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哀家命楼卿入殿伺候的。”甫一声由西配间袭上,云诗然素服长衣的身影漫入,只冷目扫过二人,不怒自威道,“江氏,你莫要会错意。命彦大将军宣楼卿入殿探视,本就是哀家的意思。”方一刻,她候在西侧间等着皇帝醒转,后听这寝间争执声渐起,这才步步款至。只楼明傲却也是得了请命才入内,此言不假。
楼明傲见状,忙撤出半步,迎向来人缓缓跪下。
“奴婢不敢违太后娘娘的旨意。然六部尚书皆以候等于前殿,楼大人擅自闯入后阁,确为不妥吧?!”江澜亦随着倾身跪下,虽是地位悬殊,只语气声色,未落下半分。
“江氏。哀家言过了,既已宣命,便非硬闯。”云诗然忍不住蹙眉,目色掩以厌恶,咬牙冷言道:“六部职首中,唯楼卿是女官,恰又是照应几双子女的过来人。哀家有心命她为你分劳解忧,何来的不妥?你倒是嫌恶楼卿,还是嫌弃哀家?!”
“奴婢不敢。”垂目低首间,只眸中拗色微闪,嘴里服了软,心中却未必。
“你不敢?!我看你仗势撒泼时却没有不敢的那个心!”对江氏仗以皇上护佑于宫中四处探出锋芒爪牙之举,早已是忍至无以忍,今时但也寻个来头,好一番治她。
暖帐沉昏之人挣扎着醒转,耳边声响时而扑入,秀眉紧蹙间轻轻咳着,偏头艰难出声:“母后,姆娘,你二人…皆不要吵了。”心中一如明镜,这二人从来便是言而必争。自懂事起便也看出了这两番势力于后宫之中复杂纠葛。然,二人对自己都是尽力尽心的疼爱,夹于其中,实为进退两难。
闻此声,忽而一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江澜,但不顾怒目而对的太后,只疾步迎至榻端,跪凑上去,本是紧揪起的心猛发释然,满目皆以情深意切,笑中噙着泪,一手摩挲着长生额头:“可是醒了?!但未觉得好受些?!倒是要吓坏姆娘了。”
榻上的人只轻眨双睫回应,一手漫到江澜耳后,笑意浅浅:“长生怎敢吓坏了姆娘。”
江澜泪意涟涟,忍不住想将少年环起紧紧不放,却又不敢惊了他此刻虚薄的身子,只得攥上他的腕子,急急问道:“是否要进水进食,姆娘这就差人去备。”言着即要转身,复由长生拉住。
“姆娘,长生用不下。”似极为疲惫,双眸沉沉的。
另一端云诗然见长生醒转,亦呼出一口长气,竟也将处治江氏的事情抛在脑后。几步迎至榻边,浅坐了下去,关切道:“用不下也要灌些汤汤水水才好,太医说了,你底子弱,药石皆不能用。”
“劳母后费心了。”长生轻声道,复又喘上,“如此…就用些姆娘调制的酸梨羹吧,儿子只还容得下那味道。”
江澜闻其提及用食,眼中掠过喜色,忙应了退身去准备。长生正欲阖眼,侧转间瞥上跪于帐外的身影,眼眉微凝,淡淡道:“楼卿亦是来了…”
“皇上。”垂目间稳声应及。
“谢谢你,还能来看朕…”呆滞的双目攥着她,良久,轻微阖目,复又沉沉睡下。
云诗然见长生又是昏迷过去,不由得担忧作叹,凝色中轻轻起身退了帐中,撞上楼明傲的目色,心中酸涩又起,声音极淡:“怕他又要睡下好久,你且退安吧。明日彦慕代持早朝,退了朝再来。”
“请恕臣暂等片刻。臣担心明日宣议户支苛税之事,皇上会有言语吩咐。”努力镇定道,无非只是想等着他醒来再多看自己一眼,却要以政事作借口。
“唉!”长息一声,云诗然倒也摸透了她的心思,无奈道,“既是政事,便由你了。”言罢,转身由宫人掀帘徐徐入了西侧间。
沉沉死寂,楼明傲垂眸间凝着膝下百尺臣工云绣图,各色团花如浮锦铺地,空气中浸着迷迭香的氤氲,却也由人心神安定。
已过四更,但无一分困意,空望窗间,月华浅去,天际露白间漏出几缕明色容光,日半挂云端。楼明傲自心底叹下一声,支起跪僵的双腿欲退身而出,漫至珠帘处,伸手扶住冰冷的楠梁木,袖袍由外堂冷风翻卷而起。
“楼卿,你过来。”
这一声喑哑由帐后轻传入耳,楼明傲身子微僵,面色竟凝住。
床榻上的少年睁目空瞪着燃至尽头的残灯余蜡,容色灰败,只呆滞的瞳孔映出几抹玄光。
楼明傲渐而转身,轻步踏至帐前,只一手抬起幕垂,怔看着榻上的人影。
长生挣扎了几下,转了黯眸,凝着来人目色,喃喃出声:“楼卿,朕要你扶朕起身。”
她步上,只掠上他的袖子便僵住,因自己的手反是被他死死攥住。
“皇上。”眸中凝色略重。
“朕…可以抱你吗?!”长生借着她的手勉力撑起半个身子,不等言尽,半个身子即是倾靠了上去,额头贴在她胸前,周身尽是萦绕了她的气息,淡淡笑了声:“果真是奶香子气。”
楼明傲反是赤着一双手不知落在何处,无奈由着长生钻进自己怀中,双目空涩是胀胀的痛。
“皇上,臣未——”
“朕知道。”长生微微阖目,满足而欣喜的笑颜恰似于母亲怀中撒娇的稚子,“姆娘说,但凡做了母亲的人身上都有股子这气味,姆娘有,楼卿亦有。皆是母亲的味道。”
一手轻附上他额头,颤抖着抚弄。
怀中人浑然一陡,反出手环上她腰身,紧紧箍上:“楼卿,阿九时常这样吧。只母后姆娘皆不喜朕这番做,她们言君臣有别,言那些个繁文缛节,实以不想将长生养成贪恋母怀无脱奶气的小男孩。”她们的苦心,他从来都是懂的。
有风漫入,顿觉清凉几分。楼明傲平定心弦,一路摩挲的手缓缓抬起,离开。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唤“不可以过,绝不能过,再不能过了。”君即是君,臣是臣,架于二人之间的鸿沟,不是血脉,却是天家最冰冷凉漠的身份。
长生轻呼出一口气,淡定道:“做朕的张子房如何?!”
微眨轻睫,似已不清,她无力而答。
他眉间微皱,溢出丝苦笑:“你不愿?!”
她忽而摇头,却不知要如何答复,耳侧嗡鸣,脑中似搅成一团麻麻乱乱。
“楼卿...可愿意守护长生?!”最后一滴蜡油耗尽,灯灭烟起,袅袅散去。晨曦下,他却望不见她的眸眼。
“臣…有心守护吾皇。”不只有心,却是愿付以一生,倾心倾力。
“那么——”紧绷的容颜终于舒展几分,笑意复抹在唇端,“朕予你休书一封,你奉旨休夫后即以辅国之尊位,如此可好?!”一封休书,换以无上权柄,却也相抵。
她轻轻起身,退出半步,须臾不动的攥着他的眉眼,直要他此间所有情绪印记于心。他眸中透着凛冽的玄光,却无半丝玩笑之意。下意识摇了头,复而垂膝而跪,一声轻唤噎在喉间。
“怎么?!”长生微微一笑,慢吞吞言道,“楼卿倒也放不下端慧王妃的虚名?!”
“臣不会休夫,亦不会由夫休我。”此一声缓缓溢出,笑得轻而无力,“臣在乎的不是那些,臣欲扶植我皇之心,亦不是圣上所料那般。”
“楼谙谦!你莫要装出一脸清高自诩的模样。”恼怒哽在胸口,他伸手撤下帷帘,身子重重倚上榻檐,咳声阵阵,“是你,当年是你抱我离了行宫,亦是你同彦慕送我至这憋死人的深宫。我要你陪我一同孤绝,可是有错?!你要我…还能去信谁?!”
“皇上——”楼明傲扬声截住他的话,连退几步,口中慌乱,“皇上定是累了,臣即退下,由皇上安歇。”言着匆乱转身,提了裙摆几步袭上。
“楼卿——”榻上之人双目圆睁,闪着难言的光泽,泪空转不落,压抑着咽口闷痛,涩涩低言,“你可知?我父皇他骗了我…他害了母亲,他同那贱人合力杀了她!尽是谎言和欺骗,我…却还能信谁?!”

 

第三十八章 迎面再峙

云阳殿前,司徒一跪了整夜,但不知双膝是否还有知觉。
晨曦初明,前殿正门顿启,目光随之迎上,寻着那绛紫朝官下的单薄身躯。然,她却并没有看向自己,一记眼神都未!心中滑过淋漓惨痛,跪前几步,膝骨似断裂的疼痛。
“母亲。”声音嘶哑,钝而又痛。
他唤而又唤,满心惶恐间却不见那人望向自己。
楼明傲迎步向前,由冷风贯袖,裙角曳过他身侧,不作半分停留,直步迈下云阶。
面无表情,似毫不相识。确实,这般的司徒一,她是真不认识了。
司徒一依然怔跪在云阶之上,甫一起身欲攥住那贯风卷起的宽袖,五指触不及,双膝支而无力,身子向前倾倒趄趔跌于一侧,额前撞至寒凉石栏镂雕,痛已渗骨,最后一声唤言沉入肺腑,倚着石栏呆呆而坐,怅惘失神。
清晨间,路上行人烟稀,翠幄软轿一路而出,概不作停歇。偶有院宅启门“吱呀”作声,胡同间但也闻到鸡鸣鸦声,楼明傲端坐于轿内,缓缓闭目,隔离外间周遭一切声响,只心底“沙沙”如虫咬的鸣声愈发清晰。
豫园后配间,晨香氤氲而起。
小丫头挑灭了最后一息灯烛,撤下灯罩,浅步而出。
后寝间就榻之人微起身,望着窗外复苏之景,出言极淡:“今年的春期却是短了些。”
端了盥盆绕屏而入的侍女巧笑盈盈,麻利的放盆浸巾,扭身递上随道:“可不是嘛,才多久都听到蝉动了。”言着眸色一转,落及少妇腹间高隆,不由得叹言,“小主子看是要赶上酷暑来了,真真要主子您辛苦了。”
“澜儿。”沉君慈凝着目色,侧首瞥了她一眼,“等这孩子出世后,寻个安稳的时机,予你找个好人家安置了后半生可好?!”
“主子,您说什么呢?!”简澜儿一慌,忙就地跪下,“奴婢是主子的人,怎能离了主子。”
沈君慈勉力笑着摇头:“你不必随我在这大宅子里耗。”耗断了半生并未如何,只耗尽了一世情愫却是悲哀。
“主子,咱不说它了行不?!”泪眼婆娑,心中凉下几分,日后母以子贵,明是该期盼的当口,怎她向来淡薄清明的主子却是越发迷糊了。
不知是风疾还是其他,本是寂静的枝叶轻摇而起细碎作声,窗外漆门忽而震开,但听窗外小丫头战栗的声音——“夫人,您不当这般硬闯。”
沈君慈亦随声望向门栏处,但见晨曦下那女子的身影将初日遮下,漫身渡着金边,如梦似幻。她每迈出半步,微凉的日光即由身后迤逦散入,碎了一地。她没有看她一眼,只冷然入间,将周身情绪掩下,容色淡淡。
沈君慈微一抖,唇角含着颤意,不等她看向自己,那抹颤意已然溃散。坐直了身子,一手撑住沉重的后腰,脚下寻着裘毛软履,好不容易将浮肿的双脚撑入鞋中,由简澜儿搀扶着淡定了起身。能死撑至终的女人并不多,恰沈君慈却是一位。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尤以这个楼姓女人。
“妹妹身子重,便不同姐姐行大礼了。”平淡间依是规矩懂礼,但要外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连挂在唇畔的那抹淡笑,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
目色落入她眸中,楼明傲面色如常浅步而上,只一吸气,凝神立于其身前,一言不发,似忍耐,或似挣扎。
沈君慈故意笑得更烈,她别无他想,只想听这女人歇斯底里的怒斥,甚至已做好准备等着那些最肮脏的词句漫出,却是同她自己的身子一般污秽。
楼明傲什么都未说,言她一句必也是脏了自己。只五指顷刻间迎上,“啪”一记声响,落在沈君慈脸侧的并非是五指血印,而是耻辱的痕记,但要她一生皆忘不掉的罪恶。
那一掌,却也不重,并未打散沈君慈唇角肆意的讥笑,只眸中晶莹,碎裂一片。
“爱不到的人,便毁了他,毁不及,便毁他的儿子。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并不多,所以,你是真不如我。”沈君慈肆无忌惮的言笑,容色愈发狰狞,“楼明傲,我抢不了你的男人,却能毁掉你苦心栽培的好儿子。我们扯平了,至少我未输予你。我倒也不怕你闹。因为你不敢!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言出去是败坏司徒远的名声,不言你便是要由着我生下司徒远的‘嫡子’。恐怕你至今才搞清楚吧,朝廷文书册碟中,正妻是我,纵你是主母不可一世,于百官眼中,你的儿女皆是庶出,而你…亦只是位于我名下的一个妾。”
楼明傲挺了挺脊梁,笑意云淡风轻,随口间漫出不争的事实:“偏偏你这个妻,做的连妾都不如。”
“你莫要激我。”沈君慈扬眉以对,努力撑出嫣笑,“我倒要看看,你之尊严同司徒远的名声相较何以为下?!”
轻轻晗首,终是明白这女人与自己博弈一出,恰是于此端口等候着自己。
微醺了双目,侧首间但望窗外堂间春色旖旎,笑意蔓延:“沈君慈,你总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其实…你的名字,本够不及司徒远的名声。”
言着回身向外步出几步,淡淡停驻,只冷声砸下——“我不恶心。只不过在替司徒一恶心。”
如若她今日还能苦苦拉着自己的裙角言她如何般倾慕爱恋司徒一,她怕是也会动了恻隐之心。偏这女人连装模作样都不会,她若是学会把自己的怒意愤恨藏得更深些,兴许,自己会高兴同她多番交手几回合。只可惜…她爱得太简单,恨亦简单。
索性不玩了!她不讨厌同自己抢男人争地位的女人,却厌恶如此下作的手段,尤以要牵连好端端一位青年才俊,最是愤恨不过。那种感觉,仿若自己精心雕作的世间极品,被人随意践踏侮辱,不是屈辱,却是痛惜。稳步而出间,由着堂风送入几缕清爽的湿气,抬目间迎上并不刺眼的晨光:“沈君慈,你该出局了。”
她错就错在,欲以他的名声牵制自己。
司徒远的名声倒是个什么东西?!恐怕于那男人心中,远不及她一个手指头来得重要。而在她心中,自己的尊严却也就是他的名声。
东配殿前的回廊,跌落几枝梅花,洒在袍裾间,延绵而下。落坐于回廊间的男人不时由书中抬眼张望半月门的方向,初日映现,那女人却是去了一夜,但不知有何要事要牵累整夜。心中烦闷,终是无以成眠,索性不睡,一早间擒了书坐于此,静静的等。
恰另一处,楼明傲越过余尺亭廊,绕下半月门,身影立现。
司徒远掠上那抹身影之时,她亦相望而来。二人皆愣下良久,终是松开眉头,安惬的展以默契一笑。
“相公——”她又是故作了娇嗔,巧步迎上,讨好的言笑。
他紧上几步,手边书由膝间坠下,一手攥上她的腕子,另一伸右手食指封住那朱唇莹齿,缄默出声:“回来则好。”
只这四字压下她心中翻涌而出千奇百怪的借口,皆是唬言。
他却也明白,她出口即要唬住自己,如要由她耗脑子想出那番,不如自己先行压下那不必要的唬弄。只她回来就好,他不要解释,不要原因借口,只眼下,她还立于眼前即为最好。
“相公,有人说阿九小允不是庶出。”
“相公,还有人说我是你的妾。”
“相公,你说既是这般,我要不要休了你另谋良夫?!”
连问三言,虽以顽皮腔调,却要司徒远满颜平静急转直下,生生唬着脸瞪怀里人:“打哪听来的混话?!胡听个什么!”
楼明傲一番白眼,颇为无辜道:“长着嘴的人多了,偏人能胡言,我不能任听?!”
司徒远目色一沉,但想起了多年前上官逸不知搭错了哪根筋信手随下的旨意。方时他却同她一般不计较,一来是天高皇帝远,退守京郊偏隅,皇帝老子自也管不到家事,二来东院主母地位已定,将军夫人的头衔亦无人在意。如今景况大不相同,更朝换帝,又是重返仕途,名位二字实为重下几分。这些年,倒也有心改册换碟,只内应府那些个迂腐老臣总以先帝旨意强强相压,言白了,必也是江陵侯的声望由中起着暗劲。
他揽着她的手稍紧上:“你可是在意?!”
“在意!”楼明傲眼一横,直要被这话气得几窍生烟,一指戳到他下巴尖,“我要是在意,早不知要把你休上多少回了。”确也实言,她多看中实权,不在乎那些个繁琐虚名。
眉间依然攥了凝色:“你若在意,我再同内应府那边说叨几句——”
“别,你累不累?!”极不耐烦的瞅着穷认真起来的男人,笑得不怀好意,“得,这会儿知道认真了,早你干什么去了,赶着当口装模作样真也不嫌累。快别给我作样了,说出去就好似我这个钻营小人占着实位贪着虚名。我可怕累。”
司徒远被她噎得满口无言,得,依着她言,这改也不是,不改也不是了。正讪讪无语时,偏被那小手辍中心口,连着传出的声音都酥酥软软的——
“你这里,我看得清。”
楼明傲指尖不离他襟前,言罢即猛一仰头,对上那深瞳寂色,笑得明若灿华。


第三十九章

秀华长街,行五步而立,但能望见三两所青楼湘馆,最是京城风流之地。
楼明傲自风华楼上隔窗相望,对街几间红流青馆无人问津,尤以此楼生意正旺。秀华长街名妓众多,只这家风华楼侍以男色,楼中随意选一姿色平平之辈但要比京城名伶的出价高出几倍。所谓物稀为贵,男宠供不应求间,女色倒也没落了。
云雅阁间,茶香袅袅,只氤氲散去,对桌间的司徒墨似隐隐发抖。午后母亲言要带自己见见世面,料不及竟是于此小歇,言说青红烟花之地,自己倒也是来去自如挥洒如风,今日同母前来,多少是别扭了些。更何况…于此遍居男宠之地恰有个不慎,父亲那边倒该如何交待?!
楼明傲手里正把玩着青玉喜鹊登梅的巧如意,偏头扫了眼忌惮中的司徒墨,嗓子一清:“我可是掏了大笔银子选了头牌,咱娘俩都喜好男色,索性共享了去。你前半夜,娘亲后半夜,你看这样可好?!”
攥杯的手腻着濡汗,颇为艰难道:“娘亲,这样不好吧…”
“难不成,你想着吃干抹净不留我一口?!”这女人毫不做作的笑,但不知丢人现眼败坏门风是为何解。
厢间撤下几盏罗江屏扇,屏后恰一风华美男隐隐而现,裹衫轻曼云扬若飞,着衣极是大胆,袒露双肩,肌肤白皙甚过女子之华。足未踏履,只缠了杂染熏绣的轻纱,裸踝系以青玉铃铛,信步轻摇而来,铃环作响,动人心弦。精巧雅致似如玩偶的五官配以媚色妆容,由骨子里溢出蛊魅。轻抬下颔,正视以对,勾人的凤目于翕阖轻颤间映出桃花临水颤巍巍的醉态迷色。
楼明傲一手捏紧了如意,猛喘上口冷气,腹诽这男人实比女人还妖媚,想这男宠色媚之事,绝非戏楼中的不雅趣谈,生貌如此,不分男女,又有几个能把持住不动心?!
侧目望上一旁司徒墨,但见这厮也丝毫不才差于人,虽都是美如宋玉貌比潘安的绝世之姿,风骨却不尽然相同,难以分个高下。
这男宠,虽以貌美却无气蕴可言,活脱脱一个妖媚的木偶。
然,她倾心栽培的墨墨,濯濯如春月柳,柔而清绝,更是风逸出尘,天质自然。
由此,楼明傲自也宽慰许多,野花蔓草…终不及家中盆栽养得好。
司徒墨于此时却是未想那么多,只扫了几眼那粉面小生,并未觉得有异常不凡之处,淡淡垂目捏着腰中环佩暗自琢磨这女人倒是揣了什么心思?!
楼明傲垂涎的目光最后扫了眼那小生,终将心底罪恶的贪恋强制压下,拉了裙裾即起身,颇为留恋道:“儿子,这等好货给你了,娘亲去外面寻个便宜货则好。”眼见得这个做娘的多番疼爱,连男人都能让出手!
“娘亲,娘亲——”司徒墨连人带身子扑上,扯上她袖摆不放,“儿子错了,儿子真错了。再不敢胡言乱语蛊惑娘亲。”
楼明傲作势一叹,轻掸起司徒墨五指,颇为“理解”道:“古人言柔曼之倾意,非独女德,盖亦有男色焉。为娘今日领教了。墨墨啊,你喜好男色,这本不是错。你放心,有娘亲在,定能保你娶三两个男宠过府。”
司徒墨心下颇慌,闻嫁娶之言都搬出来了,复扯上她腰坠,浑身瑟瑟:“儿子再不敢瞒娘亲了,那都是儿子混言瞎说的。方时寻不出个理由,但见父兄三人皆有强据,索性便这般说了。好娘亲,亲娘亲,您养出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你还能不知道吗?!儿子虽对女色甚淡,却也不至沦落这口味。”
“哼。”袖间一甩,但由口端落下几块环玉,窸窣作响,“一个个都言是我养出的好儿子,尽偷着掩着干起让人不敢置信的勾当。你说我这个为娘的,还能知道什么?!司徒墨,你说也说了,便是憋着气也得撑下去。我管你是好哪一口,既编排出了好一场戏,便给我装下去。要不然…那贱人肚子里的孩子就归在你名下!”
司徒墨见状急急向前一扑,将从前撒娇弄泼的手法尽数使出,死死抱着娘亲裙裾不撒手:“娘亲,儿子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