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二姐?”
惜月点头,“母妃薨后,她就成了这个样子,陆泓窜逃时想带她走,她却在疯癫之下咬伤了舌头,陆泓无奈之下就把她交给我。”
床角上的人眨着眼睛看向我们,眼神中没有陌生,却是一种凄厉的痛意。她爬到床边,冲我一招手,“蝴蝶,你过来。”我不解的看向惜月,她也摇了摇头以示困惑。我放下灯烛,一步步缓缓*近,她的模样越来越清晰,我却越来越震惊,容芰荷竟成了这般模样。
我沿着床边坐下,却觉得床上疙瘩不平,摸着只觉得褥子下有石子一般的东西,掀开缎子,却看满床的棋子,白的黑的混杂在一起,多到数不清。
“昭质,别动她的棋子。”惜月忙道,生怕我随意一个小动作会扰了芰荷。
“昭质?”床上的芰荷闻言一颤,缩了回去,仰着头看我,那一刹那我似乎以为她全都想起来了,可是她旋即又笑了起来,“她被人抱走了,做了鬼孩子,母妃在哭,那个女人死了,还有…孩子的尸体。”
她地疯言听着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追忆。
“棋子。棋子。都是棋子。”芰荷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满床地棋子被她砸出去。尽数砸在我和惜月身上。惜月一叹气拉着我要出暖阁。我却几步走到芰荷身前。从她脚边拾起一枚棋子递到她手边。轻言。“棋子?!”
芰荷竟睁大眼睛。瞳孔越来越清澈。“都是。”她诡异地咧嘴笑了。两行泪打在嘴角。她哭了笑。笑了哭。惜月不忍再看下去。一手拉了我出去。
回宫地一路。眼前仿佛都是芰荷哭笑地景象。她地笑是诡秘疯癫。可那眼泪。却真实到让我愕然。那是猝不及防落下地泪水。惨痛而又绝然。
朝阳殿灯火未灭。我进去地时候。他在书台前写着折子。
见我进来。他神色未动。只是身旁几个侍从识了眼色忙退下。
我叹了口气,“打搅了你的正事。”说着理了理衣裳,自个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不妨事。”他推开面前的文案,一手顶在眉间,闭眼道,“有事?”
“如果我动了你的女人,你会不会怪我?”我顿了顿,“你的女人很多,多一个少一个也没有关系吧。当然我是说女人只是你们帝王家的装饰。”我越说越轻微,因为陆离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一句话说了一半,当然明白姚舒幻对他的意义,只突然觉得在他如此眼神下我竟有些局促。
“不好”他淡淡的答,“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女人。”
“这个女人现在有些碍着我了。”我说的很有诚意,也不讶异他直接反对,“听说庞大将军最近成了她的常客,而且背地里琢磨着把我扔给耶律蒙硕?”
“不好吗?”他重又闭眼,紧了紧额头。
“我很讨厌她这种眼里不容沙子一定要吹掉的性格,你也知道我的宗旨就是眼里有沙子一定不能揉,要轻轻的温柔的吹。”我说着端起茶吹起来。
“有区别吗?”他的头似乎疼的愈烈了。
手边的茶是吹了又吹,“或者说,更讨厌她将我小瞧成沙子一样的人物。”
“所以呢?”仍旧没睁眼。
“你最好告诉你的女人要老实点,耍点小聪明不是不可以,要学会对什么人耍什么心眼,耍错了可就成了缺心眼。”我摇摇头,长叹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现在忙于自己的事情,无暇也着实不想顾及那些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红颜们,只是请你代为看住她,她要是和庞戬的人暗中勾当,图谋不轨,恐怕王爷就要和我为敌了,一个女人引我们剑拔弩张似乎看不过去啊…”明明知道我们本就是要成为敌人,却不想因为一个女人。
“你是不是还要说,如果不想与你为敌,我就要离那个位子远一些?”他竟轻不可闻的笑了。
这倒是省了口舌,我点了点头,“这话本不打算那么早说的。”
“这就是你一直的想法吗?”
“你当皇帝的话,说实话我能捞到的好处不多。从前还能混来个母仪天下,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我们都退一步,不可以吗?”他突然睁眼看着我,眼神中满是倦怠,“那个位子我可以不要,你也不要帮谁争,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诺言。”
“一步退从而步步皆退,退到无路可退,那一天便是两败俱伤。我们二人至少要分出个胜负不是吗?”我看着他,渐渐扬了笑意,“你对我还有期待吗?给我一个诺言,你真的给的起吗?你我不为敌,你便是不忠不孝。我已如此,怎能拉你下泥潭,你终有一天会无法原谅我——正如你无法原谅那些窃国叛党。爱上我却不能原谅我,你不觉得痛苦吗?也许哪天,我就要成为夺你家江山的人。也许哪天,我会被你的家人杀掉,那个时候,你能不痛苦吗?你的妻子,日日在朝中与人勾心斗角,说不定在某一个睡梦之中,就已经变成了皇室争权的牺牲品、阶下囚。而你——会帮助我,在朝政里玩弄权术?你会吗?”
“我——”他眉间一颤,极苦极苦的笑了,“——不能——”
“因为你并不是权势之人,你的心中只有天下。”我长长叹息。
他愣愣的看向我,我知道自己一语道破了他的心。
“你跟从皇上置容家于死地,并非为了皇室一己私利。而是我父亲狼子野心,实在不适合做个明君,你为天下除去我父亲,你皇父要赶尽杀绝,你却多方维护,亦是担心积怨太深江山不稳。你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忠不孝不君子,只是为了一个天下。”“你都知道。”他怔怔的看着我,诧异的摇头。
这些话很早以前就明白,只是不想承认。
“是,从当年尽心治旱我就知道你是心怀天下的人。我并不恨你,就像你所说的,我不曾恨过任何人。这一切我都明白,只是我的心太小,装不下整个天下。我并没有像你伟大到有守护天下苍生之志,我只是在权势中出生长大只懂得以家族的利益为己任。所以,我会不遗余力对仇家赶尽杀绝,因为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退。”
他坐直了身子,看着我,沉思良久,缓缓道,“天下人,就不能包括你吗?”
“很遗憾,你心心念念的天下人并没有我。”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觉察他承认这一切,“不是你不想,而是你终究会为天下人负我。”
这是命,不能在一起的命…从当年逼宫篡位赐死炎伦太子开始谱写的命运…阻碍你我的不是人力,却是天力。
“比起做闲散王爷,你的确更适合入主朝阳正宫,守住这个天下,只是我更擅长祸乱天下…看来我们当初选择离开彼此是正确的。”
“这样的选择,我从没有做过。”
“对不起,我已经先你做了。”我整过衣袖,绾了绾头发,再抬头,恍如隔世,“在你因天下人而负我之前,我至少应该学聪明点躲开。”
再没有理由坐下去,我终是站起身来,“打扰了。”
那只手缓缓握住我的腕子,拦住我匆匆的去势,我停下脚步。他仍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么握着我的手不放。但那感觉却比千言万语更令我难以再离开一步。他现在握住我的手,我就不知道他是想要我留下,还是只想握住我的手,或是有话要说,又或者是——
他的手指缓缓松开,放我走。
我转身离去,风清拂在脸上,心,终于静下来…轻下来。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蓄谋
今日的黄昏,天边却闪现一抹异色,南宫曾经说过落日玄色,不是什么好兆头。可陆离偏偏认定今日是吉日,下诏宴请辽使。
朝阳殿的宫人来传讯接两位辽使前去筵殿,我把他们一行人送到门口,风很大,耶律蒙硕竟回身道,“不用送了。”
“我不是送你。”面无表情的答,偏过头不去看他。
“再见。”
我一愣,他何时这般客气过。我抬起头,一行人已经扬尘而去,只他腰间闪闪的刀光,刺的我眼睛一亮…风很大,引来枯叶纷纷落下,忍不住讶叹,竟是新春的枯叶。他们的身影越发遥远,我竟然止不住的颤抖,天边那抹异色越来越亮…是鸿门宴吗?陆离不会那么莽撞,战前尚不斩使,他比任何人都应该清楚后果是什么。难道…这是辽人想要的结果?猛地想起临别时不寻常的耶律蒙硕,是他料到陆离会杀他,还是…他料定自己要死。
他需要一个借口侵略中原,需要给辽人寻一个理由…理直气壮的闯入,他竟然赌了。
而他…必须死…才能赢…
这场赌注中,他们两个人都处于危险中。
我呢?还有能力去阻止吗?我…要阻止吗?我又能怎样阻止…
猛地攥起头,指甲把掌心戳得好痛。
晚宴设于上阳宫正殿。琉璃灯高挂于梁檐之上,红色宫纱悬漫半空,光色明暗有序,碧辉交应,彩焕螭头,朱红壁瓦,雕栏玉砌,尽显中原装艺之奢华。淡菊色着装的宫女手擎高烛,大殿之上亮如白昼,龙涎奇香**香大鼎溢出,轻烟袅绕,挥之不去。殿外亦是宫灯高挂,一派绝世华丽,上阳殿今夜大宴无疑成为此刻宫中最热闹的景致。
陆离坐在大殿之上。王妃姚氏坐在首位。与陆离*地最近。其次是秦氏兰若。看地出来。无论正妃侧妃都是精心打扮。华服绚丽。摇曳生辉。环佩交错。大殿之下歌舞升平。丝竹之音不绝于耳。置身于一片“磬萧筝笛递相搀。击擫弹吹声迤逦”。左下首坐地是王室宗贵。留京地各位王爷亦坐其中。锦衣华服。神色傲然。右下首是辽使和耶律蒙硕。
陆离今日很有兴致。同使臣和众臣侃侃而谈。不时发出爽朗地笑声。
我举着托盘。混在侍奉宫女地队伍中。站在辽使身后不远处。
“来人。传酒膳——”陆离挥了挥袖子。一行宫女从大殿外侧疾步走入。
月光杯。青玉箸。金盘银碗。件件依次摆在了桌前。显尽王室地奢华富贵。另有一行宫女鱼贯而入。送上珍馐美味。琼浆玉酒。我不露声色警惕着…奢华背后地寒流涌动。眸光轻轻扫向玉阶之上。陆离正在和姚舒幻说着什么直逗她喜笑颜开。回过神。猛地看见。耶律蒙硕从袖中掏出了什么。我身子一紧。屏住了呼吸。一个不起眼地棕榈色地小瓶。缓缓倒出黄土色地粉末。浸到月光杯中。竟是遇水即散。无色无味。周围地人不是攀谈就是欣赏歌舞。并没有人在意他们地举动。陆离仍沉醉在美酒中。而眼前耶律和辽使地眼神轻轻一对。我顿感从头到脚。一片凉意。
管弦丝竹稍停。舞娘们悄然退下。殿上之人兴致而起道。
“今日大设筵席承我朝天子龙恩代为宴请辽国来使,一来他们千里迢迢祝贺我朝安泰民和,我中原定当尽地主之仪,二来昭示天下黎民,我朝与大辽世代友好,互不侵犯。”
果然,耶律和辽使应声站起,二人手持夜光杯走向大殿中央。
“感谢王爷的热情,也为天下百姓感谢天子龙恩。”辽使定定的望着陆离说着场面话,没有一丝笑意,“我在此替我们大辽皇帝敬您一杯,以示两国世代友好之交。”
陆离看着他们,嘴角缓缓扯出一记笑容,依旧淡淡的。
“说得好,就凭使臣的话,我愿与你痛饮三百杯——这一杯,我先干了。”陆离的脸已经有些微红,熏然薄醉间,看着他潇洒的饮尽杯中酒,丝丝担忧蔓上眼底,痛饮三百杯?只此一杯,就能毁了他的心心念念的天下。
“哈哈哈哈——王爷果然好酒量。”辽使笑着,扬了扬手中的酒,“我愿意奉陪——”
他垂下眼眸的一刻余光扫向耶律。耶律蒙硕冷峻异常,好无破绽的端起杯子,白玉般柔和的月光杯,眼看着就要送至唇边。
我胸口猛地一紧,扔下手中的托物——
“大人——”我几步走到耶律身前,定定的望着他。他一脸不解,夹杂着微微的恼怒,是我打乱了他一心求死的计划。猛地抓住他的手,那只手此刻正握着酒杯,我的嘴角隐隐颤抖。克制住浑身的颤抖和自脚底冒上的寒意,直直凝视着他,抿紧嘴唇,吸一口气:“您怎么忘了,凡是进您口中的,都要先经奴婢检验呢。”
耶律猛地一怔,眼神中的一丝不可思议瞬间掠过,眉头紧紧皱着。我感觉到他的手不自主的颤抖。
趁他走神,我反倒轻易拿下酒杯,淡淡地笑了,“爷——奴婢试过了,您再喝也不迟。”
纵然我只是你的一个过客,可我这个过客没理由亲眼看着你离开两次。
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我们,不知道这是唱的哪出戏。缓缓望向殿上那一脸淡漠的人,脸上始终是那不变的淡淡笑容,似有似无,只是我从他的眼中看不到一丝温度,一缕笑意。他的眼神与我对上,我怕眼中的那丝痛楚被他刺穿。咬紧牙,收回视线,只淡淡的凝望杯中物…
努力维持脸上那无力的笑容,只觉得嘴角酸涩,面前的月光杯中盛着清香的御酿贡酒,色泽清澈,有如一泓清泉,冷幽的酒香萦绕不散。的确,美好的事物最易藏匿罪恶。
睫毛不住的颤抖,原来,竟也惧怕死亡…猛地闭上双目,冰冷的杯触碰颤抖的唇…
一只手挥来硬生生的砸在我的半侧脸,手中的杯滑落…酒汁洒在半空,月光杯落在青玉地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我惊讶的望着那只颤抖的手,这双手即使触到我的脸,依旧疼得扎人,同先前在污水池畔没有任何分别,只是此刻他的脸比那颤抖的手还要狰狞。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碰本将得酒。”此刻他已恢复冷静,话说的并不突兀。一双深眸透着无穷的寒意,手不再颤抖,重新握回腰间的饮马刀。
“耶律——算了。”辽使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
这声算了,是说不在责怪我,还是一切就此算了?
我愣愣的望回那张冷峻的面容,为什么要推开我的手,你放弃了你们的计划吗?因为不想无辜的我被连累…所以放弃了吗?
此时玉阶上身份尊贵的王爷淡然开口,“来人,为将军再送去一杯酒。”
陆离,你不觉得奇怪吗?还是你早已看出了端倪,只是想把这一切就此带过。
耶律苦笑着接过另一只月光杯,一饮而尽,眼中是隐隐的失意。我有些狼狈,硬着头皮往回走,周遭看我的眼神是不解和嘲弄,他们眼中的我一定很滑稽。
“你——上来。”如此慵懒而又娇贵的声音,是她。此刻的姚舒幻含着笑意,她当然不能错过看好戏的机会。一只手亲昵的拦在她肩上,那只修长的手,昨夜还在攥我。陆离带着浅浅的笑扫了我一眼,又宠溺的看向身边的美人。
我垂眼走上前,跪在他们脚下,“王爷,王妃——”
正文 第三十三章 共赴
“你真是个忠心的丫头啊。”姚舒幻一脸媚笑的看着我,“我怎么就轮不到这种丫头伺候。”
“娘娘人中龙凤,我笨手笨脚只会伺候不周。”我声音不大,却有力。
“我怕是找不到你这种忠心耿耿的丫头了。”她一顿,笑容凝固,“不过——你能像伺候将军一般给我验验酒,我喝得也放心。”
我眉头皱了皱,却也应付着,“娘娘要我验,我哪有不从的道理,就怕——脏了娘娘的杯。”
“不怕。”她笑笑,信手拈来一清玉杯,摇了摇杯中酒,突觉嗓中不适,轻轻咳了口,吐了进去,旋儿递到我面前。我怔怔的看着酒杯中的那丝混浊,觉得胸口一堵。
“就是这杯——”她说着,将酒杯递了过来,我只得顺手接住。
“姐姐——这似乎不太好吧。”秦兰若的声音有些犹豫。
“只是一个下人而已——妹妹太挂心了吧。”姚舒幻说着*在陆离肩上,她现在是恃宠而纵,自然不可一世。
我举着杯子,手一阵酸痛。
小语不知何时,已跪在我身边,她轻声求情,“主子们何必为一个小丫头弄得不堪呢。”
“你倒是会说话,她不喝倒是给我难堪了。”
小语暗暗握紧了拳头。见陆离不曾吱声。只得轻叹了口气。在我耳边轻语。“你忍忍。今日不同往昔。大都督在下面看着呢。王爷也是没办法…”
我冷笑。好一个今日不同往昔…
猛地抬起头。不就是酒。一口不就下去吗?
“谢娘娘赐酒。”我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姚舒幻嘴角一丝不可察觉地得意。转身冲陆离说。“王爷。妾身出地这段子好笑吗?妾身看王爷闷得慌。所以才找点乐子…”
他轻轻揽过姚舒幻。凑过身去。在她耳边暧昧地低语。“谢谢王妃地苦心了…地确好笑。”
酒杯到了唇边,我一怔。“好笑”二字格外刺耳,声音压得低,可即便再轻…我也听得清清楚楚。死死的咬住嘴唇,盯着他,想起他昨夜担心天下忧国忧民的样子。明知不能相信,我还是信了,信的一败涂地。什么胸怀天下?这样的你和夏桀商纣又有何区别?
猛地站起身,狠狠地将酒甩在他脸上。只觉得这么一甩,怒气消去了一大半。酒汁撒了他一脸,顺着他温润如玉的脸庞缓缓滑下,沾湿了衣领。许是我那一下来的太急,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姚舒幻瞠目结舌的看着我,那酒汁有一部分也溅到她。
陆离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静静的看着我,过了好久,缓缓开口,“我今日才觉得…是你。”
声音轻的只有我和他,还有姚舒幻听得见,只是这时那女人还未回过神来。
“不是我…是她。”我冷冷回着。
天下那个能对你发火,能对你哭,对你笑,对你凶,对你愤怒的人,只有昭质。
而我…只是个地位卑贱,处处忍让,步步为营,一心只想守护命中要守护的人,却也有着忍耐底线,会因为残存的记忆,被你激火的…小小的奴婢。
众人都在沉默中等待,等待我的后果,也许已经有人在猜想我还能活几个时辰。
我站在殿上,身子挺得直直的,不会跪下,不想退下。
手被身后的人一拉,好粗糙的手,抓得我生疼。回过头愣愣的望着他,他何时走向前来?他拽着我的手将强行将我拉走,我屏住内力,死死的站住。他眉头一皱,眼瞳中又冷下几分,一只手揽住我的腰,把我揽在他身边。我惊讶得松了口气,脚下一松,他揽着我不顾旁人直直地走下殿,我贴着他的胸口,方才忍耐许久的泪水,顺着他胸前滑落。没有人反应过来该怎么做,唯一反应过来的陆离,竟没有吱声,任我们旁若无人的走出去…
突然很想看看他的表情。
我们坐在央敕宫的花池边,只有我们两个人,竟是出奇的静。
“为什么要阻止我们的计划。”他的声音依旧寒冷。
“无论你是谁,不想看着你在我面前再一次死去。”我呼了口气,“更不想——生灵涂炭。”
“那也不至于这么做。”他的脸色有所缓和,依旧僵硬,“倘若我没有先你一步,你恐怕——”
我笑笑,“我知道——你们不会让我轻易死的。即便我真的死了,你们还有好多人却都能活着,那也值了。”
“你竟然能想到天下…”他叹了口气。
我神情一滞,“有人教我‘天下’。”
月光清冷,他凝神看着我,目光深处却有着什么在涌动。只觉得周遭那样静,身边几株玉兰,偶尔风吹过,几乎可以很清楚地听见兰花落地的声音。
“回辽国吧。陆泓不会看着要到手的江山落到你们手中,他的东西谁都碰不得。再不走你们恐真的走不掉了,趁着陆离还能做主的时候,你们走罢。”
穿过御花园,太医急急忙忙由身边走过,是通往陆离寝殿的方向。不由得跟了过去,却发现脚下隐隐的光芒,蹲下来,才发现是血迹。从上阳殿一路漫至朝阳宫。是有刺客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颗心为谁急?朝阳宫殿门大开着,血迹一直蔓延到殿内…我躲在暗处,向屋里张望。
“太医都候在外间了。”是小四惊慌失措的声音。
“不可惊动外人——”陆离的声音很是虚弱,“把殿门给我关紧了。”
“主子,跟您说了,那是毒药,要少放点,您怎么就不听呢。”
“还不快去。”他猛然一咳,一口黑血涌出…他中毒了。大殿上,他竟是一直在隐忍着笑。
他觉察到辽国的计划,所以以身犯险,同耶律一起中毒,这样就不会牵扯到两国邦交,不会连累社稷江山。
我一步步走进殿中,走到他面前,沾染鲜血的发丝到苍白干裂的嘴唇到咳嗽颤抖的胸膛再到紧紧攥起的双手,尽收在眼底。
“你怎么了。”我的声音竟在颤抖,明明知道他中了毒,怎么还要问他…
他一只手支撑着站起来,死死的握住我的肩头,“你——今天是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