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欲开口,却见她的眼中燃了两小簇火焰,强压下那些无谓的说辞。她既是揣着不满而来,索性让她解气一番,多余的解释已然是不合时宜了。
良久,身子骨坐得有些僵硬,楼明傲提了提裙摆,故作了波澜不惊:“药用了,夫君也该好好休息了。晨昏定省,楼儿晚间再来念安。”
司徒定定的望上她,神色难掩怅然,略带了自嘲:“晨昏定省?!守了二十年的规矩,如今倒被你用来讽刺了?!”
楼明傲也不作答,紧了袖子起身要行礼退下,身子刚由圆木凳上离开,袖摆即由床榻上的人扯了去。二人长久凝视一番,仿佛谁先扯开眼神即是认输,屋内静得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司徒哑声开口:“你恼,是因我骗了你,还是因——你是她。”
楼明傲笑意更盛,说什么“瞒则一生”,温步卿上桓辅之辈尚都明白于心,更何况他司徒远呢?!不过是某些人心里明白揣糊涂。她原本念着装傻充愣是自己的擅长,万想不到真正用至炉火纯青的境界大有人在。起步行至门间,转了半个身子,不轻不重的扫了某人一眼,大有讥嘲之意:“相公你放心,孩子要生,主母照做,我犯不着恼来恨去,伤了自己。当然有些人有些话说得真美好。‘我做不了那个会说甜言蜜语哄你开心的人,亦不懂风情看不穿情与爱。可我知道,纵然人不能戴着面具活一辈子,但谁都会需要伪装。你戴着它一时也好,一世也罢,我都愿意看着。’”
重复了这番话,再掠了司徒远的脸色,已由青紫转为惨白,所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便是他如今这幅模样吧。死死盯上他,虚假空洞的笑意再现。此刻,她依旧是温婉清丽,只流连于眸眼之中的笑意透出那么一丝残忍的味道。
“好啊,既然你愿意看着,我就做足了样子给你看。”
她咬牙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轻,只听于司徒耳中——字字如针扎!
她再不肯浪费一分时间,利落间推门而出,无半丝犹豫。她会再来的,夜里念安,似乎仍得以再嘲弄他一番的机会。
走入院落中,阳光正好,落在眼中,温意十足且不至于刺目。同样是欺骗,让一次,她落得为人所嘲弄侮辱,颜面殆尽。这一次,换换她来做坏人,不好吗?
她早就不该再做什么好人了。
内室间,司徒远习惯性的紧蹙了额头,阴郁孤寂之色顿显。无力的阖了双目,那一声微叹,很长,很轻…


第四十章

楼明傲要治女人,则先从四大夫人出手。端坐了几个时辰,也想不出由谁下这第一刀,直到吴惠惠端着果盘来凑众搓牌,方醒悟到还有掷筛子这一招。
尤如绣和吴惠惠二人于牌桌前争着摇筛钟,一个嚷嚷着要亲手摇出沈君慈,另一个誓死要掷到尹素。楼明傲正靠在乘凉的亭椅中看着她们的热闹。帘子轻轻一响,身后步入一人。淡淡仰头,不由得笑了笑:“岑岑,你来晚了。”
岑归绾放下锦帘,几步靠了上来,由着楼明傲身边的软藤椅坐了下来。璃儿正递着青花荷鱼盏杯上来,斟满了白豆蔻熟水,于这暑湿脾虚的闷躁天气最适宜。
岑归绾探了一眼牌桌前的二人,回身对上楼明傲一笑:“我可是错过了什么?!”
“没。”楼明傲说着扬了袖子,直冲争执间的二人道,“惠惠,你这次就让了她吧。”
尤如绣得了照应,抱着摇筛钟笑得眉目英飒:“一个个来,总也逃不掉你的尹夫人。”言罢,挽起了长袖,双目聚集在摇钟上,心下暗暗念叨了沈君慈的名字,一鼓作气摇了几番,复落于桌案上,轻吁了口长气,故作神秘的看了周遭各人的反应。但见连惬意中的楼明傲和岑归绾都端着盏杯定定的望着这边,好不神气,扬声道:“开!”
尤如绣和吴惠惠都紧紧盯上筛子的数目,半晌恍惚出声:“三点,三点是哪家夫人?!”
一旁持着簿子的焕儿小心翼翼提醒了道:“三点,是玄惜院的陆夫人。”
众人皆向楼明傲看去,只她自己云淡风轻,端着盏杯,细细品着露饮,漏不出半丝情绪。尤如绣转眸忙道:“再来,我再筛一次。”
“就她吧。”举盏饮杯间,楼明傲微微敛眉,语调轻雅,“我也好些日子没同她交手了。从她陆玄惜开始,一个个的来,四个女人任谁也逃不掉。”
“陆大人——”只想起陆玄惜身后错综复杂的势力,楼明傲一出手就要对付这般世家,连岑归绾都有些许的担心。
“岑岑,你什么时候挑个小日子同小温把红事办了?!”楼明傲出语即打断,“办不办得倒也不急,先生孩子再办事我也不反对。”
岑归绾未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瞪上楼明傲,脸上泛了红晕,扭了头,再不作声。
京都宫城 玄渊殿
云诗然倚于窗阁间淡漠出手,推开半扇窗扉,由着空气中的湿气丝丝缕缕漫入,干燥灼热的喉咙亦随着舒适些。轻轻阖上双目,温气深深吸入肺腑,其实到如今,她还是怀念清宁庵的日子,没有太多的执念,亦无争夺,人与人之间皆是那般美好。或许,他日出庵归府,本就是错棋一招。
“皇后娘娘,禅师大人来了。”
听言眉间一颤,淡淡转了身子,走入帘后的云锦罗榻,由几个宫人搬上罗纱玉坠的独扇屏风相隔。一帘一屏相隔,只能看见那个轻衫僧衣的男子举步而至,自他踏入,这厅间忽得静了。
法慧止步于屏风十步之外,行礼下跪,无一丝逾规越距。
“皇上今天…状况还佳吗?”云诗然声音淡淡的,由这声音断想不到,数月前她还是那个明艳逼人初享新婚之乐的娇媚女子。眼下,却如同做了许多年的怨妇一般毫无生机。似乎是从上官大病之后,这所宫城,本就是没了生息的。从前光亮夺目的一切都像是静静等待着腐烂衰败的虚华。
“未时太医巡诊,只道耳疾已痊愈了大半,听说自是无碍。”法慧目光清定,只一出声安抚了周身浮躁的气息,他骨子里本就有那么种特殊的定力。
云诗然一挥手,云袖搭落在竹案上:“本宫并不想听太医的说辞,只问禅师你。”
法慧镇定自若,只身子又低了半寸:“法慧同圣上诵念了须真天子经,圣上问我以汉言释意。法慧释解了半卷,圣上便问及了六道轮回之说。今日,圣上心境平定,申时即安睡。”
云诗然盯着那抹身影,沉吟片刻,方道:“禅师,明日起,你为皇上讲过经卷,亦来为本宫诵经吧。”
微怔了半晌,复以身跪拜,额头紧贴了冰凉的地面,回了一声:“法慧尊旨。”再抬头时,目色空寂,紧紧落于脚下的金砖,似乎那里藏尽了释迦牟尼的经藏箴言。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直入,来得是西宫嬷嬷,正跑得满额落汗,气未喘匀,即落步于屏风外。行礼念安后,声音中夹杂着悸动:“皇后娘娘,静妃娘娘那…见红了。”
帘后的人眉目微转,一手由案前轻轻抬起,抚上另一支宽袖云缎上的织锦脉络,淡言中亦添了惊乱:“见红?!早半晌来请安时还好端端的,于本宫处坐了好半会才下去的。”
言罢,目光落及屏风前的法慧,他是出家之人,这等凡俗脏事,自是不堪入耳的。但见他身影略显僵硬,也不想为难他,一挥手,声音不急不躁:“禅师,你先下去吧,明儿,还是这个时辰,本宫于此等着。”
待到法慧退身而出,挥了手由着宫人撤去屏风,掀珠帘而出,望向嬷嬷的眼神冷了半寸:“倒是怎么回事?!”
“晨间念了安回去,午晌睡了那么半会儿,再起来下面就见了大红,连并着几个太医被请了去。”嬷嬷似是要急起来的样子,口里说着,手上一并随着比活,“可见是止也止不住了,太医直说要问主子们的意思。静妃娘娘那是说什么都不肯舍了孩子,可是血亏脾虚,实在撑不过多久。”
“皇上可是知道了?!怎么个说法?”云诗然旋了个身子,眉间更紧上几分。
“知道了,只叹了口气,什么都未说。”
“连保小保大都未提及吗?”云诗然由不得讶异道。
“说了,只说了句——‘这还用问吗?’”
云诗然淡淡点了头,再不作声。行至窗前,又静静的出了神,她想到了那个在自己之前名列众妃之首的先皇后夏氏,亦随着念及了之后接踵而至的噩运,这算什么?!报应?还是自食恶果?!上官一族…真的是气息尽了吗?
京郊,明佑山庄。
东院的后堂有一颗百年的老榕树,从前多是主母兴起时讲学论道的处所。时以夏至,三三两两倒是倚坐于树下乘凉调侃。楼明傲遇上温步卿自是要打开话匣子,一壶花茶,两杯茶盏,再一盘牡丹果碟,炎炎夏日即能熬过。
温步卿由袖中抽出那一纸玉水笺,半悬在二人之间,弄呛作调道:“喏,你晌午间派璃儿遣给我的差事。”
楼明傲吐出颗桂圆核,伸了手抢过来,扬在半空中,只映目“休书”二字,便大赞道:“从前倒真是小瞧你,不料你仿司徒的墨笔还真有点意思。”
“岂止是有点意思!”温步卿说着忙瞪上了眼,“我温步卿就靠这口饭活着的。”
楼明傲十足小心的收了笺纸于袖中,又由腰上取一香囊扔了上去,温步卿拆囊弄香,一并抽出银票,只打开览过,见是大手笔,由不得讪笑讨好着:“好主母,今后若还有这种好差事,多多念着点小弟。”
“这银子,不光犒赏你,连着给自己安个居所,省得岑岑过门还要同你露宿街头。”
温步卿随着一笑,不去在意楼明的话,反倒认真了起来:“远远的信函中多会落上他的私印,你若想做的万无一失——”
这院中又起风了,连着几束花瓣纷纷坠下,二人皆不语,只笑得诡异。
正院间,司徒刚刚用了晚半晌的药,桂嬷嬷亦退下。屋中只剩他一人于榻上支着小案执笔处案。院落里吵闹之声漫入,司徒亦随着出神望向窗外,那女人说是晨昏定省,可见晚间亦不会放过自己。索性推开身前的小案,静静坐等那女人的羞辱,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琢磨如何开口说第一句。
“娘亲,你不会说空话吧。”行至正院外,司徒墨忽仰头望了眼拉着他袖子的女人。
“我什么时候说空话?!”
“温叔叔说你在父亲面前只说空话的。”司徒墨皱着一张小脸,作势唉声叹气:“不管怎样,墨墨乖乖听娘亲的话随你给父亲行礼,做了娘亲嘱咐的事。娘亲就允我吃凉碗,对吧?”
“对对对。”楼明傲随着应付起来,“不仅天天可以吃凉碗,还可以在我床上睡。你能不能不念叨了?你娘亲我没老,记性还在。”
司徒墨暗暗记在心底,脚下不由得更利落了些,嘴上仍碎碎念叨:“为什么不带大哥来?!”
“他不爱吃凉碗,也不喜在我房里睡。”
“哦。”
屋外,楼明傲蹲了身子,摆正了司徒墨的圆襟领,郑重其事道:“儿子,胜败在此一举,你的凉碗睡床大计指日可待。”
司徒墨睁圆了一双杏目,炯炯有神,重重点了小脑袋。
内间屋门再开,内间暖融融的烛光映出门间一大一小的身影。不等二人开口说那套念安的吉祥话,司徒已先开口,目光竟也出奇不意的暖了下来——“来了?!”


第四十一章 伤之痛,恨之切

楼明傲从未见过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的司徒远,只那两个字撞入耳畔,恍惚了好一阵子。直到司徒墨拉了自己的袖子才缓了神,略显尴尬的福了福身子,“夫君,妾领着——”
“过来吧。”不等楼明傲做足了样子,司徒已然开口唤。
楼明傲心里一横,暗骂了声“司徒远你竟敢拆我台”。面上依然温雅如水,只推着司徒墨上前了几步,又不敢太过接近。手下一戳司徒墨的小肩膀,司徒墨即拥了上去。
司徒远怔怔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小儿子,只是他个子尚小,亦没有轻功底子,以这阵势,扑到身上还好,撞上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床板可就是有的受了。想到此即出手去揽,可惜还是出手慢了,司徒墨未扑到床上,撞了床檐反被弹了出去,直看得司徒远目瞪口呆。
楼明傲也未料到这小子这般不顶用,连爬床的要领都不得,他日怎能成大气候?!只看司徒墨摔得不轻,连人带身子由地上滚起来,放声作哭,毫不留情面。
司徒远是最怕孩子哭闹,孩提嚎啕一声乍响,他即抬手撑额,攥着越发酸紧的额头。楼明傲几步走上去,扯着司徒墨站起来,忙扳过小儿子身板,出言哄道:“来,给娘亲看看,小鼻子撞歪了没?!”
司徒墨吓得一哆嗦,收了哭音,眼泪汪汪瞪大了眸子,直直攥上楼明傲,不时地吸气抽泣,夹杂着哭音胆小道:“歪——歪了吗?”
“没。”楼明傲一摇头,捏了他的小鼻尖,顺手拉过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再哭,可就要歪了,鼻子歪了娘亲就不爱了。”
司徒墨倒是真不哭了,瘪着嘴干抽泣了两声,两只眼眸因着刚被泪水洗过格外光泽,一脸委屈的拉上楼明傲的袖子,“娘亲,亲墨墨一口,墨墨就不哭。”
楼明傲心下一叹,拉过司徒墨的领子,落于其额前浅浅一吻,咬牙切齿道:“小子,又占你老娘便宜。”
司徒墨咯咯一笑,并不满足,回头望了眼床上的司徒远:“娘亲亲墨墨了,那爹爹呢?!”
司徒远本是由始至终盯着他们二人,眼前这对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全然无视自己的存在。然,道不出原因的,方才那一幕落于眼底,竟生出几分暖意。儿时,自己也是这般希冀过。
“爹爹呢?!”司徒墨憋足了气,一双圆目陡睁揪向司徒远。
司徒远回神之间,生出几丝迷惘混沌,声音淡淡的,却也算得上温雅:“做什么?”
“亲亲!”司徒墨说着又迎上去,这一次不敢再鲁莽,乖乖走到司徒远身前,一手揉捏着自己的小鼻尖,“墨墨鼻子痛,爹爹亲亲鼻子吧。”
亲鼻子?!是不是太过暧昧了?!
司徒远本是个面薄的,这时候一拧轩眉,略显几分不自在,全然不知如何作答。楼明傲亦立在一旁观望,只在心里暗骂他司徒墨别玩过了火。
司徒墨倒也执拗起来,一手够上司徒远的腰带,踮起了脚尖,微阖上双目,长长的睫毛忽闪而落,直等着司徒远靠上来赏他那一吻。
司徒远竟也面红耳热起来,慌乱间寻了楼明傲的身影,楼明傲见状连连躲闪。无奈间,摇了摇头,轻轻俯下半个身子,落目于那精致如雕画的鼻梁,终究没能吻下去,只是以自己微凉的鼻梁触碰了他的…直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热气贯穿了自己,心底那个角落因之一颤,久久不能平复。
司徒墨全然不顾司徒远,如同得了奖赏的孩童般雀跃的奔回楼明傲怀中,由她身前仰起了小脑袋:“娘亲没有说空话,和爹爹玩亲亲,他会脸红,同大哥一样。”
楼明傲万没想到这孩子竟随口在这种场合说了出来,她自己都不记得何时给他灌输了这思想,眼下只想寻个缝钻进去。方才红透脸的是司徒,这回楼明傲亦好不哪里去。
红脸之际,忙瞪了眼睛,意有所指:“闹完了?”
司徒墨目光闪烁,随着点头。
昏黄的灯烛下,一大一小的影子渐渐拉长,司徒只盯着那两抹影子竟有些失神,恍惚之中,怔怔抬目,心下竟也不思量,直接脱口而出。然,这也是前所未有过的。
“墨墨,你先去找偏屋的杨归叔叔玩,我同你娘亲有话要说。”
出口即是“墨墨”,不仅是楼明傲,连司徒墨都未反应过来。司徒墨愣了好半晌,傻傻走到门端,连句交待的话都没扔下即为屋中二人关好了门。
楼明傲本就一门心思想出去的,万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绕了半圈,双手扶在雕花楠木椅上就是不坐,时不时望着窗外扫两眼。忽觉得这内室再不像往日的寒寂,身子一转,正撞向司徒投向自己的目光。索性大大方方走过去,依然落坐于晨间那张圆木凳上,空瞪着一双清眸:“妾等着夫君指示。”
司徒这次反是不怒了,低了声音道:“你用这话气我…算是气够了?!”
楼明傲偏了头,垂手玩弄着自己的罗袖,上面绣着团花,一束束艳丽夺人视线。司徒看着她故作无谓的神情,由不得心中一颤,反抚首轻啄了一口,那一吻直落鼻尖。
脸蹭得一热,楼明傲吓得往身后躲了半寸,双眼亦随着发亮,只瞪向司徒远不出声。司徒远淡淡笑了,又迅速敛了笑意,言:“倒是谁先红了脸?!”
楼明傲只道这时该是由她发怒,甩了帕子即起身,反被司徒远出手环住了腰。她腰间,软如水,由着他从中掠到丝丝暖意。
“明傲。”这一声,他喑哑出声,“该是我的,终究都会是我的。你认了吧。”
“认了?!”什么是认了,楼明傲怔怔落目于腰间的人,声音空寂,“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是认了?!”
“六年前,你本就该做我的妻。”这一声,言得好不艰难。
楼明傲心中猛然空了,她最怕最怕的,就是这个人说出这番话。什么六年前,什么婚书,什么夫妻,尽是她一心逃离的。偏偏到最后,还是要一概都认了?!微微阖目,伸手去掰开他的手,无奈,她越挣扎,他揽得更用力。心下又痛又急,忙惊呼出声:“上官裴,你凭什么叫我认?!改婚书的时候,娶霍静时,你又在做什么?!你同他们一样!推我至万劫不复亦掺了你的一分力!别同我讲你不知道不清楚,你终归是逃不开的。是,天命如此玩弄我,我自己认了,可凭什么…凭什么由你叫我认!”
司徒远心中一紧,往昔之事如电光回闪间猛然袭上,他怔怔的放开她,小心翼翼的收手,赤着手攥成了拳,他无力解释,甚至于无从解释。
“因为你,是因为发现了…真相。”楼明傲闪着笑意,只眼中湿气漫上,那些痛苦的记忆吞噬着每一寸理智,整个人仿若随时会幻灭成灰,“他杀了我。”
司徒远满目宁静,直视于她,心中竟是随着她的苦楚一同痛过。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上官裴,这三个字,足以让她崩溃,所以…他才瞒下不说。宁愿她于心中把自己幻化为虚伪之徒,也不敢轻易出口言半个字。那句“瞒则一生”并非言她,而是在说他自己啊!只是…他从不知道,原来她这般痛过,他甚至从不知,眼前这个女人——此刻心所挂念的女人,竟是活在两个人的痛苦之中,楼明傲痛过,夏明初似乎比她更痛。他伸了手想要触及她,却无奈无论如何都是及不到,二人之间已如鸿沟贯阻,无以逾越。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漫天都是她的泪。那些泪,那些苦,缕缕缠绕不散,凝做粉末复又化开,缭绕于周身,自心尖流过,涩了千百万般情绪。
“我从未想卷入你们兄弟二人相争的怨恨之中,虽然我不懂,为何手足会落至此般。但我绝无半分心思想入这潭浑水。偏偏总是逃不开,躲不掉。该做的,能做的,要做的,我皆是尽力了。你们还想让我做什么?!我不过是要好好活下去,我问你,我再问你一次,不论我是楼明傲还是夏明初,老天真的就不肯给我指明一条活路吗?”楼明傲怔怔的望向他,心已被矛枪戳成了千疮百孔,渐渐麻木,再没有抽搐,亦没有疼痛。这一番话,问得好不畅快,“若说恨,我是恨,上官裴你怪不得我恨你。只要我还恨着他上官逸,便是连着你一起恨了。纵然你没有错过一分,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原谅,只因满身的伤疤还一并印着你的名字!”
疾风由窗外蹿入,灯罩中的芯火猛然一扑,焰折而灭。漆黑静默吞噬着内屋间一切感伤复杂的情愫,黑暗中,楼明傲紧紧攥了手间的楠木椅杯,指甲深深地陷入,卡在雕花镂空之间生生要划出几道瑕疵。湿气盈了满眶,情难自抑,寂冷的泪由着唇边簌簌而落。扭头躲闪间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不争气,而后更多的泪水汹涌而至,迷了一双冷目。虽已极力控制,却是越压抑,心中愈苦。整个身子,都由着哭泣连连颤抖起来。而后,索性肆意了,哭声越发清晰,郁结了多时的酸楚于瞬间溃堤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司徒僵硬的转眸于黑暗中寻找那抹身影,若不是她鬓间别着的冷簪于月色下寂寂发光,他许是寻不到她。他由着那越发清晰的哭泣声声入耳,额头难得并未因此作痛。心下竟有个声音,很静,细细微微的,似乎在说——哭吧,哭吧,你实该这般哭出来宣泄几番。偶尔,他也压抑不住,随着那哭声,轻轻地咳起来。
夜已至日,初月现于天边,冷夜如墨,明佑山庄从未这般寂静着,只闻正院间女人的哭声,男人的咳声。两处声音,时而交杂,一声接过另一声;时而重叠,尽化作寂寞那一种声音。
二更时,楼明傲只身落于院中,她自己都不记得是如何走出那间屋子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连着司徒远的咳声都落在身后。淡淡的掠了眼月色,双目干涩,几乎是把几世的泪都哭尽了。身后寝间依然传来那一声声寂寂的咳音,听在心头一紧,怕是某些人是咳不尽的。杨归的厢房灯还亮着,推门迈入间,正看见杨归支着一脸疲怠守着床上入眠的司徒墨。