文论坛上一则中文潜水教练的经验帖;再倒退,是东南亚各地孔子学院的列表;再后退,是工作签证的要求和移民政策。
陈家骏关掉网页,默默放下鼠标。
“老板,到底怎么做?”雅恩斯问。
“等着问霏。”他没有心情耐心研究这个问题,转身走下台阶。
未来是一个谁都不知道答案的迷局。
那个乐天的小姑娘,正在努力寻找答案。
他有一些感激,更多的是心疼。在感情的国度里,让她孤军作战,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然而,究竟是向前一步,还是将她推回到原有的生活轨迹中去,陈家骏还没有想好。
自叶霏此次回岛,正常的教练培训班和各项突发事件纷至沓来,他还没有喘息之机,可以将心中的想法一一厘清。
他放缓脚步,但依旧向着joy’s的方向前进。
就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告诫自己不要和她太亲近,又贪心于在她身边的快乐和安宁,总想着,稍微近一点点也没有关系,再近一点点就好。
此时此刻,他只是想要见到她。
走在沙与海的边缘,一波一波涌上来的海浪将沙地冲刷的坚实细密,踩上去只能留下浅浅的脚印,赤/裸的双脚被清澈的海水拂过,带着让人舒心的暖意。
第十四章 (下)
刚走进joy’s,陈家骏便发现,正对着海面的长桌旁坐着几位熟人,有克洛伊、万蓬、郑运昌,甚至还有柏麦和她妈妈。
似乎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此刻不请自来。
他走过去,在郑运昌身边坐下,“这么晚了,还没吃饭?”
“哦,刚刚托人买了烟花,本来在海边和柏麦玩,正好看到阿霏急急忙忙跑过。柏麦好几天没和她一起玩儿,就跟过来了。”郑运昌说道。他听说叶霏要带着颂西一起做菜,于是把正在猴子酒吧小酌的克洛伊和万蓬也叫上。
众人都已经吃过晚饭,于是各自点了饮料,围着长桌聊天。
陈家骏的面色缓和了一些。
郑运昌问:“你吃过了?”
“吃过了。”
“那你怎么也来了?”
“……”
他顿了顿,“这两天忙,没顾上陪柏麦,晚上有点空,来找她。”
“哦,以为你听说阿霏要下厨,也来凑热闹。”
“听你说才知道。她怎么忽然来学做饭?”
“帮忙颂西喽。”郑运昌指指厨房,解释说,叶霏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有当地的大厨被游客挖掘,推荐到欧洲的东南亚餐馆工作。她就和颂西说,多学一门手艺,多一项谋生技能,也就多一分机会。淡季餐厅的顾客本来就少,厨师们和她也熟悉,于是她和人家约定,每天八点后来练习一小时;还表示,饭钱照付,但是由她和颂西来掌勺。
郑运昌评论道:“你这个小女朋友,真不让人省心。”
陈家骏脸色一沉,“她不是我女朋友。”
郑运昌笑吟吟看着他,“现在不是而已,对吧?万蓬说,茉莉出事那天,你找不到阿霏,差点把所有海滩翻了个底朝天。”
“情况紧急,怕出意外。”陈家骏捏着杯子,瞟了万蓬一眼。他正在逗着柏麦玩,只觉得背心一凉,打了个哆嗦。
“又想说因为像小妹,才格外照顾?”郑运昌叹了一声,“你这样口是心非,是对逝者的大不敬。”
陈家骏蹙眉,“最近酒吧生意不好,很清闲吧。”
“嗯?”
“有时间打趣我了。”
“我总打趣别人,什么时候逗过你?”郑运昌眯着眼睛微笑,“几个月前我就说过,你对阿霏的态度,不一般。你说人家只是个游客,可她现在回来了。”
“她在中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那里有更多的亲人朋友。”
郑运昌失笑,“你自己背井离乡,来岛上落地生根,居然会这样讲。”
“如果遇到困难,那里才是她感觉最安全的地方。”
“当年的事情,是天灾、是意外。越是意外,越要珍惜现在,不是吗?”
“她应该简简单单,过普通人的普通生活。”陈家骏望过去,透过厨房的门窗,能看见叶霏手握锅铲,在灶台和案板间奔忙的身影。
“可你问过,阿霏想要什么没有?”郑运昌随着他的目光,向着叶霏投上欣赏地一瞥,“她有自己的想法,也很坚强。”
陈家骏不说话。
“别人和你讲这些,或许没有说服力;”郑运昌悠然说道,“可是我,是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
叶霏很快就炒了三个菜,颂西端了一盘,她端了两盘,从后厨绕出来。她一张脸热得红扑扑的,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
“大家久等啦,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她从门里一出来,就看到了桌旁的陈家骏,此时故作惊讶,放下盘子才和他打招呼,“咦,老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出来找柏麦,路过。”陈家骏语气平平,“你自己刚来多久,倒给别人当起师傅了?”
“我和厨师学几道本地菜,再教他一些中国菜,颂西也一起学。”叶霏眼睛发亮,“我就和你说过,炒菜的事情我做的来。”
他拖过盘子,“看看你做了什么。”
“冬阴功炒饭,可乐鸡翅,还有啤酒黑椒牛肉。”她指了指后两样,“都是看留学生菜谱看来的,今天试试厨房,不代表我的中餐水平哦。”
郑运昌说:“嗯,闻着不错,我要试试看。”
她笑着拿过几套餐具,“颂西帮忙配料,我掌勺,大家多提意见!”
大家探过头来,各自拿了叉子勺子试吃。
万蓬瞪圆眼睛,“哇,牛肉口感很好。”
叶霏说:“做别的菜的时候,用啤酒把牛肉浸上,所以嫩了一些。”
克洛伊问:“可乐鸡翅的调料只有可乐?”
“我还放了一点点番茄酱,一点盐,还有姜和葱。其实可以有好多种变化,你没这样做过?”
“没有。我在想,这样腌一下,烧烤应该也不错。”
柏麦也喜欢鸡翅,双手捧着啃了一个,一边舔着手指,一边楚楚可怜地看着叶霏,“我可以再拿一个吗?”
“当然!”她笑着用叉子送上。
“这次做得都蛮成功,下次要不要试试别的?”郑运昌提议,“我非常喜欢港式酒楼里的清蒸鱼,哇,鲜嫩呐。”
“那郑老板你负责弄一条鲜鱼,我去看看后灶有没有大锅!”叶霏兴致勃勃。
万蓬说:“颂西,你赚到了,还可以学做中国菜!”
连日来萎靡不振的颂西,也难得露出笑脸。
陈家骏每样尝了一口,看众人吃得兴起,他也不多抢。
“觉得怎么样?”她歪了歪头,惴惴地问。
“都是你做的?”
“嗯。”
“很好吃。”
叶霏知道他向来不和自己说客套话,不禁弯了嘴角。“是啊,当初为了出国,特意练过。”她释然地笑了一声,“总算是,还留下一些好的纪念。”
万蓬大快朵颐,嘴角粘着饭粒,“潜店后面还有个小厨房,一直没用。”
叶霏奇道:“我怎么没发现?”
“因为没用,所以炉灶都收起来了。但是有个料理台。”
叶霏想起水槽和瓷砖桌面,“我以为是清洗装备的地方呢。”
“我收拾出来,下次你来就可以在店里做饭了。老板,你说呢?”
“也好啊,”叶霏笑道,“给你们做饭,以后就别吃泡面啦。”
她向着万蓬,这句话却听到陈家骏心里,想起叶霏第一次离岛时,对他说:“你也保重,少吃泡面。”
而她又回来了,哼着歌,在厨房里外跑来跑去。这一幕让他觉得很安心,对于万蓬的提议,他点了点头,“清理完了,检查一下煤气灶。如果不好用,换个新的。”
万蓬激动地扬起手臂。
叶霏和大家边吃边聊,又收拾了餐具,走到前台结算费用。茵达说:“咦,你不知道,k.c.已经买过单了,付的现金,都没有记账。”
她回过身,正对上他的目光。叶霏指指他,扬起手中的钱包,耸了耸肩膀。真是一点付账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微微一笑,“今天人多,我请客。”
算下来,几个人都是吃了第二顿晚餐,虽然量不大,但是还都喝了饮料和啤酒。现在懒散下来,围着长桌懒洋洋地聊着天。叶霏和柏麦的妈妈一起牵着小姑娘,坐到栈桥边放烟花。
叶霏伸直双腿,摸着溜圆的肚子,晃着仙女棒,画了一个圆,再画一颗心。柏麦双手各握一支,也学她的样子挥舞着,不断回头,喊着“papa,papa”。
陈家骏沿着栈桥走过去,木头浮板轻轻摇晃。
叶霏感觉到,也回过头,手里的仙女棒迸射着小小的金色火花,她的侧脸染上了温暖的亮黄色。
海水荡漾,轻柔地拍击着栈桥的木桩,留下水流过的淙淙声。
陈家骏一时愣住。他想起第一次见到jocelyn。
那年她和一群同学来毕业旅行,在沙滩上放烟火,做游戏。她输了,要随机拦下一位路人表演节目。她选择了路过的陈家骏,递给他一只仙女棒,自己也拿了一支,然后围着他绕圈,踢着正步,唱起新加坡的国歌。
那时的jocelyn,就是站在亮黄色的花火背面,照亮了半张脸。
回忆太遥远。
远到几乎想不起她的脸,只记得火光暖暖的。
叶霏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笑盈盈递过一支,“要不要?”
他不言语,垂眼看着面前的女生。
“真是,还要我帮你点上吗?”她咕哝着,用手中的仙女棒帮他点燃。
陈家骏像被烫到一样,手一缩,转身走开。
叶霏只当他觉得过于幼稚,也不以为意,又逗着柏麦,咯咯地笑起来。
他沿着栈桥向前走了几步,周围是墨蓝色、寂静的海。但那簇火光,似乎还在脑海中不断绽放着。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喊了一声,“叶霏。”
“就是,也很好玩嘛!”她见他停下,笑嘻嘻走过来,把仙女棒塞在他手里,又回身去拿新的。
陈家骏安静地看着手中的花火,尽头处是小小一团亮光,里面似乎还有女孩微笑的样子。
在jocelyn离开之后,多少次夜里他望着大海,往事一幕幕随潮水涌现,都让他心痛不已。
而今天,他终于回想起最初相见时,那种温暖的感觉。
那些伤痛、悔恨,愤懑和不甘,不知何时,已经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