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去逍遥居催催。”
“是不是又花光了银子被扣着了?”
“用不用派人去接?”
“最近…端王爷似乎看上了唱昆曲的小凤仙。”
“小凤仙其实是男人。”
“端王说他再也不喜欢女人了。”
“小凤仙成家了。”
“那还是可以休妻啊。”
“不过…总归是皇族,能娶男人吗?”
“听说辽人的后宫就有男宠。”
“那我朝有吗?”
纳兰隙也奇怪了,自己只是问了一句,却引得座下众人的一片议论。他父王的确这些日子同那个小凤仙来往频繁了些,据说只要是那个人的戏,他必是满场到。
纳兰隙摇摇头,抬步继续往外走,直到那个柔软的小身影撞到怀里,双手揽着自己的双腿,仰起俊俏的小脸,甜甜笑着,露出三两颗稚齿,“爹爹?!”
纳兰隙的脸迅速黑了,一伸手揽了小丫头入怀,“错了,是哥哥。”
小丫头满脸无所谓,迎上黑脸,“八叔说喊爹有糖吃。”
那个男人,又用这招…
话说来,四年前,那个女人小住山庄一段时日,眼前这个顽劣丫头就是她留下的祸害。只是那一对逍遥夫妻,生了孩子不知道养,反而扔给日理万机的自己。也就是看着这丫头一点点长大,自己也才坚定了绝不娶妻生子的决心。
或许,他可以学父王,传出消息说自己好男色,自然省了不少麻烦。
这一曲《墙头马上》连着上演了三日,陆修坐在观戏最佳的雅间上,身旁莺莺燕燕,环肥燕瘦,无不是佳人美酒。雅间的隐门被轻轻推开,依然带着戏装的小凤仙立于门口,陆修一个眼色,身旁侍奉的丫头仆人迅速退下。陆修持杯淡然一笑,“自己找地儿坐吧。”
“八叔还好吗?”小凤仙轻步迈入,临了桌边坐下,一个眼神递来,之前的媚色尽逝。
“你说你,真是不顾面子。”陆修摇了摇头,面有不屑之色。
“我想引她现身。”
“很重要的事?”
“外公去了。”
陆修恍惚了一下,复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尹儿,别费周章了。她不会去的。”
“至少上一柱香也是好的。执儿让我来求她。”
“执儿还好吗?听说她做了母亲。”
“既是她自己的选择,也应该是不错的。”
“回去吧,她这时应该不在淮南。”
容尹起身委身一礼,几步迈出了雅居。陆修复又给自己满了酒,冲着玉屏风淡然一笑,“出来吧,要躲到何时?”
屏风后面的女人利落的现身,看着方才离去的男子,突然笑了,“果真够妖媚,有南宫的味道。”
“看是什么女人养出来的了。”陆修摇杯一叹,“回来多久了?”
“五天。”女子含笑。
“他呢?”
“在忙他的生意。”
“呦呵,大老板了啊。”陆修情不自禁的调侃,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女人,总是三两句说不到就要上玩笑话。
“谁说不是呢,如今是程大老板,咱越发高攀不上了。十八家当铺,三十二家银铺,五十三座绸缎庄,再来我就数不清了。”女人摇了摇头,“我看,他都要富可敌国了。说什么逍遥快意,根本就是为他儿子存饷银建国库。”
“是有听说近些年旱情重,国库亏空的严重。”陆修摇了摇头,“七哥还是这般关注国事啊。”
“别提景涵那浑小子,就差连着奏折一道给我们端过来了。养儿防老,我可是一点也不觉得。”
“淮南王…”
“你怎么还没有女人?你留在四爷府上的儿子已经跟着上朝听政了,听说跟你一般玩闹不靠谱。”
“你父亲…”
“袭雯的陵墓你有多久没有去看过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死后我自会同她在一起。”
女人站起身,立于窗前,手指扒着窗木,声音很轻,“那个…你无需提醒,我知道…”
陆修从静默中抬首,窗前的女人已不在。他请笑了笑,端了冷酒杯敷于额上,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她真的来过?!
戏楼不远处停着一辆墨蓝色马车,女人半信半疑的走到车边,车帘半开着,透过车帘,车中是个一身青衣的男子,微翘的睫毛闪着黄昏中特有的静谧,还是那一脸云淡风情的默然,手里正捧着什么看得很专注,女人暗下决心,趁他没注意到自己,赶快撤。刚刚转身,听见车内人慢条斯理的声音抛了出来,“玩够了吗?玩够了…就回去。”
女人呼了一口气,回头扒着车窗,微微一笑,“来很久了?”
“…”
“想我了?”她继续开着玩笑。
男人落在书本中的眼神微微一顿,依旧不吱声。
女人满意的上下打量他,“你也可以私会情人,我假装看不出来就是了。”
男人面无表情的笑了,“都是做外婆的人了,还这么玩闹。”
女人脸色突然僵了,“谁叫你允那丫头那么早出嫁?!”
男人并不打算跟他继续闹下去,放下手中的书,“接受现实吧,虽然我也没有准备好做外公。”
女人脸色极差的钻进了车里,身旁的男人下意识去拾起书,吩咐着车夫道,“去淮南王府。”
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男人拥入怀抱,此刻她竟在颤抖。
“我想去…看看岳父大人。”男人的话很轻,却全部钻入了女人的耳中。
女人仍是一颤,声音寂静,“他死了…”
再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了吧,那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个决定了自己一生荣辱,一世辛酸的人如此安静的离开了人世间。
“是。”男人低声应了,直到灼热的指尖落上冰凉的液体。他不记得最后一次见那男人是何时了?也许是许多年前,他跪在自己身下,求自己结束这一切恩怨纷杂。他从前只觉得他是深陷利益权谋的老臣,而那个时候,他只看见了一个苍老年迈,无助而又一身寂寥的父亲,苦苦哀求改变女儿命运,一身承起所有罪恶的老父亲。也许,他人生最后的所得,就是了悟要如何去做一位父亲。他亏欠她的,终要以她后半生的无法原谅所偿还。
“我父亲死了…”
不是那个人,不是他,她终于说了,是父亲…
从小执的视觉切入,小昭随后到场)
原来她也可以做个很平常的女人,穿一身青衣青裙,和所有居家的妇人一样,挽着发髻,抱着洗衣的盆子。
很难想象,三年之前,这位少妇还是皇都京城中呼风唤雨即来的千金之躯。那时候她穿最好的衣服,戴最好的首饰,过最好的日子,是被唤作长公主的华贵之身。
他又在看佛经。
淡淡的茶香静静升腾,自水气里看去,他分外的温雅。
“夫人——”接过了茶,浅呷了一口,点了点头,“谢谢。”
她笑:“你慢慢看,我出去了。”
他是她的夫,姓庞,字徽。
这是他们的宅院,一亩三分地,清静到只有三人,曾经是我和他,如今多出了一个婴孩,他们的儿子。
各朝进贡的补品络绎不绝由后宫流入庞家别苑,却都被庞徽原封不动的送回。她知道这是他的坚持。
正如自己的婆婆不能原谅母亲一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她唯一的坚持就是嫁给这个男人,坚守了这一段不被任何人祝福的姻缘。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了,她并不怪她,或许说,她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责怪她。是她,给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也许是命运的玩笑。母亲当年并没有斩草除根,留下了婆婆和他的儿子。许多年后,当年的债竟以姻缘的方式落在她的肩头。
她的婆婆袁欣诺并不是一般的女子。她从前也是个温婉如水,笑若桃花的小女子,最大的心愿唯有守着一亩三分地与心爱之人厮守至白发苍苍,承欢膝下。直到自己被推到权力的顶峰,她转而变为满身权贵一身寂寞的女子,就如同曾经的母亲一般。也由此走过人生中的最明媚辉煌的路程,然后从那个高的地方瞬间跌落,曾经她站在权势之前,失去了青梅竹马的姻缘,那么这一次,已经没有什么留下。
陆执想,袁欣诺恨过。至少恨过母亲,那个由始至终为自己的人生安排了一场梦魇的女人,那个爱过恨过痛过却也推自己去咀嚼尽这一切的女人。
由此而言,遇见庞徽,不过是一场宿命。
那一年,母亲仙逝,她长跪于东宫殿外不起。
他随着众位高僧入宫行法事。
那个时候,她是京都皇族一呼百诺的长公主,他是皇觉寺青灯苦修的长门弟子。
一年后,她为他褪下一袭锦衣绣服,置皇权与荣华于身后;他为她脱去袈裟,抛却释迦牟尼的箴言。
她是出逃私奔的公主,他是背叛佛门的僧人,他们做了一对皇命不容佛祖不应的落魄眷侣。那一刻她终于明白,母亲做不到的,自己竟能轻而易举做到,从很小的时候,她就会问自己,既然母亲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离开。直到马车扬尘而去,身后的宫城越发遥远的时候,她方明白,母亲有留下的理由,就像自己一定会离开。轉載只是那理由,是他们这些子女,是父亲,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
年轻肆意的代价就是,婆婆一怒之下落发为尼,再不问世事。而自己再没有见母亲的机会,是自己不敢见,因为再不仅仅是依偎在膝下的少女,已为人妻,为人母,且承担着上一代的恩怨。自己再也分不清看不清。她从不敢在夫前提母亲半个字,更不敢探望庵中苦修的婆婆。
墨蓝色的马车自南入北,一路绝尘而至京郊的庵中。身着素衣的容昭质和一袭青衣的陆离双双下车立于庵外。容昭质眯着眼看了庵外的匾额,声音中有丝丝的落寞,“又是静宁庵啊。”记忆中,那个姚姓名舒幻艳如烟花般的女人曾以惊世骇俗的方式给了自己刻骨铭心的印记,而自己也险些命竭于此处。
陆离轻步靠近,言语担忧:“真的…不需我陪?!”
“呆子。”回身白了眼他,“你道是什么地方都拦不住你?!是尼姑住的庵!”
“女人也可以去和尚住的寺庙。”
这么说也对,容昭质点点头,不过还是以眼神示意男人止步于此。她信步入庵时,满院的小尼姑们似乎都忘记了手中敲着的木鱼,口中讼念的经文。
“太后娘娘”四个字哽咽在喉中,住持一声“阿弥陀佛”,众人亦随着垂下头去,没有一个再敢抬首,除了那个人,由始至终都没有垂下头,似乎她就在等着她的眼神。
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袁欣诺等了太久。一个解释,容昭质欠自己的。
容昭质就站在原地,定定地迎上这寸冷到肺腑的目光。这目光穿梭无数个日日夜夜,回到她初见到她时,她满目的柔情温润。阳光依在,柳叶亦青,只光阴的两岸,再不容泅渡。繁华褪尽,沧海变桑田,二人的眼神都已染了太多风霜。
可容昭质的眼中,袁欣诺还是秀丽如画中伊人,螓首蛾眉,朱唇玉齿。
袁欣诺眼中,容昭质就算布衣素服也终究掩饰不了满身的华骨,瑾如容女,缱倦如梅,是历尽了金粉玉锦的繁华,把几世的清倦化入骨中。冷若冰霜的妩媚只一触目便是不由自主的眩晕。
她的腕间还戴着她送的玉镯,而她的鬓边亦别着她的云簪。
内室中,两个女子就是这么对望着,直到暮色已近,燃起了灯烛。容昭质想听袁欣诺痛斥自己,想尽各种方式折磨自己,而此般的沉默着实让她心慌意乱。
“执儿很单纯,心很善。”这一句话说出口,容昭质简直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此刻的她就像一位无奈的母亲,恳求另一个母亲接受自己的女儿。
袁欣诺显然没有听进去,只轻轻翻开卷经,轻巧了木鱼,微微阖目。只那“扑通”一声惊得自己口中的经文断了。袁欣诺怔怔的抬了头,不是幻觉,那个将傲然化作倦意永世骄傲的女人,竟真真实实跪在自己面前。她也许猜得到,这个女人除了帝王,从未跪过任何人。而现在,她却真实跪身立于自己面前。
也许,跪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一位母亲。
“我活了半生,却做了别人一生也做不过来的事。回身一看,一切都完美,只唯独没有做好一位母亲。为人父母不能让子女偿还自己的债,我却让执儿这般辛苦。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夺天下稳朝政杀政敌立新君,这些我都会,却不知道如何关爱自己的子女。我不祈求执儿的原谅,我只想把我能做的都为她做了。”
“我呢?”袁欣诺终于出声,声音中满是颤抖,“姐姐对我,可是做了一切能做的?”
“不是做了一切能做的,而是做了一切不该做的。这世上,我处处对不住你,而你偏偏没有一处对不住我。”
袁欣诺微微阖目,这么多年,她等的不过是这一句“对不住”,明知无望,却固守着仅存的坚持。只是这一句惊闻耳畔,竟忍不住泪流满面。
她可以选择忘记的,可偏偏陷自己于两难的境地。她不忍怨她,每次看到她送予的玉镯,想起浮荡在耳畔轻柔的劝慰之言,回忆起她怀中暖暖的温度,那丝信赖,那种安心,除了她容昭质,没有人能带给自己同样的感受。纵然是埋藏在权谋之下,即便是一瞬即逝的谎言,却也是她当作信念的坚持。
她可以怨她,却每每不忍。唯有恨她,才能不忘她。一个恨字,包含了太多,是不忘,不忆,不放,不悔。唯有恨,才融入自己所有的情绪。
现在终于好了,一切都结束了。袁欣诺有一种解脱的快感,迅速掩去泪意,脱去腕间的玉镯,只是瞬间,尽数碎落在容昭质脚边。
“结束了,我对你的恨至此为止。”
她终于放手,沧桑为饮年华果腹,百转千回后,长久的梦魇结束了。
这一章有新出场的客串人物,大概会有三幕,现在第一幕,都是在京城周遭发生的。主要是我们小皇帝做了错事,连累了很多人受苦受累,那对游戏人间的潇洒夫妇不得不出面解决。牵连进了四爷,还有桑桑~~~~~此文开始紧接着上文庵里出来的昭。)
陆离候到日落才见到那身影,容昭质浅笑而出。
他知道,这是她习惯的方式,习惯用这般的笑意掩去一些失落。
他看着她,一如当年那个迈出喜轿浅笑秀颜的女子,那印象太深,这一生一世怕是也抹不去了。
“呦,今儿程大老板是推了多少生意单子等了我这大半天的。”
陆离听着她半讽半笑的语气,并不去计较。只是打量了天色:“兴许还能赶上赴约。”
京郊天疆客栈东十里,是红菱教。每到初一十五都会搭上擂台,几个好比拼的挣个你死我活,无不是…为了争得那个红菱教的教主千金寒千秋。教主有言,谁能娶了寒千秋,就可执掌红菱教。这等美差事,当然没有人不期待。
容昭质挤在人群中,看着楼上渐渐掀开的红帘,隐隐约约一个绝色佳人缓步而出,立于楼上,浅色长衫迎风吹动,黄昏下美人被夕阳映照得格外动人。容昭质淡淡笑笑,这个寒千秋果然有意思,到了这个关口,依然如此抛头露面,一丝躲防之心都没有。
“你想娶她?”她回头看了一眼一同混在人群中的陆离。
陆离不知从哪里变出把扇子,学着陆修的模样摇扇观望,故作淡定:“恐怕有心无胆。”
台下一阵骚动,只听一声,“御使台大人来了。”有人在叫喊,老百姓们纷纷让出道,看向官道那徐徐走来的长衫布衣男子,身影颀长而微显瘦弱,书卷气甚浓,周身上下透着一股正烈之气。有这等正气的人…我并不特别欣赏,但是有敬意。
“大人贵为从三品重臣,人我红菱教的擂台,千秋甚感荣幸。”楼上女子突然倚门浅笑,“大人到此,可是我教有什么违法犯忌、窝藏逃犯、欠缴官税或是杀人放火的事儿?”她盈盈一笑,“若是有,大人不妨直说。”
那男人微微蹙眉,“…城南行宫纵火一案,涉及到教中几人,本官要依法带他们到堂上。”
寒千秋似乎没有听见一样,没再说什么,只是自发髻上拔下木梳梳了几下散发,淡淡看了眼楼下之人,微微笑着,“不用查了…火是寒某亲自派人纵的。”
那男子没有惊讶,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一样,只是抱拳,“那就劳烦姑娘认罪伏法。”
寒千秋冷下眼眸,“如若…我不从呢。”
男子一挥手,身后的数十名官兵已然围在楼下。
寒千秋神色不动,只是轻轻挥舞着长衫,腾空而起,翩然落于擂台之上,定定的看向那男子。
“陈大人…就不想问问我为何要烧了天子的宅院?”
“陈某不知,亦不想知,公堂上自然能问个清楚。”男子的声音微微有些沉闷。
寒千秋笑,“可是…我向来讨厌和官府打交道…公堂上自不会多说,随便判个罪名就是。”
男子脸色铁青,“这岂有你置喙的余地?”
“怎么,大人这回还想用大内三十六酷刑治我吗?”
大内三十六酷刑,对这么一个纤弱女子,是不是太残酷了。
男子微微叹气,“姑娘若还是坚持不肯去官衙,只有这样。”
容昭质摇摇头,再怎么样,也不能在官府之外动用刑法吧。很快,已经有了士兵拿着刑具立在男子身后。
“大人在官衙外动用私刑也是违法的。”陆离合扇浅笑而忘,声音不重,却引来了周遭的关注。
男子转了头,皱眉看向陆离,“何人?”
“过路之人。”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忙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男子似乎认为他不可理喻,只是淡淡地说,“我江南总督的官衙还在焚后重修,所以暂时只要官兵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朝堂。”
陆离亦是微微一愣,“堂堂官衙还有焚烧的道理。”
寒千秋一笑,“一个月前,也是我派人烧的。”
“为什么?”
“我看它不顺眼。”
远处有人正匆匆走来,是红菱教教主寒长悔。他在一众人跟随下走来,定定得站在御史大人面前,微微抱拳,“大人,小女出言多有得罪,请大人给我多留三日,三日后我定送女至扬州官府衙门。”
男人礼节一笑,“既然前辈出言,陈某定当推让,三日后不必送到扬州官衙,直接带到我的御史府,京城来审理此案的上官已经到了。”
“自当自当。”
男人淡淡看了眼地下的寒千秋,转身离去。
寒千秋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一双眉目竟飘向了陆离,淡淡一笑,“多谢相助。”
陆离淡笑着转身,轻揽了身边的女人,凑到耳边道:“我们要迟了。”
容昭质狠狠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啊?!就你多事。”
陆离浅笑着轻言道:“看不出来吗?二人可是夫妻,男人打女人自然不像话。”
容昭质忽然豁然开朗,回首望了望身后伫立的寒千秋,又回过头来拉了陆离袖子:“真的吗?看不出来啊。”
陆离只笑不语,这恐怕就是所谓的约吧。
天疆客栈
“你这是睡还是折腾?”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容昭质转头,看见陆离睁着眼睛盯着自己,半笑不笑的。
“生意谈完了?什么时候进来的?!”容昭质翻了个身,轻声嘟囔了句,一身琐碎的衣服压在被子里贴着身上怎么也不舒服,“进屋也不吱一声,我还以为是采花大盗呢。”
陆离笑着摇摇头,“你这一身细细簌簌的脱了吧,这时节最是着凉的。”
“不懂了吧,防采花大盗的,尤其是某些走路轻声轻步的登徒子。”说着瞪了床前脱衫的人道,“今天和女老板谈了生意吧。”
轻笑了两声后,身旁的男人并不答。
“我就知道。”狠狠瞥了一眼,翻了个身子,“一身脂粉味。罚你这半个月不许碰我。”
陆离卧身外侧,听着耳边传来的笑语,闭目笑道:“我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累得慌,什么都干不了。放心!”
身旁的女人狠狠瞪着他:“跟老情人私会了吧。”
“应该算是你的旧情人。”黑暗中,男人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哪一个?”
“朝朝暮暮的那一位。”
“四爷?”
“嗯。”
“怎么不叫上我?!”
“我也是到了知道原来乔大老板是四哥。”
“四爷也经商了?!”
“他现下接管户部。”
“你没跟他说,我们不跟官家打交道。”
“说了。”陆离微微睁眼,一手扶额,似乎是真有些倦了,“他说是来送婚帖的,桑桑要嫁人了。”
“好事啊。”
“是吗?”陆离离奇的笑了笑,“景涵还真是乱点鸳鸯谱,就算是想重用陈玉箫,也不必用此手段。”
“那是什么人?”
“今日楼下企图用刑的御史台。”
容昭质方感觉到这事并不只是说笑的简单了,再也躺不下去,摸黑坐起了身:“陆景涵这小子该不会把桑桑赏给一个有妇之夫?!”
这边,淮南城。
十八家镖局会在纳兰山庄彻夜商谈。
漆黑的池塘边,两个孩子在争执。
“青蛙是我抓到的。”个子高一点的男孩插腰站在女孩面前。
小女孩特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我不承认,青蛙也不承认。”
“我叫高天雷,我爹是天下第一镖的高达成,我爹说了天下的美女都是我们家的。当然青蛙也是。”
“我叫陆浅浅,我哥是纳兰山庄的纳兰隙,我娘说过天下都是我家的。这是我家的池塘,我家的青蛙,关你什么事。”
“纳兰山庄又怎样?!我爹给皇帝的商队保过镖。”
“那又怎样?!我八叔说我娘把皇帝拐跑了。”
“......”
红菱教的教主内室,寒长悔战战兢兢立于女人身后。
“盟主…怎么会来了此地?”
我笑笑,“来玩啊。”
“多年不见,盟主玩兴还是不减半分。”寒长梅呼了口气。
“寒伯不要这样,我不做盟主很多年了。”
寒长梅眉间一颤,“是。老朽错言。”
容昭质笑笑,只看着他,“伯伯真是见外,既然有了难事,为何不知会一声。滁州知府倒是伯伯的旧友,想必真的是棘手之事,所以给庄里写了封文书,偏巧被我男人看到了。若不是如此,伯伯是真的准备要大义灭亲了?!”
“小女顽劣….”寒长悔垂下头,声音沉重。
“伯伯可知道,千秋这一次会判何罪吗?”
寒长梅缓缓抬头,眼眶已红,“罪…当…诛。”
“伯伯看来是清醒的很。”容昭质眼神落到一边,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千秋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正可谓遇人不淑。五年前,她执意嫁给那个男人,而后被休了回来,性情大变,从前的温柔娴静成了现在的顽劣不堪。”寒长悔摇摇头,一脸痛意。
“…陈聿萧…”容昭质喃起这个名讳,淡淡一笑。
回神一想寒千秋看向陈聿萧的眼神,果真是微微的哀怨…
我点点头,却见寒长悔眉头更紧,“那个姓陈的要娶亲了,是皇上赐婚…所以千秋才会一怒下烧了官衙。”
“又是一个始乱终弃的陈世美,最看不惯这种男人。【请记住本站网址: 】寒伯不介意我带走千秋吧。”
两驾马车扬尘而去,容昭质掀帘而望后面马车中的寒千秋,忽然叹了口气,问身边的人:“你说,陈聿箫会追她至淮南吗?”
陆离轻握上她的手,只淡淡一笑:“他心里若有她,自不会放弃。”
“你到底同他说了什么?”
“男人之间的秘密。”
“你真不说?”
修长手指穿过她散覆肩头的长发,一束发丝握在掌心,含笑而言:“我娶了天下最美的女子。”
“你娶了很多。”容昭质轻轻笑了,“然后负了更多。你说陈聿箫不是陈世美,偏偏陈世美都不会说自己陈世美。别打岔,你倒是同他说了什么。”
陆离审视着她的眉目神情,四目凝对之下,时光也仿佛凝滞。
他的手指抚过她鬓发,语声温暖低沉:“我只说,永远不要让心爱的女人等自己。《言情小说网》”
容昭质突然愣住,她心中涌动出一丝情绪,而后铺卷而至的酸涩苦意包围了自己。她本是想笑的,却觉得脸上一阵湿热,眼泪再也忍不住,眼前只剩模糊一片。
恍惚间,陆离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墨香,干燥温暖,却让她抖得更加厉害。他知道她委屈,他知道那些年的等待对她而言是不忍回忆的痛。
多年的痛,换来如今的携手人生,他并不觉得委屈。相反,倒是值了。
怀中的人适时止了泪,捏着男人的袖子蹭了蹭泪迹:“对了,我忘跟你说了。我在你的汇丰楼对面建了一座青楼。”
“对面是绸缎庄。”
“我知道。”容昭质仰起了头,“那个绸缎庄的三小姐总偷偷在楼上打量你的书房。所以我把绸缎庄买下来重建了青楼,还请了金陵十三名姬前来助场。”
“…”
“要是能把跟你谈生意的那些人揽过来喝花酒,我就是挣发了。”
“…”
“你说个话啊。”
陆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愣愣看着怀里的女人,“我可是能理解为…你在我楼前做起了青楼老板娘。”
“是啊,今后我也是颜老板了。我们见面都要互相称老板。”
陆离眯眼打量着满面春风的女人,虽说他不喜欢女人抛头露面,不过他自认为也没有那个本事能阻止她什么。
九重宫阙渐起了风,天际沉沉,似阴晦欲雨。
青纱幔帘云雾般扬起扬落,风呼呼拍打着窗纸。骤雨前夕,大殿之中格外的闷热。殿上的年轻皇帝一手扶额,似乎是遇上了极其难办的折子,那神情倒是像极了先帝。
四皇爷迎步走来,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眼眸转为一片深色:“四伯不是去办寒千秋的案子吗?”
四爷几步走到一旁的桌案前,掀袍而坐,顺手递过去一封信函,只道:“我是要办,可也得敢办。就如我倒是想嫁女儿,可也得嫁得出去。”
皇帝伸手接过,信手打开,入目只有两字——糊涂。猛吸了口气,捏着信函的手紧了紧,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相信。
“父皇现下何处?!”
四爷轻轻笑了:“自然在你找不到的地方。”
皇帝亦随着笑了笑,再回神看着手边的案折:“四伯,这赐婚还真是难啊。陈聿箫是宁愿辞官也不肯娶亲。”
四爷笑着抚了袍袖,也许是年纪大了,从前的冷面四爷,也能时不时地笑。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以天下为己任,却视名利为粪土。而最终都是败倒女人怀。”
“就像父皇。”皇帝复看了眼手中的信函。
四爷微微眯了眼,“如果身边也能有这样的女人,兴许我也会。”
“想不出四伯也是情深意切之人。”
四爷似在回忆,眼神出离的迷茫,“曾几何时,我也许给一女子一句朝朝暮暮。”
皇帝兴趣颇浓的盯着四皇爷,不动分毫:“那以后呢?”
四爷握拳轻咳道:“皇上还有多少折子没看?!”明显是要转了话题。
不等回答,立身而起,“我先回府,有事就嘱咐小四唤我。”
“四伯为什么就不学我父皇,带着那女子携手红尘呢?!”
“哼。”四爷冷冷一笑,“若都学他,岂不是要改朝换代了?!再者,我要是带了她走,就不见得有你了。”话音未落,人已消逝在寂寥的大殿。
皇帝起先不明四爷的话外之音,再细一琢磨,恍然大悟,不由得连连摇头道:“父皇还真是辛苦…”
“皇上,落雨了。”
殿外的太监一声传唤。皇帝背手轻步走出大殿,殿外大雨刚至,风渐弱。皇帝仰头看了看遮掩了霞光的天边,淡然一笑:“你们都在幸福,真好。”
淮南城最繁华的当属玄武大街,玄武湖畔,商铺酒肆云集。
淮南有二圣,第一圣是汇丰楼——亨通大江南北的银庄。其楼主程老板又不知是何方神圣,经商理事之能传遍天下。程大老板之能,万人无可比拟,至于他的财富,也没有一位管家能数清。
说到第二圣,便要谈及淮南城内烟柳花草,而无人不知怀柔堂。
怀柔堂歌艺舞曲为淮南一绝,堂内女子才色兼备,是才卓出群的读书人和略识风雅的江湖浪客常去的地方。
谈及怀柔堂,便不得不谈目前主持怀柔堂的女子,怀柔堂内第一人颜老板。若是年长一些的名妓一定会知道那个“海棠花下,倦眼清眸的天下第一名姬”——颜氏筝女。
三个月前,用极高的价钱买下淮南城内所有滥俗的花酒青楼,改名怀柔堂后,在汇丰楼的对面建楼,大有占尽汇丰楼风水的意味。
陆浅浅站在怀柔堂外,打了个喷嚏,纳兰山庄里都是舞刀弄枪莽夫的臭汗味,她自是受不了这内外散发的胭脂香扑味。早就听说娘亲回了淮南,要不是偷听了八叔和哥哥的谈话,她也不会知道汇丰楼和怀柔堂这两个地方。
高天雷拉了拉陆浅浅的袖子,“你娘真在这里吗?”
陆浅浅甩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
高天雷眼一瞪,眼见这个个头比自己矮一个头,才不过四岁的丫头竟是好大的语气。
“你…你跟谁学的这话?!我娘亲对我爹才能这么说呢。”
陆浅浅鄙视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八叔天天这么对我南宫伯伯说。”
高天雷嘟囔个嘴,“我们要等到何时?你最后一次见你娘亲是什么时候?”
“我两岁的时候,有一次娘亲路过,顺便带了我去吃冰,回家我就拉肚子了。听说娘亲被爹爹数落了一顿,一怒之下,发话再也不来找我麻烦了。”
高天雷掰着指头算算,“那都两年了,你娘亲还能认出你吗?”
陆浅浅脸一黑,“娘亲说了,认不出女儿的娘亲不是好娘亲。”
高天雷眼眶红了,想起了自己的双胞胎哥哥和娘亲,突然道:“你娘亲真令人感动。我娘亲到现在还认错我。”
“你长成这个样子,她还能认错,真是奇怪。”鼻子里出气,这句话脱口而出简直怪怪的。
容昭质在一群莺莺燕燕中盈盈而出,陆浅浅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一旁的高天雷跟着张大了嘴,“你娘亲真漂亮啊。《言情小说网》怎么你就长成了这样子?!”现在他也学会反唇相讥了。
陆浅浅咬牙切齿举起自己的胳膊道:“把你的口水给我擦干净。”
容昭质也注意到了堂外站着那一对小小的身影,她皱皱眉,把立在堂前的牌子举了举,上面写着“有妇之夫,孩童和家畜不得入内”。
雷步天忙举手道:“我还没媳妇。”
陆浅浅狠狠横了他一眼,拉上他的袖子,半拖着雷步天走上去。
容昭质也笑眯眯的迎上来,只是没看陆浅浅,反拉了拉雷步天的领子:“小朋友你真可爱,你现在还小。等你再长高一截,阿姨亲自招待。”
雷步天霎时红了脸,偷偷看了看面色土灰的陆浅浅。
容昭质又拍拍他的头,从袖子掏出几块糖塞过去:“乖,领着你妹妹回家玩吧。”
“他不是我哥哥。”陆浅浅冷声道。
容昭质眨眨眼睛,看了一眼陆浅浅,再回头看了一雷步天,惊叹道:“弟弟都比姐姐高了?”
“也不是我弟弟。”陆浅浅握着拳,一紧。
容昭质叹了口气:“你们就算青梅竹马,也不可以玩早恋的,更不能跑到这地方来玩,会出事的。你们父母要操心死。”
陆浅浅简直要气晕过去,二话不说,拉了雷步天扭头就走。容昭质看着夕阳下渐渐远去的两个小身影,不由得一叹,“真是什么年头啊,小女孩怎么能这么穷凶极恶啊。”
寒千秋此时也走了出来,立在容昭质身后:“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
容昭质扭头一笑:“多谢你了,明儿个就回去看女儿,好些年不见她了,可要准备些大礼。”
远处,陆浅浅拉着雷步天越走越远,雷步天适时道:“认不出女儿的娘亲不是好娘亲。”
“你闭嘴。”陆浅浅抬头看了看“汇丰楼”的标牌,回头道,“你等在这里,我先进。”
陆离的书房正对怀柔堂,那女人干脆把自己的厢房安排在了入目之处。为了专心理案,索性添了窗帘,室内的光线极暗。轻揉了额头,方觉得有丝困意,举步至塌前,刚褪下外衫,忽觉身后冷风贯入,来不及收衫,回身看去。
陆浅浅脸红了,推门而入,爬上案前的椅子坐了下来。陆离仓促的穿戴好,几步走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小脸庞,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你身材挺好,就是瘦了些。”陆浅浅觉得只有自己脸红不好玩,于是张口说了句话,即让陆离也一并跟着脸红。
陆离憋住,不去脸红,临着浅浅坐下,“浅浅,女孩家不该说这种话。”
浅浅突然跳起来,拥进陆离怀里,“还是爹爹好,爹爹一眼就认出来了。”
陆离含着笑把浅浅放在膝上,“浅浅长高了。”
“爹爹把容昭质这个女人休了吧。”
一口茶没咽下去,反要喷了出来,端茶杯的手都是一抖,陆离低头看了一脸认真的浅浅,忙道:“这话,你跟爹爹说说就算了。”
浅浅冷哼道:“不过跟南宫一样,都是怕女人怕的要死。”
“这话是从哪学的?”
“纳兰隙。”
“…”
浅浅扭身从陆离膝上翻下,拍了拍自己的小裙衫,朝着自己的爹爹行了个礼:“爹爹,你大可以不必操心女儿,你和没良心的娘亲幸福快乐去吧。你们不必感伤,但是最好内疚一下,浅浅自此消逝在你们的眼神中。”
苦肉计没少看,因为南宫伯伯没少演。陆浅浅自然也会演,说罢还故作一叹气。
陆离心里一痛,忙道:“浅浅为何叹气?!”
“叹的不是气,是寂寞。”
陆离眼前一黑,顾不得思考的时候,眼前的小人瞬息不见。再次倒吸了口冷气,这丫头的轻功是得了谁的真传。
汇丰楼外。
陆浅浅抓着雷步天一路狂奔。
“你杀人了?”
“你放火了?”
“后面有官兵在追吗?”
陆浅浅冷冷的目光射来,“纳兰山庄要开饭了!”
上一次的水晶肘子就被南宫抢了去,这一次一定要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